╔☆→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←☆╗ ┊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霎紫明嫣】整理 ┊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 ┊ ╚☆→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←☆╝ 《天戈传奇》作者:晴空九夏 简介: 孟天戈,一个光芒四射魅力过人的女汉子真英雄,一个倒霉催的坑爹货,一个能勇能战能诙谐能狠辣的牛人。她苦逼有余逗比不足,一生都在狗血,满腔都是热血。打架斗殴很主动,战场朝堂不含糊,面对女人很被动,面对男人还是很被动,然而一直都在战天斗地做个逆天女汉子。 热血热肠热,豪情比天高。一到北天关,天天狗血飚。 有人说,孟天戈和男人在一起的时候,像个BL故事。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,像个GL故事。石榴裤下涛声怒,迷倒儿女不少数。最苦逼的玛丽苏,最倒霉的白莲花。人家迷倒王子公子天子的时候,她在北天关吹风吃沙…… 这个故事,就是在说孟天戈女扮男装的狗血人生…… --------------以上是逗比的分割线------------------ 其实,天戈是个很有英雄气质的妹子…… 其实,这不是个逗比文,还有点虐有点热血有点狗血。孟天戈是我的一个梦想 。 内容标签:女强 乔装改扮 虐恋情深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:主角:孟天戈,雷泽 ┃ 配角:孟兰韵,林清远,江听潮 ┃ 其它:女强 引子绝灭之山 第1章 大雪崩 孟天戈在风雪漫漫的大雪山中亡命狂奔。山势雄奇,犹如直插天穹的银白利剑,在浓密的云层中若隐若现,天风呼啸着,声音有如万壑雷霆,似乎是雪山之神被这闯入者惊动了。 风紧雪狂,他却似乎迷失了一切,只知道跑下去、不停的逃亡。 身后大队人马紧追不舍,为首的老者狂吼:“孟天戈,你这个淫贼,还不乖乖受擒,难道想等着万刀分尸吗?”孟天戈嘴角慢慢浮出一丝冷笑,忽然停下来,急速转身! 众人愕然,有的人甚至情不自禁勒马后退了一步!——他们分明从孟天戈的眼中看到了一种野兽般的狂烈凶猛,难以想象眼前这个狂魔般的人就是名满天下的武林奇侠、温雅沉稳的“天南神龙”孟天戈。 这些年来,很多人认为孟天戈绝对会是未来的武林盟主。他的锋芒盖过百年以来任何一位武林豪客,剑荡天下无人能夺其锋。要不是天南孟家风头太劲,惹得武林八大门派密会约定切不可推举孟天戈为盟主,恐怕这位天南神龙早就成为武林第一人了。 谁也想不到孟天戈会作出杀父奸姐的惊世骇俗之事。直到孟天戈的姐姐孟兰韵挺着个大肚子,在天下英雄面前亲口指证他的罪行,孟天戈的虚伪才大白于天下。更令人想不到的是,孟天戈在罪行暴露后,居然在逃亡中重伤了追杀逆子的父亲孟恒,令孟恒差点丧命,还活生生气死了伯父孟坚。 孟天戈看了看众人,忽然微微笑了,低声道:“不就是想杀我吗?为什么不敢过来?”他的声音低沉悦耳,肃杀的笑容在风雪中异常悦目而可怕。 没有人敢说话。 孟天戈淡淡冷笑:“没人敢动手?那就恕不奉陪了!”说着忽然一个急旋,整个人就如乘风驭云气一般飞纵而起,急急没入风雪深处的雪岭。 众人暗叫不好,眼前大雪纷纷、乱人眼目,如何还找得到孟天戈的形迹? 就在这时,忽然远处传来孟天戈焦雷炸响般的狂笑声:“哈哈哈,谢谢各位把我送到这里,我——们——结——伙——死——吧!!!”几乎与此同时,他的狂笑震动高山积雪,小山一般巨大的雪块开始缓缓崩落! 众人知道不好,胆小的就惊呼出声:“啊!雪崩了!快跑啊!”刚才还意气轩昂的武林群雄赶紧争先恐后、拔腿就跑! 身后是天崩地裂般的大雪滚滚而来!刹那间似乎天地也失却了颜色!而孟天戈那魔鬼般可怕的笑声却在恐怖的雪崩中依旧轰轰狂响,就如恶魔的最后诅咒一般! 也不知过了多久,一切慢慢归于寂静。 侥幸逃生的人们战战兢兢,却又忍不住互相低声庆贺。一番清点人数下来,三千多武林豪客却只是死了几百个,也算是奇迹了。想是孟天戈诱杀之心过急,没等到群雄深入雪岭之下就先动手,是以死者不多。最可惜的是,孟天戈的未婚妻云若水竟然也在失踪者之列,云若水少年痴情,不肯相信孟天戈会做坏事,坚持和众人一起追到雪山,想不到却死在这里。这样清纯美丽的生命,一下子湮灭了,确实可怜可叹。 群雄想到孟天戈的毒恶,都是不寒而栗。幸好此人已经葬身于绝壑积雪之下,否则武林中人谁能不怕? 叹息一番,众人纷纷散去。 雪谷中慢慢恢复寂静。天地间又是那样的恒古空寂了。 忽然——积雪中一道影子飞龙般冲天而起,轻飘飘落下,竟是不惊轻尘!却是孟天戈破雪而出,怀中还抱了一个美丽少女,孟天戈一手抬着少女的头一手制住她的身子,让她不能乱动,同时一直吻着她的嘴儿,不断把真气度入她口中,直到二人落地,这才放开她。 少女勉强站稳,羞得面红如火,低声道:“谢谢你,要不是你,我一定死了。” 孟天戈摇摇头,淡淡道:“云若水,你如果要谢我,就不要让人知道我还活在世上。这世间已经没有孟天戈了。”他的气色颇为不好,显然受伤不轻,一边说一边低声咳嗽,口中慢慢地冒着血水。 云若水心头着急,低呼道:“你受伤了?要不要紧啊?” 孟天戈还是摇摇头:“你不要管我,自己走。我没问题。” 云若水红着脸说:“我——怎么能不管你?我是你的……你的人啊。”说着就要伸手去扶他。 孟天戈避开她的手,冷笑了一声:“我是杀父奸姐的天南毒龙,你还不离我远一点,难道不怕我了?” 云若水急忙说:“不!天戈,你一定是冤枉的,我不相信!” 孟天戈冷笑:“刚才我还打算一举杀死所有的对头,要不是计算失误,我已经得手了。我就是这种人,有什么冤枉不冤枉?你不要这么蠢得可笑!” 云若水小脸胀得通红,急急道:“不!不!天戈,我明白你!其实你只是想脱身,根本不想杀人,所以才选择了这里,故意利用雪崩诈死。你不是计算失误,你根本是故意给他们留了活命,你是最仁慈的人,我知道的!” 孟天戈一言不发,看了她一会,干笑一声:“莫名其妙!”掉头就走! 云若水大急,赶紧道:“不准走!刚才你亲了我、抱了我,我已经是你的人了,你想抛弃我吗?我可不依!” 孟天戈冷哼一声说:“刚才我不用嘴度气给你,你早就在雪中憋死了。不抱着你,你也该被大雪压死了。就这样也算亲你抱你?无聊的女人!自己回家去!”说着就待施展轻功离去。 云若水急得没办法,忽然哭了起来,叫道:“你不肯让我跟你一起走,我就不走了,我会冻死饿死在这里,都是你的罪过!”她的样子娇弱而蛮横,又可怜的很。 孟天戈拿她没办法,闷哼一声,一把扯过她,冷冷道:“你自己愿意受罪,就不要怪我!” 云若水欢天喜地,拍手大叫道:“我知道你是最好的人!” 她的叫声一大,引得山谷中又有积雪缓缓松塌,孟天戈眼看不好,一把将她抱在怀中,人如急箭般飞射出谷!速度之快,令人难以想象! 身后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雪崩! 孟天戈把云若水带到安全地带,微微松一口气,叹道:“好了!”忽然眼前一黑,一口血喷出,昏了过去——他刚才独力抵受万钧大雪压体之苦,还要保护云若水,原本受了极重的内伤,现在还大力狂奔,自然抵受不住,是以忽然昏倒。 云若水大惊失色,几乎一下子哭出起来!但不知为什么,她的心中慢慢涌起一种温柔,看着孟天戈苍白俊俏的脸,云若水忽然想到:“我要和他在一起,不管他是什么。”她浅浅微笑了,吃力地扶起孟天戈,一步一步的走向山外的世界。 第2章 牧清野与孟兰韵 牧清野悠然看着竹窗前纷纷扬扬的雪花,情不自禁想起那雪花一般白衣飘洒的女子。 白衣冷淡的她无疑是绝艳的,但最特别的却是她的眼色,那样恒古寂寞、却又清狂忧郁的眼色,最是动人,足可以忘情忘俗。 牧清野可以清晰的记得,她纤细如柳的腰间那一把软剑。 记得她突袭时的月下一剑,如惊鸿怒现般的诡艳飘摇。 牧清野身为武当门下大弟子,素来自负武功,却也被她艳绝的剑气惊动了心肠。他再没想到天下还有这样美丽的人,这样美丽的剑,竟令他几乎无法出手。 白衣女子被牧清野制服时,眼中的绝望近乎麻木,忽然就让他觉得不忍和心动,情不自禁吻上她娇红一抹的樱唇。 那一夜他们同宿,醒来时白衣女子已经走了,牧清野却发现他忽然内力全失,中了一种奇怪的毒。不是不伤心的,但不知道为什么,他无法恨他。 万般无奈之下,牧清野求助于师弟、武当掌教真人林清远,靠着林真人的先天罡气驱除奇毒,但林真人却也因此大伤元气,需要闭关半年,还为此无法参加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,白白地让天南孟天戈在武林大会上力挫群雄,成为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。 直到在群雄讨伐孟天戈的大会上,他又看到了白衣女子——孟兰韵。他忽然就明白了一切:那个孩子甚至可能是他在那一夜留下的,却多半不是孟天戈的。但孟兰韵神色冷淡而忧郁,似乎怀恨已极,却又痴切入骨的样子,分明是一心一意恋着那个她口口声声讨伐的人。 牧清野震怒而辛酸,却听到英山血殿的云九霄在大声开口提议追杀色魔孟天戈,群雄相应。牧清野笑了,但刹那间他看到了孟兰韵也在笑,绝望的笑容刺入他的心。他忽然想到:也许,孟兰韵的爱与恨也是和他一样急切而无望吧? 半个月后,牧清野向孟兰韵求亲成功。三个月后,孟兰韵惊闻孟天戈死讯,一悲呕血,不久生下一个美丽可爱的小女儿,然后无声无息的死去了。至死,她不曾对牧清野稍微展颜。 牧清野怎么也无法忘记她临死前那个凄苦幽婉的笑容:“清野,我对不起你……,可你真的误会了天戈。不要……恨……我也对不起天戈……你……不要……” 然,如何能够不恨?就这样失去了他的所爱呀! 牧清野葬了孟兰韵,抱着女儿,出家武当。 清晨,雪意初晴。 林清远缓缓步入牧清野所住的客房中,看到他对雪惘然的样子,微微叹息。 牧清野忽然说:“师弟,对不起。要不是我糊涂,天下第一的尊号本该是你的。孟天戈一定不是你的对手!” 林清远看出了他的哀苦,轻叹一声:“师兄,我根本不介意。出家人需要什么天下第一的尊号?” 牧清野只是摇头,狠狠道:“可惜孟天戈已经死在大雪山中,否则师弟你有大把机会证明他武功不如你,可恨这人死的太快!”他的眼因恨而发红。 林清远看了,暗暗惊心,这才知道牧清野对孟兰韵的心思如此纠结!微微叹息道:“清野师兄,你已出家……” 牧清野勉强笑道:“是了,我已出家。师弟。”缓缓按住额头,低声□□道:“师弟,我只是……难以自已!” 林清远看着痛苦欲狂的师兄,一时无言,忽然叹道:“师兄,你错的厉害。其实我早就和孟天戈比试过了,你不知道而已。他那个天下第一,是我心甘情愿双手奉送的。” 牧清野失声道:“你说什么?” 林清远:“在为你疗毒之前,我已经猜到是孟家在作怪,所以夜行千里,到天南孟家和孟天戈先比划了一场。” 牧清野惊道:“原来你早就打败了他!是啊,师弟你这么精明的人,自然不会中了这小人的狡计!我怎么就没想到!”又迟疑道:“但为什么你还是任由他夺得天下第一之号?” 林清远沉默一会,轻轻说:“几乎和你的理由一样。”牧清野大惊道:“你——你也爱上了兰韵?” 林清远苦笑:“比这个还糟糕,是孟天戈。”牧清野失声道:“这?怎么这样?!”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! 林清远忽然叹道:“师兄,你一直不奇怪吗?孟兰韵冤枉孟天戈□□她,孟天戈居然根本不解释,自管逃跑?” 牧清野又生气又纳闷:“你想说什么?” 林清远轻轻道:“孟天戈逃亡之后,我费了很多功夫去追查真相,终于有了结果。□□孟兰韵的人是孟天戈的父亲孟恒,所以孟天戈根本不敢分辩,怕孟兰韵说出真相。所以孟恒要杀孟天戈灭口,却没想到孟兰韵反而要保护孟天戈,重伤孟恒。孟恒没办法,只好说是孟天戈伤了他,这样又多了一个杀子的理由。孟天戈死在雪山,或者是他最希望的结局吧。” 牧清野喃喃道:“也就是说,兰韵——兰韵她……”心情激动之下,声音不住发抖,几乎说不下去。 林清远轻叹:“孟兰韵深爱孟天戈,却又明知无望,只盼为他的江湖地位做一点事情。她知道孟天戈打不过我,却又希望心爱之人可以做到天下第一高手,所以设下连环计策,只盼消耗我的内力,让我没办法动手。师兄你被卷入这件事情,实在冤枉得很。” 牧清野呆了半天,忽然干笑一声:“不管怎么说,好歹她嫁了我。至死,她也是我的妻!”但他的神色却再也藏不住悲苦。忽然他又瞪了林清远一眼:“你还没说,你和孟天戈是怎么回事!” 林清远苦笑:“孟天戈从小女扮男装,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。她扮男人,因为孟家的规矩是:男人才可以做孟家宗主、学孟家剑法!孟家当代主人孟坚生了一个女儿,所以孟恒生了孟天戈之后,要把她扮成儿子。只不过她武功太高,以前一直没人发现这个秘密。我发现了,但我也被她迷惑了。” 牧清野大笑出声,只觉无限荒谬:原来如此!可叹他的兰韵却陪上了一条命! 这样荒唐的答案,是上天的嘲笑吗? 第3章 英山血殿 云若水看着孟天戈苍白憔悴的脸,心中发愁——两个人在这雪山群中已经困了好几天,因为孟天戈要躲避群雄返乡的路线,一路上尽是走一些艰险无比的小路,搞得两个人都是辛苦异常,孟天戈的内伤一直未好,只是咬牙苦忍。而且前途茫茫,也不知可以到何处去。 慌急之中,云若水忽然说:“要不然,我们去投奔我的大哥?”话一出口,就知道不妥,唯恐孟天戈生气,偷眼看着他。 须知云若水的大哥“血殿阎罗”云九霄,身为英山血殿之主,为人异常狂傲好杀,他很小就被云家堡主逐出家门,靠一番杀业手创英山血殿。此人为了争夺江湖地位,根本就是孟天戈的死对头,两个人在天下英雄会上已经是打了一场恶斗,要孟天戈投奔云九霄,他怎么会愿意? 却不料孟天戈沉默一会,居然轻轻点头:“也好,反正我们要成亲也需要一个证婚人,你大哥云九霄正好做个现成月老。”他的口气居然很有几分轻松自在,实在看不出会是个重伤之人。 云若水又惊又喜——须知道这已经是孟天戈嘴里说的最接近情话的语言了!她本来就深知孟天戈性情沉默冷淡,寡言少语,虽然自小和自己指腹为婚,但每次却都是这么淡淡地没什么特别表示。现在他肯说出成婚的打算,两人的关系比起以前实在已是大大地进步了!她心中欢喜,就觉得精神大振,嫣然一笑:“好啊,我们就到大哥那里去!” 英山血殿。 云九霄诧异的看着孟天戈,喃喃道:“你不是死了吗?想不到你不但不死,居然还敢来这里!”云若水闻言,生气地说:“哥哥!你怎么这样说话?!”孟天戈微笑了,淡然反问:“我是你的妹夫,为什么不可以来这里?”云九霄闷哼一声:“如果你肯只做我的妹夫,不做我的对头,来这里也没什么。可惜啊可惜——你孟天戈是什么脚色我还不清楚吗?我云某人又没有发神经,为什么要收留你!”孟天戈忍住咳嗽,慢慢说:“以前我是什么脚色都不打紧了,现在我只是云若水的丈夫。”云九霄皱皱眉,说:“你小子的内伤可不轻!”孟天戈苦笑:“所以我无处可去,投奔你。”云九霄想了会,终于说:“要我留下你也可以,先自废武功!”他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彩。 云若水闻言惊呼道:“大哥!你太过分了!”孟天戈叹了口气,说:“要我自废武功,那不可能。因为我内伤很重,没武功就活不了多久。不过,我这次来,自然也不是空手来的。你留下我,自然有一些好处——你总该听说过传说中的玉树宝藏吧?”此言一出,满殿的人都是大为震动! 云九霄双目一亮,怦然动心,却故意淡淡道:“你且说说!”孟天戈摇摇头:“这是武林中百年来的最大秘密,不可当众说出。”云九霄哼了一声:“你跟我到密室去!我倒要看你捣什么鬼!”孟天戈微微一笑:“我都这个样子了,还能捣什么鬼?”云九霄狂笑一声,带着孟天戈走向血殿密室。云若水正待跟上去,云九霄道:“小妹,这是江湖事情,你没必要知道。留在这里等我们。”云若水无奈,只好留下,心中思疑不定:“天戈那知道什么玉树宝藏?他在搞什么鬼?” 二人进了密室良久,一直没什么动静,云若水正自惊疑,忽然听到一声怒吼:“孟天戈,你好大的胆!看掌!”然后又是一声巨响,一声惨叫! 云若水再也忍不住,赶紧冲了过去,拼命想打开密室的石门! 几乎与此同时,门开了,云九霄满身是血,怒气腾腾的走出来! 云若水一眼看到孟天戈已经横死当场!整个人被云九霄的震天掌力打的变形了!云若水尖叫一声,几乎昏倒! 云九霄怒喝道:“你为他伤心什么?没看到你老哥被这小子暗算,差点也活不成?”说着喝令早已经冲过来的手下侍者:“还不把这混帐小子拖下去喂狗?”云若水尖叫道:“不!不可以!”云九霄懒得理她,一指点了她的昏穴,吩咐下人:“把小姐带下去休息。等她醒了,直接送她回云家堡。我不想见她,免得生气!” 雪融花开时节。 牧清野看着林清远练剑,忽然说:“师弟,你近来这么刻意练剑,莫非江湖上发生了什么事情?” 林清远停下来,徐徐道:“我要想不死,就要练剑。” 牧清野惊奇地说:“天下谁还是你的对手?就连那个诈死埋名的孟天戈,不也死在血殿阎罗的手下吗?难道你担心的是血殿阎罗?” 林清远随手接住随风飘舞的一瓣落花,放在手中慢慢欣赏,口中反问牧清野:“你说孟天戈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,本来已经诈死了,也没人去招惹她,她却要行刺血殿阎罗,自取灭亡?” 牧清野说:“这个——是有点奇怪啊,按理说她不该这么笨。莫非她希望杀了云九霄为天下除害,得到世人的原谅?” 林清远道:“就算世人不原谅她,她也可以活得好好的。毕竟孟天戈已经死了,她完全可以用女人的身份活下去,一点负担也没有。所以这不是答案。” 牧清野又想了一下:“难道她和云九霄有什么深仇大恨,非杀他不可,所以孟天戈才这么冒险?” 林清远叹了口气:“我猜也是这样。”看了看手中的花:“是什么仇?我想了很久,有一个答案可能有点接近——” 牧清野:“是什么?” 林清远:“云九霄就是害她身败名裂的人。为了证实这一点,我特意走了一趟天南孟家,用摄魂大法引得孟恒说出真相:□□孟兰韵那天,他喝过一碗茶之后就出现很多幻觉,无法克制自己。这种症状,正好符合血殿特有的迷思幽兰的中毒之状!所以——根本可能是云九霄打不过孟天戈,只好算计她的家人。否则,孟恒再怎么好色,也不必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□□亲侄女。云九霄这一计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,果然让孟天戈有苦说不出,身败名裂。你说孟天戈恨不恨他?” 牧清野倒吸一口凉气:“如果真和你猜的一个样,云九霄果然该杀!”他想到无辜死去的孟兰韵,心中就如同燃起了一盆烈火,喃喃道:“师弟你真聪明!怪不得你练剑,你是想帮孟天戈报仇!算我一份吧,我也要为兰韵报仇!” 林清远淡淡摇头:“恐怕用不着我们,孟天戈已经报仇成功了。” 牧清野大奇:“你说什么?她被血殿阎罗打死,怎么报仇成功?” 林清远的目光转向云山深处:“血殿本是武林中最嚣张的黑道组织,杀人如麻。但这一段时间却收敛了很多,几乎没杀人,连帮规也作了重新修订,你发现了吗?” 牧清野:“是有点奇怪。但这和孟天戈报仇有什么关系?” 林清远一字一句地说:“云九霄的性格可能忽然变成大善人么?不可能吧?所以我猜血殿阎罗已经不是云九霄了,而是——孟天戈!” 牧清野惊道:“怎么可能!” 林清远叹了口气:“有什么不可能?别忘了孟天戈的武功实在很不错,她只需要想办法悄悄杀了云九霄,两人换了衣服。她自己扮成云九霄的样子,却告诉众人死的是孟天戈,这样就行了。你没听说吗,据说那天孟天戈死在密室之中。反正密室中只有他们两个人,死的是谁,倒也难说得很。” 牧清野恍然大悟:“明白了!怪不得孟天戈要救云若水,原来是要靠她作为桥梁,进入血殿杀云九霄!只可惜云若水本是个好女子,却被骗到伤心欲绝,直到现在还为孟天戈戴孝!孟天戈做事,其实——很是不好!”忽然想到孟兰韵被骗得白白地付出多年痴情和性命,却是迷恋上一个幻想,岂非更是可怜! 林清远悠悠叹息:“如果我真的都猜对了,看样子孟天戈是打算终身取代血殿阎罗的名号,在黑道中取得一番作为。” 牧清野道:“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,她这种人,本来就很适应这样的生活。我只是有点奇怪,为什么孟天戈没死,师弟你就要拼命练剑?” 林清远轻轻道:“我估计整治血殿倒也难不倒孟天戈。等到这个挑战不再有意义,她自然会想起当年败在我手下的往事,再次找我比武。” 说着,他忽然温柔地微笑了:“所以,我只需要永远比她强一点,她自然会永远记得我,不断的找我麻烦。这——就是我的永远了。”林清远收剑入鞘,笑意依然:“对一个道士来说,除了这样,还能如何?” 牧清野一时无言。看着师弟清淡忧郁的脸,心头茫然。 曾经,也有过这样的钟情,却总是无奈! 山间落花如雨,急急细细,一时间零落满地。 卷一 芳兰一梦 第4章 兰之卷 一、芳兰一梦 我想我是死了。 真是个奇怪的事情,为什么我会感到那么强烈的悲伤? 她的悲伤。 那样的百转千回、夺情如狂的悲伤啊,似乎一点也不像她的作风。 冷酷的她,苍天最骄傲的女儿,如吡睨长空的鹰隼,却也是大地上最明亮的焰光。每当面对她如火焰如刀锋的光芒,我就知道,无可回避、无计消除,我的心早已不由自主地为她倾倒。 这一生,情已成错,但我知道,就算再来一次,我也无可言悔。 犹记春水绿波,溪口初见。 我百无聊赖地用手拨弄着小溪畔的清清流水。 据说今天堂弟孟天戈会回来。这位堂弟据说英雄绝代,游侠江湖七年来,一剑光寒之处,横绝世间英雄,偏偏还尚侠好义,实在是不世出的传奇。当今之世,国分南北。南方就是我堂弟孟天戈和武当林清远的天下,据说北国武功最强的是他们的第一英雄雷泽元帅、天师御锦,还有一个则是天刀流之主,神秘莫测。不过,这些人里面,崛起最快的还是我的天戈堂弟。 我实在有点好奇,不知道这位传奇的堂弟是会个什么人。据爹爹说,我在剑道上的天分还是不错的,甚至强过很多男人。但爹爹也说,我比起孟天戈还是差了很多,他是我天南孟家百年来不世出的奇才,振兴门楣的希望。 我也好剑,算是颇具薄名,在家中身为宗主之女,更是一呼百诺,非常受宠。自然对他是不服气的,甚至打算好好给他一个“见面礼”,所以我守在这个溪口边等他。 哼哼,天戈弟弟,姐姐会教你什么才是剑术的。 关于这个弟弟,因为他自小离家游学的缘故,有很多传说。其中最离谱的一个,无异于他的身世来历。有人说,他其实是魔教镜月公主和二伯父一见钟情之下,不顾一切秘密成婚,生下的孩子。镜月公主生性残酷,好战好杀,终被天下英雄围攻而死。二伯父救不了她,也不敢承认天戈是镜月的儿子,就另外取了个女人,对家里说是他偷偷娶的妻子,还生了小孩,逼着家族大老承认这个亲事。等把天戈母子带回了孟家,杀妻灭口。 二伯母早就死了多年,这个传说的真假,自然无可验证。恐怕这些人只是妒忌天戈堂弟的地位,所以会造这样的谣言。 不过,如果天戈真是魔教公主的后人,镜月一定会在他身上留下魔教高层人物特有的红月标记。这一点是我上次去百花谷,偷翻叶谷主房中武林密谱看到的。叶谷主学究天人,他的书绝对错不了。如果有机会,我倒想证实一下这个事情—— 严格说来,我这么称呼叶谷主实在有点不孝。他根本就是我的生身父亲。不过,母亲当年和他失散,生活困顿,几乎贫病交加而死,无奈之下怀着我嫁给天南孟家宗主孟坚为妾。后来叶谷主在武林中大大成名,但为时已晚,母亲自然不可能再改嫁了。爹爹待我实在很好,我虽不是他的亲生女儿,他却把我宠得像个小公主一样。我的身世,他也一直保密。要不是我无意中遇到叶谷主,发现这个秘密,恐怕我会一直以为,慈爱的爹爹真的是我的父亲。爹爹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,不管怎么说,我还是喜欢爹爹胜过叶谷主的。 不过,看来天戈就没有我的幸运了。他的身世,恐怕是武林中最血腥的一个悬疑吧?镜月的儿子…… 唯一麻烦的是,我可不能剥了他的衣服来查证,看样子就算他的身世有问题,我也不可能弄清楚。 要命,怎么想到这种问题上去了,该打!我微微涨红了脸,觉得自己真的有点离谱! 正自发呆,远远传来的马蹄声惊动了我。 我无意识地抬起头。 那人的焰光夺目如骄阳,卓然马上的英姿,一下子惊痛了我的眼睛。 我有点迷惑的看着他——那人身形修长、气势凛烈,英气而悠然的样子简直可以压倒天下英雄。真是一个少见的人物啊,竟有这样飞扬而威严卓绝的气势。我有些心跳加速。 我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,脱口道:“天戈!你就是孟天戈!”话一出口,我自己也觉得惊心动魄:难道这就是我那个英雄绝代的弟弟、天南孟家的下任宗主?! 但他却偏偏如此夺目。他是日神的儿子么? 不知道为什么,我竟然有点隐约的失望之感——他,竟只是我的弟弟么? 他一扬眉,亲切地对我笑了:“是兰韵姐吧?小弟正是天戈。”笑容明醇如酒,却也灿烂如日光。 我向来对他的威名赫赫有点不服气,这时忽然有一点恶作剧的念头——很久以后,我才知道这是我一个致命的错误。但我却也没后悔过。 于是我脆声笑了:“是天戈弟弟吧?想不到魔教公主给我们留下这么出色的一个弟弟啊!” 这句话对他无疑是一个意外,但他却笑得更加清朗动人:“兰韵姐真会开玩笑。” 基于我根本对他不服气的心理,我自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,反而咯咯笑了起来:“天戈弟弟,要不要我禀告爹爹,请他找人为你验明正身?据说出身魔教的人,身上都有红月标记呢!” 他不作声,看了我一会,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奸佞的光焰,慢慢笑了,跳下马。我这才发现他比我高了一个半头,我在女孩子里面本来都算高挑了,却只得仰着脖子看他。他凑到我身边的时候,我忽然有了一点危机意识——这个人或者比天下大多数英雄豪杰来得可怕呢。 他的笑异常动人眼目,比起刚才那种日焰一样的高不可攀,多了一点妖异倜傥的意思,悠悠道:“哪里需要伯父找人为我验明正身,姐姐你就可以做到了。”一边说,一边对我伸出手。 我有点吃惊,不知道他要做什么,但我也隐约可以感觉到他眼中锐利如刀的冷酷。 我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,低声道:“你要做什么?” 他失笑道:“姐姐不是要和我验明正身么?小弟愚鲁,只知道这个男女之间最有效的验明正身办法。”我大惊之下,拿剑去剁他,却吃惊地发现我引以为傲的剑法到了他面前变成了小孩子的游戏。 他淡淡笑着,柔声道:“这一着‘南国红豆’不错,姐姐练剑很认真啊。”口中说着,却随手折断了我的剑,捏住我的麻穴,我顿时无力地软倒。 然后我被他揽到了怀中,他脸上笑容冷淡如冰雪,亲了亲我的脸,低声说:“我们马上可以互相验明正身了。姐姐意下如何?”一边说一边像剥粽子一样,漫不经心的撕开了我的衣服。 我的身体被微寒的春风吹得瑟瑟发抖,感到极度的恐惧与羞耻,终于明白:孟天戈名震天下,绝对不会只是武功出色。他根本是个极度冷血而不择手段的人。 他慢慢研究我的身体,忽然说:“呵呵,原来姐姐的下腹长了一颗淡蓝色的小痣啊,很漂亮。” 我心头一寒,自然知道他每一句话都不是白说的——我的下腹的蓝色小痣——女人身体最隐秘的秘密!天啊,他这是在威胁我了! 他看到我眼中的惊恐,微微一笑,轻而易举地托起我的身体,在那颗蓝色小痣上面吻了一下,轻轻说:“姐姐真是美丽,我也不禁心动了。”他的嘴冰凉如死神的亲吻,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,低声央求:“不要这样,我是你姐姐啊。” 天戈温柔地说:“没关系,我不介意。我美丽如花的姐姐。” 我流下了眼泪。痛苦而羞耻。 天戈轻轻为我抹去泪水,说:“没人会知道这些事情的,姐姐也不用介意。你说是吗?” 我无限羞耻之中,选择了屈服:“是,天戈——弟弟!”泪水狂泻而下。 天戈微微叹了口气:“真是个泪人儿啊。姐姐开不起玩笑,就不要和小弟开玩笑了。小弟是个很实心眼的人,做什么都会认真的,连开玩笑也很认真,姐姐不要生气。” 他一边说一边朗然笑了:“姐姐猜一猜,如果伯父知道了今天的事情,他会杀了你还是杀了我呢?这个很有意思。搞不好我们有机会做同命鸳鸯,一起被伯父杀死,呵呵,有趣的前景。” 我被他放下地,解了麻穴,颤抖着穿上衣服,却一直忍不住屈辱的泪水。 天戈看着我穿上衣服,忽然叹道:“姐姐,你刚才那个样子很漂亮,我会记得的,特别是你那颗蓝色小痣。” 我知道他在提醒我要懂得保密,毕竟我最隐私的秘密已被他看到了,他有很多办法可以证明我是个不清不白的女子,所以——我得听他的,这个光彩夺人的魔鬼,已经打败了我。 我用自己的一时好胜,引来了这个恶魔的攻击,应该很后悔了。 可是,内心深处,我隐约知道,不是这样。 魔鬼般冷酷可怕的天戈,却有着傲视天下苍生的实力。骄傲如我,其实也暗暗心折了。 第5章 多情成伤 似乎从初见的那一天起,我和他已注定了纠缠。或者应该这么说,我已注定了无法不纠缠他。 我会下意识地想出很多古怪的难题,故意给他好看。反正我也发现他善于逢山开路遇水搭桥,做什么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,我所有的难题,对于他来说,好像也没什么打紧。 每当我作怪之后,天戈总是那么云淡风轻地化解一切。然,他会淡淡的看我一会,眼神有点警告的意思,也似乎有点对于顽童的无可奈何。对于他这个有点凶狠又有点无奈的眼神,我是暗暗窃喜的,每次想起来,都会在无人处悄悄笑上半天。 ——哼哼,天戈弟弟,谁要你欺负我,我也要把你欺负回来。就算奈何不了你,也要你头痛半天呢! 但是,我却不知道,命运的丝线已经慢慢把我们两个缠到了一起,我做的一切,原来不过是渴望他一回头的顾盼。 那么卑微可怜的愿望啊,天戈却不能明白,甚至我自己,也是惘然。 那一天,是父亲的五十寿辰,他自然收到了很多精美的贺礼。天戈的贺礼是他亲绘的一幅水墨山水画。直到那时候,我才知道天戈的学问是极好的。父亲不无得意地告诉我,天戈曾经在赫赫有名的竹山书院游学三年,才调高迈,极受院长重视。如果他愿意,走科举入仕之路也应该很容易成功。 我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,脱口而出:“爹爹,我要跟着天戈弟弟学画!” 父亲笑着摸了摸我的头:“韵儿,天戈这么忙,哪里有时间教你啊?” 我就是不依不饶,缠着爹爹不放,爹爹没办法,还是答应了:“好吧。但有个条件,不许你再和弟弟捣乱。你是姐姐,要有个做姐姐的样子。” 我吐了吐舌头,知道我对天戈的敌意没能瞒过爹爹,当下笑着说:“知道啦。我会做个好姐姐的!”从那天开始,天戈教我做画。他白天没时间,就晚上到我的芳兰居来教我。 他虽然不大情愿应付我的刁蛮,教学生倒还是很认真的,态度温和细致,也没有平时那种集剑气和傲气为一身的逼人感觉。光华耀目的骄阳之子,这时候也有了一份宁静温雅。老实说,我很喜欢看他作画的样子,微微低着头、垂着眼,就没了眼神如刀锋般的锐利,只可以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在灯下投出一圈浓密的阴影,微带浅笑,那个灯下的剪影,就是一个玉树临风、绝世丰神的存在。 昏黄的灯光下,我看得有点发呆,忽然怀疑:见过这样出色绝伦的人之后,我的眼中还能看得进天下男子吗? 那么多的英雄好汉,都不如他一根小指头呢。 这个念头让我自己也是大吃一惊,我惶恐于这个离经叛道的思想。但这个念头一旦萌生,就如野火一般蔓延,不可截止了。 他教了我半天,发现我痴痴呆呆的,有点不悦,说:“姐姐,你今天精神不好么?” 我吃了一惊,回过神来,笑了笑:“啊,不好意思,是我走神了。”温柔的态度让他有点意外,不过也没说什么。 我运笔的姿势有些错误,他纠正了几次总是不对,只好握住我的手,手把手教我。 我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几乎是圈着我,温热的呼吸缓缓吹在我的后颈,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。他的手包着我的手,力道温柔,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修长有力的手上隐约的血管脉络。 天!这么接近! 我腾地一下脸红了,猛地推开他,不知所措! 他莫名其妙的看着我,问:“怎么了?姐姐?” 我涨红着脸,勉强结巴着说:“我……我有点不舒服。今天不学了好吗?” 他微微一笑:“好吧。姐姐身体欠安,就早些歇息吧。反正第一天也不适合教太多。”帮我收拾了一桌子的画具,他告辞而去。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天色,冲动地说:“天戈,天黑路滑,姐姐拿个灯送你吧。” 他显然有些意外于我的好意,看了我一眼,摇摇头:“不用了。姐姐玉体违和,自己好生将息才好。” 我固执地说:“天戈,我要送你。你教我学画,我都不送你,这个学生就太不尊师重教了。” 他几番推辞,还是拗不过我,只好随便我了。 提了一个小小灯笼,我送他走过小小回廊,一阵冷风吹过,我打了个寒战。 他看着我,笑了笑:“姐姐这么娇弱,还是不要送我了。”解下身上长衣披在我身上,口中道:“不如我送姐姐回去算了。” 我正要抗议,他却由不得我不依,一手轻轻抱起了我,一手帮我拿着灯笼,施展轻功,几个起落回到我的闺房,进去直接把我抱到床上,这才放下来,微微笑道:“姐姐好生睡吧。”取过长衣,一闪身离去了。 我心头怦怦乱跳,有点想骂他自作主张,有点心慌意乱,又有点隐约的——喜悦。 是的,喜悦,我终于意识到,我一直在盼望着他对我微笑,已经盼望了那么久,久得几乎心灵枯竭、举止悖乱了。 我终于对自己承认:我做了这么多,其实不过是爱他。 悲哀啊,爱上了自己名义上的弟弟。我的身世是个不可说的秘密,隔了这个姐弟名份,从今以后,茫茫红尘,如何容得下我这一点小小柔情? 然,他离去前那个温和浅淡的笑容,已足够让我不惜一切。 以后无论怎样的艰苦,岁月茫茫也罢,关山渺渺也好,天戈,我怕是无法对你忘情了。就算是悖乱,就算是夙孽,我微笑着承认这个脱轨的命运。 天戈,天戈,你可知我心? 让我悲哀的是,天戈终究是个无情的人。 他的温和有礼,其实无心。他看我时的神色,还不如对他那柄佩剑来得有感情。 天戈,该如何才能让你也爱我? 我学画成效还是不错的,天戈教了我一个月之后,我已经可以作一些粗浅的画作。天戈夸我有天分,可我并不高兴,因为我知道,他就要不再教我了。天戈毕竟是属于江湖的人,剑在天下、心在红尘。他怎么甘心就这么陪我画什么水墨山水?这一个月,已经是我偷来的幸福。 如何是好? 天戈,你是天空最骄傲的鹰,我却只是一只小小的画眉,无力伴你高飞,却无法抑制追随你的渴望。我如何能够让天鹰为我收敛雄飞万里的羽翼,如何能够抓住彩虹的翅膀,如何能够留驻无情的脚步,如何能够?如何能够? 什么也做不到,只能留下虚空吧? 我逐渐憔悴,每夜暗暗落泪,万分的不舍,却不知如何是好。直到第七天。 第七天,我主动对爹提出,我希望和天戈弟弟一起游剑江湖,长一点阅历见识。——其实老实说,我对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一点兴趣也没有,甚至很害怕那种血腥生涯。但为了天戈,我什么苦头也愿意吃。 爹爹只有我唯一一个女儿,自然舍不得。可我从小娇宠惯了,一旦固执起来,爹根本拿我没法子,最终还是皱着眉头答应了。 我看得出来孟恒伯父很不高兴,天戈就更不用说了。可我爹是孟家的宗主,爹决定了的事情,天戈说什么也要尊重。 就这样,我又为自己偷到了一段相聚的幸福。 第6章 以琴会友 这日,我们在大山连绵中穿行了半日,人困马乏,正自踌躇,忽然听到一缕清亮的琴声。 我们精神一振,当下循声觅去,却在山边瀑布之侧看到一人。 那人眉目清华,一身布衣,却说不出的俊逸风雅,盘坐在大石头上对水抚琴,风神飘举,当真有玉树临风之感。 我看得有点吃惊,老实说,这人形容之美,可算平生仅见,神采夺目之极。不过,他这样气势出群的人物,会在荒山中现身,实在有点奇怪。 就听琴声一转,无一不妥;在在动人,竟是说不出的明转潇洒,听着只觉如浴春风。 我虽不善琴技,听了此人琴声,也是暗暗点头,却也知道这人实在弹得很好。再看天戈,却见他神色惊讶之极,心下微微好奇,当下低声道:“这人弹的很了不起吗?” 天戈叹道:“这人弹的,竟是上古《碣石调幽兰》之曲!能弹出此曲的,只怕当世罕见,我们遇到大国手了。” 我未免有点不服气,这个人虽然很不错,但我的天戈弟弟一定是最好的。微微一撅嘴道:“我就不信,难道比你还好么?” 天戈看着我,微微一笑:“我对此道本来也有些心得,听了却也心折不已,颇生自愧不如之感。” 忽然琴声乍断,那人长身而起,朗然道:“冰弦忽断,莫非有何方雅士在此听曲么?就请现身一见罢!”声音清朗优雅,一如其人。 我看着这人骄傲而尊贵的样子,越发有点不服之感,对天戈低声道:“你也去回他一曲啊。” 天戈淡淡苦笑道:“姐姐,你这一说话,他都知道有人在听。到了这份上,我不见他也不行了。”当下打马而出,拱手一笑道:“深山之中,有幸听得先生雅奏,在下一时忘情,得罪勿怪。” 我看着天戈说话忽然文绉绉起来,不免好笑。想必他看到这人如此斯文优雅,对着山中高士自然不可丢脸。虽然我们行色匆匆,样子没什么光鲜,但输人不输阵,派头还是不能丢的。 那人看到天戈的时候,双目微微一闪,现出一丝震惊之色,明眸微转,淡淡一笑:“兄台也喜欢此道吗?” 天戈点点头:“在下只是粗粗学过几日,今天听了先生所奏,不免惭愧无地。这一曲《碣石调幽兰》,琴意孤高,实在世间难得。” 那人听得他这话一说,双目神采大盛,越发显得俊美异常。他似笑非笑看了天戈一会,说:“粗粗学过几日么?很好啊。” 不知为什么,我看着那人惊喜的样子,忽然有点不高兴了。 哼,他竟然敢这样看着我的天戈弟弟! 却见那人不再说话,从袖中另外取出一根丝弦调好,琳琳琅琅又弹了起来,这一次深静幽远,却是高山流水之曲。 我听了心头一动,知道他是在答谢知音了。静心听完,不觉忘情忘俗,刚才那一丝不悦早就忘了个干净。 一曲既罢,连我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赞叹之词,心意微动之下,却见天戈一扬眉,策马过去,要了他的琴,盘坐在地,铮铮抚琴,却是《长清》之曲,以示应酬之意。那人曼声和节而应。我再不懂琴理,也知道天戈的琴声毫无逊色,那人分明听得有些悠然忘情之意。 曲终,那人忽然轻轻叹息:“听兄台琴意,如松风竹雨,可见兄台胸中大有丘壑,应是当世英雄。今日能有缘相聚,在下实在欢喜。可惜在下有事不能留兄台盘桓恳谈。如有缘法,当谋后聚。”说着微微一笑,竟是说不出的神容爽朗。 我看的有点发急,越发不大喜欢他和天戈说话的样子,轻轻扯了一下天戈的衣袖。 天戈微微垂目,看了我一眼。随即抬头对那人哈哈一笑:“有缘自会再见。”拱手作别,扶我上马,双骑打马而去。 我一边飞驰一边说:“天戈弟弟,那个人好奇怪啊,就这么在山里面弹琴。亏你还真的和他应和这么久。” 天戈淡淡道:“姐姐,天下之大,尽多高人。龙隐于野,也是有的。” 我看着他,笑了:“我不管,我只知道天戈弟弟就是最出色的人!” 天戈看着我,眼中星光隐约闪动,似乎是温柔,又有一些惆怅,无可奈何的也笑了。 但我还是不明白他的心思。 没过多久,我根本忘了那个山中琴师。毕竟,这次出行多姿多彩,要记住的东西实在太多了。 这一路对我来说,自然是喜悦无限的好山好水好风好月,天地万物都是有情生。可天戈明显有些不耐烦,只是敷衍我那微薄的快乐。我也管不了那么多,只管鼓舞了一颗心,盈盈欲醉。我的江湖梦,原本是娇艳的玫瑰颜色,就如我那一点可怜的娇痴心意。直到那一日剑气血光惊破我的迷思。 那一天,我们在湘西地界中了仇家的埋伏。七杀教派出百余高手围攻天戈。 也许本来天戈根本不在乎这帮人,我却成了他的累赘。七杀教的杀手一招一式都往我身上招呼,害得天戈需要不断为我化解危机。我知道这时候才发现我那点武功根本幼稚得可笑,除了拖累他,什么作用都没有。混战中有人一刀砍向我的肩膀,还好天戈拉着我躲开。饶是如此,我还是被刀锋擦破了肩膀的一层皮,痛得我尖叫起来! 天戈怒吼一声,毫不犹豫刷地回手一剑,把那伤我的人砍作两段。喷出的血液一下子涌泉般洒了我一身,我忍不住剧烈的呕吐!几乎与此同时,又有一个人砍向我的头!我吓得呆了,几乎不知道闪躲! 寒光过处,我惊觉刀光就在眼前,却已躲避不及! 就在此时,天戈一把搂住我,急速闪过,那人的刀却砍中了他的背,他的白衣顿时染上一大片鲜红!我惊得简直哭不出来了,天戈却越战越勇,猛力一剑,划出一道刺目的白色电光,剑光所及,声如雷霆,竟然一剑之下连杀十人!天戈满身浴血,一如魔鬼附身!他嫌我碍事,索性一把将我扔到旁边的大树上,自己准备大开杀戒了! 众杀手摄于他一剑之威,不禁心寒! 天戈哪里肯饶,狂冲而上,快剑如风之下,又有二十余人丧命。这时的他,看上去竟如修罗一般可怕。 众杀手心惊胆寒之下,连连后退!再无一人敢应他的剑锋。 天戈长眉慢慢竖起,喝道:“还有谁要来受死?” 没有人作答。忽然传来奇怪的滴滴沥沥的声音,原来是有个杀手被吓得小便失禁了。我又是害怕又是好笑,紧紧抱住了大树不肯松手。 忽然,有几个杀手抢先跪下:“孟大侠饶命!都怪咱们不该和孟大侠作对,以后小人再不敢和孟大侠交手!” 天戈微微一笑:“算你识相!饶你不死!” 众杀手见状,纷纷跪下。 天戈微微冷笑,一抖手间剑出如风,整个人身形快如鬼魅,闪电般穿行,手中剑刺破众杀手的琵琶骨!一举之下,他废了所有人的武功。 天戈凝剑不发,沉声道:“都给我滚。” 众杀手脸上失色,互相搀扶着,踉跄而去!不多时作了鸟兽散。 第7章 受伤 天戈一纵而起,跃到树上,轻轻把我抱了下来,微笑道:“姐姐受惊了?”说着拉过我,检查我肩上的擦伤,皱眉道:“对不起,怪我保护不周到,害姐姐受伤。”从怀中取出金创药,仔细擦在我肩膀上。 我注意到他的身上还在不断流血,忍不住拦住他的手:“天戈,先给你自己止血吧。我不要紧。” 天戈摇摇头:“伯父把姐姐托付给我,我不能不管你。我走江湖经常受伤,没什么了不起。”固执地为我做好包扎。 我再也忍耐不住,泪水簌簌而下。 他温柔地笑了:“不要怕,我包扎都很小心的,不会把你弄痛。” 我注意到他脸色越来越白,还在不断的流冷汗,忍不住厉声道:“天戈,你自己快止血!” 天戈笑了笑,说:“嗯,好吧。姐姐等我一会,我到树林里处理一下背伤。” 我忍不住说:“你伤在背上,自己不方便处理,我来帮你吧。” 天戈摇摇头,说:“多谢姐姐。不过这样做对你名节有损,还是我自己来好了。” 我暗暗嘀咕:“还在胡说!明明是你怕我和你过分接近!哼!我就不知道么,这么防范我!”心里这么想,我可也没胆顶撞他,只好不情不愿地让他自己去林中处理伤口。 天戈摇摇幌幌走了几步,我目不转睛看着他,注意到他背上伤势极重,血肉翻卷,甚至可以看到白骨,不由得又是心痛又是着急,几乎忍不住要冲上去。 就在这时,天戈慢慢倒了下去。 我心头一痛,冲了过去,抱住了他。 他已经昏了过去,满脸的冷汗,面色苍白如死,口角慢慢渗出血水。平时高傲而光芒刺目的绝代风神,这时也就只剩下死亡一样的平静优美了,就如一片暗沉的月色。 我拼命忍住泪水,害怕有人经过看到,就把他抱到小树林中。他身材修长,个头比我高出很多,还好没我预料的那么重。不过我还是抱得有点磕磕绊绊,好容易满头大汗进入林中,松一口大气。 我犹豫了一下,翻过他的身体,察看他背上的伤势。——这一刀几乎是砍进了他的骨头。刀势狰狞可怖。看样子,我必须为他包扎疗伤才行。 但,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:如果解开他的衣服,很可能我就会看到那个传说中的红月烙印——如果他真是是魔教镜月公主留下的孩子,那个传说中最可怕的魔教余孽。以天戈深沉冷淡的性情,如果我胆敢发现他的秘密,不知道他醒来会怎样反应,搞不好会杀了我也难说。 但,他毕竟是我的天戈弟弟啊!我怎能不管他? 鼓起勇气,我就待解开他的衣服,忙乱中粗手粗脚,竟然把他痛醒了! 他皱着眉,挣扎着一坐而起,惊觉我正打算为他解衣疗伤,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,不觉眼现杀气,厉声道:“你……我要……杀了你!” 我苦笑了一下,低声道:“杀吧。我只求能救你。别的,没关系了。真的没关系。”口中说着,却还是忍不住流下了泪水。 他微微颤抖,慢慢抹去我的泪,挣扎道:“姐姐——不可以不杀你。兰——”低低叹息一声,脸上现出极度的苦痛之色,颤抖着举起剑对住我。 我忍着泪,微笑待死。 他眼中神光离合变幻,似乎一时间万千情绪挣扎其中,忽然一声长叹,猛地呕出一口血,叹道:“也罢……不要接近我……我不想杀你……”一下子倒下,又晕迷过去。 这一次我及时接住了他倾颓的身体。 他全身火烫,开始发高烧了。 第8章 幽恨重重 二、幽恨重重 我没什么办法,把他放在一块大石头上,扯了根布条去找水喂他。等我回来时,已经天色昏沉了。我喂了他一些水,在林中生了火,就这么抱着他过夜。 我不敢再为他解衣包扎。也许,在天戈心中,出身魔教的秘密比什么都来的沉重可怕。我解开这一层衣服,只怕也同时要解出一个血淋琳的真相,而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吧?我可以猜测,但绝对不能揭穿…… 我静静看着天戈沉睡的脸,不觉痴了。 他晕迷中仍然极不安稳,不停地喃喃自语,声音忽大忽小,我也听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,只是可以感觉到他似乎有着难言的心事。可我却没办法安慰他,也不明白他的心,只能在这样漆黑孤寂的夜晚,紧紧搂着他火烫的身躯,低声安慰着,聆听他强悍、激烈而凌乱的呼吸。不是不幸福的。 也许他知道,也许他不知道;也许他能明白,也许他不能明白。但,有什么关系呢?就让我一个人担当所有的罪,就算来日天火焚烧,或者独坠地狱,我亦何苦? 天戈,如果可以,我宁肯这样就是一生一世,如果可以…… 然,我毕竟要回到现实。 当清晨的阳光照亮大地,天戈的体温也降了下来,慢慢睁开了眼睛。 他的眼色温和而平静,却又带着一丝宿命的悲哀,静静凝视我。 我苦笑了:“我知道了你的秘密,你要杀我灭口,是么?其实我不介意,真的……不介意。”却难免口气苦涩。 天戈静静看了我一会,淡淡道:“你不死,我父亲和我都会因为欺瞒之罪被家法处置。”口气温柔而无奈,似乎昨日的挣扎痛苦都已经随着春风飘走。 我轻轻说:“我其实早就猜到你是镜月公主的儿子。记不记得,第一次见面我就开玩笑地提起过,为此你还狠狠作弄我……”我回想起那天的情形,不由地涨红了脸,忽然有点报复的快乐之感:昨天我可连本带利的捞回来了,只除了——我的心,我无可挽回、执迷不悟的一点痴心啊…… 天戈静静看着我,也不作声,听我说下去。 我幽幽道:“但我什么也没对别人说,只因……只因……”我尴尬得说不下去了,总不能一张嘴就胆大包天的说:“天戈弟弟,我爱你,就算你是我弟弟,我也爱你。”这种话实在要命,叫我怎么说得出来! 又窘又急之下,我脱口而出:“如果你一定要杀了我才放心,就动手吧!”闭上了眼睛,不争气的泪水又滑了下来。 天戈似乎低低叹了口气。 我感到身边风声微动,知道他就要动手了,一时间悲从中来,不可断绝,忽然想到:“就这样死在他手下,也算幸福吧?”嘴角现出一丝又凄凉又甜蜜的笑意。 结果他只是用衣袖慢慢地为我抹去了泪水,动作不算很温柔,但也不算粗鲁。 我惊讶地睁开眼睛。 看到他俊美无匹的脸就在面前,带了一丝赌博式的意味,阴郁地叹息着对我说:“算了,还是狠不下心。姐姐,我和父亲的命就捏在你手上了。叫我拿你如何是好?” 我欢呼一声,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,哽咽道:“天戈,我一定为你保密!一定的!你是我最好最好的弟弟呀!” 天戈迟疑着回抱住我,轻轻叹息无言。 良久,我问他:“天戈,我一直不明白,就算你是镜月的儿子,爹爹也不会为难你的。为什么你还要瞒住家里人?” 天戈迟疑良久,苦笑道:“还不明白么?孟家南天剑法传子不传女,而大伯父只有你一个女儿,其余男丁都不是长房嫡系……”他说到这里,犹豫了一下,这才字斟句酌地说:“我身为嫡系唯一儿子,自然要继任孟家宗主。这是我父亲一直以来的心愿。但如果被人知道我有魔教的血统,大伯父就不可能立我为继承者了。就算他肯,孟家其他子弟也不会肯的。” 我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,但听他亲口说出,还是忍不住为他心痛:“天戈,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头。” 天戈淡淡微笑:“苦头么?我倒不觉得。早就习惯了,一切现在差不多忘了那些事情。”他的眼神有些虚渺,说着岔开话题,慢慢捏住我的手,放在他的掌心,随意对比,轻轻笑着对我说:“看看我们的手。” 我的手柔软纤细,肤光胜雪,大概属于那种典型的纤纤玉手吧?而他的手则是修长优雅,不算很大,但手上布满了剑茧和伤痕,却还是掩不住那种充满灵性而掌控一切的气势。 我忽然明白,他肯放过我,其实不过是看穿我已经对他死心踏地。然,他却不肯多说一句温柔的语言,或者一句动听的呼唤。悲哀呀,我孟兰韵,就这样堕入情障,万劫不复了么? 天戈,如果你肯吻我一下,叫我去死也没关系。然,你却一定不肯的。 为了这一次的风波,天戈坚持要送我回去。 “你跟着我太危险,回去吧。” “不,我只是第一次面对江湖仇杀不大习惯,以后就会好的。” 天戈还是不肯:“武林争斗向来都是你死我活的事情,没那个时间让你慢慢习惯。何况,这次的仇家大不简单。我担心可能有北国势力插手其间,形势颇为凶险。听话,回去。” 我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眼泪。我一哭,一般来说他的态度就会软化。这次也不例外。 “呜……我只是舍不得你……我就是不走!你一定要送我回去,我哭死了就是你害的!” 天戈皱着眉心看了看我,摇摇头:“真蛮横。算我怕你。” 我欢呼着,冷不防勾着他脖子,狠狠的亲了他一下,笑道:“天戈最好了!我最喜欢天戈!” 他显然有点不习惯我的亲近,有点尴尬,不着痕迹地推开我,顺手擦干净脸上的口水。 我有点失望地嘟起了嘴吧,问:“现在我们准备去哪里?” 他笑了一下,轻轻说:“一起回家。”声到手到,一指点了我的昏穴。 等我醒来的时候,已经在我闺房里,躺在铺着柔软丝缎的床上。这是好几天以后的事情。 我的贴身丫头绣玉告诉我,是昨天天戈少爷把我送回来的。现在他已经走了。 绣玉又说,江湖危险难测,自七杀教突袭一事之后,天戈少爷害怕我受苦,所以施展轻功,星夜兼程把我送回来。一路上也没怎么休息,应该很辛苦。他走的时候,背上的伤好像还在渗血水呢。 我听得心痛难忍,几乎就要跳起来,追随他而去。 绣玉赶紧拉住我,叫道:“小姐,天戈少爷早就知道你不肯待在家里。他留了一封信给你呢。”说着取出那封信递给我。 我赶紧接过,想了一想,吩咐绣玉:“我口渴了,去给我烧杯茶水来。” 打发了绣玉,我赶紧拆看那封信。天戈飘逸有力的字迹跃然眼前。 “兰韵贤姐如晤:弟将赴无忧谷天下英雄会,力夺天下第一高手尊号。虽为擂台比武,只恐场下暗算。七杀教围攻之事恐为此而发,今后凶险更难预计。弟不能陷贤姐于凶危,唯送返家中,还请见谅。此番无忧之会,料多英雄男儿。弟当为贤姐密为留意,以求乘龙萧史。亦请贤姐勿以弟为念。弟孟天戈顿首百拜。” 我微微发抖,一个字一个字看完了这封信,咬牙道:“天戈,你可真体贴啊!不要我同行,怕我有危险。甚至还打算在天下英雄会帮我选未来夫婿。你——你——可知我多么恨你!”泪水一滴一滴,沁透了信纸。 呵,天戈,我的无情的骄傲的天戈弟弟,你究竟爱怜我,还是不屑我呢?就这么自作主张,安排我的命运么?可是我不甘心啊! 擦干眼泪,烧掉信,我换一身清爽的衣服,去见爹娘。 晚宴上,我想尽办法逗爹爹说话:“爹爹,我都不明白,为什么天戈要去争夺什么天下第一高手啊?” 爹爹哈哈一笑:“傻丫头,这可是天戈从小的梦想,也是我天南孟氏的荣光啊。我孟家虽是武林世家,却从没能在武功上压倒天下英雄。只有天戈,他是我们家族的希望!如果真能得到天下第一高手的头衔,足以令我孟家傲视武林了。” 我心头一动,有点理解了天戈身上担负的沉重使命,忍不住又问:“既然如此,爹爹认为天戈有几成把握?” 爹爹沉吟了一会,徐徐道:“这个……估计有二、三成把握吧。今次是南朝武林最大的一次会盟,估计武当林清远和英山血殿云九霄也会参加。云九霄和天戈在伯仲之间,林清远么……只怕稍胜一筹。而且,这次比武的本意,其实是选出武林盟主,对抗北国的威胁。北国自然不肯坐视不管。搞得不好,北国的雷泽、御锦和天刀主人也会来插一脚。” 我听了很是担心,叫道:“既然这样,爹,天戈为什么还要去比武?” 爹爹苦笑道:“就算是二、三成的把握,还是要争取的,否则什么也不会得到。何况,战死江湖、马革裹尸,原本也是我武林人物的宿命和光荣。” 我心头咯噔一跳,失声道:“可他是你唯一的侄儿呀!” 爹爹冷酷的笑了一下,慢慢纠正我:“是我唯一长房嫡系的侄儿。除了他,我还有十多个远房侄儿。就算天戈战死,孟家也承受得起这个损失,最多消沉几年,还可以培养出争锋武林的新血。虽然我很爱惜这个孩子,但我是族长,做事必须首先考虑家族利益。” 我冷汗涔涔而下,心头暗暗下了一个决定:不惜一切代价,保护天戈的安全,助他夺得天下第一高手尊号。即使……付出我的生命和一切…… 第9章 甘当魔鬼 武当。 我茫然看着巍峨的武当山,心里有点害怕,暗暗自问:“真要这样做么?”然后一咬牙:“只有这样吧?管不了许多了!”连夜逃出孟家,快马加鞭赶到武当,我已经做到这一步了,还能后退吗! ——据说武当林真人练的是纯阳先天罡气,武功之强当世绝伦。但他也有个最大的问题——童子功是不能近女色的,否则定会武功大退。 为了天戈,就让我做一回引诱圣人犯罪的魔鬼吧!我不在乎,什么都不怕! 那么,我要考虑的问题,就是如何接近林清远。 我放了马儿在山下吃草,自己一边低头想着心事,一边急步上山。无意中,我发现一个红衣人和我擦肩而过。这人忽然对我笑了笑。 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——这红衣人虽然英俊高大,却有种血腥可怕的气息。 红衣人笑着走到了我的前面,没多一会就消失在山道弯处。 夜色凄迷。 我悄悄躲在道观的灌木中,留神观察了好一会,也没看出那里是林清远的住处。 两个青年说说笑笑走了过来。高个子顶冠佩剑,长得很是强壮俊秀,笑起来的样子有种醇厚的感觉。另外一个比他矮了小半个头,看起来灰头土脸的有点邋遢,倒也笑嘻嘻的不讨人厌。 只听矮个子说:“师兄此番代表我武当出席天下英雄会,小弟只盼你力挫群雄,为我师门争光。” 高个子笑了笑,摇头道:“师弟,其实我更希望你去呢。” 矮个子笑道:“师兄别提了。我倒是想去,不过我种的玉色海棠就要开花了,我可舍不得这个时候下山。” 高个子道:“师弟,有时候我真想一把烧了你的宝贝花儿,免得你做了花痴。” 矮个子呵呵一笑:“有师兄一将当关,我们武当此次夺魁应该没大问题。就用不着小弟抛妻弃子了。” 高个子笑骂道:“什么话!你还真以为你是梅妻鹤子的林和靖啊?下山就叫抛妻弃子?师弟你别吓死人。” 两个人一边说笑,一边走进了一间居室。隔一会,矮个子手中捧着一盆花,告辞而出:“小弟闭关期间,师兄把我的花儿照顾得很好啊,多谢多谢!”说着喜孜孜地离去了。 我静静在一边看着这两个人,心头大喜,知道这高个子就是武当奇才林清远了。他果然仪表堂堂,有一派宗师的架式。可是,我心中有了天戈,看着再出色的武林英侠,也激不起一点心跳了。 趁着林清远出门送他师弟,我潜入他的房中。 为了诱惑他而不让他起疑,我很花了一点心思,甚至假扮成女刺客。 当他制服我的时候,我刻意用最凄婉动人的眼色看着他,身体无力的滑倒在他怀中。就在那时,我看到了他温存如星光的眼色,知道这个男人毕竟动心了。 我紧张而恐怖,在他怀中颤抖得象风中的秋叶。 他低下头,慢慢吻住了我的唇。我们紧紧贴在一起,肉体纠缠,渐渐激烈。 做这一切的时候,我大脑中一片空白。□□很痛,怎么也忍不住泪水,心里却有隐约的快乐:天戈,我已经为你除掉了最强劲的对手。这一切,毕竟值得。 他温柔的为我吻去泪,柔声安慰我。可他却也没停止对我的需索。 不知道纠缠了多久,他终于倦极睡去。 我慢慢从床上爬起来,踉跄着打算离去。 待我悄悄打开门,忍不住惊呆了——那个白天见过的红衣男人就笑吟吟的站在门前! 红衣人对我点点头,悠悠道:“小姑娘,你是什么地方派来对付林清远的人吧?” 我不作声,冷冷瞪着他,心头好生害怕。 红衣人笑了:“可惜你搞错了。刚才和你上床的是武当大弟子牧清野,不是林清远。你见过的那个花痴道人才是林清远。” 焦雷轰顶! 我眼前一黑,几乎晕倒!半响,我回过神来,颤声道:“明知如此,你……你为什么不阻止我?” 红衣人冷冷笑道:“你情我愿,为什么要阻止啊?一场好戏,不错不错!” 我又羞又愤之下,就待横剑自刎! 红衣人一举手夺过了我的剑,笑道:“急什么?你的献身毕竟还是有用的。” 我愣愣看着他:“你说什么?” 红衣人笑道:“你真要□□林清远,绝无可能成功。他的定力可算天下第一。不过,牧清野就很难抵挡你的诱惑。反正这次要去武林大会的是牧清野,所以我也就不阻止你了。”说着得意的拧了一下我的脸颊,笑道:“何况,我还帮了你一个忙,顺便把林清远一起对付了。” 我吃惊地说:“你什么意思?” 红衣人笑得很是快意:“你进屋的时候,我悄悄靠近你,在你身上下了乌云草的奇毒。你和牧清野交合,毒素就从你身上转移到他身上了。如今牧清野武功全失,而且命不久长。除非林清远肯耗费内力救他。不过,如果林清远真的救了他,一定会损失五年以上的功力,战斗力大为下降,无法在天下英雄会耀武扬威。”说着他低声笑起来:“本来牧清野很不好对付,不过他看来很喜欢你呢。能一举收拾下来武当双雄,小姑娘你的本事可真不错!” 我苦笑起来:“你肯说这么多,定是不会留我活路了。要杀人灭口是么?” 红衣人打了个响指:“聪明的姑娘,可惜非杀不可!可惜你死也要死做糊涂鬼了。” 我心念电转,料定这人定与英山血殿云九霄脱不了干系,当下故意冷冷道:“孟天戈,你不要以为我猜不出你是谁。除了你,还有谁会一心对付武当。” 红衣人目光一转,忽然展颜道:“哈哈,好聪明的小姑娘。我倒舍不得杀你了!这样吧,你立誓不泄漏今夜之事,我就饶你一命。” 我心中冷笑:“你的本意,不就是要我到处宣扬,好破坏天戈的名声么?”脸上却作出又惊又喜的神色,连忙道:“好好好,我这就立誓!”赶着立了个牙疼咒。 红衣人很是满意,拎着我笑道:“我相信你。咱们下山吧。免得臭道士们发现了可就走不掉!”他一把扯起我,腾云驾雾般飞速下山,到得山下,随随便便把我扔到地下:“好了,你自己逃生去罢!”飘然而去。 我撑起酸痛的身体,一边打哆嗦一边吹了个唿哨,寻找我的马。马儿欢嘶一声跑了过来,我急急上马而去,直奔无忧谷。 夜风倾寒,我的心却炽烈如火:“天戈,天戈,为了你,我做什么也不怕。但……你会嫌弃我的污秽么?天戈啊!我将怎能忍受你的蔑视?可我又怎舍得不接近你?” 第10章 多情成伤 三、多情成伤 我到达无忧谷之后,才发现来得太早了。天戈还没有到,多数武林豪杰也还没有来,只有最远道人,比如海南剑派和长白山金刀门的,反而来得最早。我在附近客栈住下。大概是因为我还算好看的原因吧,那些少年侠客很喜欢找我说话。等他们知道我是天南孟氏宗主的女儿,就更加殷勤了。可是,他们不过是一些浅薄的游侠儿罢了,怎么可以比得上天戈呢? 我亲亲爱爱的天戈弟弟啊,只因有你,花不成花,月残无月,天下如何灿烂的光彩,也成为等闲了。 天戈,你什么时候才到无忧谷? 你会不会厌恶我这个失贞的女子?何况,我毕竟是你名义上姐姐。我做的一切,在世人眼中,恐怕都是悖论不堪吧? 好想见到你,可又害怕相会那一刻的难堪…… 就这样期待着、忧愁着、渴望着、恐惧着,一天,两天,三天……转眼九日过去,明天就是天下英雄会召开之日,可天戈没有来。 我越来越担心,害怕他有了意外,但茫无头绪,又不能离开。 无意中,我却在街上看到了那个红衣人,心头大骇,连忙躲回客栈!还好,他似乎没发现我,只管到对面另外一家客栈投宿去了。 客栈的门厅里一群人正在议论纷纷。 “奇怪,怎么孟天戈和武当山的林清远会一起出现?” “是啊,他们孟家和武当明明应该是竞争对手,怎么倒像好朋友似的?” “我倒怀疑他们是不是刚刚打过一架,怎么都带着伤啊?” “嘻嘻,是不是不打不相识啊?” 我心头一动,赶紧过去问说话的豪客:“请问这位大哥,你看到孟天戈和林清远了?他们在哪里?” 那豪客笑道:“就在对面的悦来客栈啊。你没看见?” 我心中大喜,也顾不得被红衣人发现的危险了,飞奔而出! 冲进悦来客栈,正正撞上一人——那可怕的红衣人一把扶住我,阴恻恻对我笑道:“孟大小姐,很久不见啊。” 我全身寒毛竖起,冷汗直流,勉强道:“你说什么,我不明白。” 红衣人呵呵笑了:“孟大小姐很奸嘛,那天居然骗到了我。后来我越想越不对,总觉得你的剑法眼熟,总算想起来是孟家剑法,可让你骗苦了。不过,今天你的运气不大好啊。” 我后退一步,就待逃跑。红衣人一把扣住我,笑道:“别跑,我还要靠你对付你那个难缠的弟弟,好让他退出天下英雄会。” 忽然一人冷笑道:“云九霄,你既然知道我难缠,就别惹我生气,还不放开我姐姐?”来人青衣佩剑,风神俊逸萧杀,正是天戈! 我又惊又喜,欢呼道:“天戈弟弟!” 云九霄冷笑着扣紧了我,阴阴地说:“孟天戈,你姐姐在我手上,你最好不要冲动。” 天戈淡淡道:“我孟天戈几时肯受威胁?你可以杀了我姐姐,我会为她报仇。也可以放了她,我就饶你不死。”神色冷漠肃杀。 我心头一寒——原来天戈就是这么对我的……可以为我报仇,但不肯为我向别人低头。 云九霄哈哈笑道:“好大的口气!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输给你?” 天戈沉声道:“你捉了一个人,身手不便,绝不是我对手。信不信我可以一剑同时砍断两个人?只要你不放开我姐姐,你就难逃一死!我不介意提前解决你这个威胁!”口中说着,全身杀气大盛。 我听得心头大骇:天戈为了杀死这个云九霄,竟然不惜同时砍死我? 云九霄微微变色,冷笑道:“好狠的小子。你就舍得杀了你姐姐?” 天戈淡然道:“为家族荣誉而死,姐姐,你一定会愿意的,不是么?” 我几乎说不出话来,心头如堕冰库,勉强哽咽道:“呵呵,不错,我……自然……愿意……”没说完就哽咽得没法说下去了。 云九霄脸色微白,犹豫一会,放开了我,哼了一声:“算你狠,孟天戈!你简直不是人,我算怕了你!” 天戈一把接住我,把我护在身后,悠然道:“好说!” 云九霄哼了一声:“我那个糊涂老爹居然把妹妹许配给你这种冷血怪物,我一定要劝他退亲!” 天戈居然笑了笑:“呵呵,大舅子,这门亲事不是你能够动摇的。等我夺得天下第一高手之号,自然会去云家堡迎亲!” 我眼前一阵发黑!这才知道天戈竟然有迎娶云家小姐的打算! 呵呵!天啊!我的心——我的可怜可笑可恨可恼的痴心啊! 天旋地转之下,我忽然一口血呕出,慢慢向后滑落。 天戈一惊,一把抄起了我,叫道:“姐姐?你怎么了?” 我气若游丝,泪水涔涔而下,一言不发。 昏昏沉沉中,依稀听到云九霄的冷笑:“你姐姐对你可真好。哈哈,你还不知道吧?为了你,他甚至潜入武当山□□林清远,却搞错了对象,反而和牧清野做了一夜夫妻!哈哈哈哈,孟天戈,你孟家可真是男的奸险女的□□,一门英杰,哈哈,不错不错,一门英杰!” 我朦胧中听到这句话,全身发抖,气血激荡之下又是一口血冲口而出!这样残酷的情形,我如何可以面对更多? 天戈已经知道我的秘密,他一定瞧不起我吧?呵呵,没关系了,他根本不在乎我,要和云家小姐在一起的……我算甚么呢?一个低贱无耻的姐姐,天戈不要的姐姐…… 却听天戈淡淡道:“那又如何?我会安排他嫁给牧清野。云九霄,本来我还想放过你。今天是你自找苦吃!出手吧!” 云九霄哈哈笑道:“我才没这么笨,现在你一肚子气没处发,正好拿我磨刀。今天我不惹你,明天擂台上见!”扬长而去! 我也陷入彻底的昏迷之中。 第11章 有情无情 等我醒来的时候,已经躺在马车上,天戈就盘坐在我身边,慢慢的喂我吃药。 我想掉过头不理他,却还是忍不住关心,低声道:“我们在哪里?你……不是要去比武么?” 天戈微微一笑:“姐姐昏迷了一天一夜,比武已经过去。我赢了。现在我们回家。” 我松一口气,却又恨起他的无情,更自卑我的污秽,掉转头不再说话。 天戈低声叹一口气,欲言又止,隔一会,慢慢说:“姐姐病得厉害,好生休息吧。” 我不再说话,心里怨苦欲绝。 天戈,如果你肯好好对我说话,我会多么快乐。可是,你却嫌弃我的不洁。你不要我了。或者说,你从来不肯要我,宁可去取那个陌生的什么云家小姐。 天戈,我那么爱你啊,你却让我恨你。你的夺目光华,更加映出我的不堪。我不能爱你,我不配爱你,我……只能恨你……恨你呀,那么光芒灿烂而冷酷无情的人…… 天戈,如果你肯爱我……然而……你不爱我。 所以,以苍天之名立誓,我恨你,孟天戈。 我——恨——你! 我要报复。我绝不会让你和云家女儿成婚。云九霄,他似乎也反对这件婚事,也许,他会帮助我? 我半昏半醒,躺在马车上。天戈也不说话,一直静静坐在我旁边,有时候喂我喝一口水,或者吃点东西。我无力下咽,他就用小刀细心撕碎了,一点一点地喂我。 我忽然恨极了他这样温柔而无情的样子,一狠力,打泼了饭盏,竭力说:“何必管我?你不是打算把我和云九霄一起砍死吗?”微一说话,就不自禁的喘息、咳嗽。 饭盏里面残余的食物泼了他一身,天戈也没生气,叹了口气,轻轻拍着我的背,为我顺气,口中慢慢说:“原来姐姐一直怪我对云九霄说的话。其实我是看准了云九霄的性格不肯冒险,才故意这么说的。你别生气,我做什么都是有把握才做,不会乱来的。” 我微微冷笑不语。 呵呵,天戈弟弟,你一向好口才好急智,现在也果然解释得很好。但我怎么会相信你?你可以在那种生死交关的时候,冷静无情地面对我的生死,难道我还会自作多情? 天戈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,忽然微微一笑:“今后姐姐自然会明白我的一番好意。你是我唯一的姐姐,我一直希望你平安幸福。” 我涩然笑了,幽幽道:“幸福?嘿嘿,我不过是个不洁的贱人,还配有什么幸福?”想到那一夜武当道观中的痛苦和恐惧,原是一切为了眼前这人,可他不过无心。这样的我,除了一身的残破和凄苦,还能留下什么? 天戈轻轻握住我的手,柔声道:“姐姐,不管怎么样,你都是我最好的姐姐。武当之事,我会为你讨回公道,一定要牧清野娶你为妻。” 我闻言心头一阵火烧般的痛苦,几乎无法忍耐,很想一掌打在他玉石般绝美而尊贵的脸上。 天戈,你很会为我安排啊。打发我嫁给那个牧清野,就是我出卖身体为你铺路的报酬么?呵呵,好天戈,好弟弟。嫁我到武当,更加可以方便你结纳武当派吧?果然是我精明能干的天戈弟弟,做事滴水不漏呢。 我做了武当大弟子的妻子,你却要娶英山血殿的小主人、云家堡的小公主。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对付云家女儿,却知道你一定可以把他哄到服服帖帖。对你来说,云家女儿想必比我有用得太多了。再加上你刚刚获得的天下第一高手之号。天戈,你就这样选择了一条青云之路吧? 然,我不容许。 不容许你撇下我,独自飞向云天深处。不容许你娶别的女子。不容许你把我象浮萍落花一样随意弃置。不容许……绝不。 日色微晕,透过马车的纱窗,照在天戈的脸上。他的容颜明亮眩目,似乎是天生的人上之人、万神之神。我看着他绝伦的容光,陷入沉思。 天戈弟弟,不管你如何英雄绝世,我将穷一生心力追逐你的脚步。你可以拥有天下的荣光,但不可以不要我。我虽柔弱,一旦决定的事情,却决不回头。天戈,今生今世,你我势必纠缠。 凝视中,我注意到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暗青色衣服,细看之下气色有点憔悴,就好像轻云微染的日焰。我心头暗暗奇怪;“怎么他好像也在生病?”这个强悍绝伦的人,也会有普通人类的情形发生么? 再怎么恨他,我还是无法对他不关心,忍不住勉强挣起声音问他:“天戈,你是不是病了,怎么脸色不大好看?”想起十多天前他在小树林中重伤高烧的样子,暗忖:“难道是旧伤未愈?” 他才看了我的冷面孔,似乎没料到我还会询问他的情形,微微一愣,随即浅笑着柔声道:“姐姐,我没事,只不过是和林清远动手时受了一点伤。很快就会好。”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,我总觉得他好像忽然有点高兴,眼中星光闪烁流动,却又转成明波潋滟,扫去了刚才隐约的晦涩之气。 我忽然有点生气,猜到他在高兴什么。哼哼,天戈,尽管得意吧。不错,你应该得意,你如此待我,我却无法不关心你。呵,这样低贱卑微的心意,对你来说,会被看成个怎样的笑话呢? 但是,我还是忍不住又问:“林清远……你……他不是中了云九霄的计,没法参加比武吗?”说话一多,我又咳了起来。 天戈慢慢抚着我的背,等我缓过气来,这才说:“他好像猜到是孟家的人在对付他们师兄弟,所以单骑快马,星夜赶到孟家找我算帐。我虽不知你上武当之事,听他一说自然明白前因后果,所以难免交手。这个人武功果然很好,我虽侥幸取胜,论实力其实还是要输给他一筹,所以受了一点小伤。不过他为了救师兄,丧失五年内力,短期内已不是我对手了。” 我好生纳闷,问他:“你不是去无忧谷么……为何还回家耽误这么多天?” 天戈闷不作声,只是笑笑,好半天,才说:“这个么,自然有我的原因。姐姐,你别一直问了,看你现在这么虚弱,还是闭目养神吧。”一边说一边扶我躺下,给我盖好被子。 我看他已经准备拿出做蚌壳的精神,死不开口了,拿他没办法,何况我也确实累了,不再追根究底,慢慢进入梦乡。 半梦半醒中,我似乎听到天戈在轻轻咳嗽,空气中有隐约的血腥味,看样子他果然病着呢。隔了一会,我听到天戈低声叹息,郁郁沉沉,竟是有着难解的心事。然后,我感到他好像弯下腰,静静看着我。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,然——我竟然感到脸上微微拂过他轻轻的呼吸,接着是他冰凉的嘴唇慢慢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,低声自语:“兰,你如此待我,可要我如何是好?我们……唉……我们怎可能……”随即叹息无言。 天! 他吻了我! 我的神智一下子吓得清醒过来,却几乎无法反应,只能就这么闭着眼睛装睡。但我的脸却泄露了我的秘密,无可避免的涨红了。 我心如蝴蝶般起舞,片刻前的哀怨苦恨,一如烟雾般散去。天戈——吻了我——天下还有比这个更美妙甜蜜的事情吗? 就算你在云九霄面前表现得对我满不在乎,但那也是为了我好,我本该相信你的,不是么?就算你要我嫁给牧清野,也不过是为了我的名节着想,不是么?你本来就是异常聪明冷静的人,做的事情,自然比我考虑更多,不是么?但——你肯吻我呢——天戈,你是爱我的,我可以这么想吧? 天戈,我会想办法说服你,让你放弃把牧清野和云若水硬插到我们中间的打算。我根本不是你的姐姐啊,那些世俗的闲言闲语,又算得了什么?我会找个机会,让你知道这一切的。我唯一的幸福,只会是你。而放眼天下,除了我,又有谁可以做你的知己?你虽骄傲而强悍,也会有寂寞待我抚平吧? 我慢慢沁出一朵浅笑,这一次是真的睡着了。 在家里养了好几天的病,我才慢慢恢复元气。爹娘每天都来看我,神色忧愁,唠唠叨叨地教训我。我却含愁带笑,只管听着,心却飞到天戈身边。 天戈,有好几天没看到你了。你真的好狠心呀,我病了这么久,你都不来看我。当真是把我一送回家,扔给爹娘,就不管了么?但我却无法恨你了,其实你也不过是不肯承认自己的心事吧?如此冷淡深沉的你,却只肯在我睡着的时候偷偷吻我的脸。天戈,你真是个又可爱又可恨的人。 我还是忍不住问娘亲:“娘,怎么都没看到天戈弟弟?” 娘顿时微微皱起眉头,叹了口气:“天戈这些天很是不好,先前在湘西斗七杀教时受的刀伤还没好,和林清远动手时又受了极重的内伤,他还是勉强撑着赶去无忧谷。在天下英雄会虽是力压群雄,却越发伤势加重。他一路上还要照顾你,勉强把你送回来,自己却病倒了,每天都在咯血,把你伯父可吓坏了。这些天我们忙着照顾你,也没看他几回,不知道好得如何了。” 我闻言心下骇然,脱口道:“啊!怎么会这样?”一颗心跳得如同擂鼓,颤声道:“不行,我要去看他!”挣扎着跌下床。 娘一把扶住我,嗔道:“傻孩子,怎么这么急,就算要去,你也慢点下床啊。你就是这么又性急又倔强。” 回想起那日天戈一身暗青衣服、神情有点憔悴,我忽然明白了:怪不得他要穿深色衣服,不过是为了在我面前遮盖血迹,免得我担心吧?天戈,天戈啊,你到底如何了? 我心慌意乱,让绣玉扶着我,跌跌撞撞赶向天戈的住处。久病之下有些脚软,幸好有绣玉撑着我,娘亲也在一边扶我,总算到了天戈的房中。 房里有股很重的药味,天戈就躺在床上,脸色苍白如寒玉,合着眼昏睡着。 他的呼吸那么轻浅,我甚至有些怀疑会不会忽然感觉不到。我不敢说话,怕扰了他的睡梦,眼泪却忍不住一滴一滴落下来。 我的泪有几滴就落在他脸上,他似乎惊动了一下,轻似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。娘亲自然没注意听,我却依稀听到了,他在叫我:“兰——不要哭——兰——” 我忍不住放声大哭了。 天戈慢慢睁开眼睛,看着我,吃力地淡淡微笑;“不要紧……我会好起来……不要哭……” 我忍泪含笑点点头,却又忍不住怪他:“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说,你……你太可恶!” 天戈无力说话,只是淡淡笑了一下,却又陷入昏沉之中。 娘亲忍不住怪我:“兰儿,你还好意思说。都怪你上回闹着和天戈一起闯江湖,结果受了伤回来。你天戈弟弟怕你留了刀疤不好看,本来是去无忧谷,正好遇到神医古深,巴巴地向古深讨了良药,赶着拿回来给你抹伤口。却不料你离家出走了。他回来就遇上林清远找上门来拼命,闹的两败俱伤。你说你不是你惹出来的,怎么还怪你天戈弟弟可恶啊?” 我做声不得,心头震动,看着天戈,这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去无忧谷的半路返回家中,还差点误了天下英雄会。这样温存细腻的心思,我却一直不能明白。 天戈,是你太会隐藏,还是我太愚蠢?我的天戈弟弟啊,这样的情意,我该如何爱你呢? 我看着他苍白而绝美如神诋的脸,不觉痴了。 第12章 恨血千年土中碧 四、恨血千年土中碧 从此,我每天都去天戈的住处探病。不过,老实说天戈给我的待遇并不好。差不多每次都编着法儿赶我走。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他的心思根本不可以用言语来判断,随便他说什么,我只当没听到就好,反正就是赖定了不走。天戈其实拿我办法不多。只要我固执起来,他多半还是要迁就我的。 我觉得很是快乐,经常情不自禁地微笑。 天戈,等你的伤好了,我一定要和你摊牌,不许你再逃避了。 这一日,我又来到天戈住处,正要进去,却听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男声。那人声音温和低沉,正是武当掌教真人林清远。 我心头微微一动,想起天戈曾说过打算要我嫁给牧清野,倒要听听他和林清远说些什么。当下悄悄躲到一边。 “天戈,你为何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?”是林清远在说话,声音温和而诚恳。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,觉得林清远的意思似乎不那么简单。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这么熟悉了。 “上次在无忧谷,你第一次提起的时候,我已经考虑过。” “那么,你的答复是——”不知道为什么,林清远的声音微微发颤,显然这位当世奇才也有点情绪激动。 “我认为没有必要。林兄,就算不答应你,我也可以步上武学极峰。” 林清远沉默一会,似乎有点失望,隔一会又劝说道:“但你别忘了,我们二派武功如果可以融合,应该可以上达天人之境,堪坡生死红尘之苦。”但不知道为什么,他说话的口气,似乎不是为了武功那么简单,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狂热痴迷。 我听得心头一震:两派武功融合?林清远什么意思?他们什么时候成了朋友? 却听天戈笑了笑,徐徐道:“多谢林兄好意。不过武功上我还是喜欢自行领悟”顿了一下,他又说:“不过,我愿意和武当结盟。为了表达我的诚意,我打算把家姐兰韵嫁给贵派牧清野。你也知道,他们发生了这种情况,如果不成亲,对我们两大门派都是个丑闻。” 我心头一紧——丑闻!第一次听到天戈对我的准确评价,丑闻!原来如此!原来如此!! 天戈,你不是爱我的吗?为什么说起我的事情,却这样冷淡而不屑? 难道你所有的温柔,都是假的?!一思及此,我心窒闷欲绝,一阵突突乱跳。 林清远沉默一会,低声说:“清野师兄很喜欢令姐。你有这个打算,我们武当派自然乐意之极。等这次我回去,就请牧师兄到贵府上求亲。”他说着,微微叹口气,轻轻道:“不过,天戈,我其实更盼望你能答应我合创武功的事情。” 天戈轻笑一下:“林兄,孟家和武当的盟约,用兰韵的婚事维系就足够了。” 林清远淡淡道:“这个什么婚约只是一个顺带的事情。孟天戈,你不肯与我合作武功,难道看不起我吗?”口气有些不悦。 天戈淡淡道:“林兄是傲视天下的英雄人物,天戈能做你的朋友,已经足够荣幸。” 林清远喃喃道:“嘿嘿,朋友么?”涩然道:“林清远或者需要一个难得的知音人,却从来不需要什么朋友,我的朋友就是我的剑。孟天戈,你可记住了。我林清远从不低声下气求人。今天我要你合创武功,你不肯,也罢。我武当可以和你结盟,那要靠你的实力支撑,你若变得没有用,我们这个盟约自然作废。所谓作废,包括可能要求牧师兄休弃你姐姐在内。我武当门下不留无用之人。” 天戈迟疑了一会,沉声道:“这句话很合理。我接受。” 林清远忽然也笑了:“其实你姐姐对你真不错,为了你什么都敢干。你居然舍得把他作为家族利益的工具,有点过分狠心吧。” 天戈窒息般地沉默了,半天,轻轻道:“我只能这样做。” 林清远徐徐道:“古人写吴起杀妻求将,我总觉得难以想象。但现在我总算知道,这世上真有彻底无情的人。你应该就是一个。”——这句话让林清远幽幽说来,格外阴沉,竟有让人皮肤起栗的感觉。 天戈淡淡反问:“那又如何?” 我全身剧烈颤抖,拼命咬紧牙关,悄无声息地离去,每一步,似乎都在我心口剜下一刀。好容易挣扎着回到我的闺房,我松一口大气,忽然笑出了声:“真傻啊!孟兰韵!”一张口,猛地喷出一口血!看样子是在无忧谷落下病根,一受刺激,就无法克制血气了。 愚蠢啊!孟兰韵! 天戈就算多少爱过我,却更爱权势和名利吧?为了讨好武当派,他可以毫不犹豫就牺牲我的幸福。他的温柔是真,可冷血也是真;多情是真,可无情更是真。我一番真心,又经得起几次消磨? 勉强止住咳血,慢慢领悟了这一切,我竟然没了起初那种毁天灭地般的狂痛。天戈,为了你,再柔软多情的心也会凝为霜雪、化为刀刃吧? 我开始认真考虑与云九霄合作的可能性。冥想中,我忽然觉得有点恶心,忍不住冲到外边的大树下,呕吐起来。好容易停止,我心头一动,突然想到;呕吐?难道那武当一夜,已经留下了罪恶的种子? 呵呵,这样的结局……我疯狂大笑中,隐约想到:也许,可以好好利用这个孩子?云九霄,就算他是个极端可怕的人,我也愿铤而走险,与恶魔共舞,只为我那可怜的爱情。 天戈,你慢慢等着吧。 我甚至不会揭穿你的身世。那太便宜你了,说不定反而促成你离开孟家,我怎会容忍这种事情?对付你,我要好好想想……云九霄,他一定很乐意帮我一起想吧? 夜色如墨,空林寂寂,唯有偶尔一两声远远的野兽呼啸。 云九霄看着我,阴阴地笑着。我觉得身上恶寒,不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。 云九霄看着我戒惧的样子,忽然哈哈笑了起来:“孟兰韵,你既然这么怕我,为什么还要请我来帮忙?” 我勉强镇定了一下情绪,笑一笑,说:“我相信你能够帮我。而且,对你也有好处。” 云九霄挑了一下眉毛:“呵呵?说说看?” 我沉声道:“我要你帮我对付孟天戈。” 云九霄哈哈大笑起来:“孟兰韵,你不是最喜欢你弟弟么?怎么要对付他?看来世上的感情都不可靠啊。” 我不作声,冷冷待他笑完,这才说:“你不用问我的理由。总之,我要你帮我。这对你来说,也是个难得的机会。没有我做内应,你这一辈子也奈何不了孟天戈。你要想称霸武林,或者避免云孟两家结亲,就要与我合作。” 云九霄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会,忽然又笑了:“哈哈,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变了。不过,我发现女人一旦狠下心来,千军万马也挡不住。哈哈,恐怖啊恐怖。”他笑着掐了一下我的脸,叹道:“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,说起狠话来还真有点可惜。不过,我云九霄最大的爱好就是逗美人开心。既然你都吩咐了,我一定让你满意。孟天戈今次要倒霉了。你说,你要怎么才算达到效果?” 我赶紧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,轻轻说:“我要孟天戈身败名裂,再也无法在武林中抬头。只能远远躲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去。” 天戈,唯有截断你的青云之路,或许我们还有希望一起避世隐居,长相厮守吧?也许你会怨我,但我会好好解释,请你原谅我这一点痴心。我再不能忍受没有你的日子,要我嫁给牧清野,我不如去死。 云九霄有点惊奇地看了我一会,吃吃笑道:“这个啊?好说。我们大有合作余地。”他眼中闪烁出恶毒的光彩,看着我的脸,悠然道:“你还真是个可以引诱圣人犯罪的美人儿。我都忍不住要猜,你弟弟看到你的时候,都在想些什么?” 我心头一跳,颤声道:“你说什么?” 云九霄轻佻地慢慢搂住我,漫不经心地抚弄我的身体,只是笑不说话。 我拼命忍住恶心的感觉,用力挣开他的牵制,厉声叫道:“云九霄,你如果把我当作□□无耻的女人,就打错算盘了!我们只是互相利用,我不欠你什么!”说着,忽然一阵反胃,不禁弯下腰大呕特呕。 云九霄也不生气,笑一笑缩回手,口中缓缓道:“你说得不错,我正是要你做一个□□无耻的女人。你吐得这么厉害,是怀孕了吧?” 我一震无言。冷冷看着他。 云九霄悠然道:“如果,你当着众人的面说,你肚子里这个孩子是你弟弟孟天戈□□你的结果。你说孟天戈是不是就身败名裂了?” 我心头一窒,颤声道:“不——不——天戈会恨死我的!” 云九霄哈哈笑了起来:“你都要他身败名裂了,还怕他恨你吗?” 我做声不得,却已暗暗心动。也许,这真是个很有效的办法?但,天戈如此精明,只要他想办法分辩,我不是他的对手,这个计划可能多半要泡汤。除非,我有什么办法让他根本不能也不愿分辩? 或者,我可以用他身上那个红月标记威胁他? 不行! 一旦被人知道他和魔教真有关系,绝对会要了他的命! 我考虑一会,缓缓道:“如果我弟弟否认,我还是很难取信于人。” 云九霄笑道:“我自然有我的办法。”他眼中闪过一丝恶毒,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递给我:“你想办法让你叔父孟恒吃下这包□□,就可以用解药要挟孟天戈就范了。据说他是个孝子,应该不会不管他爹的性命吧?” 我怀疑地看着他:“你不是想乘机毒死我叔父吧?” 云九霄大笑道:“孟恒也不过就是孟家一个普通弟子,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,也值得我毒死他?我还没这么无聊。你如果不愿意就算了,反正着急的又不是我。” 我想了一下,觉得果然不错,颤抖着收过药粉包,觉得就好像藏了一团妖火般灼人。但,我已经做了选择,没有退路了,不是么? 天戈,我无计可施,唯有伤害你。断去你傲笑云天的羽翼,是不是我们就可以一起静静栖息在不为人知的烟霞缥缈之地,谋求我渴求已久的快乐?为了你,我可以犯下不容于世俗的罪孽,就算万人唾弃,就算粉身碎骨,我亦含笑面对。别无选择,我早已相思成狂。 请你——原谅我。 第13章 错错错 孟恒叔父被我请到闺房时,看起来很意外的样子。平时我们并不是很亲近,想必他有点莫名其妙,不知道我找他做什么。他是个很精明而冷淡的人,老实说我一直有点怕他。但今天我说什么也要鼓足勇气把他留下。 胡乱找了些话题东拉西扯半天,我看出叔父有点不耐烦,开始心不在焉了。 ——最要命的时刻到了。 我笑吟吟地给叔父奉茶。他有点不耐烦,随手接过一口喝干。 我心跳如擂鼓,静静等着他发作。 就在这时,云九霄忽然笑嘻嘻地走了进来,对着叔父说:“孟二爷,今天你艳福不浅啊!” 叔父大吃一惊,喝道:“阁下是什么意思?” 云九霄微微一笑,闪电般点了叔父的穴道,然后一指击向我。我眼前一黑,人事不知。 我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惊醒,一睁开眼,竟然看到叔父和我一样,衣衫不整倒在野外!叔父一向清明的眼,已成□□侵染的混沌!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变成了一只狂兽!而那个要命的云九霄就在一边冷冷微笑。 我全身就像要散架一般地痛,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,不禁全身战栗! 天啊!我竟然和叔父做了这样可怕的事情!云九霄的药……不是□□,是chun|||药!世上还有比这更恐怖更绝望的事情么? 急痛之下,我狂喷一口鲜血,奄然倒下。 云九霄一把捞住我,顺便踢开正待扑上来的叔父,呵呵笑道:“孟恒□□亲侄女,你说孟天戈为了帮他老爹掩饰罪孽,会不会一口把这逆伦大罪顶下来?你不要怕,有我帮着你,孟恒不敢杀你灭口,他只能想办法掩饰。”他忽然不笑,冷冷盯着我:“记住,三个月后,等你肚子大起来,你就对你爹说,是孟天戈□□你!我会召集天下英雄为你讨回公道!” 我颤声道:“云九霄!你是个恶魔!我……好恨你……” 云九霄嘻嘻笑道:“不要这样!你只要按照我的计划去做,一定可以达到目的!” 我做声不得,心中绝望已极,却也清楚,错也要错下去,这已经是唯一的救赊之路了! 天戈,原谅我!请你、求你——原谅我…… 然,当我当真在群雄云集的孟家年宴上说出那句要命的话时,看着天戈震惊到麻木的眼睛,我心竟有崩成碎片一般的绝望和裂痛。 天戈!天戈啊!你会怎么看我? 天戈忽然一闪身,迅捷如电般奔到我面前,沉声道:“为什么?” 我看着他绝望而惊痛的眼睛,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:“天戈,你要把我扔给牧清野,就该料到今日。让我怀孕的人,是你父亲。我引诱他,只为今日。你要是不认下这罪名,死的人就该是你爹了。” 他微微一晃,几乎是立刻苍白了脸色,忽然疯狂大笑起来:“哈哈哈哈……哈哈哈……不错……是我,是我!我|||||jian堂姐!”他一边说,一边死死盯着我,眼色痛苦到接近疯狂! 我在他烧灼般的视线下,根本无法站立,腹痛如绞,按着肚子缓缓滑倒在地。 群雄似乎都惊得呆了,一时间鸦雀无声! 天戈摇摇晃晃的走过来,慢慢提起我,柔声道:“姐姐——给我看看你的心——是什么颜色?” 我无法忍耐这句话的悲伤和羞辱,忽然喉头一腥,嘴角流下一线血水。 天戈颤抖着为我抹去血痕,喃喃道:“你——还有血么?为什么要伤心,这是你要的东西……为什么?”他的脸色惨淡如死,眼中却燃烧着地狱的烈焰,直直地看着我。忽然微微笑了起来,凑到我耳边,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,细若蚊鸣地幽幽道:“我是个女人呀!姐姐,我给不起你要的感情。而你……居然选择了这样的报复,说我|||||jian你么?呵呵!现在这个答案,你可满意?” 天! 我耳边轰的一声响,几乎晕了过去! 怪不得他不敢让我为他疗伤,原来,不止是为了那个传说中的魔教红月烙印,真相是——他不能让人发现他本是个女人! 忽然记起了那日密林中天戈欲言又止的话。 “还不明白么?孟家南天剑法传子不传女,而大伯父只有你一个女儿,其余男丁都不是长房嫡系……我身为嫡系唯一儿子,自然要继任孟家宗主。这是我父亲一直以来的心愿。但如果被人知道我有魔教的血统,大伯父就不可能立我为继承者了。就算他肯,孟家其他子弟也不会肯的。” 其实,他真正要说的意思是: “还不明白么?孟家南天剑法传子不传女,而大伯父只有你一个女儿,其余男丁都不是长房嫡系……我如果能扮成男子,身为嫡系唯一儿子,自然要继任孟家宗主。这是我父亲一直以来的心愿。但如果被人知道我是女子,大伯父就不可能立我为继承者了。就算他肯,孟家其他子弟也不会肯的。” 终于明白一切,原来,天戈多年女扮男装,只是为了满足伯父的野心,作孟家宗主! 而我,却惑于她冠绝天下的才具气势,一见倾心,从此不能自己!呵呵,这是怎样一个荒谬的笑话啊? 模模糊糊中,我又想起了那日在马车中天戈的低声叹息。 “兰,你如此待我,可要我如何是好?我们……唉……我们怎可能……” 呵呵,是了……我们怎么可能? 然,我已经许出的一片真心,我的无可救药的一片痴心呀…… 如果这世间真有天火,我但愿它把我烧成灰烬,也不想面对此刻! 迷迷糊糊中,忽然听到有人大喊起来:“杀死这个yin|||贼!”——正是云九霄! 一呼百应! “不错!杀死他!欺世盗名!猪狗不如!” “杀!” 天戈并不还手,只是竭力闪避,眼睛却还是那么讥诮而绝望的看着我。 依稀中,我听到父亲和叔父的声音:“杀!杀死这个孽子!” 啊!我岂止让天戈身败名裂,我会要了她的命!怎么会这样!怎么会这样!不能,他们不能杀死天戈。让他们杀死我吧!天戈,我的天戈呀! 我惊惶着,就待为天戈开口辩解,却小腹剧痛,冷汗直流,怎么也爬不起来! 不可以,他们要杀死天戈!不可以!我要——救她—— 忽然看到混乱中叔父一刀砍向天戈,不行!他要杀天戈灭口么?我全身热血一下子涌上心头,想也不想,抓起一只凳子,用力扔向叔父! 叔父被凳子绊得踉跄了一下,却正好撞上一把砍向天戈的大刀,惨叫一声,倒了下去! 天戈惊呼一声:“爹!”似乎冲上去扶他,却被攻击他的人群逼得不能接近! 又是云九霄大吼起来:“孟天戈你这个yin||||徒!你竟然杀死你爹!杀父jian|||姐,这种人决不能留下!杀啊!” 天戈双眉一扬,终于明白一切已是不可挽回,深深郁郁地看了我最后一眼,惨然一笑,忽然长啸一声,一拂袖,势若雷霆般击毁几个阻击者的兵器,掉头急奔出门而去! 我惊痛欲绝,知道这一眼之后,就算是沧海桑田、天荒地老也不可回头了!心痛如绞,我昏昏沉沉地伏倒在地。 朦胧中,一双温柔而坚定的手抱起了我。 牧清野。 距离那天的恶梦,已经过去半年多。我做了牧清野的妻。肚子越来越大,却还是每日落泪。不久之后,我生下了牧清野的孩子,一个美丽的小女儿。 很荒谬么?没关系,这是天戈的原意。我一切按她的意思做,是不是就有机会挽回那个恶梦?天戈妹妹,我的天戈妹妹,在你漫长的逃亡中,是不是在怨恨着我?让你痛恨,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? 终于,我让你记住了我。如同一个屈辱的烙印……然,天戈,思君如流水,何有穷已时?今生今世,我无可忘情。这个错误的开始,我却无力挽回。 直到那一天,她的死讯传来。我的妹妹,那颗灼目而孤绝的星辰,已陨落在那场天崩地裂的雪崩中。 我无法停止咳血,却反是微笑。死亡,是不是还给我清白的颜色? 牧清野抱着我痛哭,我只是淡淡微笑。对不起,清野。然,我已无力改变什么,即使是错,即使荒谬,我的心,早已习惯了只为天戈而跳动。——终于,我可以去见她了。笑意朦胧中,我眼前慢慢陷入黑暗。 呵呵,结束了,这一切。我很快乐。 (兰之卷完) 卷二 龙之章 第14章 千山只影 五、千山只影 当云若水温柔地伏在我怀里说着爱我的时候,老实说,我并没有什么感动。不过,看在她笑起来和皱眉的时候样子有点像兰的份上,我其实也不那么讨厌她的接近。 也许,其实兰和这些女孩子也没什么不同?有点天真的热情,纯洁的妩媚,多变的情绪,都是这样吧?可是,我却独独记住了兰。如果说她是这世上唯一对我有效的蛊毒,我亦心甘情愿领受。被她这么纠缠着,也许有点无奈,不过,多数时候其实我是喜悦的。 我本是寂寞的,却靠着一身伪装,得到兰的痴心。我唯一的兰,忧愁的寂寞的多情的痴情的兰。 她是那么娇痴柔弱的人儿,连使坏的时候也脱不了天真甜蜜的影子,总让我觉得有点笨笨的,可怜可爱,也有点可笑。有时候,看着她用尽心机耍弄着一点小小诡计,只为了我多看她一眼,其实感觉有点幸福。 也许,兰是世上唯一重视我的人吧?这样的兰,让我如何不感激呢? 我想,多多少少,我是动心了吧?即使明知是错,我一生中唯有孤绝和凶险,面对她的炽烈和温柔,我该如何是好? 有一次,我趁她入睡的时候,悄悄亲了她一下。她脸上带着睡意的浅笑甜蜜如花朵,对我而言,其实有些淡淡的快乐。如果可以,我但愿那一刻就是一生一世。 严格说来,很多人认为我是个可怕的人物,缺乏情绪,但善于杀敌斩将,我像一把剑的时候多过像一个人。对他们来说,我就是一个惊世骇俗的怪物而已。如果这世上没有孟天戈的存在,相信很多人会得松一口气吧?对于他们,我唯一的打算,就是老实不客气征服可以征服的一切。 太多人怕我,但没有人爱我。直到遇上兰,她的痴情毫无掩饰,令我忽然有了一点做人的知觉:原来,其实我真的不是一把剑。兰的眼睛总是柔和如春水荡漾,里面蕴含了那么多的情感和温柔、渴望,这是我唯一能够拥有的情绪吧?叫我如何能够不怜惜她? 我想我是多少迷惑了。 然,命中注定,我们却无法相聚。 她只能是我的姐姐,我只能是她的妹妹,或者说弟弟。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,这样的爱都是一盘绝杀无解的棋。我自然不能让她陷入这个无救的泥潭,唯一能够为她做的,只是尽量为她谋求一点幸福。 那时候,我以为兰的幸福就是嫁一个英俊多情的丈夫。但我却不知道兰的爱已经强烈到可以焚烧一切,她的拒绝和报复如火焰般烧毁了我们的一切联系,也毁灭了我们两个。 杀父奸姐?这个词听起来怎么也是个很诡异恐怖的事情吧?尤其是对我这样一个女人而言。第一次听到这个指责的时候,我真的很想笑,这人世,真的很荒谬啊! 谢天谢地,其实父亲只是受伤,没有死去。但兰的清白和名誉却无法挽回。逃亡中,我辗转打听到她嫁给了牧清野,总算松一口大气。这样我可没了牵挂,好事情,不是么? 可我为什么总觉得心口裂痛? 痛到近乎绝望的感觉,眼前一片昏沉。那时候,我终于明白,也许我比我自己想象中记得她更多,她早就深入了我的骨髓和灵魂。 呵……失去了一切……我毕竟只能孤独。家族早就放弃了我,父亲怕我泄露秘密,一心只想杀我,天下英雄都把我当作该千刀万剐的狂魔,连兰……也终于离去…… 我竟无法忍耐,接近雪山的时候,我起了和千余追杀者同归于尽的念头,制造了一场效果惊人的雪崩。 但我最终还是放过了他们,提前引发雪崩,追杀者应该伤亡很小。要说原因,其实有点可笑——最后一刹那,我忽然看到了云若水含情含愁的眼。天,那明明是兰的眼神!我的心忽然酸楚到无法狠下杀意,哀痛得几乎窒息。我怎么忍心让这样的眼神埋在风雪中万古寂寞?兰——兰啊—— 我救了云若水。 我迅速接近她的时候,看着她惊慌而柔情的眼神,那么像兰的眼睛啊!我忽然起了一个无法竭止的冲动,抱着她遁入风雪深处。也许,我对兰的回忆救了她的命吧? 云若水经常说,很爱我很爱我。 我淡淡听着,其实有点麻木。说出这样的话,只不过因为她不知道我的秘密,一时迷惑而已。她永远不可能了解我的心。老实说,我确实是个有点冷血的人,对家族的温情恐怕是我唯一的局限。不过,现在倒也什么都无所谓了。而对于我不在乎的人,我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。现在的武林人士把我的外号改成了天南毒龙,应该说比较准确。我对外号什么的向来无所谓,不过我很赞赏这个改我外号的人,想象力不错。 所以我打算好好毒一下。云若水爱我么?很好。我正好利用她接近云九霄。谁敢伤害兰,我定杀不饶。云九霄非死不可。 拚着一身重伤,真正按照预定计划杀掉云九霄的时候,我其实也没什么快乐。不过,现在想起和云九霄的那场恶斗,我也必须承认,以我当时的体力状况,赢得实在有点侥幸。如果不是他太贪心,一心要听我说什么玉树神殿的事情,恐怕我是杀不了他了。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玉树神殿是什么东西,反正也只是百年来武林中的一个传说,我怎么胡诌,也无所谓,可笑云九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,竟然越听越有兴趣,被我趁他不防,一掌打正,几乎打塌了整个胸腔,也是活该。 他也算厉害,临死反击,一记震天掌力让我也受了重伤。不过无论怎么说,我总算是给兰出了一口恶气,受点伤也无所谓了。 只是想起云九霄临死前还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,我未免有些疑惑,觉得他至死都藏了什么秘密。 “孟天戈,哈哈……你以为你赢了?不……其实……其实……哈哈……”他越笑越是开心,一口气上不来,就此死去。 我抓住他一阵摇晃,却什么也问不出来了。 我放下满心疑惑,和他对换了衣服,然后戴上预先准备好的□□,一掌击毁了他的尸体。这是我一早盘算好的计划,杀了他报仇、然后取而代之。反正我们身高年龄都差不多,他虽然比我长得壮了不少,我多穿几层衣服也是可以对付的。要扮成云九霄并不困难。 云若水和她哥哥向来亲近熟悉,我不能再让她接近我,免得她发现什么,引起疑云。所以我出来后的第一件事情,就是装作为孟天戈的行刺大发脾气,趁机赶走云若水。看得出来,她真的以为死的是我孟天戈,一下子伤心欲绝,竟然晕倒了。 要说我一点感觉也没有,那绝对是骗人的。但这个要紧时候,我不可能容情,只能趁机命令血殿侍卫把她送回云家堡。 第15章 斗智斗勇 赶走云若水,我只觉得全身气血翻腾,想是被云九霄那震天掌力伤得不轻。现在身处英山血殿,强敌环伺,一不留神就是性命之危,我自不能被这些人看出破绽,要处处小心为上,只能悄悄在刚才那密室中疗伤了。 我拿出云九霄狠戾的模样,沉著脸走进密室,血殿的侍卫想是一向被云九霄吓得怕了,全都笔直如木偶的站着,毕恭毕敬。我却知道这平静下面,隐含的怨毒更加凶险。 关上密室的门,我盘坐下来,闭目运气,希望多少缓解伤势。 忽然听到门外远远走来的脚步声,轻盈快捷,应该是一女子,渐渐走近。 门外侍卫呐呐道:“御姑娘,殿主在里面练功,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去。” 那女子脆声笑道:“是么?可我御琴就是御琴,不是别的任何人啊。你们莫非不知道我和云师兄的关系么?我来看他,你们算什么东西,竟敢不让我进去。”话音虽温柔,却带着说不出的阴沉狠辣之意。 石门被轰地一声推开了,显然是那两个侍卫已经被那女子吓倒,放她入内。 我心头暗惊! 在云九霄的严威之下,还有人敢擅闯密室,这御琴显然是个烫手的人物。想必她和云九霄关系非浅。如今我重伤在身,如不好生应付,只怕情形凶险。当下硬生生中断疗伤,勉强导气归一。 脚步细碎,那御琴盈盈走近。笑声清脆已极,吃吃笑道:“云师兄,听说你被那天南神龙伤得厉害呢,小妹听了颇为不安,特意看你来啦。”笑声中她已走了过来,模样倒也和我想的差不多,异常灵动妩媚,七分秀气中带了三分邪气,当真是美人如玉,堪称人间绝色。 我听出她绝无好意,当下淡淡道:“御琴,你这话可太客气。我云九霄担当不起。我只求你别找我麻烦,已是谢天谢地了!” 御琴低声叹气:“云师兄,其实我们何必如此解决问题。小妹心中,一直视你为兄长,家兄对你也是格外重视的。只可惜云师兄近年武功大成,心思也大了,竟然想脱离我天玄宫的组织,家兄心中,自然是不高兴的。师兄如果肯还是听我兄长号令,咱们师兄妹之情一如过去。待他日我北国扫荡南朝,一统天下,云师兄就是一个开国功臣,富贵可期,有何不好?” 我听得这一句,心头大吃一惊!这么说来,原来云九霄竟然是北国天玄宫的人,早就投靠北国!他想尽办法算计我和林清远,千方百计想在天下英雄会上夺魁,看来可不是为了争强斗狠,而是为北国阻止南武林的结盟之势!怪不得这女子叫作御琴,她竟然是北国天师御锦的妹妹! 怪不得我称雄天下英雄会之后,云九霄会出此毒计害我身败名裂!他真正怕的,是我带着南朝好汉对抗北国! 原来如此! 我想起了含冤蒙垢的兰,心头一阵悲愤,犹如烈火焚烧!知道此时重伤之后力气不济,勉强忍耐,故意想引她说出更多真相,冷笑道:“师妹越发像足了令兄,口才好得很啊。可惜我再明白你不过,也不用玩这些把戏了。我对天玄宫如何,你心头有数。若不是我,你们如何这么轻易对付得了孟天戈和林清远?你故意这么说我,莫非打的是鸟尽弓藏的主意?” 御琴嫣然笑道:“是么?师兄既然还是忠于天玄宫,可为什么在南方一呆就是三年不肯回去?莫非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吸引住了师兄?小妹还以为师兄想自己称雄一方,忘了家兄的恩义呢。要说那孟天戈和林清远之事,我们也只是要你好生监控,没想到你做的这么彻底,这番手段,连小妹也自愧不如。” 我听了这话,越发分明。想着这一番离乱之痛,心头悲怒交加,神智却越来越冷静,无论如何,今日要留得性命,才好报仇。当下微微一笑:“御琴,你想诱我说什么?” 御琴盈盈娇笑道:“师兄越来越狡猾了,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啦。不过,师兄,你实在不听小妹我的劝告,只怕后果不妙呢。别以为你偷学了十方魔咒,我就会怕了你。我不想惹麻烦,可你也别烦我。” 我听得心头暗暗一惊:十方魔咒?这不是魔教教主的独门绝学么?难道这两个人的武功本是魔教的?怪不得云九霄的震天掌力在江湖上无人识得,竟是魔教的神秘武功!不过,云九霄的情形,似乎不像教主啊,怪不得御琴会说他是偷学武功。 魔教源于西域,因为教义很难被中土人士接受,向来行踪诡秘,难以琢磨,自从二十年前落星潭一战,教中第一高手镜月公主身亡后,魔教几乎是全面收缩,近年已经很少听到这方面的消息。想不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魔教的人。刚才听御琴的脚步,应该是其中高手。当下暗暗提气戒备,口中冷笑道:“怎么个后果不妙?不是就和你恶战一场么?” 御琴淡然道:“云师兄是劳教主亲自定下的继位人选,武功之强当世少有,自然是不怕小妹这几招三脚猫功夫的。小妹倒是很怕云师兄,所以一向对你客气的紧,一心想着讨师兄欢心呢。小妹一直在想,云师兄离家多年,就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思念父母呢?所以,小妹为了体贴师兄你,已经帮云师兄把伯父伯母接到我国,现下就在御天师府上作客,享人间清福了。” 我听的暗暗点头,觉得这个御琴颇不好惹,说话倒是温柔得很,做下事情颇见狠辣,以云家父母要挟,如果我是云九霄,怕也只好屈服了。不过,御琴再聪明,也没料到我竟然是个冒牌货,这招对我可就用处不大了! 当下故意闷哼一声,喃喃道:“好个御琴,你当真体贴的很啊,师兄我领教了。”忽然微微一笑,柔声道:“可惜御琴你到底不够了解我呢。如果你够细心,就该打听到我素来和家父不合,要说感情,也不过平平而已。难得师妹肯帮我孝顺父母,为兄先行谢过啦!” ——这句话的意思,分明就是不管那云家老夫妇的死活了。对付这种恶人,我向来自有一套,只要摆明了不管他们,御琴知道要挟也没用,多半反而没了兴趣。否则,一旦屈服,什么也完了! 我忽然想起当年云九霄以兰要挟我的情形,竟然与今天惊人的相似。也不知那时兰听了我的话,心中如何凄苦难当,竟然呕血大病一场。我的冷血天性,不知道是不是来自母亲镜月的遗传,但现在想起来,只觉无穷追悔。如果可以重来,我一定会想别的办法对付云九霄,而不是用这样狠绝的话让兰伤心。听到今日几乎一样的话,想起那不可追的过去,心头一时隐隐裂痛。 御琴嫣然道:“既然云师兄这么嘴硬,小妹也无话可说啦。不过,小妹既然接了家兄的命令,就是志在必得,一定要把云师兄收伏。说不得,只好用最后一招了。”纤手微扬之间,只听一声微响,一条小青蛇快如闪电,无声无息冲到我面前! 我吃了一惊——这蛇通体晶莹如玉,色作翠绿,额头上却有隐约的殷红梅花斑,看这样子,分明就是传说中天下第一剧毒的碧玉梅花蛇! 据说碧玉梅花蛇是大才子宋师诚培育的杰作,使用多种剧毒蛇经五代杂交而成,毒性奇特,无药可解。如果被这小家伙咬上一口,我怕是要完啦! 当下也顾不得扯动伤势,气凝于指,趁那小蛇咬过来,微微一晃,隔着衣袖将之击落!口中故意怒吼一声:“御琴!你竟然放蛇——”然后扑通一声,摇晃着倒下。 御琴柔声道:“就说了师兄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的,你偏偏不信。呵呵,师兄你武功再强,也防不了我那小玉一早等着咬你一口呢。只可惜小玉被你杀啦。不过,小玉的毒性有点特别,毒不死人,倒是会让你对我的独门解药上瘾呢。所以,嘻嘻,师兄,从今以后,你要想不听小妹的话也不行了。” 我故意颤声道:“御琴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 御琴慢慢走近,笑道:“我怎么样啊?”忽然一声尖叫!被我一把擒住,点了麻穴,一下子倒在我怀中! 我看着她花容失色的样子,冷笑道:“你不怎么样,只不过上了我一个小当而已。要不是我故意装成被咬,让你放松警惕,我要捉你可也不容易。呵呵,你以为我只有十方魔咒么?” 御琴镇定下来,叹了口气,喃喃道:“算我倒霉。云师兄,看来你为了对付我,可没少下功夫,连我偷偷养了碧玉梅花蛇也算计到了。我怀疑小玉那一口根本没咬到你,反而白白死了,你可要赔给我!” 我想起被他们害得身败名裂的屈辱,心头杀气升腾,柔声道:“好说好说。呆会我会让你的小玉为你陪葬。” 御琴苦笑一下:“云师兄,其实能死在你怀中,我反而很快乐呢。当年要不是哥哥执意把我许配给了雷泽,我们本来该是夫妻的。师兄,在我心头,可没一天忘了你……如果可以,我原本宁可什么也不和你争的,可你那么好强,如果我只是个普通女人,只怕你看也不看我一眼。我……”语气忽然温柔而凄凉。 我淡淡道:“御琴,你说我若不信你,是不是有点不够怜香惜玉?”忽然冷冷一笑:“可惜你根本认错了人,我不是云九霄。所以——你说什么也没用。” 御琴闻言大惊,忽然厉声尖叫起来:“你是谁,为什么要扮作云九霄?你要做什么?”这才真的惊恐起来! 我笑了一声:“你且猜一猜。” 御琴颤声道:“不!不要啊——” 我冷冷一笑,故意柔声安慰:“你何必管我是谁?别怕,只痛一小会。我很快就捏断你的手足骨节,然后我们可以安安心心做夫妻了。你不也是这么想么?” 御琴打了一个寒战,尖叫道:“不——”忽然明白过来,结结巴巴的说:“我明白了!你……你是孟天戈!你杀了云九霄,扮做他的样子,取而代之做了血殿主人!” 我捏着她美丽的下巴,柔声道:“很聪明啊。你抖得这么厉害,莫非很害怕么?” 御琴面色乍青乍白,迟疑一下,忽然冷冷一笑道:“孟天戈,反正我这个样子,也没什么好算计的啦,但凭你喜欢吧。不过,你可要搞清楚了,害了你的人是云九霄,我天玄宫虽然对南朝有些兴趣,却也没这么卑鄙无耻。其实,我也看不惯云九霄的为人,甚至打算杀了他为你报仇的。” 我看得出她说法不尽不实,为我报仇什么的,就是故意示好了。御琴这么说,只是脱身之计而已。这御琴是天师御锦的妹妹,北国第一英雄雷泽的未婚妻子,身份特殊。我既然知道了天玄宫有意吞并南朝之事,自然要借她刺探那北朝天师御锦虚实,现在还是和她套套话为上。 当下淡淡道:“我只是要杀云九霄,无意中遇到你,北国虽是我朝敌国,现下却没有开战,何况你只是一个女子,并非军人。我不会杀你,御姑娘不用这么猜疑。如果日后当真北国有南下之意,我自然会和贵国雷元帅、御天师切磋武功。” 御琴迟疑一下,忽然嫣然道:“原来孟大侠并无敌意,刚才这误会可闹得大了。你先帮我解开穴道好吗?” 我看着她苍白的脸色,果然情况不大妙,当下点点头:“好吧。我帮你推拿一下解穴。”随手拍开了她的穴道,却暗留一手内劲,让她全身使不出力气。 第16章 密信 御琴浅浅一笑,眼中现出崇拜之色,说:“多谢孟大侠。想不到会有幸遇到你,我刚才本来怕死了,知道是你,反而很高兴呢。”说着流下一串眼泪,神色楚楚可怜,笑容却异常娇弱妩媚,就如蜜酒一般。 我看着她美丽的脸儿,叹了口气,悠悠道:“如果你真的这么高兴见到我,何必在手上还暗扣一支毒针?就这么想杀了我?” 御琴面色微变,随即一侧头,甜甜一笑道:“孟大侠误会啦……” 我一伸手,快如闪电地截住她一晃头之间从耳环中弹出的两只牛毛针。这针蓝盈盈的分明淬了剧毒,我可不敢用手硬接,把手裹在衣袖中,连续将针接下,摇摇头,苦笑起来:“御琴,好厉害的御琴。我忽然怀疑你甘心被制服,只怕另有厉害算计。我孟某人如果真要收拾下来你,也未必能占了便宜。”一边说,一边飞快的逮住急串而起、差点就咬到我的碧玉梅花蛇,喃喃叹息:“搞了半天,连这小蛇也是装死。”碧玉梅花蛇样子颇为可爱,我也不打算杀了,只是轻轻一指弹出,击昏了它,丢到一边。 御琴两度算计不成,看着我的样子就像见了活鬼一般,失声道:“你——你——不是人!”这回倒是真的惊慌起来。 我面对这个险恶的女子其实也颇为头痛,当下只求尽快解决问题,冷笑着走近御琴,顺手拆去她全身叮叮当当的古怪暗器,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全部找出来了。还好她穴道被点,否则和这女子这么接近,我也有点头皮发麻。眼看地上堆起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古怪玩意,有的甚至根本看不出来用途,当下淡淡叹息:“看来你那云师兄和你在一起,心里难免也有点怕怕的吧?” 御琴涨红了脸,低声道:“你要怎么样?” 我悠然道:“我们初次见面,难得御姑娘送我两根针,我没什么回报。还是拿一根回敬姑娘吧。看来你穴道才被解开,全身无力,只怕没力气服用解药,御姑娘可要小心了。”慢慢举起一根针,研究该从何下手刺下去。 御琴现在不着急也不行了,大叫道:“别刺啦!呜呜呜,算我怕你行不行?我可不想变成一滩黄水!” 我叹一口气,摇摇头,柔声道:“原来你就想把我变成一滩黄水啊?这么有想象力的事情,我不回报一下怎么好意思呢?” 御琴自知失言,面色红一回白一回,恨恨道:“行了行了,我服气啦!你若真要杀我,刚才不就行了,何必麻烦。既然你费尽心机收拾我,想必是要我派什么用处吧?你到底要怎么样?开出条件啊!” ——这女子果然机灵,知道我和她蘑菇半天,也不是想白花功夫。 我冷笑一声:“也好,我也不绕圈子了。御姑娘,其实我只是要你说清楚云九霄和你们之间的关系。” 御琴沉思一会,忽然一笑,没了故意做出来的狐媚之气,却多了几分冷落深沉,低声道:“孟天戈,我觉得非常幸运,还好我不是你的敌人。” 我淡淡道:“对于这一点,我也觉得谢天谢地,总算我们没什么利害冲突。老实说,看着你满身这些叮叮当当的□□暗器,我可也有点头痛。” 御琴的脸微微一红:“让你见笑了。其实,那个云九霄和我都是神教门人,因为我的关系,云九霄认识了我哥哥御锦。靠着我哥哥的帮助,他成立英山血殿,在江湖上越发呼风唤雨了。不过这一两年,云九霄越来越不听号令,本来哥哥要他代表天玄宫结纳你和林清远,他居然违令而行,打算自成体系,所以哥哥会派我南下清查此事。” 谈说之间,御琴收起一地杂物,拍醒了碧玉梅花蛇,放入袖中藏起。 我看得摇头:“御琴,如果我真的折了你的骨头,你会怎么对付我?” 御琴迟疑一下:“我是故意将计就计,想找机会用暗器把你打成一只刺猬的。不过,我觉得你也是很贼的一个人,恐怕我不一定能成功,也不敢轻举妄动了。” 我摇摇头,心想能不被她杀掉总算我的运气:“御琴,你自己走吧。此后,我就是英山云九霄了。你也不用打算揭穿我的身份,否则为难不了我,只会为天玄宫多引出一个敌人。明白了么?” 御琴一扬眉,悠悠苦笑道:“我还敢如何?”神色沮丧,低头离去。临走之时,忽然看了我一眼,低声道:“孟天戈,你……可不可以……让我看看你的本来面目?” 我淡淡道:“昔日的孟天戈,早就死了。现在的云九霄,就是我的本来面目。”是了,就在那个绝灭一切的大雪山,我屠戮千人,死了心肠,灭了侠气。我已经不是孟天戈。 就算我赢了云九霄,可我早已输出了一切…… 恍恍惚惚中,我似乎又看到那日兰怨恨而绝望的神情,还有明白真相后的震惊之色。那惨淡如毁天灭地的样子,竟然深深刻入我的心头! 身子冰寒如死,心头却一阵裂痛,我闷声咳嗽良久,剧烈喘息,这个固执而绝望的念头却无论如何也盘踞不去。 呵呵,姐姐呀! 就为了我把你许配给牧清野,你竟然不惜毁掉我的一切?你竟然如此恨我?为何你竟然毫不理解我的一点苦心! 如何能够甘心?我要查明一切。云九霄死前,似乎还有什么秘密? 御琴离去之后,为了云九霄临死之时那句话,我开始费尽心机查找他留在血殿的相关资料。其实我并不熟悉云九霄的习惯,要冒充他,处处都要小心。幸好血殿的人平时对云九霄怕惯了,对他的一言一动都不敢有任何意见,所以也就掩盖了我的一些破绽。 终于,我在云九霄的大量公文中找到了我要的东西。原来是捆在一起的一叠密信。 其中一封是血殿天南分舵舵主明剑南写来的:“属下现已查实孟兰韵为孟氏宗主夫人未嫁孟坚时所孕之女。其生父应为百花谷主叶涵。孟夫人隐瞒此女身世多年,估计连孟氏宗主也不知真相。凭此消息,应可打击孟家声威,阻止孟天戈称雄天下英雄会。还请殿主定夺。” 云九霄在旁边做了个批示:“孟坚性情狠绝,此消息不足为挟,暂留后用。” 看到这些文字,我的手不禁微微发抖:原来兰根本不是我的堂姐?!原来如此,怪不得兰对我如此炽烈,几乎是决绝狂热的爱恋。她对我的心意,正如天下多情女子对她的心爱之人一样啊!那烈火一样的娇痴情意,我却注定辜负!因为爱的深刻,她绝望之后的恨也是决绝! 忽然之间,我整个心都战栗起来。呵,兰,兰啊!我不得已的欺骗,当揭开真相一刻,对你来说,该是怎样一种痛苦和难堪? 为我多情多愁,为我失身武当,为我受云九霄羞辱,为我承担天下滔滔之口……你最后的那番举动,怕也是受不了我的拒绝,在极度绝望之下的作为吧? 兰啊! 是我害了你! 头晕目眩之中,我勉强镇定下来,接着看下去。 第二封密件还是明剑南写的:“孟天戈即去,孟家再不足虑。属下按照殿主旨意,已经设法把孟兰韵的身世透露出来,此事天南武林如今人尽皆知。孟坚气得走火入魔,孟夫人已含愧自尽。孟恒上次重伤后,武功大退,不足为患。目前看来,孟家子弟惟有远房弟子孟天宁尚足为虑。但孟天宁并非嫡系,估计难受重用。孟家衰落可期,我血殿势力可顺利入主南方诸省。但此番战胜孟家,连环用计均有伤天和,属下深夜自思,亦觉惶恐,故向殿主请辞.” 然后是云九霄的朱笔大字,显然写的时候颇为不悦:“明剑南反出血殿,杀无赫!” 接下来只有云九霄一个简单的笔记:“明剑南死。另派铁血堂曾华任天南舵主。” 我用颤抖的手引燃火折子,烧毁了这批密信。现在,明白了一切,我再无迟疑,忽然想到:也许,我可以换一个身份,悄悄去看看兰?我对她亏欠了那么多,让我怎能不痛苦? 第17章 夜雨武当山 云九霄留下的震天掌力还是折腾着我。不过,我无心养伤,悄然前往武当。 现在,孟天戈死了,我就是云九霄,我不再是兰的名义上弟弟。反正云九霄好色好杀什么都敢作,如果牧清野对胆敢对兰不好,我就算到武当山抢走牧清野的妻子,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?如果,如果兰还爱着我,那么有什么不可以做? 但,那个英俊温柔的牧清野……兰应该已经爱上他吧? 没关系,只要偷偷看一看你过得好不好,我可以放弃一切情感,真的没关系。知道不该眷恋兰的情意,那不该是属于我的。然,我毕竟寂寞太久了……兰,如果你还爱我,或者,我会比较快乐?但这对你总不是好事吧?但愿你已忘了我…… 兰,渴望见到你,却也担心见面时的一切可能。我心头忧煎纷乱,无法自己。 兰啊…… 我赶到武当山的时候,暴雨如注。空山夜雨的美丽景色无法吸引我的目光。我激动而茫然,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兰。心跳狂乱如鼓,我甚至无法让它稍微平静一点,很怀疑我的心跳声是不是像雷鸣一样轰响。 兰,你早就背叛了我,宁可用我的父亲作为一个报复的武器。我现在找你,你会嘲笑我吧?还记得那背叛的一刹那,我的绝望、愤怒和荒谬之感如同狂潮一般呼啸席卷。那时候,我本以为你将是我一个终生的愤怒记忆。现在我却要寻你了。但已经发生的一切,是不是可以挽回? 也许你已经平静下来,成了一个快乐的小妇人,丈夫就是你的天地和唯一。甚至,你会爱惜那个代表着失贞的孩子。但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? 我无法确定一切我未知的情感,但我又如何停止对你的思念?终于,就要见到你了。就要……面对一切。 我浑身湿透,但一心火热,迟疑着一步一步走上山。 不希望惊动闲杂人等,我就悄悄抓了一个门房的小道士询问。小道一副没睡醒的样子,被我从被窝里抓出来,弄得有点惊恐。 我直接问他:“牧清野夫妇住在哪里?” 小道士愣愣的看了我一眼:“找大师兄?他还是住在后坡的老地方啊,不过就他和女儿两个人,师嫂已经没了。” 我心头一阵寒气飘过,微微打了一个战,沉声喝问:“什麽叫做师嫂已经没了?你说清楚。” 小道士大概被我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坏了,呐呐道:“就是说,大师嫂已经死了。” 我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更剧烈而吃力,用尽力气总算开口,慢慢说:“你大师嫂——孟兰韵死了?” 小道士点了点头,惶然道:“是啊。那天听到那个天南毒龙孟天戈的死讯,大师嫂就不住呕血,没几天就死掉啦!” 我眼前金星乱晃,昏昏沉沉抓紧了小道士的手,吃力地说:“带我去看她的坟墓。” 小道士本待不愿,被我厉眼一扫,做声不得,悻然带路。我摇摇晃晃,深一脚浅一脚地随他而去。 哭不出来,我只是想笑。 呵呵,原来这就是结局? 曾经的芳兰瑶草,已摧折。这世上,谁还记得我,我又能记着谁呢?那么,我的一切辛苦挣扎,所为者何? 可叹的是,我甚至没有为她落泪。也许痛哭流涕是比较正常的情绪吧?但我这时候只觉得淡淡茫然:“怎么会这样?” 不可以。不可以没有兰。那是我无法想象的。 我要去看她。 总算到了兰的小小孤坟之前,我两腿一软,抱着她的墓碑缓缓滑坐在泥泞的地上。 碑上写的是“妻牧门孟氏之墓。”我看得很不满意,微一用力,把墓碑震为齑粉。然后我笑了,喃喃道:“兰,你永远只是兰。牧门孟氏?这个不对。” 小道士惶然大叫:“恶人,你不可毁坏大师嫂的墓,你住手啊!”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:“你滚吧,我还不想杀你,不过,你再罗嗦几句就难说了。” 小道士犹豫一下,掉头就跑,逃命去了。或者,他去搬救兵了吧。 如果我没猜错,他这一跑,必会引来林清远。现下我又伤又疲,可不是他对手。不过,有什么关系呢? 这次我没带剑在身,于是用手,刨开兰的坟墓。很快我已经十指鲜血涔涔,但没关系。我只是要看着兰。暴雨中泥土比较松软,我也不算很费力,慢慢刨出了兰的棺材。我急迫的以掌代剑划裂了棺木,把它甩到一边。 一道闪电划过,照亮大地,我清楚地看到了我的姐姐。兰。 直到这时,我终于明白,我真的失去了兰。惊痛欲绝,我忽然厉声嚎叫。伏身从棺中抱起了兰,我就这么抱着她,紧紧相依。但我的火热却永远无法温暖她的冰冷了。 忽然觉得喉管微甜,顺手一拂嘴,温热的血液汩汩奔涌,粘了满手。我大笑起来,这一笑就无法节制,血液大量从口中冲出,似乎没完没了,想必这一年多的新伤旧伤一起来找我的麻烦啦。也罢,血也罢笑也罢,不过如此。 我抱着兰,摇摇晃晃准备离去。 清啸声中,林清远、牧清野却都赶来了。 “我知道你是孟天戈易容改扮,放下我妻,我可以放你离开!”牧清野冷冷开口。 我笑着摇摇头:“不放,永远不放。”忽然心情大好:一切都解决了,到了地下的世界,我可以好好向兰说清楚一切,或者她可以原谅我的欺瞒,不是很好么? 不再有猜忌和痛苦,如果她还肯当我做妹妹,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? 林清远忽然开口,低声道:“孟天戈,不要固执!” 我还是对着他笑笑:“不行,我要带走兰。” 林清远咬咬牙:“你要坚持,我只好杀了你。今天你明显疲病交加,不是我对手。我不介意趁你病取你命,提前解决一个威胁。” 要以我平时的习惯,一定会好好应付他,但这时我心情平静空明,笑了笑:“随你高兴。我不奉陪。”抱着兰离开。 身后风声劲急,却是林清远仗剑追杀,一剑直刺而来。 我笑着以无形气剑还了他一剑,火星四射,用力之下我又呕了一口血,但我却仗着这一剑的反弹之力,加速飞出,林清远自知鞭长莫及,忽然奋力投剑而出,似乎打算把我钉死。 剑如风雷杀到,我纵身而起,用力踩在剑身上一点,趁着剑势飞腾而去。我笑了:“多谢仗剑相送。再见了。呵呵,该说不再见了才对。” 牧清野闻言,忽然不要命地急奔而来,似乎打定主意要追杀到底了。林清远迟疑一下,也发力赶了过来。 我其实倒正是疲病交加,何况手中多抱了兰,经不起他二人穷追不舍,慢慢地被赶上。看着牧清野清冷肃杀的眼睛,我忽然微笑了:“何苦来,就算你不杀我,我也不会活了。我只是要和兰在一起而已。”口中说着,我已倦极,口中血水不断滴落,全身软弱无力,甚至无法负担兰的身体了。 我只好盘坐在地,却一直没放开兰。 牧清野慢慢走了过来,静静看着我,悠悠道:“我想杀你很久了,真的有了机会,可也没甚么高兴的。”神色怨恨已极,也许,没了兰,他的苦痛也不下于我吧? 铮的一声,牧清野提剑而起。 隐隐约约中,我似乎听到了林清远大叫道:“大师兄!你……别忘了师嫂的遗言!” 遗言。呵,兰真的死了。 我淡淡冷笑。 一声金铁交鸣,却是林清远赶了过来,阻止牧清野下杀手,静静看着我道:“你还有很多用处,自然不能死。”说这话时,眼神居然是温柔、哀苦、怨恨、凄绝,有很多情绪。 这样的眼色中,我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思,呵呵,可怜的小道,原来他一直无法不爱我。一切横恶言语,大概也就是在我面前争口气吧? 呵呵,很多用处是么?没了兰,我还算什么? 用处?可笑啊,我的唯一生存价值,就是用处。连我父亲要杀我,不也是觉得我的用处敌不过害处么?林清远为了用处或者情感,还要我活下来……呵呵,用处,用处!不过,有什么关系? 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了,真的……没关系……兰,我只在乎兰…… 我用尽力气抱紧了兰,贴着她冰冷的脸,神智逐渐飘走。 但,总算和兰在一起,我愿意。 第18章 死别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乱的梦。梦中兰甜甜蜜蜜对我微笑,但林清远声音却不断地出现,斩钉截铁地好像在给什么人不断发号施令,不过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。 我很不耐烦,想让他别打扰我的美梦,然后我就醒了过来。 睁开眼看到的却是牧清野在一边冷冷瞪着我。 原来我躺在床上,林清远却就斜倚在床边的木椅上,歪歪倒倒的打着瞌睡,他两只眼睛陷得厉害,人也苍白消瘦得离谱,简直不能看,看来熬了不少夜。满屋子都是呛人的药味。 牧清野看着我醒了,有点惊讶,然后他忽然冷笑起来:“这样重的内伤、加上大量失血,一连昏迷半个月你都不死,命真硬。也不冤枉我清远师弟动员全派人手为你运功疗伤。他为了救你,已经熬了好多天,难以支持。”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,喃喃道:“先天罡气?他又用了先天罡气吧?所以我活下来了。”——所以林清远会憔悴得这么厉害,其实他根本是把自己的一部分生命送给我。 我茫然看着牧清野:“你们为什么救我?” ——为了兰,我们该算是仇人了。他不是最恨我么?竟然会帮着林清远救我的性命。 他看了我半天,硬生生的说:“这是兰的遗言!”忽然涩然冷笑:“如果可以,我宁可兰跟了你去,也不想看到她这么死掉!如果可以!”他面孔激烈扭曲,忽然低声哽咽了:“兰到死只肯念着你的名字,她要我不要恨你!哈哈,我如何不恨你呀?” 我听到这一句,猛地一阵窒息般的痛苦,忽然一股血箭冲口而出! 牧清野看了,神色微微一动,低声道:“孟天戈,但我毕竟比你幸运。兰是我的妻子,你却什么也不算!” 我狠狠瞪着他,激烈颤抖,一时竟说不出话来。是了,我凭什么?我的确——什么也不算。 忽然间,心灰意冷。 就在这时,林清远惊醒过来,一睁开眼,看到我已经醒了,他双目一闪,似乎有点惊喜,随手探了一下我的额头,似乎想确认我是活过来了,随即微笑起来,颤声道:“孟天戈,你总算活回来了。” 我瞪着他,不晓得该拿他怎么办。他这个人最会算计不过,却落下这样的重本救我性命。他要的爱我给不起,我可以给的又怕他不要。但我不可以欠人情,这笔债我说什么都要还给他。 我问林清远:“你这人情可大了。我需要付出什么报偿?” 他看了我半天,苦笑:“以身相许不好么?”看着我冷淡的表情,他涩然笑了笑:“就知道你不肯。其实,我只是要你到边关去从军,给我大哥做帮手,一辈子不准偷跑,就算报答我。” 我知道他其实只是给我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而已,但这多少也算报答吧?反正战死沙场应该也是不错的选择,我乐意接受这个要求。 我问他:“兰韵的遗体呢?我要她陪着我。” 林清远淡淡道:“她是我大师嫂,不是你的兰了,我已经帮着大师兄,把她烧成了灰,散入武当山中。他无法忍受你带走她,宁可换一个形式要她永伴武当。” 我狠狠打了他一耳光。 林清远一动不动,硬挺了这一下,只是看着我不说话,眼色交错了凌厉与热情、绝望和痴迷,忽然轻轻叹一口气,掉转头,悠悠道:“如此待我,我竟无法下手杀你。” 他这一侧身,我才发现他比我想象中瘦得更多,道袍在风中微微空空荡荡。我心头微微一震,知道这份情实在欠得大了。但这人甚至烧毁兰的遗体,我无法原谅他。 我勉强撑起身体,摇摇摆摆下了床,打算离去。 林清远说:“你伤还没好。” 我冷冷笑了笑:“我死不了。答应你去做你大哥的帮手。这就去。这是我的报答!” 我不再回到血殿,直接去了北天关。至于血殿会变成什么德性,我没什么兴趣,只是基于对那班人负责的心理,我给云家堡写了一封信托驿站的人带去,就说云九霄要云游天下,请云若水接掌血殿。 林清远的大哥林归云是镇守北天关的兵马大元帅,此人以兵法战阵著称,是当朝第一名将,但完全和江湖无关。比起威震江湖的林清远,林归云没这么威风,却多了征战沙场的杀气和霸气。我不打算继续做云九霄或者孟天戈,宁可把以前的江湖生涯当作一个恶梦,改了个名字叫丁珂平。这个遥远的边城也没人认识我,我顺利开始了军中生涯,手持林清远的推荐信,做了林归云帐下神策军一个九品侍卫。 老实说,其实我很满意这种默默无闻的状况。没人把我特别当回事,我也乐意在操练之余打一壶浊酒,对着夕阳荒烟默默慢饮。当然,也曾经有几个人觉得我样子漂亮,多半是个好欺负的小白脸,找我的麻烦。我倒没打算恢复昔日那种人见人怕的德性,不过对做小白脸也是兴趣缺缺,趁着酒意小小揍了几个小子一顿,从此清静。 唯一的麻烦,就是需要和一堆侍卫睡在一个大营中。不过,他们挨揍之后都有点怕我,所以也没什么大问题。 山长水远,日月悠悠,却没了我的姐姐兰。 我有时会悄悄找个僻静地方抚琴,忆起以前兰曾经很爱这个。兰甚至找我学水墨山水,她是那么一个诗情画意的女子。还记得我握着她的手,一笔一笔教着她的情形。她的手如此细致娇弱,却温柔了我傲视天下的雄心。是的,我愿意放弃一切,只求挽回她的生命,但这已经不可能了。 其实我渴盼开战,对鲜血和死亡,我几乎是怀着好感。完成了这个报恩的承诺,我就可以毫无牵挂地去见我的兰。 终于,我得到了上战场的机会。不过,不是面对千军万马,只不过是和众人一起去歼杀一队骚扰我方的小股敌军。 我没兴趣出风头,但觉得兵不血刃也不大好,就象征性的杀了几个交差,其余的被我的战友瓜分了性命。这次小交锋的结果,我从九品侍卫升为八品,住宿条件也改善了一点。现在我只需要和两个八品同僚同住,虽然还是不方便,但毕竟好了不少。 这两个八品侍卫一个是江西赵六合,一个是四川的武定国,武功虽然只算三流好手,人却都是豪爽讲义气的年轻人,这次和我一起被升为八品侍卫,两个人都很高兴。赵六合提议出去喝酒,武定国立马赞成,我无所谓,也就一起出去。 酒过三巡,赵六合一时兴起,提出要和我斗剑。我只是笑不说话。 小赵急了,大叫:“姓丁的,你怎么瞧不起我啊?” 武定国也劝我:“丁珂平,你就下场和小赵比划比划嘛,你没看到这小子手痒得很么?” 我眼看实在推不掉,淡淡一笑:“行。” 结果小赵被我扁得见牙不见眼。 事后这小子说什么也要拜我为师,我不愿意,他就提出要和我拜把子,认我做老大。我早就没兴趣做任何人的老大,自然是不肯的,却不料武定国也一起闹起来,一口咬定非结拜不可。这次喝酒的结果,是我无端多了两个结义兄弟。本来我年纪比他们都小,两个人却非要叫我老大,我也就随便他们。 天天被这两个小子拉着胡混,日子也不是那么难过。然,夜深人静之时,我却每每在心痛如裂的苦痛中惊醒,心中清楚知道,这样的我,在这世间还剩什么呢? 看娇花,记起笑颜。看青山,记起颦眉。看流水,记起明眸。看天空,记起温柔。兰似乎已经无所不在,我追着她的记忆,却追不回记忆中的温馨了。 何时何地,我可以找到我遗失的东西? 剑如冰雪,伴我千山只影,我却已忘情。 几乎是有些厌恶这样的悠闲散淡,终于,一切有了改变。北国大军压境,先锋部队到达北天关外,战云密布。我渴望已久的战争,终于如约而至。 第19章 肝胆皆冰雪 六、肝胆皆冰雪 记得有人写过一句“孤光自照,肝胆皆冰雪。”我很喜欢。其实我还真是个肝胆如雪的人,对于战争的血腥和沉闷,我甚至没甚么特别的情绪。 以前做孟天戈的时候,我还肯打起精神应付江湖同道,多多少少也得到儒雅仁侠的好名声。不过到了现在,我实在做什么都懒,如果不需要,我可以成天一言不发,所以我的同僚都觉得我是个很难合作的怪物。这次开战,虽然我和几百个侍卫一齐被编入打前锋的死士队,但除了赵六合与武定国,别的人都不愿与我同组。 我倒也觉得无所谓,反正我要的也不是什么功名利禄锦绣前程,别人怎么看我,都没关系。我天性强悍冷淡,自然不会刻意求死,不过打仗死人的机会实在很多,如果一个不留神落得个乱刀分尸,也不是什么希奇事情。我甚至暗暗想象:如果我死掉了,有人伤心吗? 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来,不觉哑然失笑。 如果兰还活着,她自然会为我牵肠挂肚。不过现在这样子,我战死沙场反而可以早点见到她,没什么不好。 北国扣关的当天夜里,林归云下达了突袭令,要我们去突袭北国军营。 我表示反对,当场令众将士目瞪口呆。 林归云浓眉微皱,冷冷看着我:“丁珂平,就算你是我弟弟推荐来的人,也要遵守军规。我的军令必须执行。” 我说:“北国军队今天才到,想必士气高涨,今天突袭,未必得手。” 林归云道:“士气虽高,但长途远征,想必人困马乏,现在他们立足未稳,正是突袭的好时候。” 我见他坚持,微微皱眉,心下为突袭队这帮人的性命惋惜:这些大好男儿,只怕就怕死在林归云的这道军令之下。我虽无情,要我见死不救,却也做不到。今天就算林归云怪罪我无礼,说不得也要好生劝他打消这个主意。当下道:“据说这次北国来犯,领军者就是他们的第一英雄雷泽。雷泽不但有万夫不当之勇,更是个心智深沉缜密的人,如何不会防范我军袭营?” 林归云淡淡道:“你也太看得起雷泽了,反而不把本帅的军令当回事吗?” 我说:“用兵用奇。袭营这一着已经用的很多了,未必就有奇效。如果不成功,反而折损士气。” 林归云微微哼了一声,说:“你有什么更好的意见?”——其实他也不是一个听不进话的将军,否则也不会战功累累。 我说:“这段时间的风势强劲、风向向北,其实对我们很有利。” 林归云双目一亮,瞪着我,徐徐道:“火攻?这不就是袭营吗?” 我淡淡道:“其实还用不着我们的人去。我建议用风筝,反正现在是春天,要收集风筝非常容易。我们可以在风筝和线上都侵饱桐油,等线放得差不多了,就放火烧线,自然一路烧过去。半夜放风筝神不知鬼不觉,等北国的人发现,多半已经变烤猪了。此外,我们还可以准备一些火箭,收到辅助攻击的效果。等差不多了我们再出击,实施元帅的突袭计划。” 林归云看着我,半天,忽然笑了,说:“亏你想得出。不过也没什么损失,我愿意试试。”一扬眉,对传令官吩咐道:“传令下去,立即收集风筝,一个时辰内办妥,不得走漏风声,违者杀无赦!” …… 这一次的风筝计效果奇佳,北国先锋部队被烧得焦头烂额,烧死了七百多人,我方乘机出击,杀人五百,俘虏一千。此战之后,北国退兵三百里,不敢冒进。 但我却越发佩服雷泽,他的前锋部队遇到这种大败,居然能不慌不乱退兵,避免了更多的死伤,实在是训练有素,看得出来平时雷泽练兵很有办法。这是个很可怕的敌人。 一战之后,林归云很赏识我,升我为牙将。现在有不少人愿意找我喝酒了,不过我实在无心应付,倒是和小赵、小武慢慢有了交情,让他们做了我的副官。这样一来,更多人说我冷傲古板,我慢慢被传说成了一个怪物。不过,管他的,我无所谓。 短期内北国似乎没有再进攻的打算,边境暂时恢复宁静。 小赵见我总是神色郁郁,经常拉我和小武去喝酒。小武则比较喜欢拖着我们去嫖妓。我喝酒无所谓,但要我逛窑子,就实在没兴趣,我不能对不起兰。只好含含糊糊应付了事。不过那些□□都有点怕我阴沉沉的冰块脸,我不去抱她们,她们也乐得松口气,不会来纠缠我。就算这样,我也成了小武和小赵取笑的对象,说我雄风不振。我为了证明我的雄风还是振作的,就结结实实扁了这两个小子几次。一来二去下来,他们知道我不喜欢逛窑子,也就罢了。两个损友改成没事就拉着我游逛。 这天夜里,我们乘着夜风,在北天关外喝酒,躺在草地上发呆。我看着墨蓝深湛的天空,隐约闪烁的星辰,想着我沉闷的心事,不觉痴了。就算军功赫赫又如何?我已无法挽回我的兰,徒然这样空寂地活着,只是活着而已。 远处密林的天空上零乱地飞过十几只飞鸟,动作惊惶。我练武多年,眼力奇佳,无意中看到,不觉惘然。我不晓得鸟儿也是不快乐的,它们不是天空的骄傲使者么,为什么害怕? 忽然,一个思想闪电般进入我心中——夜半惊飞鸟,必然有异常情况!我一惊,喝道:“我们赶快回去!”一把拉起赵、武二人,施展轻功,风驰电擎般离去! 赵武二人被我拉得头昏眼花,赵六合忍不住哇哇大叫:“丁珂平你干什么,你疯了吗?” 我懒得理会他们,飞奔回城,眼看城门已关,一提气施展轻功,提着赵武二人,足尖一点,直接跃上城头。对目瞪口呆的守城士兵喝道:“赶快准备!北国突袭来了!”顺手扔下赵武二人,吩咐武定国:“赶快通知林元帅,北国突袭,请他升帐!”又给赵六合下令:“你马上组织守护城墙的士兵,准备弓箭、石头、长矛,加强戒备,准备迎战!”! 我一轮布置下来,但见关外密密麻麻大队人马奔来,奇怪的是没什么声音。我定睛一看,出了一身冷汗——原来北国的战马都用厚布包着马蹄,怪不得行动无声!看样子北国上次吃了败仗,隐忍了好几个月,只不过是要我们放松警惕,今夜根本是刻意突袭来了。要不是我无意中看到林中惊起的飞鸟,有了准备,只怕我们会输得很惨! 我冷笑一下,猜想北国定不知道我们已有了准备,我倒是可以反偷袭一下。当下从一个士兵手中讨了他的铁胎大弓,掂了掂觉得力道还不够,就又问另外两个人要了两把,三弓并举,弓开如满月,对著十余丈外为首的北国大将一箭射出! 我这一箭力道强劲异常,又用了回环之力,去势奇诡,是成心一箭射杀他。箭去如流星!眼看到了那人面门! 却不料那人微哼一声:“好箭法!”知道箭力强劲,不肯硬接,只是不慌不忙一侧头闪身,那箭就失了准头,堪堪被他避过。不过他身边的人就没这么好运气,几声惨叫之下,三个副将落马!却是我那一箭射穿一人之后,余力不减,又穿过一人的身体,把第三个人钉到了地上! 这一下我和那北国大将都变了脸色。 我本来以为这一击定会成功,却没料到天底下竟能有人躲得过我这种无声无息、快如闪电的突袭。这个北国大将的武功,实在骇人——莫非,他就是雷泽?北国大将想是没料到会遇到这么强劲的阻击,有些吃惊,抬头远远看来。他目光敏锐如电,直刺我的脸。忽然对着我笑了。 星光下,我依稀看到他的脸。他笑容温和而残酷,看得出来久经沙场,样貌俊伟异常,全身似乎都流动着爆炸般的力量。 我一击无功,顾不得遗憾,一跃而起,跳上城楼上的钟鼎阁,运足内力,当当当敲响了告警的大铜钟!声到之处,全城皆惊!那些士兵看着我轻而易举就上了三丈多高的钟鼎阁,都是目瞪口呆,半天才震天价叫出一声好来。 那北国大将自然知道偷袭是没指望了,却也没怎么恼怒,只是悠悠笑着,忽然取过一只长矛,闪电般对我掷出! 声未到矛已到,矛尖如同划破黑夜的电光,刹那之间,已经飞到我面前! 我不知道能不能躲得过。不过,我是不是需要躲过? 我忽然感到,其实,我此刻最接近死亡。在战场被雷泽杀死应该是个很光荣的结局。我已经化解了北国突袭的危险,死了也不算遗憾。最适合的时间,最适合的对手。不是很好吗? 兰的微笑在我面前闪过。 姐姐,没了你的世界,我只是一把杀人的刀吧?我心孤独已久。 今夜,我要来见你了。 我笑着,迎接那根致命的长矛。 有人忽然狠命撞开了我。 我被撞得重重倒地,温热的血液溅了我一头一脸,那个人无力地倒在我身上,长矛刺穿了他的身体。他喘息着,吃力地对我微笑。 赵六合! 他的脸被撞得有点歪,看起来很奇怪。我心头一动,忽然伸手,从他脸上揭下一层东西,却是一张制作精巧的面具。面具下的脸让我吃了一惊,一时无言。 ——却是云若水苍白惨淡地对我微笑。月光下她的脸苍白得有点透明,像一朵白玉颜色的小花,美丽但脆弱。气息幽微。 我心头一动,愣愣看着她,无法言语了。 我不知道她怎么发现我还活着的秘密,更不知道这一路万水千山,她是怎么跟了过来。我投军,她居然也投军。我心头不快,她就拉着我到处喝酒散心。我自己找死,她居然帮我挨了这要命的一击。 这样痴痴切切,而我,只不过是她杀兄的仇人。 看着这张像极了兰的脸,我无法反应。身边已是战意萧杀,但我心却迷迷惘惘,不知道欢喜还是痛苦,只能抱起了她。 第20章 是耶非耶 烽火连天之中,我凑向云若水,颤声道:“为什么这样?我不值得啊!” 她柔和轻浅的微笑,吃力的伸出染血的手,慢慢为我抹去额前一蓬献血,轻轻说:“能这样,我很高兴。”然后慢慢合上眼睛。 我狂叫,全身激颤。 为什么? 难道可以给我温情的一切,其实都是这么脆弱而不可挽回? 忽然一个人抓住我猛力撼摇,震醒了我的神智。——林归云,原来他已经赶到了。 林归云喝道:“这个人只被扎穿肚皮,心肺没受伤,死不了!我会派军医救活他!你快跟我去应战!雷泽在攻城!等他杀进来,谁也活不了!” 我心头一紧,赶紧点了云若水几处穴道,勉强为她止血。放下云若水,和林归云一起冲向城头。 雷泽的人在用云梯攻城。我和众人一起,不断掀翻梯子,又忙着把抢上城头的北国士兵砍下去。林归云则指挥士兵往下面砸石头。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真正的战场。老实说没什么刺激,反而有种窒息般的沉闷凌厉。到处是临死的惨叫声、浓厚的血腥味道和零乱的残肢断骸。我的剑成了砍骨头的菜刀,没多一会,就不知道杀了多少人,到后来剑刃都卷曲起来了。 忽然,一声长啸,声如龙虎,震得城墙微微颤动。一道高大的人影鬼魅般拔地而起,跃向城头!我心头一惊,知道是雷泽,想也不想,一剑脱手掷杀过去! 他人在半空无可借力,我这一剑还是有机会杀他的。 雷泽大吼一声,一掌拍向我的剑,剑势一改,整把剑波的一声陷入城墙,直没至柄!雷泽去势被我一阻,人也就掉了下去。落到地上,深深看了我一眼。 这一眼神色也不知道是惊奇还是愤怒,如雷火般烧灼而明锐,在夜色中火光下闪动。我微微冷笑,想着云若水就是被他钉到地下,对这个对手愤怒之余,却也有点佩服,心中战志升腾。我打算亲手杀了雷泽,把他的头送给云若水。 雷泽知道被我盯着,他想直接跳上城头是不可能了,一口闷气硬生生吞下,呼喝士兵,加紧攻城! 这次交锋持续了四天,过程惨烈如恶梦。 雷泽攻城失败,但我们付出的代价却非常可怕,折损了三千多人,这几乎是北天关驻军总数的二成。严格说起来,雷泽的收获不错。他的手下应该没有死得这么多。 交战中,我甚至砍断了十一把青铜剑。至于杀了多少人,根本没法计算。事后,有的同僚说我杀人的样子简直就像魔神附体,似乎天生就该干这个行当。林归云也越发赏识我,又升我为左翼将军。我不在乎封赏,但却发愁云若水的伤势。城中伤兵多如牛毛,军医根本跑不过来,他们只肯救最有希望活过来的人。要不是我对着林归云一力坚持,恐怕根本没人理会云若水了。 我知道这是一种自私,但我无法忍耐她的死亡。 我的命运早就是一片渺茫而阴沉的颜色,云若水却硬生生为我抹上一点明亮光线。所以,我不能放开她。不能放开,我也无法忘记她在血泊中温柔而虚弱的微笑,根本就是兰的样子。我可以杀戮天下笑傲红尘,但我无可抵挡这个笑容。 我只求云若水可以好好活着。也许,我可以要求她笑给我看,那根本是姐姐的如花笑颜。 雷泽暂时停止攻城,但把北天关围困住,两军对阵。我没心思理会雷泽的威胁,坚持向林归云请了假,躲在帐中照顾云若水。她大量失血,而且伤口溃烂的厉害,整个人气若游丝。帐外总是那么忙碌,但我看着她苍白宁静的容色,却恍如隔世。 一直不明白她的痴情从何说起,也不愿明白。我心头只肯在乎姐姐的欢喜和痛苦。直到此刻,看着云若水惨淡温柔的样子,我忽然有些震动。她眼睛半阖,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,忽然勉强睁开眼,对着我浅浅微笑,轻轻说:“你在为我担心么……我很欢喜……一直都想,如果你多少肯爱我……我该多高兴……” 我心头一颤,阻止她说话:“若水,你在生病,不要说了。” 到了这个时候,叫我如何告诉她,其实她爱上的,只是一个幻像。我根本是个女子,做不了她的深闺梦里人啊! 她笑了笑:“没关系,好不了啦,多说几句……咳咳……否则没机会……” 我无可奈何,只能为她抹去嘴角的血迹,却无法阻止指尖的颤抖,轻轻说:“我对不起你,我——。”她做了这一切,只为我是她的未婚夫君。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子,就这么寄上了一生的柔情和希望。而我,却注定辜负。 云若水吃力的伸出手,和我的手交握,阻住我的话,轻轻说:“我知道。是你杀了九霄哥哥。我跟着你,本待找机会杀你……但我……我……”说着,她苍白的脸忽然红了,捣住心口,低低咳嗽起来。 我吃了一惊,几乎无言以对。云若水明明知道我是她的杀兄仇人,却还是这样痴痴相随,一时间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——难道,又是一个兰? 但我已无法忍受再一次的裂心之痛,决不可以再有一个兰了。毕竟,我什么也给不起,只能带来毁灭和痛苦,我只是一条孤绝而凶厉的毒龙,千山只影,本来就是我的宿命。错对了兰,更不可再误若水。我只想选择沉默地寂灭。 微微叹一口气,我说:“若水,你……只是一时冲动。等你伤好了,我送你回云家堡。” 云若水脸色越发苍白,低低叹息一声:“其实,我早猜到你会——拒绝。罢了……我愿意成全你。”她轻轻浅浅地微笑,柔声道:“你爱的,一直只是孟兰韵……现在天下人都知道孟兰韵其实不是孟家的孩子。你们本该是极好的一对。我……明白。” 我叹息一声,看着她温柔而绝望的目光,心头一阵不忍,迟疑一下,终于低声道:“你错了。兰只是我的姐姐。或者,我是爱她的,只因她是我的姐姐而已。我根本……根本是个女人,我和兰,永远不会是一对。和你也一样。现在,若水,你明白了吗? 若水惊愕地看着我,眼中神色变化不定,终于颤声道:“你——你为什么开这样的玩笑?”忽然激烈的咳嗽起来! 我苦笑一下:“不是玩笑。”慢慢解开战甲,握起她的手,按向我的心口。 除去一切外在的光焰和传奇,我仍是个寻常女子。唯一不一样的,只是我孤绝而不详的命运吧? 云若水触摸到我的胸口,神情震动,手指微微发抖,忽然面色一变,闷哼一声,口角慢慢流下一股血丝! 我吃了一惊,连忙说:“不要多想了。你好好闭目养神,伤口才可以快点好起来。” 云若水狂笑起来,幽幽道:“说得好……不要多想……天戈,你可知我一直把你……咳咳!”她说不下去了,不住喘息,咳得上气不接下气。 我忙乱中只能抱住她不住低声安慰,云若水的神情却已渐渐镇定下来,忽然淡淡笑道:“没关系……咳咳……你是个女子么?也无所谓啦。我猜,你对孟兰韵毕竟不同吧?所以,我要成全你,还你一个孟兰韵……呵呵,喜欢么?” 我心头一震,低喝道:“别胡说!”却忍不住心头一阵乱跳!还我一个兰韵?云若水是什么意思?!兰……怎么可能? 云若水看着我隐约惊喜的样子,凄然一笑,说:“云家的不传之秘,凤凰涅盘密卷。或者说,借尸还魂术。我会为你使用……呵呵……我要死了,等我再次醒来,醒来的是孟兰韵的灵魂。”她忽然低低笑了起来,笑出一串眼泪,却咳得越发厉害,痛得按住伤口冷汗直流。 我吃了一惊,喝道:“别胡说!”情急之下,拥著她剧烈颤抖的身子,叫道:“若水,不要这样!如果要你死了才可以换回兰,我做不到!” 云若水浅浅笑着,眼色却异常坚决,柔声道:“那么,你说爱我。” 我沉默了。 如果真的说出这句话,不止我,云若水也要万劫不复了。 云若水幽幽叹息,随即轻若浮云地绽开笑颜,用力撑起身体,勾着我的脖子,在我嘴上吻了一下。我不敢动,否则怕她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。云若水擦了擦眼泪,却又嫣然一笑,口中念起一串奇怪的呢喃。我吃了一惊,赶紧去捂住她的嘴! 晚了。 她微笑着倒在我怀中,断了气。 我只觉得全身的气血一下子涌上脑门,眼前金星乱冒。咬着牙,抱紧了她,柔声道:“若水,醒醒。”但她却不能回答我了。我全身冷汗涔涔而下,看着这含笑而死寂的美丽脸儿,心里忽然有种被利刀狠狠捅过的感觉。 若水,求你醒来。 若水,求你。 若水啊!!! 我忽然觉得脸上湿漉漉的,伸手一抹,一手的水,眼睛却莫名的酸涩。我只觉得筋疲力尽,跌坐到地上。抱着她的身体,我一时茫然。 纱窗日暮渐黄昏。 我怀中的身体忽然动了动。 我大喜,叫道:“若水!你醒了啊?”小心翼翼把她放到床上。 那女子慢慢睁开眼,眼色滟潋如秋水,低声道:“天戈弟弟,我是在做梦么?” 这一次,我是真的愣住了! ——兰!这个眼神我绝无可能错认!就是独一无二的兰! 若水,难道你真的以生命实现了你的承诺和成全?凤凰涅盘密卷?!或者,你只是在骗我而已?毕竟,鬼神之说,本来就没有凭证。是若水,就是若水。 我颤抖地轻轻抚上眼前女郎的脸,一时恍惚了。 是若水?! 是兰?! 然,在我心中,又希望她是谁? 第21章 心之忧也,于我归处 七、心之忧也,于我归处 又是这样清清冷冷的琴声。 “蜉蝣之羽,衣裳楚楚。心之忧也,于我归处。”我曼声和节而吟,心头不免茫然:“为什么她总是弹着这样悲伤的曲调?”一会儿是《蜉蝣之羽》,一会儿又是《葛生》,琴音凄切,神色虚渺。 她还是不快乐么? 她说她是兰,我也觉得应该是。她的神韵就是兰,一颦一笑也是兰,一动一静都是兰。但我也清楚,她其实还是若水,只不过已经不是那个痴痴恋着我的若水了。她心中,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兰。 直到这时候,我才明白,所谓的凤凰涅盘,其实就是一种强烈的自我精神暗示,也是最高明的催眠术。它可以最大限度激发人的生命潜力,但也有一个可怕的后遗症,或者说特异功效——使用了凤凰涅盘的人,其实相当于脱胎换骨,和过去不再有什么联系了。 若水使用凤凰涅盘时,她的自我暗示就是:变成孟兰韵。所以,她现在就是孟兰韵了。她所知道的一切关于兰的资料,都被她承袭下来。无论是思想还是习惯,她都已经变成不折不扣的兰。这样的若水,是可怜可惜的。然,我清楚知道,我心中,对兰的确不同,我少年早死的姐姐,对我来说,意味着极端特别的意义。这种蛊毒一样强烈纠缠的情感,恐怕我这辈子都无法解脱。多情痴情如若水,却也无法走入我心。 其实我佩服若水的聪慧和决绝。 为了一份不可得的爱,她可以做到这样干净利落,舍弃自我,换来和我一生相处的机会。想必,若水是清楚我的——我根本无法拒绝兰。只要是兰,就算是一个虚像,得到的待遇也会比作为若水要好。她变成兰,实在是个令我难以抗拒的决定。 但,一误不可再误。我唯有避着她。 无可奈何之下,我拼命练武。没事就到演武场去,这一点让林归云非常满意,甚至许诺,如果我能想办法打退雷泽,他就提拔我做他的副将。 我只是苦笑。 雷泽围城十天了,战事呈现胶着状态。我们北天关的粮草供给出现困难。林归云开了几次秘密会议商量突围运粮的事情,但暂时不得要领。这种情形下,我也顾不得兰的情绪了,天天忙着和林归云应付战事。 林归云几度征求我的意见,我却没有回话。——要我单枪匹马冲出雷泽的包围到还可以做到,但要运入大队粮草就实在是个难题了。思来想去很久,我忽然有了一个朦胧的打算。 从这一天起,林归云按照我的献计,每天从狱中提出几个死囚,换上老百姓的衣服,用麻布口袋闷死,然后小心的在尸体上制造一些溃烂斑点,看上去就像瘟疫死掉的人。这些尸体都被士兵秘密地从城头抛到了城外。同时,我飞鸽传书通知我们安排在雷泽军中的细作,制造瘟疫谣言。几天之后,我开始悄悄潜入北国军营,每天杀掉几个士兵,也弄成死于瘟疫的样子。我的武功总算不错,小心着没去招惹雷泽军中大将,只是悄悄的零星杀一些小兵,好歹也没惊动北国军队。 这样没多久,北国军中开始流传瘟疫的说法,恐慌气氛逐渐蔓延。 然后,细作按照我的要求,在上游水源中投了毒。 北国战士开始生病和死亡,而且越来越多。他们国人向来游牧为生,本来就缺乏高明的大夫,只道是瘟疫引起水源问题,连就近的水也不敢喝了,每天要到七十多里外取水。我们就经常派人截击破坏。北国人供水不足,同时每天都有病人慢慢死亡,各种传言甚嚣尘上,军心动摇。 我早就做好准备,给每个士兵和老百姓发放了一点草药,是以北天关的供水和军力没受到什么损失。北国人却开始无心恋战了。 我认为时机已到,请求林归云下令开城迎战。林归云应允,要我领兵出战。我知道自己样貌俊俏,作为武将其实不够威慑,就学着当年的兰陵王,在脸上戴了个很有点狰狞的青铜面具,并特意挑了一把特别沉重巨大的青铜剑作为武器。那时候,其实我不知道这面具和巨剑会伴随我整个战场生涯。因此,我甚至成了日后人们传说中的青铜战神。 战云当前。那是个残阳如血的黄昏,我匹马当先,带着士兵潮水般冲出,席卷向北国部队。 有战将提刀迎战。我一剑击出,砍飞了他的头。血雨飞溅,浇湿了我的衣裳。我顾不上感叹,顺手回剑,剑光到处,砍死了两个打算偷袭我的士兵。 遇到我的人,当者必死! 不过是一场血肉横飞的屠杀而已——直到一把闪亮的关刀狠狠格开我的剑。火花四溅,但刀光却寒如水意。 雷泽。 我忽然悄然微笑。这个平生难得的对手,又见面了。 他嘴皮干燥开裂,想必很多天没有好好喝水,这个人倒也身先士卒的很。不过,对我来说,这可是大大的好事情。缺水虚弱的雷泽,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。我必须乘机杀死他,否则以后不一定有机会。 我笑着,剑气如雷霆万钧,一波一波袭向雷泽。雷泽沉着脸,却是从容迎战,每一刀都那么闲淡,却恰到好处的化解我的攻击。这个人实在聪明,知道现在力气不够,就力求守势。虽然一时奈何不了我,但我也难以杀他。 如此人物,可惜却是北国第一大将。我再欣赏他,也必须杀他。 芳兰应门,不得不锄。 雷泽样子异常虚弱,看得出来缺水对他的不小影响,整个人比初见时干瘦了不少。他和我恶斗半响,到底虚弱久了,力气渐乏。忽然一打马,掉头逃开。我如何肯舍?紧紧追杀。雷泽挡了我几招,忽然闷笑起来,低声道:“铜脸小子,你武功不错啊。可惜,这是没用的!”声音中居然有点得意。他俊伟如神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说不出的讥诮,就好像一个看破世情的人,冷漠傲然面对所有的烽火烟尘。 我微微一怔,忽然觉得有点不妙的感觉——雷泽如此狼狈,居然还笑得出来,想必他有什么意外的布置。 几乎与此同时,收兵的金锣响了! 我吃了一惊,简直无法理解林归云的打算。这个最接近胜利的时候收兵?为什么?!!我答应林清远要一辈子做他哥哥的帮手,自然不能违反林归云的军法号令。然而,就这样放弃机会?以后雷泽有了警惕,只怕我再也无法杀掉他!要知道这个人可是北天关最大的威胁啊! 雷泽眼中现出嘲笑之色,悠悠道:“你还不明白吗?林归云是舍不得杀死我的。我要是死了,他这个功高震主的北天关大帅,也就到了飞鸟尽良弓藏的时候!官场上的事情,哼,铜脸小子,你还差得远了!”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,几乎无法应答!沉了一下心神,我笑了:“不管如何,我不会放弃这个最好的杀你机会!”一边说一边狠狠一剑劈向雷泽! 雷泽竭尽全力,挡住我这一剑,猛地喷出一口血箭! 我也被他的反震之力推得一个摇晃,虎口流血,手臂麻痹得几乎没有知觉,心口一阵翻江倒海。这人如此虚弱,居然还有余力还击,果然强悍异常。 雷泽面色苍白如雪,却大笑起来:“小子,如果你想害死林归云,不妨杀了我。反正你们南朝谢丞相早就想杀他了。哈哈,没有我的威胁,林归云也没必要活着啦!” 我心头一震,忽然明白雷泽说的都是实话。 原来如此! 怪不得雷泽不怕死,他根本算准了他死不了的。怪不得我总觉得以林元帅的智慧,应该不在雷泽之下,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没能解决北国入侵的威胁。 原来如此!! 我忽然有点心寒,淡淡冷笑一下,徐徐道:“雷泽,算你厉害。我收兵。” ——这样的北天关,这样的林归云,又值得什么? 雷泽双目锐利如鹰隼,静静看了我一眼,笑了:“小子,我们后会有期。我记住你了。”最后一句的口气隐隐有风暴般的凌厉。 我不作声,知道算是和这人杠上了。他挨了我这一剑的重击,已是受了内伤,估计不养个半年很难好转。看来北天关可以清静一段日子了。 不过,等到他的卷土重来之日,只怕更难对付。雷泽是个聪明人,现在他对我有了防范,我要应付他就不是那么容易了。不过,我这一辈子如此沉闷无聊,有了这个要命的对手,也不算坏事情吧? 第22章 若水 我回到北天关。 林归云亲自迎接我,笑容满面。我淡淡看着他诚恳亲切的笑脸,忽然有点荒谬的感觉——如果把这张脸扯下来,他会是什么样子?这么想着,我居然有点手痒。真的好想——把他的笑脸一把扯下,看一看下面的血肉。 我慢慢举起手,伸向林归云。林归云忽然笑着握住了我的手,双目闪亮的看着我,说:“珂平,你如此英雄了得,本帅十分喜欢。如不嫌弃,我们结为兄弟如何?”他眼中闪出焦切而恳求的神色。看来,他是看穿了我的愤怒和杀气。我忽然冷静下来。 不可以。 这是林清远的义兄。我答应林清远的事情,必须做到。何况,他只是一个为自己性命打算的普通人。我又怎么能说他就该死?我悄悄叹了口气,有点心灰意冷,淡然笑道:“随便你高兴吧。”再没心思应付他,掉头就走。 林归云在我身后叫道:“珂平,这次靠你的奇谋,我们大获全胜,雷泽退兵了。你不要走,我还要给你开庆功宴!” 我懒得回头,淡淡道:“我很累,只想好好睡一觉。庆功宴就恕我不去了。” 回到房中,我几下子脱了战甲,和衣倒在床上蒙头大睡。神思撩乱,渐渐入梦。梦中依稀有琴声缥缈。 一只温润如玉的手慢慢为我擦拭脸上的血水和汗水,然后抚平我纠结的眉头。动作很轻,我却可以感觉到她温柔而踌躇的心意。 呵,姐姐。 我悄然叹息了,握著她的手,低声道:“不要走。” 她微微颤抖了一下,慢慢低下身子,把脸儿贴向我的手心,却没有说话。我觉得手上有点潮湿,有一滴一滴的水珠落在手心。 我回过神来,想起这是若水,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,轻轻说:“何苦来?这么想不开,到底是为难我,还是为难你自己呢?” 若水没有作声,静静躺在我身边,缩成一团,就像一只悲伤的小兽。我心中却慢慢升起一种宁静而满足的感觉。其实,我这一世,要的也不多。北天关,林归云,雷泽,武当山,天南孟家,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,什么都不怕。然,我却已经习惯了兰,或者说如兰一样的若水。 生命如此寂寞如雪,我竟找不到一个人可以用上全部的情感和狂热,在江湖的血腥岁月中,我几乎迷失了所有。爱我的人,只有兰和若水。那个恨我入骨的林清远,肯救我的命,也只是为了我还算有用而已。可有谁在乎,其实我不愿只是有用而已? 我毕竟是活的,做不了一把毫无情感的利剑。 我陷入沉思。朦朦胧胧地又要睡着了。 忽然觉得眼皮有点儿刺痒,回过神来,发现兰居然在拨弄我的眼睫毛玩。她样子有点心不在焉,几乎是茫然的,却越发有种天真得可怕的妩媚。 我被弄的有点痒,微微一笑,低声求饶:“兰,好好睡觉好吗?我很困。”——若水醒来之后,执意要我叫她兰,我只好答应。 若水摇摇头:“不成的。你害得我好多天都不高兴呢。我也不要你高兴。”说着嫣然一笑:“天戈弟弟,我忽然发现你的眼睫毛很长呢,像蝴蝶翅膀似的,漂亮得紧。所以我要拔几根下来看看。” 我叹了口气,知道她是成心作弄我,只好由得她去,苦笑道:“那你轻点拔,别把我弄醒了。”实在累了十几二十天乏得狠,忍不住又迷迷糊糊要睡着了。 若水低声嗔道:“哼,你对着云若水就这么温柔。怎么磨折你都百依百顺。我不服气呢。” 我实在拿她没办法,迷迷糊糊叹道:“兰,兰韵是你,云若水也是你,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。”翻了个身又睡。 若水恨恨推了我几下,我只是不答应,忽然肩膀一痛,啊哟了一声,原来是若水狠狠咬了我一口。我肩膀有点痛,却比不上我的头痛,无奈之下只好坐了起来,苦着脸说:“是我不好,惹你烦恼。咬高兴了吗?不高兴还可以换个肩膀咬。”一边说一边很诚恳地把另外半边肩膀凑了过去。 若水噗嗤一笑,随即瞪了我一眼,没有咬我,却用双臂搂着我的脖子不说话,只是轻轻地笑,忽然幽幽道:“天戈,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的。”眼中慢慢浮出一丝惘然的哀愁,轻轻说:“如果你一直这样,该有多好。”她的神色变得非常认真,说:“如果你不喜欢我,不要这样待我。如果你变了,我一定活不成的。” 我没有回答,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。 若水星眸半合,幽幽道:“你知道我是谁么?快说。” “兰。”我毫不犹豫地回答。 她的眼中慢慢滑落一滴泪水,颤抖着倒入我怀中,轻若无声地低叹:“你要我是兰,我就是兰了。” 我心头一紧——若水,对不起。 我拥着若水,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,隐隐约约听到她的缀泣声。我衣服前面潮沁沁的,想是被若水的眼泪打湿了一片。若水就缩在我身边哭得微微颤抖。我不由得叹了口气,睁开眼,看着她。 若水发现我醒了,微微一惊,忙乱地擦去眼泪,却还是掩不住一双红红的眼。我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,抹去她的残泪,叹息道:“你这样子,叫我怎么办呢?” 若水沉默了一会,幽幽道:“我们成亲吧。我要做你的妻子。” 我吃了一惊,沉吟无言。 老实说,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。是的,我毕竟是有些需要若水的。但,成亲?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。毕竟,我们两个都是女人,和云若水更有杀兄之仇。无论如何,都是不堪。 若水见我沉默,眼中闪过一丝火花,低声道:“不愿意么?” 我想了一会,苦笑了一下:“我不知道怎么说。只怕你会后悔。” 若水沉沉微笑:“怕我后悔是吗?所以我要和你成亲,斩断一切别的可能。” 我听出了一点语病,心头一动,缓缓道:“这么说,是已经有别的可能了,对不对?”说这话的时候,我忽然心头一阵刺痛,冷汗渗出。——莫非,若水已经在后悔了,所以这段时间她的情绪激烈波动,甚至不愿面对我?也许,她的妒忌是假,心思犹豫才是真。 果真如此,我将如何自处? 不知道什么时候,我已多少有些留恋她。 若水迟疑了一下,终于承认:“你不在的时候,林归云来看过我几次。” 我心头有种忽然被捅了一刀的感觉,挣扎着说:“那么,你想怎么办?” 若水幽幽道:“他本来只是想看看我,表示一下对士兵关心。但见了我之后,他却经常趁你不在悄悄过来看我。昨天,你忙着布置和雷泽作战的时候,他来向我求婚了。” 我干笑了一下:“你答应了没有?” 若水双目闪烁如星光,直直看着我:“他的确样貌英俊,地位显赫,有着最优越的条件。但我没有回答。我的回答就取决于你。天戈,今天我也向你求婚了。你回答我。” 我看着她,无法言语。 其实,我什么也给不起。也许,林归云的求婚是件好事情?这个人虽然有些卑鄙,却绝对聪明,兰跟着他,反而可以过上平静可靠的生活。何况,她既然这么直接问我,就意味着林归云已经在她心中有了一席之地。兰要我选择,看来也只是给她自己一个动人的理由而已。无论我选择什么,其实她的心头早就有了决定。 这是好事情啊,为什么我会如此痛苦? 然,若水呵,你为何如此残忍? 我心灰意冷的笑了笑,看着她忧郁而迷惘的眼神,心下绞痛,挣扎着一字一句的说:“如果是别人,我会拱手相让。林归云不行,他是个老狐狸。你和他在一起不会好过。所以——若水,虽然你求婚不成功,但我不会让你和林归云在一起!”说着,我用力按着裂痛的心口,张狂地大笑起来,笑过了,狠狠把她抱到怀中,柔声道:“若水,多谢你肯告诉我一切。但,你要记住,我只是一条毒龙,无法忍受背叛和谎言。否则,我要做什么,连我自己也不清楚。” 若水静静看着我,悲伤而寂静地微笑。 看着她,我忽然明白:我不许她嫁林归云,是为了怕她吃苦么?也许未必。若水的依恋,已是我在茫茫人世的唯一救赊。骨子里,我只怕是绝对不容许任何人夺走她吧?即使,那个人是林归云。 谁要拿若水作为算计的对象,我见神杀神,见鬼斩鬼! 第23章 水眄兰情 八、水眄兰情 第二天,我带着若水向林归云辞行,要求离开。——虽然我对林清远有过承诺,但林归云竟然打算染指若水。这是我无法容忍的事情。 林归云沉默的看了我一会,要求和我单独谈话。我同意了,让若水等在外面小坐。 我们一起走进林归云的书房。他目光闪动,良久道:“你可知道你放弃了什么?” 我笑了笑:“什么?” 林归云道:“我已经向皇帝上书,推荐你做我的副将,御封龙骧将军。你可以得到让世间多数人羡慕的富贵和权势。” 我淡淡反问:“条件是要我把兰献给你对吧?” 林归云沉默了一会,说:“兰?我还是习惯叫她云若水。我配云若水虽然老了一点,不过你杀了她哥哥,和她在一起,比我更不妥。” 我微微一怔,这才知道林归云早就清楚我的来历,林清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嘴巴。我心念一转,笑了笑:“是么?你这么明白说出来,不怕兰听到?那你可不是白下功夫了?” 林归云锐利的眼睛淡淡扫过我的脸,悠悠道:“我只不过是告诉云若水,你们都是女人,又隔了家族仇恨,决不可能顺当。而且她不可能带给你幸福。这是事实。你们的唯一出路,就是分别嫁人。何况,你甚至根本不肯承认对她有感情,这样的情况,能长久才是怪事。” 我心头一震,无言。 难道,一切错误,都是我的自私引起?怪不得她会天天以泪洗面,情绪起伏不定。 但,我只不过忠实于自己的心意。对兰犯下的欺瞒之错,我不想发生第二次。 我错了吗? 心乱如麻,我一时无语。 勉强镇定了一下,我淡然冷笑,反问林归云:“你一时要推荐我做龙骧将军,一时又要抢我老婆。岂不是很混乱?这不像林元帅你这种老狐狸的作风。” 林归云温和的笑着补充:“嫁了清远,你还是龙骧女将军。其实,我对云若水也没太大兴趣。不过,我希望你长期留在北天关帮我。但你和云若水在一起,有很多不确定因素,暗藏凶险。我只怕总有一天你会死在她手上,所以你们还是分开的好。何况云若水美艳过人,我也愿意娶她。” 我冷笑:“留着我,好帮着你对付谢丞相?” 这回是林归云愣了一下,面色微白,好半天才干笑道:“我和谢丞相兄弟之义可昭日月。我怎么会对付他。”说的虽然干脆,神色却隐隐有点凄凉。 我微微一哼,懒得听他鬼扯,干脆利落地说:“你不用玩心眼啦。我虽然不想耽误若水,但也不会把她嫁给你这个奸险的老狐狸。其实,如果你肯装傻,我会遵守承诺,一直留在北天关帮你的忙。但你要和我耍诈,我就不可能留下了。” 林归云悠然笑道:“不管怎么说,我已经成功说动云若水。她就算跟着你走,心也已经冷了。总有一天,她会离开你的。这是我唯一可以为你做的事情。至于你是否留在北天关,我虽然欣赏你,但也没达到缺了你就不能打仗的地步,所以没什么。我已经把利弊说清楚,就随你自由选择好了。” 我平生第一次被人激得愤怒起来,瞪了他一会,林归云却只是温和的笑。 “她就算跟着你走,总有一天,她会离开你的。” 离开我? 这是我一直以来为若水做的打算,但事到临头,我竟然难以割舍。 头痛欲裂,我用力抱住头,喃喃道:“不。” 林归云悠悠反问:“为什么不?” 我茫然跌坐在地,一时间无法思考。她要离开我了。呵呵,我竟不能留住她么?心乱如麻之下,我用力敲打自己的头,喃喃道:“为什么?为什么?为什么这样乱了我的心,却又要走?”狠狠按住发痛的头,低声道:“是,我承认,我需要云若水。” 不知道是不是对她动心了,这一点,恐怕我永远也说不清楚。但,我毕竟寂寞如雪。的确,我需要她。或者,这是一种自私,但我已经分不出来了。 云若水不知何时已冲了进来,激切地抱住我,胡乱道:“对不起。天戈,对不起……” 我摇摇头,慢慢对着她微笑:“云若水,你赢了。” 云若水又惊又喜,哆嗦着没有开口,神色迷乱,却又惶然不安。她双目明净如水,照映着我狂乱而凌厉的样子。呵呵,我已疯狂了吧? 忽然之间,脑中电光一闪,我明白了一切。 我抬头,看向林归云,低声道:“是她求你为她说话?” 林归云轻轻说:“我希望我的手下可以快乐。如果你的快乐是云若水,那么,我愿意帮忙成全。”他一边说一边苦笑:“不过,我还是觉得你们最好分开。” 我心头愤怒,忽然闪电般狠狠揍了他一拳,说:“谢谢你的鸡婆!” 林归云被我打得一个趔趄,随即多了一只熊猫眼。他狼狈地笑了笑,说:“就知道好心没好报。” 云若水紧紧依偎着我,没有说话,眼色却有点隐约的快乐。 我心头一动,忽然有点纳闷,什麽时候开始,她甚至不敢在我面前多笑笑?当初那个骄气而蛮横的美丽少女,却已变得如此忧郁小心,只为了顾念我的情绪。 难道,真是我太迟钝,没有发现她为我付出的一切? 我一时茫然。 我决定和若水一起留下。林归云为了表示诚意,居然破例拉着我们喝了几坛酒。这人的酒量其实不怎么样,喝到后来就只知道傻笑了。我正自暗笑他酒品差劲之极,林归云忽然一付很诚恳的样子捉住了我的手,认真的说:“要不是清远固执,我或者会杀了你。你让他如此痛苦。”他一边说一边打了一个酒嗝,温柔而悲伤的说:“我弟弟是性格最强韧刚硬的人,你却害得他无心修炼道法。是你毁了他。你是个妖孽。”他似哭又似笑的看着我,喃喃道:“你毁了他。” 我淡淡说:“你醉了。”微一用力拂落了他的手,林归云倒在地上昏睡过去。我拉起身边目瞪口呆的若水,微微一笑:“我们走。” 回到我的住处,若水还在发呆,半天才说:“林清远很恨你,是么?” 我淡淡一笑,点了一下她秀丽的小鼻尖,柔声道:“那又如何?” 若水双目烁亮,直直看着我,幽幽道:“林归云说你是狂人是孽龙,但我却心甘情愿爱上你这个孽龙,宁可陪着你做个狂人。你说我对你好不好?” 我承认:“很好。” 云若水低声道:“其实我很怕呢。我怕你总有一天会只记着你的兰,却把我当作仇人的妹妹,毫不留情地扔下我。这样子我一定活不成的。” 我拍了拍她的小脸,轻轻说:“不会。” 若水浅笑着依偎到我怀中,一脸的幸福。 我拥着她,第一次认真考虑我们的未来。就算我是狂孽的毒龙,可以什么也不在乎,可若水已经把她的一生作为赌注交给了我,我必须为她着想,给若水一个安定而愉快的未来。 若水这个情形,恐怕我很难劝她嫁出去了。背负了这个可怜可爱的小包袱,我还真得好好想一下以后怎么办。 或者,利用军功图个功名什么的,我就可以让若水的日子过得舒服一点?现在,北天关对于我来说,不再只是一个承诺,也寄托了我为未来打拚的隐约希望。 我沉思一会,微微吸一口气,把怀中的若水挪了一个位置,要她把衣服拉起来一些。然后我检查了一下她肚子上那个差点要命的伤口。看起来她的愈合情况总算不错,只剩下一个暗红色的大疤,虽然皮肉翻卷的样子是不大好看,但好歹无碍性命,我已经非常满意。 若水见我看着那个疤痕出神,微微扁了一下小嘴,轻轻说:“你在嫌我丑吗?”眼中泪水转来转去,样子有些委屈,却又不敢发作。——不知道为什么,她总是有点儿怕我。 我淡淡一笑,低下头,温柔地亲了亲她的伤口,然后抬起头,低声说:“像雪地里浮雕了一朵暗红的花呢,很特别啊,好看。”这自然是谎言,但我也清楚,这个时候如果说真话,只怕她会非常伤心。我不喜欢说谎,但不是不会说谎,为了哄她高兴,我不介意这么说。何况,这个伤口虽丑陋诡异,却见证了若水对我的救命之恩,我就算亲吻它一千次,也是应该的。 第24章 赴京 若水闻言微微一笑,双目迷迷蒙蒙的,就像隔着水气的星辰。她叹息一声,柔柔曼曼地附到了我身上,低声道:“让我做你的妻子。” 我凝视着她,心头微微波动,轻轻说:“你要后悔。” “永远不悔。”她很快地回答。 我几乎是震动了。 就在这时,我看清楚了她的脸。若水的脸灿烂得似乎可以沁出柔柔的晕光,一脸的幸福莫名。 这样的美丽和纯真。 而我,我却是一个横绝江湖的魔鬼,凶厉的毒龙。血腥的身世、连累家族的脱轨感情、屠戮千人的雪山之战,都只有不堪和凶险……我能够给她什么? 我忽然心头一紧,暗暗惊心:“难道我要毁掉她的美好?”我打了个寒战,心思化为冰冷,直起了背脊,温柔而坚定的把她推开。 若水缠得死紧,我就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她的手。她的指骨因为用力过度,发出了格格的轻响,却无论如何也抵不过我的力量,我们终于分开。 若水愣愣看着我,胸口激烈起伏,泪珠却簌簌而下,一颗颗跌落在我手背上,烧灼而苦涩。 我叹息一声,慢慢为她抹掉泪水,柔声道:“不要急,给我们两个一点时间,一个冷静考虑的机会。好不好?” 若水已经冷静下来,轻咬了一下娇红的嘴儿,幽幽道:“一点时间么?这该多久呢?我怕到时候,不是你后悔,就是我后悔。”她的嘴角现出一丝艰涩而讥诮的笑。 我几乎无法正视她的眼,侧开目光,沉思一会,艰难地说:“三年罢。如果隔了三年你还是坚持要和我在一起,我什么都答应你。如果你改变了主意,我会把你当作亲妹妹一样嫁出去。这三年中,我们做一对知己好友如何?” 若水静静一笑:“好。这是你说的。孟天戈,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决心。”她眼中光焰灼热,含了说不出的痛苦和情意,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。 不久之后,林归云接到兵部均旨,要他回京请功。并特别指明我也要一起去。林归云慢悠悠对我读着这道旨意的时候,看不出什么表情,我却笑了。 林归云问我:“很高兴吗?笑什么?” 我说:“听说兵部李尚书和谢丞相交情很深厚。这道均旨应该是谢丞相的意思吧?” 林归云淡淡一笑:“你说的不错。李尚书和谢广宁一向交好。”他的神色有点惆怅,目光阴沉沉的。忽然低声叹一口气:“当年谢广宁和我是朝中同年殿试三甲,交情深厚,结为异性兄弟。你想不到吧?” 我是想不到。看不出来威势过人的老狐狸林归云以前竟然是个斯文书生,摇摇头,说:“是想不到。不过,我看得出这次你恐怕去了没好事情。” 林归云淡淡苦笑:“我自然清楚。但躲他躲了这十多年,我也累了。或者此次进京,可以做一个了结。” 我问他:“你到底怎么和这人结下梁子?说出来也许我可以帮你的忙。” 林归云叹了口气,悠悠道:“我们两个都是当年叶相国的门生。叶相的女儿碧城小姐在谢广宁很穷的时候就看上了他,两人私定终身。而我——我也喜欢叶碧城。叶相却把女儿许配他人,谢广宁闻讯后大病一场,一横心约叶碧城抗婚逃跑,两人途中失散,碧城正好遇到我。本来我该把她交给谢广宁或者送回相府。但我却没有这么我。我……把她骗到林家别院……强占了她的身子。” 我吃了一惊,看着林归云摇了摇头。心想:“这人连结义兄弟的未婚妻也要抢,有够无耻。怪不得谢广宁这么恨他。” 林归云淡淡叹息:“事后我也很后悔,求得皇帝许可,到了北天关投笔从戎。在这里一呆就是十多年。我……唉……心中却忘不了当年的事情。是我害了他们。碧城后来被家里找了回去,已经怀着我的孩子。她的未婚夫知道她失身之事,立刻退婚。后来叶碧城毕竟嫁给了谢广宁。但听说谢广宁专心政务,连家也不大回,想必他心中一直恨着碧城失身之事。我的一念糊涂,毁了他们的幸福。就算被谢广宁杀了,也是活该。” 我看着他,摇摇头:“我不信你会这么老实,千里迢迢跑到京中去受死。” 林归云哑然失笑:“是。你非常了解我。我一直是个怕死的人,自然不肯就这么让谢广宁杀了。但我很想看一看碧城生的儿子。那是我的骨血。为了看看他,我愿意冒险回京。我想把他带走。必要时,我需要你的帮助。” 我冷冷看着他:“你害得叶碧城这么痛苦,还想夺走她的儿子么?林归云你也太无耻了。我怎么会帮你。” 林归云哀然道:“是,我知道我很无耻。但这十多年来其实我并不好过。每天夜里,我都会梦到哭泣含恨的碧城。我无法娶妻,甚至无法多看别的女人一眼,只因我怕想到叶碧城!尤其这几年,也许我是老了,越来越不能忍受孤寂。我想念我的儿子。为了夺回他,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。但我甚至不敢告诉别人这一切,连我最亲爱的弟弟也不能说,我怕他看不起我。只有你,你是可以说的,你是孟天戈,是打破人世一切定律的天南毒龙,什么事情你都敢做。所以,算我求你,你一定要帮我!” 他说着,忽然一头冲着我跪了下来,狠狠地不断磕头! 我忽然莫名其妙的动了心。 这个人肯为了他的儿子做到这个份上。而我的父亲,却只把我当作追求权势的工具,必要时不惜杀掉我。我其实有点羡慕他的儿子。那么,为了这一点父子真情,让儿子回到父亲身边……也许我可以做点什么。 我把林归云拉了起来。 我们起程赴京。云若水也和我在一起。我对外宣称她是我的表妹。 若水显然非常满意能够和我同行,一路上笑颜如花。我看着她娇嫩而甜蜜的笑容,却依稀记起当日兰和我一起去无忧谷的情形。一样的红颜丽色,不一样的心情。那时候我少年轻狂,有傲啸天地的雄心,渴望着征服一切夺取一切。所以,我明知道兰的柔情,却为了身外名利不肯解释真相,一昧的装傻逃避,让她一错再错,终于遗恨。而现在,短短两年时间,我似乎已明白寂寞苍茫中的淡静滋味。所以,我可以什么也不要,但我学会了珍惜人心。 我经常悄悄注视若水的一颦一笑、一动一静,深深记入心中。无论未来如何,我要好好记得眼前。若水的容色言语,常常让我记起兰的当年。我几乎有一些渴望补偿她的心思,但我不会要她知道。 我不会刻意去促成或者破坏我们的三年之约,我只求若水能凭着她本心的快乐,作出最好的决定。无论那个决定对我意味着什么,这都是我最可期待的幸福。 若水说爱我,但她永远也不会懂得我的心。她的爱清澈如流水,却那么透明纯净。而我,偏偏是个异常晦涩沉闷的人,背负了太多的传说、阴谋、悖乱和杀戮。我们本不同类。所以,我无法预料我们的未来,只能希望用沉静平稳的心情去领会一切可能。 林归云却很少说话,一路上沉默地想着他的心事。但看得出来,他有着隐约的紧张和渴盼。 到京之日,皇帝亲自在十里长亭接风洗尘,异常隆重。我对盛大华丽的迎接仪式没有兴趣,但怎么也要应付个样子。不过,老实说,当皇帝接见我的时候,其实我觉得有点无聊——所谓皇帝,其实也只是个身体虚弱的中年男子,有点酒色过度,但也看得出来心机深沉。这个人绝对不好惹,就算林归云这样的老狐狸,也未必是他的下饭菜。 皇帝似乎也有点意外,对着我现出惊叹的样子,笑容可掬的说:“寡人看林爱卿所奏,只道是丁将军骁勇足为万人敌,定是身高一丈的彪悍武夫。却不料卿家如此风神俊逸。所谓潘安宋玉,不过如此吧。寡人看着你,倒想起了谢丞相当年的风采。”说着似笑非笑地横了林归云一眼:“林爱卿,记得当年你和谢丞相可是结义兄弟。十多年没见,一定很想念他吧?” 我心头一跳,听出了一点味道,暗忖:“这皇帝定然已知道林归云当年做下的丑事。两姓恩怨早就在他掌握之中!嗯,是了,他们两个人斗得不亦乐乎,皇帝乐得看戏,也免得他们兄弟同心,只怕要震慑龙庭呢!”一思及此,忽然心头微微一动,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,但稍纵即逝,我也说不清楚想到了什么。 林归云倒也脸皮极厚,只管不动颜色地对答:“皇上圣明。微臣这十多年虽人在边关,心中却一直怀想皇上天恩隆重、谢大人结义恩深。天幸今日获胜回朝,微臣自是感激涕零。” 我听得暗暗骂一声林老狐狸。这家伙明知道皇帝有点疑忌两大臣威高权重的意思,却拼命说自己和谢广宁的结义之情如何如何,根本是成心引得皇帝对谢广宁犯忌讳,果然不安好心。 果然皇帝面色微变,随即朗然呵呵一笑,说:“是啊。看寡人高兴的,林爱卿和丁将军远道而来,一路风尘。寡人还是先请各位卿家用过接风宴再叙旧不迟。”说着笑了笑:“可惜谢卿家今日有事不能来,否则你们兄弟二人也可聚会了。” 第25章 应无有恨 九、应无有恨 宴到一半的时候,忽然有个小太监匆匆前来禀报:“启禀皇上,谢丞相来了。”皇帝微微一怔,笑了笑:“快请。” 我对这个谢广宁还是有点好奇的。毕竟能够把林归云弄得无计可施的人想必也是个狠角色。所以谢广宁过来的时候,我也在悄悄观察他。 有点意外,想不到这位丞相大人居然清朗俊逸一似玉树朝霞,风神飘举,直非红尘中人。一笑而入之际,竟是带来满堂春风。他的样子实在好看得很,倒不是我想象中为了一个女人终身痛苦的痴心落魄模样。相形之下,林归云久居边关,反而显得比较衰老。怪不得以林归云的才貌,自是天之骄子,为了得到叶碧城却还要用抢的。看样子当年碧城小姐对谢广宁倾心爱慕也不是没有道理。此人果然迴异流俗。 我一直呆在众将之中,他倒也没注意我。我趁机打量谢广宁的样子。这人样子虽温雅可亲,目光却冷冷郁郁,直如苍天上劫得的两道电光。我看得微微一震,心头知道这谢广宁其实也不是表面上看着那么回事。 谢广宁见过皇帝之后含笑入座,和林归云握手言欢,言笑晏晏,神色都颇为欢悦,看起来活脱脱是多年未见的知交好友。我看得无聊,觉得这两人倒是不愧为结义兄弟,说起装模作样的本事,谁也不比谁差。 二人叙旧一回,谢广宁告退而去。 皇帝有点也困了,吩咐摆驾还宫。走之前,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,说:“林爱卿,你带来的这位副手丁将军仪表堂堂,朕很喜欢,有心调入京师虎翼军中任职,不知爱卿可肯割爱?” 林归云微微一愣,显然没料到皇帝忽然会出这一手,迟疑一下,这才说:“皇上看得起丁珂平,自然是他的福气。微臣也为他高兴。只是……丁珂平出生山野草民,不懂皇家礼数,恐怕……” 我听林归云这么说,倒也乐得免了自己开口拒绝。反正京城不是什么好地方,我可没兴趣继续以前那种勾心斗角的日子,倒不如北天关来的自在。 皇帝面色微微一沉,淡淡道:“林爱卿,就算丁将军不懂礼数,朝中大臣自然会教他。这个不劳你操心。” 林归云知道皇帝已经有些不悦,至此不敢再说,双眉微皱,喏喏不语。我眼看不好,这小子分明是打算把我卖给帝王家了。我可没兴趣天天对着皇帝磕头如捣蒜,当下作出一脸傻像,乐得手舞足蹈的说:“皇上要我做御林军?好啊好啊!我武功好得很,皇上选中我真是有眼光!哈哈,以后我一定不再天天喝醉酒,嗯,以后我一天只喝两坛就好,一定不会醉的!” 皇帝似乎没料到我会冒出这几句话,一怔之下笑了起来。林归云也是一愣,随即醒悟过来,马上配合我,低吼道:“丁珂平,你又犯浑啦!这可是皇上面前,不得无礼!” 我冷哼一声,得意洋洋对着林归云笑一笑:“我说老林啊,以前你还老是嫌我贪杯误事,哈哈,你可没想到连皇上也看得起我吧?呵呵呵,皇上的眼光最厉害了!知道我就是朝庭栋梁,哼哼,免得你老是埋没我!” 林归云倒也很会装模作样,马上说:“你只要改了烂酒恶习,朝庭自然会用你。但酒却不可再喝了。” 我一摆手,狂笑道:“我喝了又如何?皇上都没说,你这老小子说什么?”也不理会周围众人惊愕的目光,一边说一边得意洋洋抱起酒坛子,如长虹经天般一口气吸入嘴中,随手一扔酒坛子,哈哈狂笑道:“多谢皇上提拔,臣感激不尽!”说着对着皇帝倒头就拜,却又醉步冽趄,一下子趴倒在地上,挣扎几下,也就鼾声如雷大作了。 皇帝看着我狂态大发,十足一个范进中举的样子,低声呵呵一笑道:“这丁珂平果然是山野匹夫,不懂朝庭礼数。林爱卿你说得一点也不错。” 林清远喜道:“皇上圣明。这小子粗愚无礼,臣一定带回去严加管教!不再让他到处丢人现眼!” 皇帝低低一笑,喃喃道:“丢人现眼么?呵呵。朕倒也不觉得。不过,既然林爱卿认为此人有欠学养,带回北天关管束一下也好。” 我在地上趴着,还得一边打鼾,酒意渐浓,肚子却又被那坛酒水涨得慌,着实狼狈。耳听着林归云还在和皇帝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,心下暗暗叫苦。想我天南毒龙这辈子纵横天下,怕过谁来,今天却要五体投地趴在地上扮醉汉,这害人的皇帝老儿实在可恶! 狼狈之中,依稀听到一个细如锋鸣的声音:“用内力把酒水从指尖逼出去。”却是个内功高手在对我传音入密!我微微一怔,听出这原来是林归云!这倒是提醒了我,当下右手食指扣入地下,把内力逼作一线,酒水化为蒸汽从指尖源源逼出,不多时酒意尽解,却也不露痕迹。这番解围却亏了林归云,这老狐狸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,自然早已看穿我这番做作,还好他暗中出言帮我,我心中暗暗感谢。 来到住处的时候,若水早就先到了,已经安顿好一切。她自己刚刚沐浴过,披散着一头乌亮的头发,罩着一件粉色衣衫,坐在房中微微噘着嘴儿发呆。我必须承认,她这个样子是很摄人的,娇痴而纯真的美丽,其实就是一种最可怕的武器。 看到我回来了,她双眸星光闪动,晕红了双颊,扑到我怀中,娇嗔道:“怎么这么久呀?人家等得好烦!” 我不敢过分亲近她,赶紧一把伸手捞住了她,忍不住叹了口气:“奇怪,你现在怎么不怕我了?” 若水嫣然一笑:“还怕你啊?这一路下来,早知道你是纸老虎啦!以后我要你怕我!” 我一笑不言。心想她还真把自己当作我老婆了。可我又怎能真的和她一辈子在一起? 若水见我有点不以为然的样子,不觉悻然,嘟着嘴说:“你快说啊,怕不怕我?” 我要是连这点撮哄功夫也不会就真是傻子了,当下笑了笑:“是啊,我怕你。” 若水哼了一声:“心口不一。我知道的!”恨恨垂着头,忽然就势在我肩膀上咬了一口,低声笑了起来:“活该。” 我啊唷一声按住肩膀,叹道:“怎么越来越喜欢咬人了。小狗变的么?” 若水笑了笑,亲了一下我被咬的地方,却不料她亲过了又是开咬,口中嘻笑道:“咬了又怎么样?不许你反抗!” 我自然是不敢反抗的,只好求饶。眼看她不肯罢休,我只好伸手挠她的痒痒。若水尖叫一声,笑成一团,我也就围魏救赵成功。正在笑闹不休,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。我笑着为若水整理了一下衣服,过去开门。 林归云。他站在门口,示意我出去。我们来起来到他房中。 他样子有点苦涩,沉声道:“我有两件事情找你。” 我说:“什么事情?” 林归云涩然道:“我已经打听过了,谢广宁居然把我的儿子送给风雪和尚做徒弟。我儿现在根本不在京中!我……本以为冒险回京就可以看到他,唉……” 我微微一愣,说:“风雪和尚么?这个人只是百年来武林传说中人,难道还在真在人世?” 林归云苦笑摇头:“我也不知道。据说风雪因为武功偏向纯阳一脉,为求精进,喜欢到北国苦寒之地静修。我想请你帮我找到他,带回我的儿子。” 我皱皱眉:“这么茫无头绪,我很难办。” 林归云叹了口气:“我猜如果真有风雪其人,他的修炼之地应该离北国第一英雄雷泽的故乡非常近。雷泽家乡有个寒玉湖,据说湖底有万年寒玉,所以湖水奇寒无比。这对练武之人非常有利,雷泽那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,应该就是自幼在寒玉湖中练功所得。雷泽此番重伤回国,据说也在寒玉湖养伤练功。这小子可没有一天忘了一统天下的宏愿。” 我心头微微一动,悠悠道:“所以——你要我同时去对付雷泽?” 林归云道:“此人总是我朝一个隐患。” 我淡淡一笑:“你不是一直害怕鸟尽弓藏么?为何现在不怕了?” 林归云徐徐吐了一口长气:“我以前总想好生周旋,留个余地好见我的儿子。现在反正儿子也不在京中,有你帮我卫护儿子,我还顾忌什么?你以为我真的对谢广宁他们没一点办法?” 我摇摇头:“是么?我倒觉得你们兄弟两个真正该怕的还是皇帝。他就喜欢你们斗个没完,免得合力威胁龙庭。如果你们真的分出了胜负,只怕就算赢家也没好结果,皇帝自然会收拾残局的。” 林归云苦笑一下:“就算如此,也是我们的宿命吧。孟天戈,你若帮了我这个忙,也算还了我那清野兄弟的活命之恩,不用再呆在我身边了。我知道你讨厌束缚。” 我沉思一会。点点头:“好吧。我就走一趟北国。”想了一下,说:“你自己小心,我不希望带回来你儿子,却发现他成了没爹的孤儿。” 林归云微微一笑:“谢了。我还不至于这么笨吧?谢广宁斗不垮我的!倒是你自己要注意,你在北天关几次恶斗雷泽,北国人对你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。你此番出关,最好不要用本来面目。免得一路上多出无谓的阻碍。” 我笑了笑:“有道理。我会注意。”心头忽然想到:“据说北方巫师盛行,如果我就用女人的本来面目,扮成女巫师去北方,应该反而不会有人注意吧?反正胡女个子都比较高,我在北天关也学会了一些北国语言,应该可以对付得了。只是——若水,我该怎么办?” 第26章 巫女 辞了林归云,我回到房中,若水还在眼巴巴的等我。我心头微动,看着她小鹿般美丽而无辜的大眼睛,叹了口气:“你这个样子,叫我怎么放心走呢?” 若水一听就急了,忙问:“你要走?做什么?” 我说:“刚才林元帅给了我两个差使。我要出一趟远门,也说不清楚要多少时间。” 若水急道:“带着我好吗?” 我摇摇头,摸了一下她的脸儿:“不成的。此行颇有凶险,你不能一起去。” 若水皱眉,忽然从怀中闪电般拔出一把匕首,对着自己的脖子,低声道:“你要再扔下我,我还不如立刻死了。” 我心头一震,叹道:“若水!”微一举手,她没我动作快,匕首被我一下子夺过,卷为一团废铁扔了。 若水泪水滚滚而下,哽咽道:“你在这里,可以防我自尽。你走了,可就防不了这么多啦!该怎么办你自己掂量吧!” 我沉默一会,叹息:“若水,别哭。我是怕你吃苦啊。”把她搂到怀中柔声抚慰。 若水苦笑道:“我心里明白,在你心中一直不肯当我是未婚妻子。你总觉得两个女子在一起是不妥的。对着我,你这些顾虑和理由,其实也就是变着法儿想和我分开。” 我正待分辨,若水抢着说:“不是么?对我们的婚事,你一推再推,其实就是希望我只是一时兴起。你盼着我总有一天会后悔,不该跟一个杀兄的女人在一起。你虽温柔,却对我无心,不是么?” 我无言,沉思良久,只好承认:“是。我希望你好生嫁人。” 若水幽幽道:“这样看轻了我的心意,我还真不如以死明志。你说好不好?” 我拿她没办法,苦笑一下:“不用了。我带着你走就是。”——若水蛮横起来的时候,实在比牛还要固执,我也不打算和她争执了。其实,能有若水这样娇痴凶狠地表白着爱恋,我未必没有一点心动。 若水,愿意什么都依你,面对兰,我已错了太多,决不能再让你痛苦。此去北国,我会竭尽全力为护你周全。纵然前途凶险,纵然此生迷茫,我亦何苦。 我和若水离开京师。按照林归云的说法,我是被送回北天关“好好管教”去了。当我告诉若水,我打算扮女巫师的时候,她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。 “不,我可不喜欢你穿什么的衣服装神弄鬼。天戈,你别这么做,好损毁形象啊。” 我笑了笑:“我母亲出身魔教,魔教本来就是巫教。穿巫师衣服有什么奇怪?何况我也厌倦了老是杀人,如果改变一下打扮可以避免动武,其实也不错。” 说这话的时候,其实我也清楚若水不会喜欢我做巫师,更不愿我做女人。她只要我做她的丈夫。不过,我还是想看一下,她会如何对待身为女子的我。毕竟,那才是我的真实面目。或者,她会因此有所后悔,反而对她是个好事情。 若水皱了皱眉,微微噘起嘴,却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陪着我在集市上买了几套巫女的服饰。我在河边僻静的小树林中换衣服。不过我不大会穿这种奇怪的玩意,只好随便对对付付了。 我走出树林的时候,若水有点发呆,神色颇为古怪,却没有说什么。我觉得有点好奇,问:“怎么了?难道我这个样子很奇怪?” 若水摇摇头不说话,却微微侧过了头。显然她不是很愉快。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,估计和我的样子有点关系,就走到水边照一下自己的样子。看到水中人影,我也有点发呆。 原来,我扮成女巫师样子当真异常诡异肃杀。苍白如雪的面容,冷淡沉静的气质,却似有隐约的地狱火焰在郁郁燃烧,反而更是奇诡嗜血。这身衣服,似乎勾起了我母亲镜月留下的血腥传承。 看着这个样子,谁会想到我做了多年侠客?终于明白了若水不高兴的原因。我让她难堪了。 也许,就是在这个时候,若水才真正意识到:她矢志相从的,真是一个生于魔教、好战嗜杀的女魔头,还杀了她的兄长。这一点,或许她虽早已明白,却从未仔细想过。 我悄悄叹了口气,没有说破,心里不知道是解脱还是凄凉。看样子,我或者会失去若水了。她就要回到命运的正常轨道…… 我应该松了口气的,不是么? 可我为什么会如此痛苦?若水,多情的无情的若水,难道你已成了我不可解脱之痛? 呵呵,早有准备的啊,但真正面对时,为何还是如此难以忍受? 我什么也不期望,随着命运安排好了。 正自对着水面出神,若水忽然扑哧一声笑了:“怎么,你还真看呆了?好啦,我承认你很好看,但也不要这么自恋呀!”一边说一边对着我做了个鬼脸。 这回我是真的愣住了。 若水盈盈走到我身边,勾着我的脖子,水中倒映出两张脸。她的明媚如水和我冰焰似的气质竟然异常协调。若水叹息着微笑了:“天戈,我知道你是故意穿这个衣服要我看的。其实不用这样。我一直明白接受你的出身和后来的事实,不管你穿什么,变什么样子,是男是女,是人是神、是仙是魔,我喜欢的只是你,孟天戈。现在,你明白了吗?” 我没有说话,颤抖着搂紧了她。 若水! 我感到激动而难以自持。从未想到过,这辈子划破虚空的寂寞,终能有人同行。若水心中要的,只是我本身,而我面对这样的情意,又如何能拒绝? 我们紧紧拥抱,我想我是快乐的。朦胧中我看到若水也是一脸的甜蜜。然后—— 扑通! 动作过大,两个人都掉到了河里。 我从迷迷糊糊变成了手忙脚乱,连忙浮出水面,顺手捞起若水,游回岸边。我们湿漉漉地面面相窥,忽然都大笑起来。 (龙之章完) 卷三 风雷说来 第27章 梦法师 十、雄剑挂壁 “独漉水中月,水浊不见月。不见月尚可,水深行人没。越鸟欲南飞,胡雁亦北渡。我欲弯弓向天射,惜其中道失道路……” 我皱眉听着御锦有一句没一句的背书,实在有点烦他。这小子什么不好念,偏偏要念这个《独漉篇》,什么中道失道路?我知道他在取笑我又一次的南征失利。 都怪我那个莫名其妙的“北国第一英雄”头衔惹的祸。御锦是我的好朋友,但他无法忍耐我的这个虚名。毕竟,如果我是第一英雄,他算是什么?御锦从来不掩饰他的不悦。对于这一点,我觉得总算谢天谢地。我并不曾为了浮名失去最重要的朋友。 其实,御锦的直率都算好得很了,虽然我实在讨厌他念什么独漉篇。 御锦倒是越念越起劲,一边念一边斜眼看着我暗暗的笑。”落叶别树,飘零随风。客无所托,悲与此同。雄剑挂壁,时时龙吟。不断犀象,绣涩苔生……” 我听得发腻,说:“够了。” 御锦呵呵一笑:“雷泽,你的涵养还是这么差。” 我没理会他,直接赏了他一个拳头——其实我的涵养倒也不差,多数人认为我深沉酷烈、喜怒不形于色,深符为将者虎变不测的要求。不过那要看对什么人。在战场上和官场上,我或者就是这个样子,面对御锦的时候,我还是难免原形毕露,恢复成那个暴躁的雷泽。 我和御锦老是这个样子,一言不合就要开打,不过打了这么多年,我们还是没有绝交。 其实御锦武功也算绝顶高手,如果他肯帮我,灭南朝不会这么困难。可惜,这小子就是和我做对,说什么也不肯从军,宁可在京中装神弄鬼的什么做御前大巫师。其实我最清楚他的底细,御锦的巫术说穿了根本是武术而已,他要是可以通神,我也差不多能够扮大仙。 不过我不会揭穿他。毕竟他已经是我唯一的朋友。我不愿失去他的友谊。这么多年来,我对着天下人的崇拜和恐惧,已经受够了。 多数时候,我是绝对空虚的,这一点连御锦也帮不了我。常常是心里空旷到狂热的渴望着吞天灭地。或者,征服一切的过程中,我不觉得寂寞。所以我需要战场。说起来其实我平生无大愿,只是把扫平六合、征服八荒作为唯一爱好。南朝是我盯了差不多五年的目标,志在必得。 林归云和我交战多次。他已经越来越衰靡。虽然武功和智慧还在,但一个失去了斗志的主帅不可能长久维持。我越来越有把握打垮他。 然,我的运气还是差那么一点点。林归云虽已意气凋零,却冒出了一个铜脸小子阻碍我的脚步。 这次我输得很惨。 不知多少个夜晚,我在那铜脸小子的目光注视中醒来。那样闪耀如天火的眼神,似乎升腾着燃烧和死亡的一切骄傲,激起我无限斗志。 输了这次,其实我也无所谓。甚至有点高兴。我知道,我已得到一个最好的对手。 我按照老习惯,晚上到寒玉湖练功。练功之余,我喜欢含一根用特长芦苇串成的细管,一口气沉到湖底,躺在万年寒玉之上,透过水波静静凝望天上星辰,连呼吸可有可无,就这么随心所欲地躺上半天,考虑一些事情。直到月影西移,才回到家中。 有时候,御琴也会过来陪我。但她功力薄弱,湖中奇寒彻骨,她呆不了多久就得回到岸上等我。 御琴是御锦的异母妹妹,也是当朝皇帝的表妹,被封为锦屏公主,地位尊贵显赫。三年前,皇帝把御琴指婚给了我。要不是这几年我忙着南征,她应该已是我的妻子。老实说,御琴堪称绝代佳人,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,无法喜欢起来,反而总是难以理解她。她虽是人间绝色,性情却令人难以捉摸,聪明得可怕,我无法从她的笑颜如花之下明白她的心。 御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,我们甚至很少说话,多数是我沉默着想我的兵法战阵,她就笑吟吟的东看西看,一脸的灵慧狡黠,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我很怀疑,如果我们要这么过一辈子,不知道是谁先闷死。御琴是个有点奇怪的女子,我很清楚她其实也不怎么喜欢我,但她还是经常来看我,就象一个多年的习惯。 今天御琴又来了。 我躺在水底,看着她一身淡紫踏波而降的样子,当真是美丽如仙。可惜,这位姑射仙子的脸上总是那么淡静如水,我想大概我们一辈子也不可能理解对方的活法。 御琴游到我身边,对我灿然一笑算是打招呼,也坐在寒玉石上。和往天一样,她轻轻摩挲着寒玉石上有些模糊的字迹。 我很小就知道寒玉石上刻了字,但不觉得有什么好研究的。御琴却不一样,她好像对这些莫名其妙的字很着迷。 “欲解大道,当悟天心。人间英雄,先证世情。”字是写得很漂亮的,龙飞凤舞气势非凡,而且刻痕圆融流利,看得出来是什么人用手指直接划上去的。这个留字人指力之强确实世上罕见。不过,我对这种故作神秘的玩艺儿一向不感兴趣。 御琴说这些字应该代表一种惊世骇俗的道家心法秘籍。我听了只是笑笑——再厉害的秘籍,也是要有资质才能练成的。我相信我雷泽到了今天这个份上,已经不需要任何秘籍,只需要自己慢慢领悟。至于御琴,她不是这块材料,可惜她不肯信我。 我对我们婚后的情况不报任何幻想。不过,既然御琴都不介意和我过刻板无味的日子,我也就乐得省事了——反正皇帝帮我定下御琴,那就是她了,别的女人只会更麻烦。 我们沉默以对,却没有维持多久,御琴忽然有点惊讶地睁大了眼。 湖水非常清澈,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岸上的情况。我看到远远有个女子缓缓走到岸边。怪不得御琴会这么惊讶,这女子虽一身打扮异常简单,却掩不住刺目如九天骄阳的光焰,容貌明光灿烂。这个女子的气势,十足就是一个人间传奇的存在。 看得我心头为之一震:如此人物,竟然是个女人?! 她的眼睛无意识地扫过湖面,也扫过我的脸。我心头忽然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。 如此骄傲而冷淡的目光!就象俯视红尘的天鹰。神姿矫然,却又孤影清绝。 我手心微微发热,知道这就是我要的。我想,也许在久远的梦中,我曾经幻想过她的样子,但我却无法把她的轮廓从迷雾中描画出来。但,我喜欢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 是今生见过? 还是前世注定? 但我就是知道,隐隐约约地,我似乎是熟悉她的,甚至有一种热血升腾的豪情与亲切。就象盼到一个多年的梦。 御琴竟然也微微颤抖了一下,默默凝视那个女子。她一向灵慧淡漠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一种说不出的震动,就好像遇到了什么令她极度欢喜而恐惧的事情! 但我无所谓,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做什么。 我吐出口中的芦苇,双足一蹬,浮上水面,对着她微笑了。 第28章 寒玉湖边 岸边女子看到我破水而出的时候,神色微微惊愕,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,一霎那间,她眼中闪过一道耀眼的寒光。随即沉寂了。 我看到这刀刃一样的眼神,心头一动,忽然想到:此人武功大是不弱!如此高手,跑到这极北苦寒之地来,不会是没什么打算。想起御琴那有点忧虑的目光,我明白她的心思,她好歹还是怕我吃亏吧?不过,天底下能让我雷泽吃亏的人,恐怕不多了。 御琴也随着我游上岸。披起她的大斗篷,微笑着走了过来,对那个女子友善地说:“姑娘也喜欢这寒玉湖的美丽吗?”——这时候,我忽然觉得御琴实在有点像个很有保护欲的老母鸡,不知道她的小脑袋里面想的是什么,似乎很担心我会在这女子身上吃亏,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护住我再说。也许御琴并非我想象中那个诡异莫测的性情,其实她还是很肯帮我的。不过,她也太不把我的头脑当回事了,我再是好色也不至于不要命。 说起来御锦和御琴的性格真的差别太大,有时候我很怀疑他们怎么成了兄妹。不过,能够看到古灵精怪的御琴如此失态,我不知道该不该算今古奇观。必须承认,她对人的判断力还是很有一套的,既然御琴如此重视眼前这个光焰逼人的女子,绝对不会是没有道理,我要是只把她看成一个令我心头向往的人物,恐怕就要倒霉。 不过,不管这女子再怎么不好惹,我决定要得到的人和事,绝不更改。就算她是最凌厉风发的神鹰,我也要她为我折翼。就算过程会得麻烦到惨烈的地步,其实也是一个乐趣吧? 女子看到御琴的时候,眼中微微星芒闪动,忽然笑了笑,说:“十方魔咒?看来御姑娘还是没记住云九霄的下场啊。” 御琴一惊,几乎是立刻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,目光却不住围着那女子转来转去,似乎是惊讶,似乎是猜测,也似乎是恐惧,却咬着牙没有说话。 我心头一动,忽然怀疑她们以前是不是见过!不过,我估计御琴什么也不会说的,索性不问。 这女子实在有点锋芒毕露。御琴修习十方魔咒我是知道的,却从来没有说穿。十方魔咒虽然诡异莫测,毕竟这是她自己的选择。何况如果成功了,御琴将接近不败不灭不破的神人境界,也是一件好事情。我觉得没有必要说出来让御锦担心。这女子现在一口把事情说破,反而让我有点尴尬。本来御琴偷练上古邪功,我应该教训她一下,否则可对不起老朋友御锦,可我心里其实又不觉得她有什么错。这下子倒让我有点不好说话了。 我笑了一声,还是把话题岔回了寒玉湖,说:“姑娘,你觉得寒玉湖风物如何?” 御琴偷眼看一看我,浅浅一笑,知道我不会告诉御锦,这才松了一口气。她虽然聪明自负,其实还是很怕御锦的教训。这主要是御锦收拾妹子的手段着实厉害,御家兄妹自幼斗法,御琴百战百败之余,知道苦头,再不肯招惹哥哥。 那女子似乎看出我的尴尬,淡淡道:“寒玉湖虽美,却不是以风光见长。世人知道寒玉湖,只因此间所出之英雄美人冠绝北国。不是么?” 我发现这人说话还是很古怪的,刚才还不动声色悄悄警告了御琴一下,现在又就着我的话送上高帽子两顶。如此不着边际,让我也搞不清楚她的意图。不过,我是听惯了好话的人,自然也不把她这番言辞当回事。何况,我怎么听也觉得她说话的时候隐约含笑,话里似乎有点骨头。我倒也听出来了。所谓冠绝北国,自然不等于冠绝天下。这话骨子里摆明了是对我有点不以为然的意思。 我笑了笑,说:“姑娘超迈绝俗,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看这个风光并不见长的寒玉湖吧?这里英雄虽没有,美人倒也有一个。难道你是特意来看她的?”——却顺便开了开御琴的玩笑。 那女子扬眉笑道:“美人自然是要看的。不过我万里迢迢来此,却是为了求见北国第一英雄雷泽而来。只可惜在雷家庄求见,一连吃了三天闭门羹。听说雷泽喜欢在此练功,所以我又赶到寒玉湖来。阁下如此英雄气概,应该就是雷泽吧?” 她眼神明朗而深湛,微笑的样子似乎令骄阳也为之失色。我看得暗暗心跳,莫名其妙地,我甘心不去细想她的某些古怪之处,只是看着她的眼,笑了:“不错。我是雷泽。你已经见到我了,打算做什么呢?” 那女子道:“我是个南方巫师。希望获得雷泽大人的引荐,让我进入御锦大人主持的天玄宫。” 我笑了一下:“我看不出来姑娘有什么巫术。就算御锦那个假神汉,他也只是武术过人而已。卿本佳人,为什么要进天玄宫装神弄鬼。” 那女子无可奈何的看着我摇摇头,说:“如果我说清楚,雷大人是不是就肯帮我?其实,我只不过想找个安乐地方逍遥度日。既然不会巫术的御锦都可以靠武功装神弄鬼,贵为北国天师,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办法,也想学一学。雷大人,你是御天师的好朋友。就为我引见一下如何?” 我静静看着她,心里真觉得有点奇怪。我不知道一个女子好看起来会如此惊人,一动艳绝,一静清极,每一句话就是一转明珠落玉。我几乎无法细听她说了些什么,但我心里清楚知道,我已经遇到我命中的坎了,如果不好好过去,只怕我真会输得很惨。 然,输给她,或者竟是一个快乐呢? 不过,真要那样,别说她会瞧不起我,我自己也无法忍受这个笑话。 我的女郎,你要留下么?很好,我会帮你。但是用我自己的方式。 留下吧。无论是与我为伴,或者与我为敌。我乐意在空寂中有你奉陪。 是了,雄剑挂壁,时时龙吟。御锦说得毕竟不错。我已寂寞多年,如剑器斩绝浮云又如何?云外也是空茫。御锦虽是好友,毕竟不和我同路。我为人也傲世,为剑也孤绝。现在,我知道另外那把剑已来了。无论是否面对折断的命运,或者必须摧折对方的锋芒,我是快乐的。 第29章 天玄 十一、天玄 御琴似乎对我们的对话不再感兴趣,径直告辞回家。临走时候,她悄悄凝视了女法师一眼,眼色说不出是佩服还是恐惧。但她本来就是个很难测度的人,要不是我和她多年相识,恐怕根本看不出她的想法。 辞别御琴,我把女法师请回庄上。正好御锦来了。我直接向他提出要求。 御锦静静听了,看着眼前女子,只是笑,眼色却有点深思。 我知道他对这个女子有点犯嘀咕,不过我还是要求御锦留下她——反正这小子又奸又刁,再怎么麻烦的人物也不可能把他弄得多狼狈。我一点也不担心御锦。 御锦笑了半天,点点头:“好吧。雷泽你难得开一次口,我说什么也得卖个面子。” 他一边笑一边走出房门,经过我身边的时候,他忽然轻笑着低声说了一句:“雷,你怕是动心了。别忘了我家琴琴。”声音虽然不大,却有隐约的警告意味。 我没有做声。 御锦是出了名的护家,把家里的弟弟妹妹都保护得滴水不漏。就连他那个出名会惹麻烦的弟弟御风华,虽然每日到处游荡,甚至很少回家,却也靠着御锦的庇护过得悠哉游哉。我相信,如果我放弃和御琴的婚事,御锦绝对和我没完没了。我虽不怕他,却也不希望令他不快。不过,我想到时候会有办法的,毕竟御琴其实也不怎么热衷于做雷夫人。 我相信那女法师肯定是听到了御锦的话,不过,她似乎并不在乎,神色还是那么清凛如雪。她自负而强傲的样子,反而令我心动莫名。我隐约渴望,如果可以亲手折断她的傲气…… 我送御锦走到庄外,看到门口有个素衣女子悄然而立。 她一身淡雅,如玉雪一般,却也清丽如雪、寂寞如雪。低垂着一双含情又含愁的眼,默默无语地站在一边,却自有风姿照人。 看到我们出来的时候,她眼中波光一闪,似有万千星辰的倒影滟敛其间。容色忽然艳极逼人。我看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罕见的美人。 御锦明显地怔了一下。我这位素来巧言令色的老朋友,忽然莫名其妙微微涨红了脸,竟然别转眼睛不敢多看。 素衣少女已经轻呼着扑到女法师怀中,低声埋怨:“怎么呆了这么久。”女法师笑着柔声安慰她,抽空抬起头,对我们介绍:“这是我妹妹云。我是梦。” ——原来她叫做梦。很美丽的名字,一如我的想象。我的梦中佳人。不过,直到很久之后,我才知道当时我犯了一个极端可笑的错误。她是孟,纵横天下、肝胆如铁、一剑光寒十三州的孟,却不是我那个心中意下犯了痴狂的梦中人。不过,那时的我,还是很喜悦的。我忽然有了一个梦,我怎能不欢喜? 梦进了天玄宫,成为御锦府中一个法师。 差不多就从这时候起,御琴逐渐减少来看我的次数。我觉得有点奇怪。 这天,正好御琴又来寒玉湖看我练功,我顺便问她:“御琴,这一阵好像你比较忙?” 御琴娇笑一声:“锦给我派了差事。” 我有点纳闷:“什么差事?” “他喜欢那个云姑娘。可惜云姑娘似乎不大理会他。所以锦要我在梦和云那里多做盘桓,看看云喜欢什么,以便投其所好。” 我失声笑了。呵呵,我那个奸恶刁滑的老朋友,总算也遇到吃瘪的时候。 御琴悠悠道:“不过,我和她们相处下来,反而觉得很奇怪。那个云姑娘不大理会我。反而是梦法师经常找我说话。她似乎对我家的情况很感兴趣呢。连我三弟也喜欢和她说话。” 她说话的神情,居然是说不出的容光焕发。本来御琴就异常美丽,这时看来竟是绝色如仙,令人无法逼视! 我微微一怔,暗暗觉得有点不对。梦的性格,怎么看也不是那种容易亲近的人,更别说主动和别人接近。她这么做,为的是什么? 联想到她从南方万里而来,主动要求进入天玄宫,我更加疑惑。 难道,她的目标是御家? 我心下疑惑,总觉得有些不妥,却也不便说明,只是试探着问御琴:“你觉得梦法师如何?我发现你们似乎早就认得?” 御琴迟疑了一下,双目闪亮,轻轻笑道:“是啊,以前我们遇到过,那时候有点误会,不过现在我们很谈得来。梦法师学养深厚,才气俊逸,堪称博学鸿儒,却又不拘于万物。实在是难得的人中龙凤。” 我皱皱眉,知道御琴作为我朝翰林院掌管修撰的唯一女官,本人就是个惊世骇俗的才女。她虽然娇艳柔媚,才慧倒是不可小看。难得她如此欣赏一个人。看来我当初把梦法师只当作一流的江湖剑手,却也小看了她。 我想了一下,说:“如此人物,却甘心做令兄宫中一个巫师。你的看法呢?” 御琴淡淡道:“自然另有所图。” “你觉得她为何而来?” 御琴悠然看了看我:“不重要。不是么?她接近我,也许只是在观察什么吧。其实我也在观察她。到底会发生什么,只好走着瞧了。”她的神色有点奇怪,似乎欲言又止。 “这也是御锦的意见么?”我觉得不很对劲。 御琴忽然轻轻一笑:“泽哥,你这么忌讳她,何苦把她引见给锦呢?锦本不肯留她的,只因你是他的好友。所以……泽哥,你让锦很为难呢。” 我点点头:“我知道。他担心我会为了梦法师放弃我们的婚事。” 御琴静静看了我一会,一向飞扬灵动的眼色忽然沉静了,轻轻说:“你会放弃的。我知道。” “琴,你在不高兴么?” “你说呢?” 我摇摇头,顺手抚了一下她的发丝,徐徐道:“我还算有自知之明。” ——琴的心,飞扬不拘,却也清如金石。我不是她的深闺梦里人。其实,我也很怀疑她这样过分聪明的人,心中怎会对谁有情。 御琴忽然一笑,说:“泽,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无法爱你?” 我摇摇头:“我想是无缘。” 御琴也摇摇头,正色道:“你英雄绝代、神姿瓖伟,只怕我国女子十个中倒有九个想嫁你。但我其实一直很怕你。我虽愚钝,也看得出你绝不是表面上那种豪勇不拘的人,反而异常深沉多智,所以才可以做最可怕的武将。我在你面前,总有一种被你看穿一切、不知所措的感觉。要不是哥哥老是要我来找你,其实我真的宁可不要见你。” 我看着她,哑然失笑,想到御琴每次到寒玉湖一脸笑着,一言不发陪我练功的样子,着实可怜。原来是御锦的要求。 御锦,我的老友。他总是这么自以为是。但我心中却有隐约的温暖。御锦,也许是天底下唯一珍视我的朋友了。虽然他奸刁诡诈,我酷烈好杀,但我们的交情却是真心。 御琴看见我似乎没生气,微微舒一口气,接着说下去:“其实,当初皇帝把我赐婚给你,是哥哥的请求。”说着她也笑了笑:“哥哥总觉得你是他最好的朋友,我却是他最亲的同胞手足,我们本来就该在一起的。我不愿让他失望,所以就这样了。不过,我也不愿让你为难。”顿了一顿,她接着说:“如果你要求退婚,锦一定非常伤心失望。所以——这件事交给我做吧。” 我微微吃了一惊:“你说什么?” 御琴淡淡道:“我其实已经喜欢别的人啦。所以这门亲事自然无效。也就不耽误你了。” 我吃了一惊,连忙道:“琴,你……你喜欢谁啦?”御琴几乎是我的妹妹,她忽然有了心上人,我自然又是高兴又是担心。 御琴笑了笑:“泽,这是我的一个秘密,我不会说的。”她眼色慢慢忧郁了,微带惆怅,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,忽然轻轻说:“如果有一天,我做了让你非常生气的事情,请你原谅我。毕竟我陪了你这么久,向你讨个人情好了。” 我听出她话里有话。但这是御琴,御锦的妹妹,我平生唯一亲近的女子,其实也是我的妹妹了。无论她做了什么,我都会原谅她的。我没有追问,低声道:“御琴,你也是我的妹妹。不必向我讨什么人情。”但我总觉得心中不快。御琴不是大惊小怪的女子,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这些话,到底意味着什么? 御琴闻言,忽然仓促地转过头。等她回过头来时,我只能看到她眼睛微微有点发红,脸上倒也若无其事,还笑了笑:“那好吧。这个人情我就算讨到了。我也该走啦。” 第30章 夜探 送走御琴,我纵身沉入湖底,躺在寒玉石上静静考虑了一会,总觉得今日谜团重重,那个梦法师固然诡异,御琴也有些奇怪。我决定明天晚上悄悄潜入御家看一看。 想不到明夜要到老朋友家中做夜贼。我不觉苦笑。御锦武功惊人,梦法师和御琴也不是好惹的。我却要小心一点,不要让他们发现,否则堂堂大元帅成了梁上君子,可不笑煞别人? 思量已定,我浮出水面,打算回家。 几乎与我双足蹬水而上的同时,水波荡漾的刹那间,忽然觉得不对,四周似有隐约的杀气流动!就在这时,一道剑气直劈而来! 这一剑快如惊雷怒电,剑光闪动之间,剑已迫到我眉睫! 我全身在水中无可着力,眼看就是避无可避!这掷剑突袭者好厉害的算计功夫! 然,我不可以死! 我百忙中双掌急出。狠狠夹住了剑页! 剑势如虹,带着凶猛绝伦的劲道直逼而下!我唯有双掌奋力夹住剑身,身子顺着剑势被飞速迫入水中,破水直落,一直下冲到湖底,身子狠狠撞在寒玉石上,触动旧伤,忽然呕了一口血!我虽受了内伤,却不敢放松双掌,一撞之间,只是被剑尖微微刺入胸膛,却也没受什么重伤。虽是如此,刚才那种生死俄顷的险恶,仍是惊心。生平第一次,我如此接近死亡! 我顾不得喘口气,在水中凝目望去,只看到岸边一个暗青色披风的背影飞速消失!这突袭者一击不中,立刻远去。若是平时我自可追击,但现在人在湖底,冲上去已是来不及了。 我迅速上了岸,青衣杀手早已离去。 这人甚至披了一件大斗篷,让我无法分辩他的身形。但我却隐约疑心一个人:梦法师。毕竟,对我心怀杀机又能令我受伤的人实在有限,梦无疑是最可疑的一个。 我低头细看手中剑。 剑很普通,看不出什么标志。但当我细看剑柄时,忽然发现了一个隐约的磨痕——这上面原来是有字的,只是刻得很浅,又被小心地磨去,所以几乎看不出来。 我细细抚摸剑上刻痕,心头忽然一震。 玄! 不错,这里原来刻的是个“玄”字!剑来自天玄宫! 天玄宫中,能对我造成威胁的高手应该只有两个:御锦和梦法师。自然不会是和我亲如兄弟的御锦。那么,一如我的猜测,这个杀手就是梦法师!! 我抹去嘴角血痕,淡淡微笑了:好吧,梦法师,我们就走着瞧。 忽然之间,我隐约想到:也许梦法师留下这个刻痕没消除干净的剑,其实根本是做了两手准备。能杀我固然很好,不行也可以挑拨我和御锦的关系。否则,她完全可以在兵器铺子里面随便买一把剑,也不会暴露行踪。毕竟,让我和御锦自相残杀是个很好的借刀杀人计。 可惜,我不会上当。这么多年都过来了,我和御锦与其说是朋友,倒更像骨肉同胞。虽然我不欣赏他对政事的狂热干预,但我必须承认,御锦作为当朝天师干政以来,借鬼神天命之名,也算是泽被苍生。如果说我是杀戮天下的神兵利器,那么御锦就是不折不扣的治世能臣。我们并肩多年,早已默契于心,梦法师这点小小的离间计是起不了作用的。 但,我必须亲手拔掉这朵带毒的梦中仙花。她的心不在小,再留下去,也许她会对御锦也有所不利。 看来明天晚上夜探天玄宫,我要做的事情可不少。 夜色深沉。 我一身黑衣,趁夜悄无声息潜入天玄宫。 要说平时,就算夜探龙潭虎穴我也未必放在心上,更不要说换专门的夜行衣物了。不过今天不一样,我不希望引起御锦误会,绝对不可以由任何失误。要知道御锦虽然看着很风流潇洒,骨子里心思异常细腻敏锐,我可不想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。 一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,算得戒备森严。天玄宫的武力看来是越来越雄厚了。总算我轻功不错,道路又熟悉,脚下快如星驰电闪,竟无人看到我从他们面前扬长而过。梦法师的住处我早就打听过了,是在天玄宫西面的折剑居。这个天玄宫我原算得轻车熟路,也不费什么力气就摸了过去。 到了。 梦法师的住处颇为孤清,竟没有一个侍者。据说本来是有的,被梦法师辞掉了,这个人性格很是孤僻。但见窗前灯影微微晕黄,照映着梦法师清秀修长的影子,当真有玉树临风之感,别具魏晋风骨。还有另一个婀娜娇媚的女子身影,应该是她的妹妹云。隐隐传来她们的低声笑语。云的口气天真娇痴,梦法师却是一派柔和低徊,似乎颇为宠爱这个妹子。间隔有棋子落秤的脆响,两个人正在对奕。云的棋力似乎颇平常,不断悔棋,梦法师却也笑着一一让了。 我看着她们亲密快乐的样子,心头微微震动,忽然发现这样柔情含蓄的梦法师,远远超出了我的想像。化去清如水寒如冰的表层,或者她竟是个异常多情的人吧?如果她肯这样对我笑一笑…… 我用力摇头,甩去绮思。 忽然听到梦法师问云:“若水,你光是顾着玩,上次我要你做的事情做了吗?”这句话声音很小,要不是我内功颇好,决计听不清楚。我心头一震:梦法师到底要云作什么? 云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:“知道啦。我们下棋。” 梦法师低声追问:“到底做没有啊?若水,这件事很重要。先别玩,快说啊。” 云懒洋洋的说:“人家知道嘛,可真的不好办。御锦都很小心的。他虽然要一心讨好我,却也不肯让我接触他的机密。我不想做啦。” 梦法师叹道:“若水,这可不是小事。御锦和我朝谢丞相来往信件,关系两国气运。你如果不找到,我就没办法破坏他们的盟约。待到御锦起兵之日,只怕南北呼应,南朝北国都会陷入战祸。他们两个想平分天下,却苦了老百姓。这种事必须阻止。” 我心头如一把大铁锤重重击落!几乎站也站不稳了! 御锦!怎会如此?御锦啊! 我最亲近的朋友,骨肉一般的多年战友,竟然会是我朝国贼?!叫我如何相信? 御锦是朝廷柱石,精明能干,但他怎么会勾结南朝,图谋帝位? 不。我不信。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。不可能。 我心乱如麻,耳中却清清楚楚听到云的声音:“我不管。天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。我只要和你一起就够了。” 梦法师低声道:“不行啊,若水。这封信我非到手不可。你要帮我。” 云幽幽道:“放弃这个任务吧!我们走。这里很危险呢,御锦似乎一直在怀疑你。那个雷泽又那么可怕。我每次看到他都会发抖。自然有天下人操心天下事,却不用是我们。” 梦法师叹了口气:“别怕。若水,我会保护你周全。但这事不作,不到五年势必引起翻天覆地的大祸,我心头不安。” 云摇头道:“可是,那信藏在锦心阁,那个地方机关很多。御锦又把机关图藏得很巧妙。我不是不找,而是实在找不到机关图,所以也没办法过去啊。” 梦法师淡淡冷笑:“实在不行,我只好硬闯。我就不信御锦的机关术会奈何得了我。” 云惊呼一声:“不行!”她忽然抱住了梦法师的身子,哽咽道:“锦心阁很可怕的,我们都清楚。你若去了,有什么三长两短,我可也活不成啦!你看着办吧!” 梦法师迟疑了一会,反手回抱住她,叹惜无言。 我心头一片模糊,这“锦心阁”三个字却如怒雷般击落我心头。 锦心阁。 我和御锦少年时代一起设计的得意之作。号称天下第一机关的锦心阁。 难道,这个充满我们少年痴狂的地方,已经成了御锦藏匿野心之地?御锦,难道你真的…… 不。我不愿相信。 锦心阁是么?好,我就去锦心阁。 我瞪着眼看着手中的信,一刹那间有天地忽然全暗的昏沉感。 是谢广宁的字迹。我自然认得。这世上恐怕很少有人比我更了解谢广宁了,他根本就是我二师兄,他的字,化了灰我也认得。 呵呵,联合起事,南北呼应,他们好算盘啊。 御锦啊,你怎么如此糊涂!?你要我拿你如何是好? 如何是好啊?! 我双手簌簌发抖,全身骨节格格作响,茫然收好了信,也不知怎么出了锦心阁。 东方依稀有了鱼肚白。清风徐徐,树枝摇曳,我吸了一口气,混沌的头脑忽然清醒了一些。定定神,我决定回去了再说。 第31章 龙共虎 应声裂 十二、龙共虎 应声裂 我一路思潮起伏,总觉得此事古怪。但我却找不出明显的问题,一时间心思纷乱。 但——慢着! 行刺我的是梦法师,留下天玄宫武器,把我引到宫中的也是梦法师,在谈话中泻露出御锦机密的还是梦法师……这意味着什么?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:或者一切只是梦的一个圈套?她根本是安心对付我,却又懒得火拼,只想利用御锦,让我们两个反目,自己人杀自己人。 很合理的解释。如果这样就好了,我只需要对付梦。 然,我为什么总觉得还是有问题?那封谢广宁的信,我可以肯定绝对是真迹。也就是说,不管御锦是否答应,谢广宁打算联合御锦逐鹿天下,这是一个无疑的事实。以谢广宁那种小心细致的性格,要他冒杀头灭族的风险写这么一封信,除非他相当信任收信人,而且可以从这封信得到相当的回报。 也就是说,谢广宁绝对和御锦很熟悉,而且纠葛颇深。 那么,御锦到底是怎么和谢广宁联系上的?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? 御锦,但愿你是清白的,但愿一切都是我多疑,但愿…… 行迈靡靡,中心摇摇,我意茫然。 悄然回到雷家庄,却看到梦法师正站在庄门外等我。 她淡白的术袍在风中微微飞扬,神姿夺目,带着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,淡淡看着我。 我心头微微一沉,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。 如果她装糊涂,我可以肯定她在玩花样。但她居然找上门来,事情就绝对问题很大了。 呵,如兄如弟的御锦……我是否将面对一个极难面对的难堪局面? 我长长吸一口气,迎向梦法师:“找我有事?” 梦法师微微一笑:“锦心阁中那封信你已经看过了?” 我心头一寒,暗叫一声“果然如此!。”镇定一下心神,徐徐道:“去我的演武场说话吧。”——那个地方占地颇大,视野开阔,什么都可以看清楚,可以很好避免偷听,在那里说话比密室还好。 梦法师泰然一笑:“好。” 我带她来到演武场,要求所有家丁都退出。她打量一下四周,笑了笑:“很好的地方。我以前也有个差不多样子的演武场。不过都很久没练剑,真要和你动手,我怕要认栽吧。” 我看了她一眼:“你似乎很有把握我不会和你动手。” 梦法师悠然道:“暂时我们有个共同目标。” 我心头一阵苦涩,缓缓道:“要我和御锦自相残杀?你这个反间计很无聊。我和他多年兄弟,不是你能破坏的。” 梦法师淡然看了我一眼:“雷大人,你应该清楚那封信的真假。我要作假,也不会挑谢广宁来冒充。你和他的师兄弟关系虽然隐密,但也不是没人知道。我不至于这么傻,做个一眼就会被你识破的局。” 我冷笑一声:“就算信是真的又如何?那是谢广宁一厢情愿,关御锦什么事?也许御锦留下这封信,只是打算要挟谢广宁吧。” 梦法师笑道:“雷大人,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御锦的问题。不过,就算谢广宁这只狐狸忽然笨到乱写信授人以柄,他也不可能逼御锦做事。据我所知,一年多以来,天玄宫的武备比以前扩展了三倍人马。而且御锦的属地沧海郡也逐渐聚集了大批铁匠和养马场。成为北国最大的铁器和战马产地。你可别告诉我,说御锦这么做只是为了挣钱。” 我无言。 她说的不错。事实上,我为了铁器和马场的事情劝过御锦好些次,要他别招惹嫌疑。但每次御锦都笑着骂我小心过分,像个缩头乌龟。这样一来,我的每次劝告都以我和御锦大打出手告终,反正我们老是打架,我也没当回事。但现在想起来,却怎么都是可疑。也许,那时候御锦也就是在搪塞我吧,我却迟钝到没注意。 慢慢记起,其实御锦也不是没对我提过。 “泽,如果我们联手,横扫天下也不是问题。” 那时我的回答是:“是啊。叫你小子从军,你就是不肯,要不然南朝早就灭了。” “哈哈,要我从军?谁配号令我?我御锦只为自己而战!不过,泽,你不觉得委屈吗?以你的才干,为那个没本事的小皇帝拼死拼活,有什么意思?” 我生气地揍了他一拳:“锦,别说浑话!不为皇帝而战,我还配做什么武将!”然后他会大笑着回揍我,不了了之。 是的,御锦其实已对我暗示了很多次。我却有意无意地一直不肯面对他对权利的野心。 梦说的一切,我今天早已想到,却难以接受。也许,我只是在逃避与御锦可能的绝裂——我唯一的朋友和兄弟啊! 然,有的问题,我必须面对。我自幼就立誓忠于皇朝,誓做神兵利器扫荡天下,尊荣北国。谁要为祸,我必杀之。即使,那是御锦…… 我深深吸一口气,从沉思中抬起头,看着梦法师:“你可以接着说下去。” 梦法师淡淡看着我,她的眼中有隐约的悲悯,这让我几乎无法忍受。 我心里有着郁郁燃烧的火焰,呼啸着急待喷薄而出。如果可以,我但愿可以一剑刺死她,而不想听下去。 但,世受皇恩,不可不报。所以,此人不可杀,她说什么我也得听着。 梦法师忽然微笑了:“其实能发现御锦的事情,真是一个意外。本来,我只是打算帮人找失散的儿子。正好怀疑那个儿子就是御家三少爷御风华,所以才会想办法到天玄宫去查探。” 我心念一闪,当下明白:“托你寻人的是林归云吧?”——御锦的爷爷风雪大师虽出家多年,却还是偶然会回御家看一看。御风华就是他带回来的孩子,据说是谢广宁的养子、林归云的亲骨肉。正因为御风华的父辈如此显赫,御家对他一直非常重视,从小娇养,也形成了御风华骄悍古怪的性情,经常惹祸。幸好御锦倒是当真关照这位幼弟,御风华虽到处惹麻烦,也没吃什么苦头。不过,现在想起来,我不能不怀疑御锦对御风华是别有用心,一切友善,也许只是为了某日可以把他派上用场吧。毕竟,谢广宁和林归云同为南朝国之干城,有了他们的儿子在这里,无疑掌握了一个最重要的人质。 如果真是这样,只怕连当初风雪大师从李家带走御风华之事,也很有点动机可疑了。风雪大师是一个逍遥世外的出家人,居然会莫名其妙的带个小孩回来,要真是从那时候御家就有了什么计较,还真算用心良苦。 我不知道御家是不是已经计划多年。以御家在北国世受皇恩、根深叶茂的势头,一旦有了异心,的确异常可怕。御琴的亡母紫凤长公主是先帝爱女,北国唯一的一品公主,她留下的食邑沧海郡是北国最丰饶富庶的土地,也是天玄宫的根基所在,易守难攻。如果御锦真要谋乱,不说别的,只要守定沧海郡,也就相当棘手了。 梦法师看着我微微一笑:“雷大人很厉害啊,一下子就猜到林归云头上去了。你说得不错。林归云要找回他儿子,托我到北国来寻。我本来已经肯定了御风华就是林家公子,打算劫走他,却无意中发现了御锦的夺国之志。可惜锦心阁机关厉害,我也进不去,所以故意留下一些线索,引得雷大人亲自去取出密信。反正是真是假,你一看就明白。我在寒玉湖刺了雷大人一剑,只是希望把你引到天玄宫,想必大人也不会计较吧。这几年南朝北国虽然时有交战,其实也算个平手之局,天下还算平静。一旦御、谢二人的联盟谋乱天下,只怕两国都会陷入乱局,这非我所愿,相信也不是雷大人希望看到的吧。我以诚意对大人,还请大人也以诚意对我。” 我看了她一眼,淡淡微笑,心想:“你的诚意?只怕难说得很吧。”不过我倒也没说什么,只是笑一笑:“你这么说的意思,是可以帮我的忙了。你且说说你的打算。” 梦法师道:“我也没什么打算,只希望可以和你合作,一起对付御锦的阴谋而已。这也算是帮了北国的忙。我希望事后你可以帮我把御风华带回南朝,这是我索要的唯一报酬。” 我点点头:“可以答应。” 梦法师笑着伸出手,要和我击掌为约。 我看着她阳光一样耀目的美丽颜容,却不伸出手掌,轻轻说:“不过,我也有个条件。” 梦法师似乎早已猜到我想说什么,轻轻笑一下:“你这个条件我做不到,换别的。” 我忍不住皱眉,瞪着她看——这要命的女子,眼色如此明瞭,看样子她早已清楚我对她的爱恋。清狂傲世的梦,对不起,你的意愿无效,我的意志会比较强横。你的拒绝,只会成为我一个至大的挑战,但,我既看到,我必征服。 我可以肯定梦法师对我这番打算清楚得很,她眼色明锐如刀锋,嘴角淡淡微笑:“没关系,以后自有分晓。现在,是不是我可以说合作有效了?” 我伸出手,和她击掌为誓。 第32章 坦白 她的手修长美丽,但也是粗糙的,隐约可见很多伤疤。这是个鹰一样凶猛、高傲而美丽的女子,眼中寒光流滟。也许,她终会是我的至爱和劲敌,但现在我已是兵荒马乱管不了这么多,我只知道一件事情——我和御锦二十多年的友谊,休于今日。 以后我再没有朋友,呵呵,终于达到生无一人可共语、死以青蝇为吊客的境界。我决定大醉一场。 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,她说会回到天玄宫。一旦发现御锦有什么动向,她会通知我的。 我把自己关到书房里狠狠喝了几坛酒,总算把自己灌醉。直到这时,终于明白那日御琴的悲伤和泪水,想必她早已知情,却不能对我说——她自然不能害死自家兄长! 醉里只是奇怪,为什么我的心头空荡如死,偏偏我还是活的,而且活得这么强悍有力。 我越来越厌恶我这个征战厮杀的宿命,却无可逃避。 御锦……我会杀死御锦吧? 我抱住头,热泪滚滚而下。这样的宿命…… 不。我得做点什么,阻止御锦走入死路。 我还没来得及去找御锦,他倒是找我来了。 御锦的眼睛总是闪耀如星光,神秘深邃。我看着他平静优雅的笑容,忽然觉得有点心头一惊:锦,我对你到你了解多少?我是你的朋友,知道你会一点装神弄鬼的巫术,武功绝伦,心智深沉,风仪过人。可除此之外,真实的你,到底是怎样? 我看着他微笑的脸,忽然有点迷茫了。 御锦笑一笑,说:“泽,据说南朝林归云这段时间颇不得志,皇帝有意解除他的兵权,而且他和朝中实权人物的关系也不是很好,北天关这一阵连发军饷也成问题,难免影响军心。这是你横扫天下的好机会。” 我心头微动,看一看他。若在平时,这个消息会让我非常兴奋,一定会立马策划南下之事。但现在我已不敢相信他。 呵呵,可悲啊,我雷泽,已信不过唯一的兄弟。我还算什么呢! 但,我无法不怀疑,御锦在搞花样。 ——莫非是调虎离山计?御锦支开我,想干什么?我若南下,自然会带走大量军队,朝中空虚,难道御锦打算乘机作乱?! 我想了一下,故意懒洋洋的叹口气:“南下之事,我只怕暂时难以进行。我上次受的伤还没有痊愈,一用力气就心头发闷,看样子这个内伤还要养一下。” 御锦双目一闪,轻叹道:“如此真的可惜了。泽,难道你的伤势严重到难以运用武功?” 我苦笑一下:“看来我起码还要休养两个月才能恢复吧。现在一动武就牵动内伤,我还不想丢了老命。” 御锦道:“泽,那你可要好好养一下。嗯,我给你把一下脉好了,看看你的伤到底如何。”——御锦的医术颇为高明,算得上当世神医。如此高明人物在前,我要捣鬼装病也颇为不易。幸好我的内伤本来就没有彻底痊愈,微一运气,越发全身内息紊乱,三分伤势倒也像足了七分,也不算太作假了。 御锦伸手把向我脉门的时候,我心头陡然闪过无数念头:他会不会是已经发现我知道内情,打算乘机杀了我?但,我最终决定相信御锦的好意。曾经,他是我的兄弟手足,我要赌一赌御锦的真心。 御锦握着我的脉门,静静把脉一会,悠悠道:“从脉像来看,果然伤得很重。几乎没怎么恢复啊。” 我苦笑:“这次受伤,确实复原得很慢。” 御锦淡淡苦笑了,几乎是有些讥诮的看着我,也没说什么,慢慢缩回手。 我看着他这个笑,心头一紧,忽然明白:御锦应该已经明白,我已知道一些东西,所以我在骗他。 御锦涩然笑着,轻轻说:“如果你不是我的兄弟,刚才我就杀了你。雷泽,你如此心机对我,我也不能先对付你。我当你是兄弟,你把我当什么了?”他的浅笑忽然变得有点颠狂,狠狠看着我,沉声道:“你还当我是兄弟么?雷泽?!” 我看着他愤怒而扭曲的脸,心头一阵热血上涌,嘶声道:“不是了!自从你背叛朝庭之日,我们就是对头!” 御锦脸色铁青,看着我低声咆哮:“我要你南下,就是尽量避免我们兄弟相争!雷泽,你领兵打南朝去吧!功成之后,就留在南方自立为帝不要回来。这天下本来就该是我们兄弟二人的!我不愿你杀你,不想和你冲突,你也不要逼我!” 我心念一闪,忽然说:“林归云即将被削职,北天关军饷被扣押,这都是你联合谢广宁做的吧?” 御锦道:“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!希望你明白我的好意。” 我看了他一会,缓缓叹一口气,轻轻说:“锦,回头!我们还是兄弟。” 御锦涩然苦笑:“我只有一句话,泽,跟我做一番事业吧。我什么都可以让你,甚至可以你为君我为臣。但我绝对不会放弃我的计划。这个皇帝有什么比得上我兄弟二人?我们有纵横天下的能力,为什么要屈居人下?” 我知道他的心意已经不可挽回,轻轻叹一口气,缓缓以掌代剑,割去一方衣袍。 御锦脸色一白,森然狂笑:“割袍短义?好,好。”他什么也不再说,掉头而去。 我情不自禁,喝道:“锦,回头吧!否则我明天就上京告发你。” 御锦站住,回身看着我微微一笑:“别忘了,你只是个武将,我却是皇帝最倚重的大法师。泽,你不妨试一试,皇帝信你的还是信我的。” 我心头一震,沉声道:“我有谢广宁写给你的密信。” 御锦斜眼看着我,柔声笑道:“呵呵,那不是你伪造的么?你是谢广宁的师弟,自然可以把他的字学得很像。泽,你为了自己的地位,连朋友也要陷害。圣上只怕会很看不起你的人品了。或者,根本是你和谢广宁勾结吧?否则你怎么把他的心思揣摩得这么准确?”他一边说一边冷笑着,扬长而去。 我无言,看着他离去,心头一阵闷痛。勉强按着心口的裂痛,吃力地摸索着缓缓坐下。 自此以后,真的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了。呵呵,御锦啊! 第33章 交易 我知道御锦想必留不得我了,自这日起留神提防。奇怪的是他也没什么举动,似乎一点也不着急。我派人悄悄打听天玄宫的近期动向,得到的回话却是:御天师正在忙着准备今年的祭天活动。 我觉得实在纳闷,不知道他何以如此悠闲镇定,每天仔细推敲,却不得其解,难免头痛。 这日梦法师来看我了。 今天她一身淡紫色的长袍,灵秀飘逸,却掩不住眼中傲视天下的郁郁清狂。南朝有这等人才,我要南下也不容易。迟早我得收伏她,要不然就杀了她。这个武功绝顶、智慧明达的女子,就这么留着可是大大的祸胎。美丽孤绝的梦,但愿我有幸可与她并肩,也免了动手杀她之日的难堪。看到我的时候,她淡淡道:“御锦要动手了,雷大人知道吗?” 我心头一震,沉声道:“这话怎么说?” 梦法师道:“我猜的。” “哦?怎么猜?” “雷大人应该听说御锦在准备祭天吧?” “嗯,这个我知道。” “北国传统的祭天仪式,据说是在天玄宫举办?” “不错。” 梦法师淡淡一笑:“这就对了。雷大人观察过近期的天象吗?” 我老实承认:“没有。我只是一个武夫,不懂这些玩意。怎么,有问题么?” 梦法师道:“我看过天象,发现近期之内,祭天仪式前半个月,应该有日食。” 我心头一动,终于明白了御锦的计划! 日食对我们这个崇拜日神曦和的国家来说,意味着什么可怕的含义,那是再明白不过了。天时失正,当视为人君之过。皇帝必然会下罪己诏,并亲自祭天请罪。 也就是说,经过了日食一事,皇帝肯定会亲临天玄宫祭天。天玄宫武备几乎严密如铁桶,皇帝一来,想必也回不去了。御锦取代一个让天神震怒的无行皇帝,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。 好一个兵不血刃的纂位计划。如果我听御锦的劝去攻打南朝,他要实施这个计划想必更加容易。 我沉思一下,长长吸口气,说:“我明白了。你的猜测很有道理。你有什么建议么?” 梦法师笑了笑:“雷大人,你已经有了主意,又何必问我。当真要考我么,却又何苦来。” 我赦然一笑,面皮微红,说:“我是有个打算。既然御锦想用天象引得皇帝亲临天玄宫,我们也以毒攻毒,用天象让皇帝留下吧。” 梦法师双眉一扬,说:“日食是不可避免之事。我虽然能大致预测天象,也不可能改变日食啊!” 我笑了笑:“但我们可以找一个很好的理由,让皇帝相信日食是你可以控制的,他自然不会对日食再有什么恐惧心理了。” 梦法师看着我,喃喃道:“你的意思是——” 我说:“我会把你推荐给皇帝,推崇你有通天彻地之能。然后你就说为了证明能力,你会在某日召来日食,并利用日食提前释放一些对我国不利的凶戾之气,为朝庭祈福。等真的日食一来,皇帝不信你也不行了。” 梦法师有点吃惊地看着我,目光闪烁,忽然低声笑了起来,喃喃道:“雷大人,我真觉得很奇怪,怎么有时候你的想法和我这么接近。”她不笑的样子有些肃杀冷酷,笑起来却如初阳斜晖,好生耀目。我忽然感到,这个冷淡狂傲的女子,似乎对我多了一些亲切之意。 我淡淡笑了一下:“别叫我雷大人了。就叫我雷泽好了。我们想法接近,也是难得。就好好合作吧。” 梦法师笑道:“好吧。雷泽,你把我荐入宫中,就不怕我一旦权高位重,反而对你不利?” 我悠然道:“我雷泽这辈子怕过什么来?我能举荐你,自然是能确信你没有恋栈朝庭的打算。如果连这点知人之明也没有,我也不要带兵打仗了!” 她笑着握住我的手,叹道:“雷泽!要不是我总有一天得回南朝,日日对着你这等人物,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。” 我顺势说:“既然如此,那就一直不走也罢。” 她笑了,说:“别打蛇顺竿上。” 我看着她的笑脸,心思微微恍惚:有了这个强劲的帮手,我正在一步步把御锦送入死路。我就要亲手毁掉我的兄弟了。 我不怕御锦的算计和反扑。对付这些,我一向在行。混战沙场这么些年,再诡异险恶的局面我也都见过了。御锦虽诡诈多智,却也未必是我的对手。 然,我却很难应付自己心头的悲伤。想到要取他性命,我难以忍受。 也许,本质上我还不够绝情,不适合做武将。 梦法师走后的这天夜里,云来了。 她目光迷惘,神色有点悲伤,怔怔看着我。我知道她这次来的目的可能不简单,把她带到了密室。 云慢慢掩住脸,抖抖索索地低声干笑,泪水却从指缝中不断流出。清冷柔和的云会变得这样激动,看来她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。 我静静等了她一会,云慢慢镇定下来,胡乱抹去泪水,低声道:“雷泽,我姐姐来过了,是么?” 我承认:“是来过。” 云轻轻苦笑一下:“雷泽,让我和你做个交易可好?”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,只是说:“那要看你手上握了什么本钱了。” 云双目闪烁,现出一丝接近冷酷的气色,说:“你已经和我姐姐做了个交易吧?她帮你对付御锦,你却帮她带走御风华。” 我心头一动:“不错。你想说什么?” 云淡淡道:“既然这样,你就还得和我做个交易。否则我赌你不但不能阻止御锦夺国大计,还性命难保。” 我双眉一扬:“这么严重?好,我就和你做这个交易。你且说为什么我会性命难保?” 云轻轻笑了:“因为我那亲亲爱爱的姐姐,她本是南朝派来对付你的杀手啊!带走御风华,只是她的任务之一,最重要的是要杀死你。如无意外,你将死于和御锦的战争。说不定——到时候捅你一刀的就是梦!” 我心头暗惊,知道她说得不无可能,却还是沉声道:“哦?你这个妹妹有点奇怪,怎么泄露了姐姐的秘密?” 云幽幽道:“你看她像我姐姐么?我姓云她姓孟,她怎么会是我的姐姐。” 我这才明白,原来梦法师的名字不是梦,其实应该叫做孟法师。姓孟?慢着……这个姓氏好生熟悉……奇怪…… 云接着说下去:“其实,她是我的杀兄仇人。我跟着她,本是打算杀了她。但我却……”她苍白的脸微微一红,低声道:“很可笑是么?我爱上了一个女人,而且这个女人还和我有血海深仇。你在暗暗嘲笑我,是么?” 我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不奇怪。如果这个人是——呃——孟,我想一点也不奇怪。我也爱她。”忽然想起孟和云亲密的样子,心头一震:难道孟心中也爱上了云?这段逆天悖乱的感情,可以想象其中凶险。而我,又成了什么呢?一个她要谋杀的对象?呵呵,很有趣的身份啊! 然,何以我心苦痛,难以自已? 勉强收摄心神,听云说下去:“曾经一度,孟对我非常好。我也以为,就这样可以一辈子。我那么快乐,嘿嘿,真的——非常快乐。可到了北方,我才知道,一切都变了。”她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:“御琴——她竟然和御琴那么接近啊!虽然她对我一如继往,可我知道,她的心变了!我学不来御琴那么多娇媚的神态和出色的学问,可我看到她们两个诗词应酬、琴萧谐鸣地玩着那些所谓风流倜傥的把戏,我真的知道。其实孟就喜欢这些!她看着御琴的时候,简直有点知音难求、惊喜交加的意思了!虽然孟还是笑着温柔待我,可我——我怎能要这颗变了的心?” 她厉声笑了起来,又捂住脸,不要我看她落泪的样子,断断续续地说:“以前,我还真不知道一个人待我好会怎么样。可现在我知道了。我虽然不喜欢御锦,他却对我很好很好,我那么喜欢孟,她却辜负我的心意……该怎么做,难道我还不明白么?” 我总算明白一切,叹一口气,说:“你说了这些,相当于救了我性命。打算和我怎么做交易?” 云凄厉一笑,低声道:“这个交易再简单不过,我已经告诉你一切,你要帮我杀了孟!” 我吸一口凉气,这才发现她温柔美丽的外表之下,心思如此狠辣。不过,她这个要求对我来说不是为难事情,我喜欢孟,或者说爱慕也可以。但既然她选择与我为敌,我自然要杀了她。答应云的交易,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已。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:云从痴心爱慕变成怀恨在心,其实还是御家兄妹的促成。想必云这段悖乱之恋本来就承受了很大压力,自然容不得一点暇疵,被御家兄妹一拉一打之下,竟心性大变,对孟因爱成恨了。如此说来,云也只是御锦的傀儡吧?御锦支使云来我这里,要的什么目的,可不久明白着吗? 不错,孟要杀我,但在杀我之前,她会帮我对付御锦。而我和孟的联手,也正是御锦最担心的事情!虽然他多半不能猜到我们的计划,但他却清楚我们的实力,所以必须破坏雷孟联手之局,而且最好是我们一早就打得天翻地覆、两败俱伤,免得坏了他的大事。 如此说来,云说御锦对她很好很好,只怕中间的曲折,云也未必明白吧?御锦啊御锦,你用绝了人心,却不付真心,这样勾心斗角的人生,岂非也是可怜! 所以——我会杀了孟,但,在这之前,我和孟必须合作处理御锦的问题。如果现在就对付孟,想必御锦会笑得合不拢嘴吧?我自不能中计。 我对着云微笑:“好,我答应你——杀死孟。” 第34章 决斗 御锦一路上设下不少花样,看样子他这次谋反可算准备周全,连退路也事先准备好了。皇帝担心耽误久了朝中生变,下令暂停追击。就在我的大营中升殿,对本次战事有功人员论功行赏。 这次我虽成功平定御锦之乱,却被贬官两级,罚俸半年,因为需要继续追击御锦,所以暂时不收回我的兵权,要我待罪立功。不过这个结果我还算满意——毕竟我差点不管皇帝的命,他不杀我都算宽宏大量了。皇帝认为御琴协助平乱有功,没有追究她和御家的其他人,还打算给我们主婚。但御琴拒绝了。她自承罪孽深重,出家天玄宫为女道士。 临去之时,我分明看到御琴幽幽望了孟法师一眼,眼中波光闪动,万千幽恨缠绵流转,随即惆怅而去。 我忽然想到:御琴这次阵前倒戈,也许不止是为了保全御家,也是——为了孟法师。云看来是冤枉了孟法师,却没有冤枉御琴。 御琴此去,天香缥缈、独对月影西沉,此生终成寂寞。但我却分明感觉到她的平静。能如此恩仇俱了,逍遥世外,也算好事吧?看着御琴就这么离去,我不知道是惆怅还是别的什么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 不过,我甚至有点羡慕她的宁静。 皇帝发落了我和御琴,接着封赏孟。看得出来,他比较欣赏孟,打算重用她了。我刻意留神孟的一举一动。如果她能为了皇帝陛下许诺的富贵生涯所动,诚然是件大好事,我朝可以多一个强劲的大臣。虽然她是个女人,不过我得承认,她可以比天下大多数男人做到更加惊世骇俗的不世功业。我唯一担心的就是:以孟孤傲狂放的性情,恐怕未必看得起皇帝的封赏。如果她坚持要和我朝做对,说不得只有杀了她! 然,如此绝代天香,如果沉埋黄土,实非我所愿。 必须承认,我看着她的时候,目不转睛,心跳异常激烈。 老天作证!我多么盼望她能诚心留在北国。那样美丽强傲的女子,也许我这辈子只会喜欢她一个了。如果她肯放弃初衷,留下来……我将如何的欢喜。 孟……孟…… 而她却淡然独立大营,灿然如火焰的容光,宁静清浅的笑容,傲绝群伦。 皇帝微笑着看着孟,神色有点迷惑,迟疑不言。 我忽然心头一动,隐约想到:难道,连陛下也…… 一思及此,冷汗流出。 果然皇帝笑吟吟地柔声对孟说:“孟法师,此次卿家平乱有功,可要朕如何封赏?” 孟微微一笑,淡淡一拱手道:“启禀陛下,方外之人不重钱物名利,更何况能少尽绵薄,为朝庭除去一大隐患,为天下解除刀兵之苦,臣已觉得非常荣幸,更何须额外封赏。” 这话果然冠冕堂皇,可我却分明看出了她骨子里的意思,根本没把皇帝的喜怒放在心上。这个傲性的女人—— 皇帝微笑道:“不过,朕的封赏可不是钱物名利,朕要给法师一个特别的赏赐——” 我心跳如鼓:特别赏赐?皇帝要说什么?隐隐约约,我越发有了不妙的感觉。 果然只听皇帝笑道:“朕要娶你为妻,母仪天下!” 此言一出,群臣耸动! 我心头激跳,一种又悲又喜的感觉激涌而上!呵,要做皇后了,想必她是愿意的。那么,我再无机会亲近她……但,我也不必杀她了…… 应该松一口气的,不是么? 可我为什么还是一阵凄凉自苦……皇后……她要做皇后?!叫我如何自处? 孟长眉一挑,显然她没料到皇帝会提出这个要求!她眼中神色诧异,随即平静下来,微微一笑,躬身道:“谢陛下厚爱,臣深觉荣幸。只是自古以来,巫师近鬼通神,干预天命,本为不详之人。是以君王多敬巫师而远之。若臣进入宫廷,恐遭天忌,有碍陛下大业,反为不美。臣愿紧守巫师之本份,多为陛下祈福,答谢隆恩,却不敢有所逾越。还请陛下见谅。” 皇帝皱皱眉,有点不悦,但孟说得在在有理,皇帝也不便反驳,只是闷哼一声,淡淡道:“既然孟法师看不上这个中宫之位,倒也罢了。朕不作勉强之事。这么说,就请孟法师好生承担御前大法师一职,官同一品大员,以示朕恩。” 孟笑了笑,并未推拒,躬身谢恩,神色倒是颇为自然。我看不出她的打算,但总觉得多半是在搪塞。 我隐隐松一口气,竟然说不出的欢喜。随即骇然:不知什么时候起,我竟对她如此不能自拔?! 不可以,绝不可以。她很有可能还是我朝的敌人,偏偏正当圣宠,而除了云的那席话,我没有什么有力证据,不能在皇帝面前揭穿她的本来面目。如果我再困于情网,如此动了心肠,怕是误国误己! 散朝后,我下令三军稍事调整,积蓄精力,以备和御锦余部再战。 孟法师急着赶回去。我猜他是盼着去看独自留在大本营中的云。 我看着她温柔而急切的眼神,忽然有点为她悲哀:云的心,已成背叛,她却不知道。这女子虽无情,却也多情,将如何承受这叛离之苦? 心念一动之下,我拦住了她,微微一笑:“孟法师,不要走这么急。你还欠我一次决斗。何不这就解决了?” 孟法师看着我,洒然一笑,笑容狂放而明朗,当真是明光灿烂、一似九天骄阳。她微笑着点点头,看得出来心情颇好,口中道:“好吧,就依你的,今日了结,也算完结我一个承诺!你说个地方。” 我看着她美玉一样的容颜,心头惘然,缓缓道:“西城外十里。风雪寺废址外。” 孟法师爽快答应:“好!” 我和孟一路无言,到了风雪寺外。 断壁荒烟,四野萧杀。我默然看了她一会,心下迷惘,甚至接近痛苦。但,我不可以不杀她。 我叹了一口气。 孟忽然说:“等一下,有个问题我一直有点奇怪,想问问你。” “问吧。” “你怎么知道我是南朝派来杀你的人?” 我心头微震——她毕竟还是问了!而我,将如何回答? 长长吸一口气,我终于说:“云告诉我的。”——不知为何,我竟然无法在她面前说一句谎话! 她面色大变,微微踉跄了一下,玉石般的脸成了惨绝的颜色,清朗锐利的眼神也变得迷茫黯淡。却没有说话,只是微微恍惚着——如果这时候杀她,想必容易得很。但不知为什么,我竟没有下手。 半响,她淡淡苦笑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一开口之间,她的嘴角慢慢沁出一缕血丝,看上去触目惊心! 我叹口气,说:“你这个样子,我和你决斗也不公平。改天算了。” 孟忽然大笑起来。 笑声清越激切,如龙吟般声震九霄,却无限凄凉苍茫!狂笑中,她忽然咳出一股血,却还是止不住笑声。 我皱了一下眉头正要开口劝解一下,她忽然不笑了,淡然抹去口角的血痕,悠悠道:“我没问题。出手吧!” 我一扬眉,不再劝解,缓缓拔刀——这女子如此骄傲绝决,岂肯受人怜悯?我再罗嗦,倒是看不起她了。 一闪手间,她已长剑在手,傲然独立,气势如龙,剑光在残阳下闪耀生辉。 野地里天风萧杀如刀! 日色微黯,我们刀剑相交,刹那间已过了三个回合!两股劲力夹逼之下,刀剑每次撞击,我手上刀就要断掉一截,她的长剑也是寸寸断折! 我狂啸一声,就着断刀奋力直劈而下。这一刀毫无技巧可言,却快如怒雷当空,力道极大。我知道她虽然剑术卓绝,力量却比我逊色,我用大力快刀对她,正打中她的弱点! 刀势既出,风沙骤起,地上的落叶也被劲风卷得飞出丈外。我料她躲不了这一刀! 刹那间,我脑中闪过了千万个念头。生死交关之际,我竟然只能用这样一种破损了珍贵之物的心情想着她,却无法不出刀。 也不知道是为了北国还是为了我自己。我不能忍受她对北国的威胁,也……不能忍受她爱的不是我。 不愿毁灭这样的绝伦玉人,但我无可容情! 风云咆哮,暗沉纠结,大地在刀气中隐隐震颤,势成必杀! 她笑着也没有躲避,目光灼灼,断剑微斜,口中曼声道:“欲悟大道,当解天心。人间英雄,先证世情!世情啊世情,呵呵,若水,我算是证了个明白罢!”话音未落,她的剑竟然抢先斜斜挑来!剑锋一转之下,清明流和,如一注月光飞泻而下! 这一剑已是天高地远,空明无限,在红尘之外,却是天心之中。如天朗气清的恬淡,如空山新雨的崆濛,妙绝了人事,算尽了变化。 我心神震动,知道已来不及回防——这一剑以决死之心刺出,眼看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了!原来她已经领悟了如此高明的剑术!算是通达天地玄奥,可以上体天心,融汇神人之变,假以时日,当可无敌于天下。 可她的剑明明可以后发而先至。她不是奉命来杀我么?为什么不躲避我的刀?难道,失去了云,她原本不要活了? 第35章 昏迷 就在这时,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声:“别打了!快去救云姑娘!”却是御琴! 孟法师闻言眉头一皱,断剑顺势一划,格开我的刀,人也借力斜飞而出!我收刀不及,当下借机把刀势微改,断刀飞出,深深没入三丈之外的石地中! 这一番生死俄顷之间,颇见凶险,要不是御琴及时赶到,恐怕我和孟法师已经同归于尽了!我虽然天不怕地不怕,也冒了一手冷汗! 孟法师微微一低头,咳了一声,随手抹去嘴角的血水,沉声问御琴: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 御琴喘息未定,急急道:“刚才我去后营向云姑娘辞行,却不料人去楼空,一片狼籍!几个侍从也被杀死在地……我只看到地上有云姑娘的衣服碎片……” 孟法师晃了一晃,双眉一扬,对我说:“雷大人,我得处理这个事情。我们的决斗,只好改期了。” 我点点头:“好。”老实说,这番生死相拼下来,我和她反而越发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,能够不和她火拼,其实我实在是谢天谢地。 我们一起急急赶向后营。 满地狼藉。 孟法师痴痴看着地上的血迹和几缕被扯断的长发,过去捡起头发。我注意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。 她嘴角忽然现出一丝冷笑,几乎与此同时,我脑中闪过一丝灵光,已猜到动手的人是谁——我们二人异口同声道:“御锦!” 不错,除了这小子,还能是谁?不过,他还真是的,都这个时候了,还派人悄悄劫走云。也不知道是为了打击孟法师还是当真这么迷恋云。 不过,如果他知道这次抢云反而阻挡了我和孟法师的决斗,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,怕不会气得吐血吧? 我没想到和孟法师连说话都这么有默契,实在有点意外,淡淡一笑,当下道:“你还是留下来,和我北国一起追击御锦吧。你也可以趁机救回云。至于我们之间的决斗,以后再说。” 孟法师淡淡一笑:“雷泽,谢了!”这是她第一次叫我名字,而不是什么“雷大人。”看样子她和我颇有同感。我想,多多少少,她总算把我当朋友看了。或者,我会慢慢让她明白我的心意。 一路上,孟法师竭尽全力狂追。其实这次她呕血之后,内伤颇为严重。这么不要命地一路追击下来,越发憔悴得厉害,眼中神采却灼亮异常,就如两团燃烧生命的火焰。 我看着孟法师策马一骑当先、疯狂追击,心头暗暗忧虑。有时候,我会看见她一边纵马飞奔一边沉闷地低声咳嗽,然后趁着没人注意,悄悄抹去嘴角的血水,分明从决斗之后起,她一直在咳血。 看着孟法师苍白如死的脸色,我可以想到云的背叛是怎样打击她。即使云已变心断情了,看来孟法师也难免牵挂。我没有安慰她,知道这时候她需要的也不是我的安慰。我这一辈子,恐怕永远无法真正了解她,但我眼看着她的生命力逐渐薄弱,心头难忍悲摧。 狂奔中,她又闷声低咳起来,这一次甚至无法掩饰,搜肠抖肺地激烈。我心头一紧,纵马奔到她身边,沉声道:“你怎么样?”看着她的样子,实在已是强弩之末,几乎要灯尽油枯了,如何禁得起这样的日夜行军? 孟法师微微一咬牙,淡淡一笑:“我没问题——”话音未落,面色微变,一口血喷出,忽然身子一晃,倒了下来。 身边众将惊呼声中,我眼疾手快,赶紧一把抄过她的身子,抱在怀中,低声道:“孟——天戈——”她没有回答,双目闭上,面色惨澹如死,触手但觉身子一片冰寒。 我看着她素白如雪的清冷容色,心头一颤。直到这时,我忽然明白:原来我爱着她,远远超过自己的想像。如何能忍没有她的日子? 我的天戈呀! 不,无论如何,我要留下你。 军情紧急,容不得我多想。我把天戈抱在怀中,喝令众将不要停留,继续全力追击。 战马奔腾,一路烽烟滚滚、尸骸遍地。我小心抱着她的身子,运内力留着她一丝气息,却如同护着一个即将破碎的梦。 到了夜半时分,我们还是没有追上御锦。我下令就地筑营休息。 天戈一直没有醒来,全身忽冷忽热,断断续续说着胡话。大病之中,她少了几分狂傲绝美如刀锋的夺目光芒,却多了一些隐隐约约的凄凉脆弱,清如融雪。 是了,她这番寂寞骄傲的冰心,毕竟是粉碎了吧?这个如冰也如玉的人,曾经灿烂如灼目骄阳,竟然也要就此悄悄死去么!却叫我情何难堪。 天戈晕迷之中,看着实是柔弱冷清,却越发美丽绝伦。我不肯让别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,不让军医、侍女伺候,却亲手照料她的病情。 她在昏乱中只是不断的冒汗,一声一声地问:“为什么?为什么都要背叛我?”声音狂乱而痛苦,我只能不断用布巾为她擦去汗水,却也无法回答她的话。她微微挣扎,忽然喘息着叫“姐姐。”双手狂乱地想抓住什么,却只能捉到一片虚空! 天戈痉挛着,忽然一下子坐起,厉声道:“我毕竟错了!若水信不得!她毕竟不是你,我错得离谱!没人可信,没人可信啊!姐姐——兰——你告诉我,为什么?你留下来呀——” 我微微一愣,不知道这个兰是谁。但明显可以看出,兰对她意味着极端重要的含义。天戈显然是糊涂了,我不知道她眼中看到了什么,她跌跌撞撞爬了起来,凄厉而愤怒,就这么盲目地在虚空中寻找着她的兰,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,我赶紧抱住了她! 她的身子烫热得可怕,喘息着挣扎了一下,激烈呛咳,忽然哽住呼吸,软软垂倒在我怀中。 一刹那间,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断了气,心头大骇,赶紧用力摇晃她的身子,喝道:“天戈!天戈!” 她微微动了一下,眼睛却没有睁开,轻似无声的低语:“姐姐呀,我什么都没有了。不要丢下我一个——” 我反手搂着她,低声叹息:“天戈,我不会丢下你。以后你不需要那个兰或者若水了。我会和你在一起。但,你知道我是谁么?” 她茫然看了我一会,眼睛半开半阖,轻轻说:“你是谁?” “雷泽。记住,雷泽。”我沉声回答,紧紧看着她的神情。 她慢慢笑了一声,喃喃道:“怎么是雷泽?不对。我要找——找——呵,我要找什么?是……我……的心——”声音凌厉而苦痛,渐渐又陷入昏乱,沉重激烈地呼吸着。 看着那痛苦而干裂的苍白嘴唇,我忽然起了一个难以自制念头,低下头抱紧了她,慢慢亲吻着,放柔声音安慰:“天戈,不要伤心。留在我身边吧。” 她昏昏沉沉,皱着眉头,没有回答我,只是紧紧抓住了我的手,力气大得异乎寻常,似乎把生命留在了这个拥抱之中。 我抱着她汗水涔涔的身体,看着她昏乱中绝美而不安的脸,轻轻叹息了。 这天夜里,我断断续续给她说了很多。我只是一个好战好杀的武将,很少有人敢接近我,也许我这辈子没说过这么多话吧?但我不介意,尽量温柔的搂着她,说一些很无聊的事情。 我说我小时候如何被逼着读书,如何与御锦交好,如何上树掏鸟蛋被打板子,如何偷跑到江南去玩,如何暗恋美丽绝伦的碧城师姐,如何称雄北国军队,如何几次攻打北天关。 我说着我吞天灭地、一统天下的夙愿,说御锦的兄弟之义、说割袍断义的悲伤,说锋利如剑器的寂寞,以及别的很多。 她渐渐平静下来,阖着眼,长长的睫毛像两把美丽的羽扇轻轻颤动。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多多少少听到了我的话,忍不住轻轻在她眼睫上亲了一下。 “天戈,我还有很多事情可以说给你听。快些醒来吧。我愿意好好待你。” 不知过了多久,天戈慢慢清醒了。 她睁开眼的时候,我对着她笑了笑。 她微微一怔,眼中闪过一丝说不出的迷惘复杂之色。这一刹那,我忽然可以肯定,夜里那些话,她虽在昏迷之中,想必也听到了一些。 一时之间,我忽然尴尬起来,一下子没了在战场上的威风煞气,反而有点不知所措。 天戈慢慢转开眼睛,沉默了一会,静静的说:“雷泽,谢谢你。” 我一时之间也不知怎么说才好,没有回答。 天戈欲言又止,眼中神情复杂已极,呆了一会,徐徐道:“我们还是继续追击御锦吧。” (第三部风雷说来完) 卷四 天锋 第36章 何处相思明月楼 十三、何处相思明月楼 被御锦预留的各种机关埋伏几番耽搁下来,我们毕竟没有追上御锦。他逃到了属地沧海郡。这下可好,沧海郡易守难攻,御锦看样子是打算长期耗上了。 我看着沧海郡高大的城墙,一时无语。 雷泽追击御锦一连七天,他且战且逃,却不慌不忙。显然早就有所准备,就这么一路逃回了他的属地沧海郡,我们大军围困沧海郡半个月却一无所获。沧海郡向来富庶,水草丰肥、沃野千里,恐怕就算再困一年也没问题,倒是我们的军队,根本不可能在这里驻扎这么久。 必须承认,御锦是个军事天才,而且算事自有一套独门功夫。这次我和雷泽合力也没有捉下他,老实说我颇为佩服他的用兵能力。此人多年位居北国重臣,可不是只靠巧言令色就办到的。 若水和他这样的聪明人在一起,也许会幸福吧? 然,当雷泽说出她出卖我的那一刻,我的心却经历了天崩地裂一样的苦痛。昏昏沉沉中,我几乎以为是活不出来了。 是,我只不过是人人杀之而后快的天南毒龙。谁都可以出卖我,谁都可以……但,怎能是若水?经过了这么多的生死大劫、红尘悲欢,我本来以为已经和她相知于心。事到临头,我才知道这一切竟是虚空! 苍天呵! 只是虚空而已,那么生生死死,却又如何呢? 然,总不能压下心头那一股冤抑之气——我总要见着若水,当面问个明白。 我不知道是怎么挨过和雷泽的那场决斗,接着是日夜不停、快马加鞭追击御锦。也许,支撑我的,只是那么一点隐约的固执渴望…… 若水啊…… 我全身滚烫、神志昏眩,有时觉得阎罗王随时可以要我去作客。也许是家传武功的原因吧?孟家独门绝学算是一种极度强悍霸道、而且比较好练的武功,但也不是没有代价。速成的结果就是内力不稳,极易走火入魔。大伯父孟坚就是因为听到兰的身世之谜外泻、孟家被人耻笑,走火入魔之下,活活气死。而兰的死亡,也是因为骤然听到我的死讯谣传,悲痛之下呕血而亡。看样子,这一次要轮到我了。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……但,我要先见一见若水,把话说清楚……现在,我还不可以死。我原是立定心意,要把若水当作妹妹嫁出去的,那是我对兰的追悔。如今,若水心中是有了一个男子,但却要杀我了,这样的难堪惊痛,远远超出我的忍耐。 呵呵,万事成空……父亲要杀我,兰背叛了我,天下视我为凶魔,如今,轮到若水…… 难道,一切都是不可相信,一切都是我的奢望,我甚至不能拥有一点温情? 毕竟不能赶上御锦,我大病了一场。整个人困顿欲绝,是雷泽救回了我。 雷泽似乎很担心我,我很感激他。 那天夜里,他抱着我,说了很多。甚至用武将少见的温柔亲吻着我。我迷迷糊糊听着,头痛如裂,神志昏茫,无法开口回答,无力反对,但我心里清楚。 这冷酷威严的大将,抱着我的时候,竟然细腻温存得可怕。我不知道他明锐如电光的眼神下面,是怎样令人惶恐的炽热情意。 幸好,当我病愈,面对我的时候,他只是一派沉稳,什么也不肯说了。 这个人的寂寞骄傲,毕竟如我一样。 他明白我的心。我看着他的时候,也如同看到了镜子里面另外一个自己。 那样无可寄托的热情、无可奈何的寂寞。 我只不过是南朝过来杀他的人,他明知如此,却还是诚心待我。雷泽不是个好相与的人,能让他如此看得起,其实也算少见。这个威凛肃杀如上古神兵的北国大将,堪称当世英雄,竟成了我难得的知己。 可惜,他要的东西,只怕是我给不起的。 可笑啊,难得遇到真心对我的人,竟是我的敌人。 “以沧海郡的地形,强攻硬打也不是办法。恐怕损兵折将,也没什么收获。我们得想个巧招。”雷泽不知何时走了过来,站在我身边。 我们围攻沧海郡已经好几天了,却还是一筹莫展,反而折损了不少兵将。看来不出点超乎寻常的招数,按照常规战的打法,根本很难攻下来。不行,我得找到御锦布防的弱点。 其实,留下御锦,反而可以牵制雷泽,并非坏事。不过,御锦劫走了若水,我必须想办法救回她。至于其他事情,只好以后再说了! 我想了一下,说:“反正着急也没用。我在周围走走,看看地形,想一下有没有什么办法。” 雷泽迟疑了一下,点点头:“也好。这几天你太急了,走动一下可能反而比较好。但最好小心一些。” 我点点头离去,走了一会,忽然发现他今天的口气竟然温柔得可怕。摇摇头,我不愿仔细想下去。 我给不起的痴心,却也不愿折损。只因我已太明白那番苦痛!不想令他失望,但,雷泽注定要失望的。 自从兰死后,我已恨绝了北国。若非他们旨在征服南朝,培养出云九霄作为卧底,我又怎会经历这番家破人亡的离乱。或者,雷泽的多情对了我一人,可他的嗜杀无情却是要横扫天下。 他就算随随便便提刀风前,也有一番山藏海纳的惊人气势,俊伟如天神。但我知道,他不是我要的。 我沿着沧海郡外曲折蜿蜒的山路,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行走,一边走一边苦思冥想破城之策。 也不知走了多久,忽然一个天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深思:“大姐姐,我的小竹笛不小心掉到山涧旁边去了,我没办法。你可不可以帮我捡起来?” 原来是个大眼睛的小牧童,骑在牛背上,眼睛眨呀眨的,虽然衣着破烂,样子倒是很可爱。 我再怎么心情不好,看着这小孩,也被引得微微一笑,说:“在哪里?我帮你捡。” 小牧童伸出脏乎乎的小手,指了一下下面深谷中的山涧附近。我凝目一看,果然隐隐约约有只翠绿的竹笛躺在乱石中。 以这个高度,小牧童自然是没办法了,对我却实在容易得很。当下点点头:“好,我给你捡起来!” 小牧童欢呼一声,说:“大姐姐真好。” 我微微一笑,心头忽然有点感慨:如果是以前的我,多半会怀疑这小孩是不是什么对头派出来的,山涧中是不是藏了什么毒计陷阱。不过现在我什么都不在乎,好像反而比较自在。这样平静自如的心情,好像我已经久违了。 小牧童看着我就待下去,忽然说:“大姐姐要小心哦,那个山涧很深,水很急的。下面直通一条暗河,连着海的那种,如果掉进去,就没办法了!” 我闻言心头微微一动:暗河?! 刹那间,我混沌的脑海中好像闪过了什么,但我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。摇摇头,我不再多想,飞身而下,为那小男孩捡起他的笛子,几个起落之下,回到上面,把笛子交给小牧童。 小牧童欢喜已极,接过笛子,很崇拜地看着我:“大姐姐好厉害啊!你是不是仙女啊,怎么会飞呢?” 我哑然失笑,说:“我可不是什么仙女!小兄弟,别玩了,快回家吧。这一带正在打仗,兵荒马乱的,你一个小孩子,别再乱跑。” 小牧童摇摇头,满不在乎地说:“打仗啊?没什么,我早就不怕了。这里是我们和邻国交界之地,反正经常打仗的,没所谓啦。现在也不过就是换了人又打,我们早就习惯了,日子还是要过!不放牛,我们可没办法。”说着伸出手臂给我看:“大姐姐你看,我的手上也挨过一刀哩!我都没哭!”神态颇为自豪。 他手上果然有道很深的刀痕,没被砍断都算幸运。 我叹一口气,拍拍他的头,说:“好小子,你长大了也是个好汉吧。”这一带的民风,果然强悍异常。这些年北国压着南朝打,可不是没有道理。 小牧童道了谢,欢欢喜喜的骑着牛走了。我看着他的背影,总觉得想起了什么,却捉摸不住。无意识中,我的眼扫过那条山涧,心头忽然一道电光闪过! ——不错!暗河! 有暗河直通入海!沧海郡就在海边,那么,这条暗河是不是也穿过了沧海郡?果真如此,御锦的守护再厉害,也防不住我了! 我心神一振,一跃而起,赶紧回程,打算要雷泽找附近熟悉地形的船家问个清楚。 密室中。 我和雷泽屏退了士兵,只留下船家问话。 “暗河?那可惹不得!”请来的船家一边说一边发抖。 我和雷泽几乎是异口同声追问:“为什么?” 船家拼命摇头,神色恐惧:“那条暗河里面据说住了一条上古冰龙,是以河水阴寒无比,掉进去的人都要被冻死的。绝对有去无回,没人知道它中间还经过了什么地方!” 我这个人向来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,什么冰龙我可不信邪。不过,船家说河水很冷倒恐怕是大实话。就是我帮那牧童捡起竹笛的时候,一接近山涧,都觉得奇寒异常。 这么说来,恐怕也没人知道这条暗河到底是不是流过了沧海郡。而且就算经过了,河水当真冷到足以冻死人的份上,也就不适于大军潜入了。即使我和雷泽可以仗着武功深厚挨过去,恐怕那些普通士兵也受不了。 如此说来,这条暗河也没什么用处,我怕是要空欢喜一场。 雷泽皱皱眉头,挥手让船家下去。我还是有点不甘心,阻止了他,说:“再等一会。”却也一时提不出什么别的问题,只是苦思冥想。 不管怎么说,我至少得搞清楚暗河是不是流过沧海郡。 忽然,我心念一闪,想到一个关键之处,当下询问船家:“你应该去过沧海郡吧?一般来说,沧海郡的天气比起外面怎么样?” ——沧海郡靠近海洋,按理说应该属于冬暖夏凉的那种气候。不过,如果暗河真是冷得这么可怕,绝对会对沧海郡的某些地方造成影响,引起局部气候反常。 船家点点头:“回军爷的话。小人是本地土著,没打仗的时候经常到沧海郡去卖鱼,对那里还算熟悉。其实郡中天气很好的,除了黑风林一带比较苦寒,其他地方简直不像北方,好过得很呢。” 我微微一笑,心下暗喜:看来有门道了。黑风林气候反常?比较苦寒?好得很!恐怕那里就是暗河经过之地! 当下双眉一扬,急忙问:“黑风林?那一带有水脉么?” 船家摇摇头:“这……好像没有,那里的树都是些小灌木,长在大石头上。其实根本就是一片大石山!那么冷的地方,能长得出什么东西来?倒是有个雕刻得很神气的石龙。听老辈子们说:石龙动,沧海灭!据说是上古时候被天帝囚困的妖龙呢!那条石龙附近终年积雪,奇寒无比,而且黑风沉沉的。最奇怪的是石龙的嘴是雕空的,常年吐着刺骨寒气,也没人敢过去细看。所以那里叫做黑风林啊!” ——这条石龙恐怕有些古怪! 我和雷泽对望一眼,让那船家下去了。 第37章 石龙动,沧海灭 我问雷泽:“你怎么说?” 雷泽抚着下巴,沉吟道:“暗河是不是就在石龙下面?不过‘石龙动,沧海灭’,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。” 我想了想,说:“是不是石龙一动,暗河的水就会流出来,淹没沧海郡,所以说沧海灭?” 雷泽道:“但石龙是不会动的。其实那条石龙我以前见过,根本就是一座小山,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雕的。你说,山怎么会动。” 我反驳道:“那也不一定。如果山腹下面是河,山的根基不稳,自然就有可能会动了。” 雷泽苦笑道:“那条石龙也不知道有几百年还是几千年了,好像都没动过吧?”他挠挠头,又说:“不过,沧海郡倒是地势比较独特。周围都是山,所以易守难攻。里面却是平坦的谷地,甚至低过海面,就像一只嵌在水边的大碗。黑风林一带更是低洼,却又冒着一座石山。我想暗河的水位多半高过沧海郡里面。如果是流过沧海郡,而且水没流出来,很有可能就是被黑风林坚硬的石地挡住了。” 我点点头,心里有些兴奋,接着说下去:“所以,如果我们的假设成立,一旦黑风林被凿开缺口,打通暗河,别说河水,连海水也会倒灌出来!——那暗河可是连通海水的!果真如此,沧海郡算是完了!御锦绝对大败亏输!”我顿了一顿,徐徐道:“不错,石龙动,沧海灭!应该就是这个意思!这一带的古人早就知道沧海郡有问题了,所以才刻了石龙,并留下这样的禁语,防止有人误穿暗河!” 我心头狂跳,忽然感到了救回云的希望!大声道:“这就好办!其实城中我们也有几个奸细,用来破城是没用的,不过用来做石匠打断石龙、引出暗河倒也够了!雷泽,你何不这就飞鸽传书——” 雷泽直直看着我,淡淡摇头:“不行!就算你什么都猜对了,我不能这么做!” 我皱了皱眉,反问:“为什么?” 雷泽淡淡道:“城中都是人命。海水这么一灌,恐怕除了御锦和云之类的高手,普通人很难活出来。我就算要打御锦,也不能陪上满城无辜性命!用一郡百姓的血换取胜利,绝对不行!” 我冷笑一声:“为什么不行?他们都是御锦的人,你不攻城,就这么相持不下,等到大军士气衰落,更是难以取胜。对你们北国绝非好事。大丈夫当断则断,否则后患无穷。雷泽,你不是不明白!” 雷泽摇摇头,几乎是温和的说:“我会想别的办法。孟,你无所谓,可以只为了你的云妹妹,反正你们南方人的水性都很好,何况云武功的确不弱。她应该没问题。只要云死不了你就不怕。我却要顾得更多。对不起,孟,这件事我不能同意你。” 我长长吸了一口气,忽然冷静下来。 他说得不错,我凭什么要一城的人为若水牺牲?我是真的关心北国平叛么?不是。其实,骨子里,我也不过是个绝对自私无情的人。但,自私无所谓,做到这个份上就是无耻了。 是不是只要若水不死我就不怕?我把天下人当了什么? 沉思一会,我苦笑了一下,说:“你说的对。”忽然有些惊悚: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我变得如此凉薄人命?自小游侠江湖,我立意做个英雄,然,现在的我,枉负武功智计,却绝无英雄作为可言了。曾经有过的凌云意气、冲霄豪情,难道都在那场家族劫数之中,随着兰的湮灭一起消失殆尽了么? 我皱了皱眉头,一阵愧然。也许,我需要好好想想了。 雷泽看我神色不定,问道:“怎么?” 我想了一下,徐徐道:“估计石龙应该就是暗河的出口所在。雷泽,我想通过暗河游入沧海郡,看看有没有机会攻入沧海郡。”——雷泽似乎很担心我倒灌沧海郡,我这么说,他应该会安心一点。 不过,其实我也想清楚了,如果不考虑若水的因素,留下御锦牵制北国,绝对非常有利。那么,对于若水,我该如何处置? 我自然不可能就这么不管她。就算她心意已变,我想至少她还欠我一个交代。无论如何,我得去沧海郡问个清楚。若御锦敢对她玩花样,我绝对会给他一个好好的教训。顺便我也可以观察一下沧海郡的布防情况和山川地理。也许,这些资料终有一天我会用得着。毕竟南朝北国多有战事,御锦是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制约力量,我要预先想好对付他的办法。 雷泽摇摇头,皱眉道:“暗河奇寒无比,而且是否在沧海郡出口还未可知。你这么贸然而去,恐怕有去无回。” 我笑了笑,喃喃道:“雷泽,你这么帮着敌国人的死活着想,倒也少见。” 雷泽淡淡一笑道:“我早当你是……朋友了。就算要对付你,那是以后的事情,我暂时不打算细想。”说这话的时候,他甚至几乎是温柔的。 我忽然有些感动莫名。也许,能遇到雷泽,真是我一生幸事。有如此知己肝胆相照,我也真没话说了。 我长长吸一口气,压住激动的感觉,笑笑:“没事,我是肯定要祸害一千年的,暗河也为难不了我。” 雷泽固执的摇摇头,说:“不行。我不会让你冒险的。何况,你这些天老是咳血,实在很不妥。我——” 我看着他的眼,他似乎真是非常急切关心的样子。一刹那间,我隐约想到了什么,心神微微震动。我不知道是不是窥得了他几分心事,但——我甚至不敢细想! 毕竟,他是敌国大将,自小就立志要一统天下。这个人,根本就是南朝的天敌。我无法忘记他在北天关攻城时,深沉狠辣、所向无敌的样子。 我按下起伏不定的心绪,微微一笑,轻轻说:“我答应你,不会冒险。” 雷泽松了一口气,正待说话,我忽然凑近他,问:“雷泽,你没事这么关心你的敌人做什么?” 雷泽一怔之下,没料到我会这么接近,迟疑着没有说话,显然被我这一句问得心神微乱。 机会来了! 我一指点了他穴道。 他摇摇晃晃倒了下去,神情震惊而痛苦,竭力瞪大了眼看着我!但我的洞金指力异常强劲,可以击穿大树,用来点他的穴道,自然不可能失手。雷泽挣扎了一下,陷入昏迷之中。 我有些茫然的看着他,喃喃道:“雷泽,我若就此杀了你,想必可以为南朝永绝后患。”拔出了剑。 他闭着眼睛,绝无可能抵抗,这时候不下手,恐怕我以后也未必有机会杀他。难道我要留着他马踏南朝,屠戮同胞么?雷泽爱民,可他爱的是北国。对南朝将士,他可是砍瓜切菜一般,毫无容情! 然,这时候我若杀了他,我和若水有什么两样?他拿我当朋友,我却暗算他的性命?! 还是留着他的命,公平决斗吧。就算我不是他对手,死在他手上,想必林清远会出头对付雷泽的。以后的事以后再说。这辈子我好象做什么都是为别人在做。为父亲做孟家宗主,为林清远保护他哥哥,为林归云找儿子,为南朝到北国,为若水……这次,就让我任性一回。 但,在我心头一个声音悄悄自问:“真是这样么?” 是了,我只不过还他一次人情而已。 当然——就是这样。我不会被他打动。北国是我的仇域敌国。我怎会……对他不忍。 我不敢细想,悄然离去。 离开密室,我顺手关上门,走出去,要求士兵为我准备好一套水靠,还有一袋干粮、火折子之类的器具。他们见惯了我和雷泽商量军务,此时我一个人出来,也然没人起疑。 第38章 潜入 雷泽的手下都是很讲效率的人,几下子就把东西备齐。我找了一个船工指路,从山涧下方的水洞中进入暗河。所谓暗河,其实是个非常曲折空阔的地洞,洞中被水淹没了绝大部分,果然是奇寒彻骨,周围都怪石嶙峋,感觉非常奇突。潜下去之后,水中光线变得越来越暗淡,终于漆黑一片,我只能凭着水流的方向顺势而为,偶尔浮上水面换一口气。 越到后面水温越低,我觉得四肢都有些麻木了,甚至难以抵制水流不断的冲撞,一不留神就被撞在水中的怪石群中。我就这么跌跌撞撞地顺流而下,也不知道被撞了多少次,总算性命还在,已是运气。 越来越冷,身上伤口甚至感觉不到痛苦,只是麻木而已,我神智渐渐昏沉,朦朦胧胧中,我似乎看到了若水。 她还是不快乐,在悄悄伤心流泪。我想伸手为她抹去泪水,忽然惊觉一切都只是幻象而已。我振作了一下,喘息着,忽然喉头发腥,吐了一口血水,神智却清醒了一些。 不。不能死。我要救若水。 我挣扎着,凭着对水流的感觉,游向前方,心头只是一个固执的愿望:不可以放弃,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,放弃了,就真是什么也没有了。 浑身痛如刀割,我想我是被石头撞得要碎裂了。但无法不思想。 若水啊。你现在如何了? 昏昏沉沉中,我渐渐失去意识。 一次凶狠的撕咬救了我的命,我从剧痛中醒来,发现水中有什么东西在啃食我的脚。我忽然清醒了一些,一掌拍出,打死了水中的肉食生物。我甚至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家伙,只是咬紧牙关,继续摸索着游下去。 不知过了多久,我甚至以为就要迷失在这个黑暗深冷的世界中了,忽然,我看到远远的一线光亮。 我振作了一下,眯起眼睛,细细一看,却是水面之外,十丈余高处的一个石缝,样子扁扁的,就像一个大嘴。大嘴?难道,这就是石龙的嘴?! 我忽然感到了希望,挣扎着游了过去,慢慢爬上石壁,攀到石缝边,往外一看,果然是个山顶。——看来,我应该成功了。 我按下心头的狂喜,手脚并用,从石缝中钻了出去。但见苍山雄奇,一条巨大的石龙穿云破雾,盘踞其间,我正站在龙嘴上! 果然不错!暗河经过黑风林!这里应该是沧海郡了! 我心下狂喜,仰天出了一口长气,忽然眼前一黑,就此人事不知。 不知过了多久,我悠悠醒转,但见满天星光。如此美丽,如此清幽宁静的星夜。那星光如水,恰似若水柔情无限的眼睛。 我轻轻叹息一声:“若水。”站了起来,脱去水靠,急步下山。 全身伤痕累累,但我不在乎。 我已失去太多。 曾经光焰万丈,却输得精光。我已一无所有。应该很痛苦吧? 但不知如何,到了这个时候,我反而什么也无所谓了。我只知道,既然雪山困不了我、云九霄难不倒我、雷泽制不住我,暗河杀不死我。那么,老天留下我这个孤绝而凶厉的生命,就必然有我的价值。 若水,你以为你的叛离出卖可以打倒我么? 不,绝不。 我一瘸一拐的,靠着一点星光,慢慢走在暗沉沉的荒野中。 不知道水里那家伙是什么东西,把我咬得可不轻。开始倒也没觉得什么,等出来了才发现脚脖子上被咬掉了大片血肉。我扯下一片衣服,胡乱包扎了一下,急着离去。 其实这点苦头倒也无所谓,这辈子什么没领教过,受伤早就是家常便饭了。不过老实说,伤在脚上确实比较麻烦,弄得我走路也快不起来。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这次的事情。暗河比预计中消耗了我更多体力,再加上脚伤,我现在确实有点狼狈。 我越来越觉得伤处的迟钝,到后来似乎有些麻木了,整条腿都似乎没了知觉。真是要命。这个地方前不爱村后不着店的,一时间教我哪里去找药? 没奈何,我只好坐了下来,闭目运气,希望可以多少解决一些问题。 忽然听到远处隐隐的脚步声。 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忽然冒出人来,对我现在的情况来说,可不是什么好事。想必御锦早就布置全郡加强戒备,我这个样子绝对算是形迹可疑,被人看见那还得了,我还是少惹事的好。没奈何,我现在只好惹不起躲得起算了,当下避入长草之中。 却听脚步轻盈,一个女子渐渐走近。 星光下,我隐约看清了她的容貌,失声道:“御琴!”长身而起。 御琴大吃一惊,看到我走出来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怎么来了?”面色忽然变得嫣红如火,身子微微发抖! 我轻轻道:“御琴,你不是去了天玄宫么?怎么到了这里?御锦有没有欺负你?” 御琴低声道:“那日我的一剑虽大大令哥哥伤心,他却到底放心不下我,怕皇帝记恨于他,拿我做替罪羊,所以悄悄派人把我接到沧海郡。我已经来了好些天了。” 我想起林归云托我的事情,忙问:“是不是御风华也来了?” 御琴摇头,苦笑道:“哥哥说风华其实不是御家的人,怕有贰心,不肯管他。他还在天玄宫。我也很想他呢,只是犟不过哥哥!” 想不到御锦对妹妹竟然这么好,我微觉意外,也算暗暗松一口气。又问:“怎么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?天这么黑,小心危险。” 御琴闻言,似乎甚是喜悦,嫣然微笑道:“不妨事的。”轻声解释:“我只是看中黑风林这一带的清冷寒彻,所以经常过来采集山顶的极寒霜雪,制药为哥哥医治手臂。他上次被我砍伤,行军之中多有耽搁,一直没能大好,我很是难过。” 说着看着我,神色温柔而忧伤,幽幽道:“天戈,为了你,我实在很是对不起锦。这些日子,我好难过……唉,你肯冒险来……我,我心里很欢喜。” 我看着她的神情,知道她是误会了,微微叹一口气,低声道:“御琴,是我对不起你,但我还得求你一件事情,带我去见若水!” 御琴闻言,娇红的脸儿忽然变得惨白,冷冷道:“原来,你竟是来见她的!你……你……莫非忘了她要雷泽杀你么?” 我一咬牙,低声道:“御琴!求你!” 御琴眼中泪珠滚来滚去,怔怔呆了一会,忽然凄然一笑:“你竟然为她不惜这么低声下气的求我么?好,好。我总算好人做到底吧!”她身子微微发抖,幽幽冷笑道:“不过,你那个云妹妹现在可不一样了,是哥哥的宠姬呢,住在深宫大院中,我也没把握让你见到她。” 我听着这一句“宠姬。”心头一震,也不知是何味道。 是了,做了御锦的宠姬,若水,就为了这个人,你竟然不惜向雷泽索要我的性命?你是真的这么爱他么? 那么当初的苦苦痴缠,又算了什么? 原来,你都是不当真的,幸好……幸好……我只是差一点当真……是的,我也不曾当真,所以,我不会伤心。 不——伤——心。 心头翻翻滚滚,斗然内息又岔乱起来,喉头隐隐有点血腥的感觉。我勉强镇住不适之感,微微一笑:“管不了这么多了,你先带我见到她再说。” 第39章 流水有憾 十四、流水有憾 到得最接近的小镇,我实在行走困难,只好住下。御琴见我的样子有些狼狈,先在集市上帮我买了药材和更换衣物。我把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,感觉没那么难受了,估计休息一两天,应该就没问题。 御琴天□□美,帮我买的紫云纱衣也颇见精巧华丽。不过老实说,穿在我身上有些不大搭调。我有点受不了纱衣上面繁复的装饰,实在不耐烦,一挥手把缀的那些乱七八糟玩意除了个干净,这才觉得舒服一点。 御琴看了,冷笑道:“这可是我花了不少钱买的。就被你这么破坏了。你很会糟蹋我的心意呢。如果是你云妹妹买的,什么你也会接受吧?” 我闻言大是歉疚,叹道:“对不起,我……” 御琴忽然截住我的话,凄然一笑:“算了!我早就明白啦!不会再自讨没趣!”忽然流下泪,声音颤抖,纤细的身子越发显得清瘦可怜。 我愣了一会,是在不知该和她说什么,只好沉默着为她抹去泪水。 休息了一天,我的脚伤基本上不碍事了,和御琴一起赶往御锦的驻地天玄别院。御琴怕有人认得我,惹出麻烦,要我扮成老妇人模样。我找了个假发套戴上,用灰土和了一些面粉涂黑了脸,弓着背,就说是她新找的随身仆妇。倒也无人起疑。 御琴虽和御锦有过决裂之事,似乎在这里的地位还是颇高,守门的士兵一见了她,马上毕恭毕敬的打招呼:“大小姐回来啦。”口气诚惶诚恐。 御琴也不大理睬,只冷冷嗯了一声,带着我大摇大摆的进去了。如此骄傲,看样子恐怕她的人缘也不大好。 天玄别院是个非常雄伟的建筑群,院落深沉,颇见堂皇之气,布局中隐隐有奇门遁甲的痕迹,看得出机关重重,御锦应该在这里花了不少心思。还好这次由御琴陪着我来,否则我可麻烦了。 毕竟,破解机关非我所长,何况御锦的机关术本来就可以算得上天下第一,我若自找苦吃,只怕难免做了天玄别院中的刺猬。看来,这次能遇上御琴,总算运气不错。可看着她勉强忍住凄苦的样子,心头着实不安。 若水,为了你,我只能如此。 行行复行行,穿花拂柳,过了也不知多少屋院,走了差不多一炷香时分,总算到了天玄深处一个小小院落。御琴低声道:“就是这里啦。” 这句话落到我心头,反而令我震动了一下。 终于,无可逃避了。 该如何面对她?我实在茫然。 按我的江湖定律,回报背叛的,只能是杀戮。然,这是若水—— 忽然想起了若水雪山中含情含愁的眼色,北天关突袭之夜温柔惨淡的笑,还有水边的誓言,北国千里相随的痴切…… 我十指冰凉,心思惘然,说不出是悲伤还是喜欢,跟着御琴缓缓走向小院紧闭的朱门。 虽在墙外,也可隐约看到几分庭院清雅,几杆竹影盈盈随风,粉白的蝴蝶自在地飞进飞出。清风过处,有淡淡的花香流动。 看得出来,御锦对若水是下了一番心思的。 或者,我可以认为,御锦真的有些爱她?这个让我牵牵挂挂、总也放不下心来的小包袱,总算有人捡了去。 御琴偷眼看了看我,却没有作声。这个灵慧的女子,也许多少看出了我的心思吧? 我怔怔立在院外,不觉痴了。 御琴怕站久了惹人怀疑,赶紧推了我一下,上去敲门。 里面一个清脆的女孩子声音问道:“谁呀?” 御琴笑吟吟的说:“娇红么?是我呀,御琴,来看云夫人。” 只听那娇红啊呀一声,不敢怠慢,脚步细脆而来,门呀的一声开了。 原来娇红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,生得倒也清秀,虽是丫头打扮,服饰也颇见华贵。这么看来,若水在这里的待遇应该很不错了。 我们一走进去,满庭芳菲迎面而来,微风淡淡,花气郁郁。风中一瓣淡色小花旋转着飞了一会,粘到我的脸上。 好一个清雅所在。 隐隐约约,我听到琴声。 那指法熟悉已极,弹的还是悼亡的《葛生》。我听得苦笑起来。 若水,若水,难道你和御锦在一起,也不快乐? 不是要我去死么?何苦……还弹这个曲子。本来,我以为已经可以平静下来,你偏偏要这样让我不能放心。 一时之间,我竟无法举步,也不知道是见她的好,还是不见的好了。 御琴见状,狠狠瞪了我一眼,悄悄拉了一下我的袖子。我定定神,和她一起往内庭走去。 御琴一边走一边问那娇红丫头:“娇红,你家云夫人这些日子如何啊?” 娇红犹豫了一下,迟疑不言,想了一会,才说:“娘娘脖子上的伤口倒是好了七八成啦。天师大人每天都要来亲自上药的。” 我听得心头一震:怎么,若水受伤了?御锦是怎么待她的?难道,他们的关系并非我想象的那么好? 御琴点点头,冷冷道:“那就好。云夫人那么娇滴滴的美人儿,若是脖子上留下一个疤痕就不好看了。 娇红点点头:“是啊,所以天师要我们好生伺候娘娘,就怕她不好好吃药呢。” 御琴笑了笑:“哥哥对云夫人真的很好啊。”有意无意的看了我一眼,神情讥诮。 我心思起伏不定,恨不能马上抓着御琴问个明白。这个狡猾的小妖女,只告诉我若水成了御锦的宠姬,却不肯说若水受伤的事情。现在也管不了这些,只好跟着她们两个进去再说。 踏入房门,我一时之间有些痴了。 若水怔怔坐在窗前,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琴。她脖子上还缠着布,神情寂寥,但一身的华丽打扮,倒是比以前更觉美艳。 我暗暗叹了口气。 娇红见若水怔怔的,当下道:“云夫人,大小姐来看你啦!” 若水头也不会,淡淡应了一声,似乎万事不挂心的样子。 御琴趁人不备,淡淡地对我做了个眼色,似乎在询问:“何时下手?” 我缓缓摇了摇头。 忽然之间,我觉得一切都没了必要。 是的,若水还是不快乐。但我也给不起她要的东西,御锦对她很好,所以现在这样,已是最好的安排。 至于以前的种种前尘,已经过去了。谁能留住彩虹?谁能踏破虚空?若水若水,毕竟要去水东流呀! 我和若水,总算两清。从此,再无——牵挂。 此刻,反而平静得出奇。我淡淡苦笑一下,轻似无声的退了出去。 御琴显然被我搞得莫名其妙,但来都来了,她也只好呆着,和若水话话家常。没人注意我,我退到庭院中,坐在树下,静静等待御琴出来。 空庭寂寂,隐隐有御琴和若水的低语声,我心到此,反是一无感觉了。 不知过了多久,忽然听到隐隐的脚步声急急而来。 然后是御锦轻快的声音:“云儿,我来了。娇红,快开门!” 我一怔,嘴角浮出一朵笑容,呵呵,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啊,御锦也来了。 娇红答应一声,飞快的跑出来,过去开门。也没看我。 我不想让御锦发现,顺手提起靠在树边的竹帚,低头清扫地上的落花。 门开了,御锦一身衮龙袍,急步而入,一边进来一边笑呵呵地说:“云儿,怎么不来迎接我啊?你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?” 他的样子开朗而柔和,我看了简直有点认不出来,说什么也不像是那个精明狠毒的御天师。御锦经过我身边的时候,只是淡淡扫了一眼,也没怎么在意,就急匆匆的往内室去了,一大群侍卫就静静等在院门外。 我注意到他的手里提了一具琴囊,猜到他大概是想送一具琴给若水。这倒也是个风雅的主意,不过若水的性情其实颇为古怪,她以前喜欢抚琴,其实只是因为我有这个癖好,所以若水才刻意学来讨我喜欢。现在她怕是恨不得我死了,御锦还拿什么琴去讨她欢心,怕是没找对脉门。 果然御锦一进去,没隔多久就听到女子嘤嘤的哭泣声忽然传出,然后是御锦讪讪然的声音:“若水,你……你哭什么啊?不喜欢这琴,我马上扔了它就是!你可别哭,这一哭,我什么都乱啦。御琴,你快劝劝云夫人!” 他一边说一边有点狼狈的退了出来,就待顺手把那琴囊丢了。 这一扔,正好扔到我身边,我只好让了一下。御锦无意识地瞄了我一眼,忽然微微皱起眉头! 我暗叫不妙!这小子聪明异常,记性好得很,这下子怕是要认出我了。当下暗暗运功提防。 还好御锦只是皱皱眉,也没什么别的反应,就待回屋。 我方自松一口气,忽然发现他嘴角淡若无痕的一丝冷笑。 不好! 方动念头,御锦已闪电般转身,一掌轻若无声地拍了过来!虽是一掌,却如万顷大雪铺天盖地压下。 好一招“漫天飞雪”!这分明是他生平最得意的武功,一掌既出,大有翻天灭海之威。我和他相隔不到三尺,正在他掌力笼罩的核心。 我百忙中以指代剑,十指如急弦乱颤,划出数道青蒙蒙的剑气,对着他的掌心直劈而出。 御锦一击不成,立刻收招,飘身退出几尺,口中大喝道:“有刺客!抓刺客!” 这小子果然眼尖得很,一下子发现我的伪装,还好我注意到他那个笑容有点古怪,否则怕是要被他一掌劈死了!虽是如此,被他看破行藏,今天我麻烦大了! 众侍卫一呼百应,蜂拥而上!一下子,我陷入了天玄众将的重重合围之中。 不要说别人,就一个御锦已是很难对付,再加上这么大一群内庭高手,靠我一个人,怕是很难对付。就算逃了出去,天玄别院机关重重,我也很难脱身! 第40章 合作 我微微苦笑,觉得今天确实有点运气不好。 御锦微微一笑,柔声道:“孟法师,你胆子不小啊,手段也高明,竟然闯到这里来!就不用活着回去啦!” 我也笑了笑:“御锦,你还没这个本事。”料定御琴见我身份败露,自然明白她也脱不了干系,必有动作。我们二人联手,应该大有机会。 御锦忽然一皱眉,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妙之事,脱口咒骂道:“不好!御琴!贱人敢内外勾结!”也不理我,冲入屋中! 只听喀哧一声大响,却是御琴破窗而出,冲到我身边!她可也没闲着,挟了一人,花容失色,正是若水! 一刹那间,我和若水目光相对。若水愣了一下,忽然认出了我,剧烈的颤抖了一下,脱口道:“天戈!”她双目含情也含泪,似乎是痛苦,又似欢喜,眼波盈盈之间,我心头一阵震动! 若水全身发抖,忽然嚎啕大哭:“天戈啊!” 御锦一冲而出,看到若水的样子,不由得变了颜色! 一时之间,我有些迷惘,心头不知是何滋味。勉强定一定神,轻轻叹息:“若水,恭喜你嫁了好夫君。” 若水忽然拼命挣扎起来,哭叫道:“御琴,快放开我!我要和天戈在一起!我要天戈呀!”她冲着御琴又踢又咬,就如一只受了伤的小兽! 御琴冷笑一声,狠狠击出,点了她的麻穴! 若水挣扎不了,眼睛却还是拼命望着我,泪水滚滚而下。 御锦面色微变,狠狠看着我,低声道:“你本是早该死了的人,为何还活着挡我的路?” 我微微苦笑,徐徐道:“你很聪明,知道让若水卖我。这招很厉害,差点要了我的命。” 若水闷哼一声,忽然呕出一口鲜血! 我吃了一惊,心神颤栗,这才知道若水的心思,已成纠结。这样深重的爱恋和幽怨,我都是担不起的。 罢罢罢,已是如此难堪地步,何苦招惹!若水呀若水,你到底要我如何是好? 御锦见若水忽然呕血,大吃一惊,吼道:“孟法师,我要杀了你!” 我一狠心,决意要若水就在今日断了念头,当下微微笑了,柔声道:“别急,御锦,别忘了,若水可还在我们的手上。你还要不要你爱妃的性命?” 御锦微微一颤,双目一转,忽然微笑道:“孟法师,你以为我是呆子?你怎么会杀若水?她可是你万水千山守护的人!” 我沉沉一笑:“是么?万水千山守护的人,却险些要了我的性命,哼哼,你若是我,该怎么做呢?”冷冷看着若水,眼中流出狠戾的气色。 向来我就知道,如果我刻意,绝对可以做到刀锋一样狠绝。在若水面前,我不愿她受惊,一直是留神作出温和的样子,只不过却没想到,这样的细心呵护,毕竟要终结于今日的无情。 不是不难堪的。 然,若水,唯有如此,我们可以——彻底了断。 但愿,你能尽快忘了我,快乐起来。其实,我真的没什么怨恨的。 但愿……若水…… 不愿你伤心,但今日我已无可选择。所以,只能斩绝一切。 御琴偷眼看我,一时也被我森冷的眼神弄得糊涂了,没有作声。 其实,我也是赌了御锦对若水的一分情意。若他爱怜若水,自然会被迫放我一马。否则,我也不必对他客气了。我和御琴联手,大可以与天玄众将火拼一场。 御锦皱了皱眉,忽然展颜一笑道:“孟法师,有什么事情好说好商量。以前有些误会,大家都别在意。咱们进去说话如何?” ——毕竟,他屈服了。他的心中,到底是舍不下若水。 我一阵欢喜,却也隐约惆怅。这个人,怕是要和若水纠纠缠缠了。 若水微微合上眼,一串泪珠滑落。 我淡淡微笑:“好说。御锦,我们确实大有谈一谈的余地。” 御锦一招手,示意众侍卫退出小院。 我们一起进入若水的闺房。那个娇红丫头闪闪缩缩跑了过来,偷看了我一眼,怯怯道:“女英雄,可不可以……放了云夫人?她在哭呢。” 是,若水在哭。她的神情如此扭曲而痛苦,似乎破灭了一切梦幻,面对最残忍的真实。这样的若水,叫我如何忍心? 但,不忍心不行。再这么纠缠下去,我怕是要毁了她。 我一狠心不理她的眼泪,对娇红微笑道:“不行。你家娘娘是我的护身符。我还得用一用。” 我不敢看若水的表情,一转目光,对御锦说:“想必御天师已经知道我是南朝派来行刺雷泽的人。” 御锦闷哼了一声,喃喃道:“也是坏我大事的人。” 我朗然笑道:“不过,此一时彼一时。现在我们却大有合作可能。” 御锦淡淡一挑眉头:“哦?是么?这话怎么说?” 我反问他:“御天师且说,南朝最怕什么?” 御锦脱口道:“雷泽!”神色有点悻悻然,显然想起了天玄宫一战大败于雷泽之手的往事。 我又问:“雷泽现在最头痛的什么?” 御锦忽然沉默了,隔了一会,低低笑了起来:“哼哼,你的意思是说,南朝怕雷泽进攻,雷泽的军力却要受我沧海郡的牵制。所以,我和南朝自然是天然的盟友。” 我为他拍拍手:“御天师果然是聪明人。” 御锦想了一会,悠然笑道:“既然是合作,就要大家都有好处才算。你且说说我们合作,我有什么好处?” 我笑了笑:“自然是好处多多。御天师和我结盟,就等于联络上了北天关大帅林归云。有什么军事行动,大可以南北呼应。难道,御天师不想结交手握倾国军权的林大人,反而对谢广宁那种书生比较有兴趣么?何况,和林大人攀上交情之后,你处理同谢广宁之间的关系,也就有了更多筹码。谢广宁自然会更加重视你的作用。这样的好事情,御天师难道不想做?” 御锦神色微动,忽然冷笑道:“既然林归云有兴趣和我套交情,为何当日你还要与雷泽联手对付我?” 我哈哈大笑:“这个是自然的!此一时彼一时,当时御天师挟天子以令诸候,权倾北国,大有吞没南朝、一统天下的意思。我们如何敢作火上浇油的事情?现在的情况不同,我们结盟,对双方都有好处。天下没有永远的朋友,自然也没有永远的敌人。只有利益在前,可以相信,你说是吗?” 御锦双目闪烁,看了我一会,悠悠道:“你要我如何相信你的诚意?” 我淡淡道:“如果我存心要把你赶尽杀绝,只怕御天师的沧海郡早就灰飞烟灭了。不曾对沧海郡下手,就是我的最大诚意。” 御锦双眉一轩:“好大的口气!” 我悠然道:“我自然有我的道理。御天师听说过‘石龙动、沧海灭’的民谣么?” 御锦何等聪明,一听之下就变了颜色,沉声道:“你什么意思?” 我说:“石龙下面就是暗河,我就是经过暗河潜入此间。只要打穿石龙,水淹沧海,对我来说易如反掌!”口中说着,心下暗暗惭愧——其实,要不是雷泽那一番话,搞不好我真的要破石龙灭沧海了。这一点上,雷泽毕竟比我仁厚,他对沧海郡有感情。不过,留着沧海郡的实力在,能够联合御锦抵抗北国,也算我为南朝做下一件好事。 御锦面皮抽动,良久不语,神色急速变换。忽然,他哈哈笑了起来,说:“好!我相信你了!” 我微微一笑,知道这人绝顶聪明,一旦晓以利害,自然会作出最合理的选择,当下对御琴道:“琴,多谢你再次帮我,现在放了云夫人吧。” 御锦微微一哼:“孟法师,你很厉害啊,连我最亲爱的妹妹也做了你的同伙!”神色愤然。 御琴闻言,凄然一笑,看着我,忽然叹息:“我越来越不了解你。” 我淡淡苦笑:“对不起,连累了你,这番又和御锦闹得这样。” 御琴涩然笑笑,忽然道:“不用说了!我……心甘情愿!哥哥,对不起,我还是要跟了他去。” 御锦听了这一句,脸上变色,看着我低声道:“我妹妹这样待你,你……你怎么配!” 我叹了口气:“御琴,对不起。” 御琴忍住眼泪,干巴巴笑了一声,把若水交给御锦。 御锦恨极,却又顾不得计较,轻轻接过若水,赶紧拍开若水的穴道,小心把她抱到床上,柔声道:“云儿,都怪我不好,害你受惊了。” 若水摇摇头,似乎已平静下来,轻轻道:“不用理我啦。”忽然撑起身子,转眼看向我,幽幽柔柔的说:“天戈,你好狠。”泪水慢慢滴落。 我心头一紧,勉强微笑:“云夫人,你已经选择做了云夫人,不是么?” 若水猛地别转头,伏在床上,身体剧烈颤抖,低低咽咽。 我狠狠忍下心头的悲伤,对御锦微笑:“既然结盟已定,我可以告辞了吗?” 御锦现在巴不得我早点走,当下冷笑:“孟法师请回吧。代我向林大人问好。” 我哈哈一笑:“这个是一定的!” 当下御锦亲自引路,我带着御琴离开天玄别院。 御锦把我们一直送出城,吩咐手下,用吊篮把我们放下海边的绝壁。等我们登上停在那里的小船,御锦忽然说:“其实我要谢谢你。” 我愣了一下:“谢什么?” 御锦道:“多谢你把云儿留给了我。云儿一直思念你,绝食、自刎,什么都干过。我很担心……若非你今天一番话,我怕不能久留她。” 我心头一颤,想起了若水脖子上裹着的布。她清减如梨花的容色。 绝食、自刎!原来如此! 若水! 御锦咬咬牙,深深看了御琴一眼:“妹妹,这个人无情得很。你这么固执……自己要小心!”忽然眼圈一红,转过头去。 御琴默然良久,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,哽咽道:“哥哥,是我对你不起……” 御锦镇定一下情绪,勉强笑道:“算了,不说这些,你好好过吧!” 御琴顿时哭倒在地! 我心头一阵不忍,扶起御琴,低声道:“不要这样。”她茫然看了我一眼,委婉而凄苦,就象失去了依靠的无辜小兽!我心里一颤,忽然觉得一阵说不出的滋味。 这样的情意,我却无可回报了,御琴……御琴呀! 我心头说不出是何滋味,勉强对御锦点点头,头也不回,和御琴一起,划船离去。 烟涛寂寞,我沉默地看着万顷碧波的大海,模模糊糊地想着我不可知的未来。 终于,一切都过去了。欢乐的悲伤的……一切…… 第41章 已迷金谷路 十五、已迷金谷路 在海上漂流了一天,半夜时分,我和御琴回到北国。 终于到了岸上。 我下了船,伸手扶御琴下来。她微一侧身,避开了我的手,自己踏上岸,淡淡道:“我要习惯,以后也没人会扶我一把的。” 我吃惊道:“御琴,你在说什么?” 御琴垂下双目,再无半点娇媚之气,轻轻说:“我不会再跟着你了。你心里没有我,我知道。我不会乞求你的。” 我愣了一下,说:“你——” 御琴淡淡道:“我不是什么娇弱之人,离开你,我也可以过的很好。我要回天玄宫了,那里是我从小熟悉的地方,我很喜欢。” 我叹了口气,轻轻说:“御琴,我……” 御琴伸手缓缓止住我的话,幽幽道:“你也不用为我担心,我没什么。”眼中神情镇定而忧伤,却多了一分说不出的倔强。 我无言以对,深深叹息。 临走,御琴送给我一只蓝色的梅花簪子作为纪念。我看那簪子蓝盈盈的,应该带了剧毒,但这是她的心意,我自然要收下。 看着她独行而去,不知不觉中,我心思惘然。 作别御琴,我走了一阵,远远看到一队隐隐约约的北国士兵,打著火把在搜索什么。定睛一看,这些守护海岸的士兵我也见过,却是雷泽帐下猛虎营的人,为首的那个丹达速还是这次因战功新近提拔的一等勇士。当下大声向他们招呼:“丹达速,怎么你们也在这里?” ——以前守护海岸的,也就是普通士兵,怎么这次换了丹达速这样的勇将?有点奇怪。 丹达速一脸的愁眉苦脸,看到我倒是一阵欢喜,跳了起来:“还好!孟法师,总算你回来了!”笑着迎了过来。 我看他高兴得有点反常,问道:“怎么了?” 丹达速迟疑了一下,苦笑道:“你再不回来,雷元帅怕是要把我们逼疯了。” 我微微一怔:“这话怎讲?” 丹达速叹道:“雷元帅不知道怎么的,一口咬定你会在水边出现。他还说——呃……不管是死是活,一定要找到你……”一边说一边偷眼看我,显然有点怕我为了这个“是死是活”的话生气。 我心下自然明白雷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——毕竟,我能从暗河中活出来,简直就是个奇迹。他怕是以为我死定了吧? 不过,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派丹达速之类的骁勇军官来搜索我的尸体。莫非我临走之前那一记洞金指,让他觉得奇耻大辱,不见我的尸体就不甘心么?毕竟,他是个那么骄傲卓然的绝顶人物,怕是不能忍受任何失败吧? 我淡淡苦笑,雷泽,你急什么呢?我还是要来见你的。虽然,已是难堪…… 当下微微一笑,说:“我们一起去见雷元帅好了。” 丹达速明显地松了口气,我忽然怀疑:雷泽的命令,恐怕是擒杀令吧?丹达速见我如此合作,可以免了一场血斗,所以大大高兴。 嘴角还是微笑着,心头不知道为什么,有点隐约的悲哀。 如果可以,我愿意付出代价,留下雷泽的友谊。然,他的傲气,怕是容不得留情了。所以,无可奈何,我注定只能是他的敌人。 沉思中,不知不觉,我回到雷泽的军营。军中诸将看到我,都如同见到鬼一般!看来,我这次回来,让很多人都意外了! 我倒也无所谓,笑着对传令兵说:“还不通报雷大人么?就说孟法师求见。” 传令兵愣了一下,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。 我有点奇怪,问:“怎么?” 传令兵呐呐道:“雷元帅他……他……” 我眉头一皱:“怎么?” 雷泽的副将铁图忽然低声插口:“孟法师,你快走吧。雷元帅很生气。见了你,怕是要把你劈作两半!” 我笑了笑,说:“那也要见了他再说。” 无论如何,我还需见一见雷泽。我欠了他一场决斗。就算他再杀气腾腾,我也要一犯雷霆之怒了。 就在此时,忽然听到雷泽淡淡的声音:“请孟法师进来吧。”他的声音平静异常,反而有些奇怪,似乎有着风暴的味道。但不知为什么,我却隐约听出了他的痛苦。 或者,我是太明白他了。 固执骄傲的雷泽,怎么禁得起我的不告而别?事已至此,也只有进去再说。 进了雷泽帐中,火光下,我看到他静静坐在虎皮交椅上,随着火把的阴影跳动,脸上神色闪烁不定,也不知是愤怒还是阴沉,却没有看我一眼。几天不见,他竟然急剧削瘦。 我进去之后,雷泽淡淡吩咐左右:“都下去吧,我和孟法师有话说。” 一众士兵都应声退下。我看着雷泽,淡淡苦笑:“你要说什么?” 雷泽一抬眼,看着我。他的目光比火焰还灼烈,狠狠燃烧着我的意志力,我有些迷惘了。 雷泽…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,但我将如何应对? 雷泽忽然低声闷笑,森然道:“你点了我一指,我却还是不清醒,昏头昏脑在暗河边苦搜三天!要不是怕两军对阵,军中不可无主,我也一早跳下暗河找你去了。嘿嘿,孟天戈,你果然厉害啊!” 我无言以对,到了这个时候,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,心头却有些莫名的滋味。雷泽,明知是不可能的事,却还是说起这些。我做不了毫无感觉的木人石心,却也无法回答。 雷泽越笑越是愤怒,忽然呼地一下站起来,大步走到我身边,抓起我的衣襟,霹雳般一声大吼:“孟天戈,你把我当了什么?!” 他眼色愤怒如狂,却又带着说不出的痛苦,辗转而烧灼,就如一个雷电的怒号,狠狠打在我心头! 雷泽,我原本该知道,原来雷泽豪放而威凛的笑容中,藏了这样的心事。可我又能如何面对? 如果我是别的女子,想必会惊喜交加吧? 可我却是孟天戈。误了三春,不见花事,辜负多情。我骨子里,早已对天下看得淡薄。经过了太多的背叛和伤心,我已麻木。 这辈子,我只怕再也信不过谁。何况是敌国的雷泽。 我静静看着他,心事迷惘,无言相对了。 我们默然对屹一会,雷泽忽然一声狂笑,狠狠放开了我,颤声道:“罢了!还和你说这些做什么。孟天戈,你根本是没心肝的啊!” 我看了他一会,淡淡苦笑起来:“雷泽,你要我说什么?” 无论我说什么,他也不会满意的。然,我又能说什么呢?这样兜兜转转、却又无可奈何的心意……我不忍看他扭曲而惨烈的神情,慢慢别过头。 如果可以,我还是宁可面对一场决斗的好。这样的雷泽,是我不能看、不愿看、不忍看的。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。 雷泽镇定了一下,忽然低声叹一口气,悠悠道:“你还肯回来,只是为了那场未了的决斗么?” 我听出他的伤心,却无可开解,只好苦笑:“是。” 雷泽冷冷笑了笑:“好。”他阴沉沉的看着我,轻轻说:“决斗之前,我需要做一件事。” 话音未落,他狠狠跺了一下脚。 我忽然觉得脚下一空,身子不由自主往下直落!一惊之下,知道中了他的陷阱,赶紧提一口气,往上直冲。 雷泽沉沉一笑,一掌势挟风雷,狠狠向我击下!这一掌隐含无穷变化,却又力大招沉,是成了心断我去路。 我身在半空,毫无凭借之处,有什么招式也难以施展,被他这么追魂夺命的一掌压下来,不能不挡,掌力相交之下,我去势一阻,直直落了下去! 腾的一下,我被卷入一张大网之中,正待挣脱,雷泽破空一抓,一道强劲无比的吸力呼啸而来,硬生生把我扯了上去。雷泽十指不停,如划琵琶一般,点点拨拨,转眼间一口气点我了全身三十六处大穴!我身子一软,就待栽倒。却被雷泽一把抱了过去。 这一下兔起鹘落,变起突然,我确实有些防不胜防。生平第一次,我大大失算了。处在这个尴尬的位置,看着雷泽深沉而带着狠戾气息的眼神,我一时无言可说,只能苦笑。不知道接下来迎接我的会是什么。 雷泽嘴角泛起一丝淡淡地冷笑:“天戈,我忘了告诉你一声,自从那日你放倒我之日起,我们的君子之约就算作废。那时候我就知道,我们不会再有什么公平决斗了。” 我叹一口气,干脆承认:“不错,是我先违约算计你。今天也算活该。”——老实说,我做人一向小心,一般来说,这种粗浅的江湖陷阱根本不可能对付我。不过,雷泽是特别的,也许是太特别了一点吧,我竟然盲目相信,以他的骄傲和英雄意气,不可能作出什么阴谋诡计来。 然,我却忘了,雷泽骨子里是个不择手段的人,他是英雄,但也是个精明的战将。或者,他正是利用我这一点盲目,做一个最简单的陷阱,却反而不容易让我猜到,也就足以制服我了。 雷泽淡淡一哼:“什麽?你弄错了。我的意思是:从那时起,我就明白,决不能当你是朋友,甚至,你也不是我合适的对手。天戈——”他忽然狠狠微笑,凑到我耳边,轻轻说:“天戈,愿意也罢,不愿意也罢,我都要你做我妻子。”一边说,一边慢慢扯断捆住我的大网,却越发搂紧了我。 他炽烈的气息吹在我耳边,弄得我一阵发痒,忍不住哆嗦了一下,很想躲开一点,可惜穴道被点,用不出力气。就这么和他紧紧贴在一起,甚至可以听到他激烈如鼓点的心跳声。不过,这也不算什么,实在比不上听到他这句话的震动! 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意,却没想到他终于这么不顾一切说出来。他自然清楚我是怎样的人,却还是讲出了这句话。 雷泽……这个固执的雷泽……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,心里一片茫然而震颤。 第42章 心事 当年林清远向我求婚的时候,其实我非常平静,知道那个人称一代天骄玉树林的绝代骄子,终非我良伴。他的眼色清淡,如同一个永世沉静冷漠的梦,却容不下我心头燃烧奔腾的江湖意气。但,雷泽不一样。 是,他是不一样的。我本以为,他会是我最好的敌人和朋友,平生难得的知己。就如两把绝世刀剑的撞击,总可以在夜空中闪出灼亮的光焰。 曾经以为,那就是我的永远。然而,雷泽要的不是这个。 我隐约知道他的心,却不愿去想。 雷泽。 这样的雷泽,我该如何面对? 不过是一个敌国大将罢了,不要被他打动—— 我惘然看着他凌厉痛苦而郁郁含情的眼睛,心事悄悄。 雷泽忽然低吼一声:“别这么看着我!”说着一低头,他的嘴盖上了我的脸。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亲吻,他神情暴烈如上古雷神,但亲吻的动作却温柔异常,如同清风吹过了湖面。 我忽然记起了那天夜里他偷偷吻我的情形,呼的一下子,涨红了脸!惊乱之间,耳边模模糊糊听到他的低声叹息:“天戈——”他的亲吻渐渐激烈。 我隐隐约约知道,这时候我的脸想必从头涨红到了脖子。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反应。谢天谢地,总算他点了我的穴道,否则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。 雷泽的亲吻甚至开始逐渐往下走,我心神震栗,咬牙低声道:“停下来!” 雷泽的头埋在我肩膀上,低低哼了一声:“不。” 我狠狠吸一口气,忍住声音中的颤抖,一鼓作气的说:“雷泽,你要做什么,可以好好说清楚。这样没有意义。” 雷泽不肯理我,自管继续做他的事情。我实在是急了,厉声道:“雷泽,你要我看不起你么?” 这次雷泽停下来了,抬起头,轻轻说:“你讲。”他眉心微皱,看着我的眼睛,眼神如风暴中动荡狂烈的海洋,忽然让我知道了很多以前不曾明白的意思。 我镇定了一下情绪,轻轻叹口气:“雷泽,我们绝无可能——” 雷泽打断我的话:“现在不是已经开始了么。” 我只好苦笑:“是你一厢情愿。” 雷泽哼了一声,低声咒骂:“那是你心狠且顽固,不能怪我。我说可能就是可能”一边说一边狠狠抓紧了我的肩膀。 他的眼睛目光灼烈,神情微微扭曲。呵,是了,雷泽的心事,我自然明白。可这样激烈浓重的情绪,怕是我从没想到过的。 姐姐呀,九泉之下的你,芳魂缥缈的你,请为我指点迷津罢! 我不愿——难以自持! 经过了这么多风波困苦,我知道了珍惜人心。看着他的眼,一时间竟无言。良久道:“雷泽,我需要想清楚。你要给我时间。”不管这么多,现下先用了缓兵之计再说了。 雷泽静静看了我一会,似乎在判断我这句话的份量。 我硬着头皮和他对视。 雷泽忽然轻轻叹息:“罢了,再信你一次。”他慢慢握住我的手,按到他的心头,微微一笑:“孟,你该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。但我还是肯赌一次。” 是,我已知道了,手底下这颗心,也许是深沉、嗜杀、酷烈、凶猛,然,此刻我明白它的真实。雷泽的心跳,令我的手微微颤栗了。 他放开我的手,又在我的嘴上亲了一下,然后解开我的穴道。 我没有走,也没有马上回他一掌。这一点,明显让雷泽松了口气。但,雷泽不会真正明白我。 只是个缓兵之计而已,我不会和他在一起。绝对不会忘记他在北天关攻城的样子。我如果嫁了他,岂不是背叛故国?做不了这等无耻人物。 更何况,纵横江湖这么多年,我的心,早已习惯了孤绝冷落。或者,兰是我永世的歉疚,若水也曾令我惆怅,但,谁也无可改变我的本原,我再不要任何人左右我的未来。 雷泽也一样。 不介意暂时和他在一起。但,最终我必定离去。 我要留着我的心。 这个人甚至远比若水可怕,我已禁受不起更多。 再有一次失落,我能预料的,就只有毁灭了。我不能用错了我的心。 雷泽,不对你说对不起。知道你足够强硬。 我斜过眼,看着雷泽,慢慢微笑了:“我明白。” 这番风波之后,雷泽变得异常固执,做什么事情总喜欢拉上我。他似乎急于让我早点“想清楚。”我实在不想成了军营中的笑话,只好拼命躲他,却挡不住他带着点恶意却又肆无忌惮的笑容,似乎在召告天下,明示他的所有权。害得我丢人丢到三军将士面前,实在……受不了他。 岂止惹不起,简直躲也躲不起。 我心头烦恼,拼命忍耐了三天,终于放弃,决定提前溜走。本来,我打算看雷泽和御锦的战事有所分明再走,但现在可顾不了这么多,再呆下去,我怕是要被雷泽逼成疯子了。所以,就算是丢盔卸甲提前逃跑也罢,我决定非走不可了。 飘荡天地间,我早已一无所有,除了我的这颗心,什么也不曾留下。可雷泽却要我把心也交给他。 不,我不能。 看目前的情况,御锦和雷泽的战争,暂时不会有结果。城中的细作飞鸽传书,传来消息,据说御锦已经着手整治暗河隐患,在沧海郡兴修水利,火速挖出了数道明渠引入大海,顺便还解决了一些农田的灌溉问题。御锦这小子果然有些天才,他这么一做,本来最凶险的暗河隐患反而成了沧海郡的天赐资源,让他连开千倾荒地变良田,越发兵强粮足了。看来,雷泽想要收拾他,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。御锦成了北国的长期隐患,雷泽怕也没什么心思南下了。 所以,我现在走,也算合适。 作了偷溜的打算,我趁雷泽不注意,躲到自己的营帐中悄悄收拾东西。 就在这时,外面传来喧闹声。 我停下来,走出去看个究竟。一出门,只听众军士嘈嘈杂杂,议论纷纷。正好看到铁图,我一把拉住他:“怎么了?” 铁图急急道:“钦差大人来了!雷元帅正在大营接旨。孟法师,你也快去吧!”我心头一动,觉得这个战事胶着的时候突来圣旨,未必是什么好事情。当下和铁图一起,急忙赶向大营。 赶过去正好听到一句“钦此!”却见雷泽面色异常沉凝,沉声谢了恩,缓缓从钦差手中接过圣旨。看他的样子,好像手中的黄绫重若千斤一般,手上竟然微微暴起青筋。 这钦差却是北国三朝重臣,监察枢密使木豪。此人身为朝廷大臣,更是雷泽之前的北国重将,等闲不会出京,这次亲传圣旨,看来这道圣旨——绝对事关重大! 却见木豪神情也是异常凝重,目不转睛看着雷泽。空气紧张的似乎可以破裂一般。 我低声问雷泽:“到底怎么了?” 雷泽干涩平静的声音悠悠道:“朝廷有旨,要我立刻回京。由木大元帅接替我的职务。”他神情冷静得接近麻木,反而有种异常郁闷的气息。 我微微一惊,随即猜到一切:雷泽将近一个月攻不下御锦,皇帝怕是信不过他了,毕竟他和御锦曾经是那么要好的朋友! 我深深吸一口气,低声道:“我和你一起进京。”我想,雷泽这样失意的时候,我若要溜走,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。何况,我也该进京接走御风华了。 雷泽沉默的骑在马上,神情平淡异常,反而觉得沉郁。 我轻装骑马,走在他旁边,悄悄看了他一眼,心下暗暗叹一口气,知道雷泽心头的郁积不快,轻轻说:“雷泽,想开点。” 雷泽嘴角浮出一丝深沉平静的笑意,轻轻说:“没关系,不同意你水淹沧海郡的计划时,我早就想到过可能的代价。” 我凝视着他:“雷泽,皇帝只肯看结果。你这次的仁慈,可能他不会理解。” 雷泽忽然看着我淡淡地微笑了,轻轻说:“真的没关系。有你明白,不是么?” 一句话惊得我差点掉下马。 我的脸一下子又涨红了,如此失态,自己也觉得甚可羞耻,无奈之下,一打马,冲到了前面,还是不看他的好。 雷泽沉声一笑,纵马跟了上来。忽然飞身而起,一个翻飞,呼的一下子,落到我的马上,稳稳坐在我身后!口中轻笑道:“这么躲我?哪里还像你平时的作为?”这一下子,把随行的铁图等人也逗笑了! 我知道他跑过来,好生尴尬,就待飞身纵到他那匹空马上去。却被雷泽一把扯住,轻轻叹息:“孟,别再躲我!” 我叹一口气,注意到铁图他们可都在看热闹,我再做什么,他们也是看得有趣,却又何必。当下镇定一下心神,淡淡一笑:“雷泽,你喜欢挤一匹马,那是你的事情。”索性不再理会他,只顾策马前行。 这一路,本是气氛沉重,现在却莫名其妙的多了些粉色气息。老实说,我不是不尴尬的。但,莫名其妙的,我似乎也不是特别生气。必须承认,如果我真的生气,雷泽绝对不可能安安稳稳坐在我身后,与我同坐一骑。 这是我作出承诺要杀的人,而现在,他却毫无顾忌坐在我身后。难道,我已为他迷失了某些心思? 我忽然震动了,心头模糊意识到:雷泽对于我的含义,似乎越来越偏离了最初的印象。这位不世出的绝代英雄,南朝的天敌,在我心中,把他当了什么? 我微微惶惑了。 雷泽啊雷泽,对你如何是好? 恍恍惚惚中,忽然觉得头皮有点发痒,惊觉到是雷泽在后面做小动作,一扭头,发现他居然在轻轻啃着我一缕发梢,我只好叹一口气:“别玩我的头发。”赶紧把我的头发从他的虎口里抢救下来。 雷泽轻轻一笑:“我就喜欢这个,有一点点香气。” 对于这一点,我可以肯定是他的嗅觉出了问题。不过,和这个疯子说什么也是白搭,白白给人好看,索性什么也不说,沉默着把头发裹回风髦,打马而行。 耳边听到雷泽的低声叹息:“天戈。” 我不肯理他,心头却实在有点狼狈。甚至接近混乱。 得到雷泽这种当世豪杰倾心以对,如果我从小就像别的女子一样长大,也许我会非常快乐。然我已做了孟天戈,命中注定我不是别的女人。向来只爱天风海雨、铁剑傲骨的江湖生涯,儿女柔情,似乎离了我太远。 我不要束缚,更不要爱上一个敌人。 然,面对命运忽然出现的一个分叉,我只觉迷惘。 雷泽却不管这么多,他只是个只肯按着自己想法直接了当做下去的人。我非常怀疑,只要雷泽安了心要做什么,他才懒得理会我愿不愿意。这种固执深刻的感情,应该说很容易感动女子的心吧?不过,我不知道为什么,还是难以习惯这种感受。 走了一天,还是在荒野中奔波,眼看没有地方住店,我们在一处林间空地里生了火,打算就这么歇一晚上。铁图等人走了一天都累了,没过一会就东倒西歪地睡着了。我靠在大树下,透过树叶,看着天上依稀的星辰,心里慢慢记起多多少少的往事,不觉痴了。 惘然中,我似乎觉得我的姐姐兰还在身边,还是那么温柔慧黠的笑着看我,我轻轻叹息,低声自语:“兰,如果你还在,会告诉我什么呢?” 有人说,刚出生的小兽对第一眼看到的人,总是有些特别的依恋。我想,兰对于我的意义,多多少少也是这样吧?我经历过无数的风险和杀戮,连自己都麻木的时候,是她用毫无保留的温柔和痴心牵挂着我。也许兰自己也不会知道,那对我意味着什么。兰虽过世,却成了我一个终生无可忘怀的烙印。兰去了,若水却来了,她那么娇蛮固执的表白着心意,曾经一度,我以为她是兰的化身,渐渐迷失,直到御锦的出现终于令我清醒。 也许,若水她毕竟说对了,我的温柔,并非刻意对她。只因为她对我很好,我就回报了。现在,这个我渴望的多情人是不是轮到了雷泽?是不是只要痴心我就会感动?那么,我的心呢? 冷风吹过,我微微打了个寒战。 第43章 面圣 雷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过来,挨在我身边,看着我微微一笑:“在想什么?” 我淡淡一笑,摇摇头:“胡思乱想罢了,没什么。”这个人虽骁勇无双,样子还是俊伟的,令我联想起上古的魔神,气势如山。 雷泽迟疑了一下,徐徐道:“那就让我知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。” 我觉得这句话实在不像他说的,有点好笑,但却没笑出来,心思一转之间,隐隐知道他话里含情的意味,微微动容了。 罢了,如果这就是若水说的毫无原则的温柔,我恐怕无可抵赖、无计躲避了。也许,初见雷泽的时候,我已把他狠狠烙印在心头。一分纠纠结结的心思悄然生长,甚至骗过了我自己。 如果这是束缚,如果这是混乱,我想我也心甘情愿、无处可逃了。 我凝视他的眼,星辉下他的眼睛似乎也有星光一样的温柔。 我的敌国大将,我的强劲对手。如何能逃开他暴烈深沉的情意? 我微微震动,垂下眼皮,不想说话。莫名的,脸上泛起晕红。对于这一点,我觉得很头痛,虽然大多数时候我可以做到不动声色,但某些情况下,却是说脸红就脸红,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。 真是——可耻得很。 雷泽忽然揽过我,在我的眼皮上一边亲了一下。我被他揽在怀中,惊觉他急促而热情的呼吸和心跳,微微一缩。 雷泽低声央求:“别躲我,天戈!” 我无言,微微叹息了。如此星辰如此夜,也许我可以假设,我是幸福的。 我似乎已经疲于回避,无法自制,决定暂时什么也不想。 星光中,似乎有兰温柔的眼,含泪也含笑,轻轻祝福。 呵,姐姐,你要告诉我什么? 雷泽见我不再闪避,心满意足地静静拥抱着我。靠在雷泽的胸膛上,我眯着眼睛,依稀凝视着星光下微微闪着银辉的树丛,还有林间悠悠飞舞的几星萤火虫。 夜深微寒,虫鸣啾啾,我却清晰的感觉到身后这堵胸膛的烫热。 我想,今生今世,我怕是忘不了这个夜晚了。 一路风尘仆仆,却留下我淡淡的笑容。 我隐隐约约知道,不知从何时起,雷泽在我心头的意义已不同寻常。我天性沉默冷淡,若非刻意做作,平时绝非一个有趣的伙伴。但雷泽不知如何,却总爱和我并肩策马,双骑绝尘。虽然不发一言,我也可以感觉到他喜欢这样。 那么,我承认,我想我也是喜欢这样的。 我是属于南朝的人,异日必将回到北天关。却不料会和雷泽有了这番纠缠。他被北帝削去兵权,也许对我来说,反而是件好事吧? 终于,我可以不用和他决斗。 实难想象动手杀他的情形,我想我已经心软意动。这样的我,与雷泽对阵,只怕会大败亏输吧?既然对这个人动了情,今后对他恐怕再无赢面。 对于一个剑客来说,爱上敌人几乎是意味着交出性命。但我已顾不了这些,看着他深湛如海的眼睛,我知道我无可忘情,无计言悔了。 或者,我甚至隐约盼望过,这一路永无尽头。 然,终于到了北国京师。 昔日的天玄之乱似乎并没有给这个地方带来太大的影响。天子脚下的繁荣富庶仍然迫人眼目。行动有序的禁卫军,熙熙攘攘的人群,吆喝叫卖的小贩,沿街当垆的波斯胡姬,奔走笑闹的垂发童子…一切都如同以前。 物华天宝,帝王之都。 必须承认,这些年北国势力逐步鼎盛,京城的繁荣已不下于南朝,兵革之壮盛,更是南朝望尘莫及。怪不得雷泽时时不忘了一统天下。以北国现在的物力,确实已经到了中兴之日。幸有御锦之乱阻得一时,但北国之势,已成如日中天之局,恐难竭制。 那么,南朝的来日大难,怕是难以避免了。 走在街上,我看着眼前的富丽繁荣,暗暗心寒,清楚的知道我和雷泽之间的温情就要过去,我必须面对一个真实——我就是南朝孟天戈,只属于北天关。别的,都将过眼云烟。即使我难以割舍。 雷泽看到我神色凝重,低声问我:“怎么了?” 我对他浅浅的微笑,轻轻叹息:“雷泽。”心里多了一些温柔而凄凉的感觉。我用心看着他的脸,只盼把他的样子深深记入心头、刻进灵魂。 雷泽被我看得莫名其妙,却又有些高兴,他不会明白我的心。 我也不要他明白。 振作了一下,我问他:“打算立即进宫求见皇上么?” 他笑了笑:“已经搞成这样,还不快点去,不知道皇帝会不会觉得我有更多罪过。我还要留着性命做事情的。” 我心头微寒,知道他一点也没有说错。只是,雷泽在我面前自然不肯明说,他要留着性命做事情——横扫南朝、一统天下。 所以,不管我们有过什么感情,他毕竟是我的敌人。 我忽然有些冲动,低声道:“雷泽,退隐吧!我们一起,不问世事,做一对闲云野鹤可好?” 雷泽沉默一会,轻轻叹息,用力握著我的手,没有说话。 不用问他,我也知道,他是不肯退隐的。他武功绝世、兵法战阵足以纵横当世,心中有大志气,统一天下原本就是他的最大梦想。 毕竟,是我天真了。问他,又是何苦。 我用力吸进一口空气,忍耐住心头窒息闷痛的感觉,不动声色的把手从他的掌握中缩了回来,对着他淡淡微笑:“那好,我们一起进宫面圣。” 他看着我的笑容,神色忽然愣了一下,似乎有些不能适应,忽然轻轻说:“好看。” 我还以微笑。却无法忍耐心里的忧郁。 雷泽忽然又握住了我的手,说:“待会面圣之后,就请圣上给我们赐婚。你说好吗?” 我想他是有些昏头了。雷泽似乎忘了,我曾经在众大臣面前当众拒绝皇帝的婚召,他居然还要皇帝给我们赐婚,岂不是自找霉头? 依雷泽的精明,本不该如此冲动。也许,他真是爱我的,竟然忘乎所以了。 我淡淡一笑,低声道:“恐怕没那么容易。我拒绝过皇帝赐婚,你还是别惹他生气的好。” 雷泽沉默了一下,说:“我会见机行事。”他一边走,一边轻轻说:“如果陛下很生气,我明日就暂时退隐。天戈,你以后可以天天陪我在寒玉湖练功,也不错啊。” 明日……明日隔山岳,世事两茫茫。我和雷泽,还有共同的明日么? 我没有作声,但心里清楚知道,绝无可能。我回到北国京城,带走御风华,就要回南朝了。至于雷泽,就让他成为我心头永远沉埋的秘密吧! 心头忽然泛起一个难以节制的冲动,我扣紧了雷泽的手,低声说:“雷泽,如果能做你妻子,是我幸运。” 他惊喜,看着我微笑了。 然,雷泽不知道,我是没这个幸运的。 雷泽毕竟是北国重臣,威仪整肃,一入宫廷,就恢复了沉凝如山的样子。我估计皇帝对雷泽绝无好印象,今日入宫,怕是没好事情,心头暗暗小心。 我们到了宣阳殿侧的清心阁侯召,等了很久,皇帝也没派人来宣入。我等得有点无聊,心里忽然模模糊糊有点胡思乱想,不知道这次皇帝会怎么炮制雷泽。 雷泽也陷入沉思,显然他对这回的进见,也有些顾虑。 阁中几个小太监倒是态度殷勤,不时端茶倒水。但我和雷泽各怀心思,哪里有心品茶。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,听得远远的靴声囊囊,一个枯瘦的太监踱了出来,看着雷泽,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招呼:“啊呀,雷大人。圣上要你进见。”一转眼看着我,又挤出一丝笑纹,说:“孟法师请稍侯,皇上要单独接见雷大人。” 这个太监面目削瘦,神情颇有点阴阴沉沉的味道,样子我们都没有见过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调入宣阳殿的。按理说,能在宣阳殿作传召太监的,绝对来历非凡。看来这人也是个脚色。 我按下心里越来越多的不安之感,微微一笑:“那我就在这里等候好了。” 雷泽似乎也看出我的忧虑,淡淡笑着,用眼神示意我不要担心,和那太监一起进去了。 我心头不知道为什么,总是有些不妙的感觉,目送他二人离去,忽然看到——那太监右手的衣袖隐隐鼓起,状甚生硬!虽然他袖子宽大,不甚明显,但落入我眼中,却无异于一个惊人的信息。 我从小就在武林中扬名,江湖经验何等丰富,一看之下,就知道他的袖中藏了兵器! 这里是皇宫大内,怎么会冒出这样一个暗藏兵器的太监来? 怪不得如此面生,莫非——是行刺北帝?! 刹那间,我脑中急速转过了千百个念头。忽然,一个可怕的想法闪了出来:不对!如果是行刺北帝,躲避雷泽这个煞星还来不及,怎么会冒充太监来宣召他?就不怕被雷泽杀了? 那么,莫非是来杀雷泽的? 可这是大内,高手如云,一不留神被发现了,绝对会被碎尸万段!谁会这么疯狂,选择这个地方行刺雷泽?! ——除非,支使者是皇帝!功高震主!何况这次苦战多日攻不下御锦,皇帝只怕以为雷泽和御锦已经内外勾结!震慑龙庭! 一念及此,冷汗微微渗出,心里的疑团也有了答案:不错,要杀雷泽,所以留下我,免得我们二人联手,更难对付。或者,皇帝要对付的就是雷泽一人,所以把我留在宣阳殿候召。毕竟,他曾经想娶我为后,对我多少有些好感。 如此说来,雷泽此去,怕是进了龙潭虎穴!等着他的,应该是一个致命的陷阱! 如何是好?我要不要救他?如何救他? 我忽然想到——那几个殷勤奉茶的小太监……不好,茶中有毒! 第44章 暗杀 天幸我刚才心思郁结,一口水也没喝!雷泽,雷泽……不知道他怎么样了? 我的心思电转之下,大吼一声:“抓刺客!”几步冲了上去,一指点出,势挟风雷!进了皇宫,我虽未带刀剑,这一指的力道却绝对比刀剑更凌厉! 几个小太监被我一声大吼吓得到处逃窜,雷泽一惊之下,立刻一掌拍向那太监! 那太监似乎没料到我忽然来这一招,反应不及之下,仓促应战,百忙中抽出袖中刀,急急还了一招,化解我二人的攻势,飞身急退! 这人一刀即出,凌厉风发,隐隐有雷鸣之声,竟然是个一流高手!看他刀势奔腾磅礴,分明是北国天刀流一脉! 天刀流是威震天下的杀手组织,收费高昂、神秘莫测,极难请到。其中高手竟然在皇宫中现身,看来整个事情只怕蓄谋已久! 我哪里肯舍,厉声呼喝:“快来人啊!有刺客要混进去行刺皇上!抓刺客!”心下知道,如果不一口赖定这人就是行刺皇帝,我和雷泽只怕都活不了! 几个小太监被我一吼,如梦方醒,也战战兢兢的跟着大声叫:“抓刺客呀!有人要行刺皇上!快抓刺客呀!” 这一下子,整个皇宫都动荡起来了,御林军闻声纷纷赶来! 那太监不料我会来这一手,恶狠狠咒骂一声,知道不是我二人的对手,且战且退,就想溜入宣阳殿! 我心里有数,现今之计,惟有把事情越闹大越好,我总不相信,皇帝敢当众无故杀掉平息天玄之乱的两大功臣——如果他能找到合适的理由,把雷泽明正典刑,也就用不着出暗杀这一招了!既然是暗杀,总不可能当众做得。 当下大叫道:“雷泽,你快拦住他!”然后扭头厉声招呼赶到的禁卫军:“还愣着做什么?快一起来抓刺客!不能让他冲入宣阳殿!皇上就在里面!” 众军士答应一声,纷纷冲了上来,顿时把那太监团团围住! 那太监原本不是雷泽的对手,眼看众人合围,知道不好,忽然狞笑一声,探手从怀中抓出一个奇怪的红色圆球,狠狠拉去引线! 我隐约闻到了一股硫磺气味,心念一动,知道不好,叫道:“快躲!”一把抓住雷泽,飞身急退,伏到地上! 这一退快如离弦急箭,几乎与此同时,耳边传来轰隆刺耳的爆炸声! 我和雷泽被气浪冲得飞出几丈,身上热辣辣作痛,忽然手上一凉,定睛一看,竟然是粘到不知是谁的一片血肉! 回头看去,惨不忍睹。 那个太监,早已血肉横飞,只留下一些残破的衣服碎片。逃得慢了的几个禁军也遭了池鱼之殃,被炸得不成人形!余下也有不少人受伤! 我和雷泽面面相窥,心意震动。 随着这一声爆炸,越来越多的大内高手赶到,顿时宣阳殿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!连大内总管答不罕也匆匆赶来! 雷泽定定神,立即招呼答不罕:“刚才有刺客妄图混进宣阳殿,已被击毙。只怕此刻宫中还有余党,请答不罕大人立刻派人保护皇上,同时准备人手,清查全宫!” 答不罕看着眼前的惨象,只惊得一脸的肥肉簌簌发抖,一早没了主意。听得雷泽发话,只会忙不迭地点头。 当下雷泽发号施令,有条不紊的调兵遣将、分派任务,安排全宫搜查。 我心头一动,暗赞雷泽聪明,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料到这刺客的真实目的,如此闹将起来,就算宫中还有天刀流的高手,也势必不敢声张,只能悄悄退出。而且组织搜宫,其威慑力接近宫变。以雷泽在朝中的威望,就算要借此机会一举杀了皇帝,也不为难,反正现在闹刺客,什么都可以推到刺客头上。 当下趁人不注意,悄悄问雷泽:“你是什么意思?如此大张旗鼓,莫非要杀皇帝?” 雷泽忽然被我一问,身子微微一颤,惨然微笑:“他不仁,我不能不义!” 我心头震动,一下子,我明白了:雷泽何等聪明,他应该也猜到了皇帝的杀机! 多年赤胆忠心,却换来这样的结果,身为人臣,如何不心寒? 皇帝这次的暗杀计划,算是失败了。然,到了这个难堪地步,雷泽的路,怕是接近尽头。他要做忠臣,不肯谋反的,可是,皇帝已信不过他是个忠臣了。 天际密云郁郁,日色昏黯,我看着雷泽的脸,心头惘然。 雷泽在皇宫中这一番惊天大闹,我估计皇帝也呆不住,一定会出来的。果然不出所料,没隔到一炷香时分,北帝就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匆匆赶到。一如我的预料,他并非来自宣阳殿方向,看来宣阳殿待召,果然是个杀人陷阱。 他的脸色有些青白,显然对眼前的局面有些震惊和恐惧,双目紧紧看着雷泽,勉强笑道:“雷爱卿,你这是在做什么?” 我暗暗佩服北帝的胆色——既然他怀疑雷泽造反,自然知道,依雷泽的武力,要杀他也非为难事情。明知如此,还敢来见雷泽,北帝的镇定功夫也算非同小可。 不过,我要是按北帝的心思考虑,也非来不可。如果不及时按住雷泽的搜宫之举,只怕真的会发展出一场宫变,那时候再躲也没用,反而会丢了身家性命。估计北帝就是这么想的,所以会硬着头皮现身。 但北帝既然来了,也不可能毫无准备,簇拥他的那些人,绝对是一群精锐力量。我留神打量了一下,注意到这些人都是用刀的——果然,看来天刀流算是彻底投靠北帝了,适才那个太监,只是其中一个,已经很难对付。眼下这么高手簇拥北帝,就算我和雷泽有什么打算,也未必有把握获胜。何况,雷泽根本是个死忠派,他大不了想办法开脱一下自己,恐怕宁可死不会和皇帝翻脸的。 果然,雷泽见了皇帝,立即跪下,沉声应对道:“启禀圣上,刚才微臣进宫见驾之际,发现了一个刺客,已经把他击毙。微臣担心宫中还有刺客余党,所以令人搜宫。” 北帝面皮微微抽搐,神情颇为古怪,甚至有点被人抓个正着的尴尬,显然他对这次暗杀计划的失败,有点恼羞成怒,却又担心雷泽会对他不利。他阴沉沉看了雷泽一眼,忽然展颜笑道:“原来如此。雷卿家平身罢。多谢卿家为朕分忧了。不过,皇宫守备森严,进一个刺客已经少见,不可能还有大队人马。如此大规模清查,反而扰动不安。这就收兵吧。”说着转头看向答不罕,提气大声道:“答不罕,传朕旨意,今天护驾的士兵,都有功于朝廷,每人赏赐纹银百两、美酒一坛。”此话一出,众军士欢声雷动!纷纷三呼万岁,场面颇为壮观。 这一手果然厉害,立马化解了雷泽拥兵大内的威胁。 北帝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,他虽然大大破财,却也让雷泽看了点颜色:毕竟众将士虽敬重雷泽,心头却也多是忠于皇帝的,雷泽真要谋反,恐怕也是局势惨烈,没有必胜把握。 北帝眼看局势已被控制下来,微微松一口气,看着雷泽,咬着牙淡淡笑道:“雷卿家救了朕的命,朕可该好好谢你。今日朕也累了,改天定要大大封赏。” 此言一出,众兵又是震天价欢呼起来!本来,这话里面大大的不怀好意,但普通士兵自然不会明白,还使劲叫好。皇帝听着,脸上微微色变,只是勉强保持笑容。显然,雷泽的威望异常可观,怪不得皇帝会觉得他震慑龙庭!眼下的欢呼声,怕是只会促雷泽速死了! 雷泽在山崩一样的欢呼声中,神色不变,站了起来,徐徐道:“圣上天恩浩荡,微臣感激无地,代众将士谢过圣上厚赐。”说到“天恩浩荡”几个字,他的神色中闪过一丝痛苦。 北帝双目闪烁,微微一笑:“今天这样一番大闹,想必众卿家都累了,这就回去吧。朕改日再召雷卿家叙事。” 我心头悄悄叹一口气,心想雷泽错过这次不忍下手,他的性命算是卖给皇帝了。北帝既然做了今天的杀局,君臣之间算是情份已尽,势成骑虎,不杀雷泽也不行。雷泽也是聪明人,但却看不破忠孝仁义这一关,只怕难保性命。 老实说,不要说北帝怕他,我也非常忌惮这个南朝的天敌。如果北帝能成功杀死雷泽,想必南朝君臣都要额手称庆的。此人就如天降神兵,杀气纵横不可方物,留在这世上,总是祸事。如果是以前的我,恐怕也会暗暗松一口气吧? 但,雷泽对于我,已是不一样的意义。我的心意,不知何时起,早已为他纠纠缠缠,情难自己。 如何能忍心看他赴死? 然,我要怎样才能救他逃出死劫?如果留下雷泽,是不是终有一日他会扫灭南朝?如果这样,我岂不成了家国罪人? 我皱眉,陷入苦思。 雷泽自然听得明白皇帝的意思,浓眉微皱,却没说什么多话,谢恩离去。 我也打算离开,皇帝忽然说:“孟法师暂且留步。近日朕对天象颇有心得,正要向法师讨教一二,且随朕去腻云宫观星台夜论天象如何?” 我微微一震,注意到北帝虽在笑,神情却有些紧张,目不转睛看着我,似乎我的回答生死攸关一般! 他留我过夜,到底是什么意思?难道,北帝到现在还没死心,还是要留下我? 雷泽听到这话,也是一震,目光牢牢注视我,似乎在问:“天戈,你要怎么做?” 是了,我该怎么做? 刹那间,我心头闪过无数念头,终于,长长吸一口气,鞠身微笑道:“能与陛下夜论天象,微臣幸也何如,自当从命。” 这话一出,北帝眼中闪过一丝喜气,我注意到他明显有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,显然这次留宿绝对不简单。雷泽却身子一震,双目狠狠凝视着我,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星一般!他声音轻轻颤抖着,迟疑道:“天戈……” 我一狠心,不看他惊讶而悲痛的眼神,淡淡微笑着走到皇帝身边。 雷泽身子微晃了一下,微微闷哼一声,却没再说什么,深深看了我一眼,掉头决然指挥众兵士离去。 那一眼的痛苦、决绝、不可置信,如同利剑一般刺入我心头。 我咬咬牙,不动声色,对着北帝微笑:“陛下,我们走吧。” 雷泽,你不相信我没关系,但我一定要救你。 生命虽无情,知己却难得,我不会要你走入死亡,即使,我用的方式会让你恨我,也在所不惜。 第45章 游说 那一夜,我和皇帝一起到了腻云宫。 腻云宫是皇帝的寝宫,因为这位北帝向来筑信星象之说,特意花巨资在寝宫中修了一个观星台。皇帝把我请到这里来,恐怕不是要和我数星星那么纯洁吧?雷泽会这么愤怒,也正是因为知道腻云宫意味着什么。 自然,我也是知道的。 但,有什么关系呢?我要救雷泽,自然是要冒一点风险。反正我本来就一无所有,也不怕输掉什么。很久以来,我已经懂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。既然北帝对我有好感,我会用好这个优势,做我要做的事情。 唯一的遗憾就是,我甚至没甚么明确的目标,我要做的事情,都是帮别人做的。至于我自己,早就空洞无心。 这一点,甚至连雷泽也没有改变我,真是非常遗憾。他唯一让我记住的,只是一番无可奈何的爱恋吧?但,这又算得了什么? 北帝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:“孟法师,你在想什么?” 我回过神,对着他淡淡微笑:“启禀陛下,微臣在想今夜的天象。” 北帝仔细看着我,忽然笑开了:“什么?不知道什么天象,让朕的孟爱卿露出这么忧郁的表情?”口气有点儿轻佻,挥手示意一干服侍的太监宫女退下,只留下两个高高瘦瘦的大太监随侍左右,想必这是他请自天刀流的亲信吧。 我轻轻叹一口气,正色道:“微臣是心忧国事。” 北帝朗然一笑,一摆手道:“今夜如此好风好月,谈什么国事简直煞风景。朕要下个规矩,今夜只谈风月。”一边说一边似笑非笑的斜眼看着我。 我心头暗暗哼了一声,觉得此人做色鬼做到我头上,岂止胆大包天,简直毫无品位,也不想想我孟天戈是何等样人。老实说,我对这些北国人的审美观点其实是有点搞不懂的。以我这个样子,做男人固然是英俊潇洒有余,身为女子却未必算得好颜色。平生见过的美人,还没有胜过兰的,御琴、若水也堪称一时之选。至于我自己,惟有狠戾骁勇而已,不知道他们喜欢我什么。 当下故意皱眉叹道:“陛下的旨意,自然是不错的。面对陛下这样的人物,微臣也很想只谈风月。可惜一想到北国即将到来的再次内乱,微臣自觉忧心如焚,实在无心风月之事啊!”这话危言耸听之极,我谅他也不会不动容。 果然北帝微微变色,凝视着我,缓缓道:“孟法师有什么高见吗?” 我微微一笑,忽然说:“微臣今日坏了陛下的杀局,想必陛下是不高兴的,竟然还肯邀臣到腻云宫赏星,臣实在感激得很。”此言一出,两个太监面色大变,一下子守护到北帝身边,唯恐我做什么不妙的事情! 北帝不料我会突然单刀直入,一时之间倒有点尴尬,镇定一下,转头对两个太监说:“退下,别让孟法师笑话了!她要动手,今日搜宫之时就不会留朕性命。”两个太监闻言,悻悻然退到一边。 北帝回身看着我,哼了一声:“孟法师,你既然这么说,倒也是个明白人。” 我淡淡道:“微臣向来是知趣的。” 北帝反正也撕破了脸皮,索性说:“嘿嘿,向来知趣么?你和雷泽的牵牵扯扯,别以为朕当真心中无数!朕留你到腻云宫,不过是怜惜你的奇才国色,不想你陪着雷泽去死。难道你尚不知趣,还想为雷泽求情么?” 我笑了笑:“雷泽死了我正好成为陛下最可依仗的大臣,高兴都来不及,为什么要给他求情?” 北帝阴阴笑道:“是么,怎么朕听到的不是这样?据说孟法师这次随军,和雷泽卿卿我我,亲热得紧呢。” 我笑着反问:“这话如果信得,不知道微臣和陛下现在深宫共处,是不是也要算卿卿我我,亲热得紧呢?微臣要为陛下作事,自然是要见人的。臣和雷泽一起攻打沧海郡,如果遇事不多多商量、尽心尽责,岂不是有负于陛下的重托?如果这一商量就成了卿卿我我,臣也无话可说了。”说着做出一脸委屈气愤的样子。 北帝被我堵得无话可说,气色稍霁,微哼一声:“孟法师口才不错啊。既然无意为雷泽求情,你那个内乱之说,从何说起?” 我正色道:“陛下的心意,微臣也明白。雷泽向来和御锦是生死之交,虽然当日天玄平乱他立了功,但就怕此人念及旧情。何况如今雷泽这么多日攻不下沧海郡,确实有些可疑。以雷御二人的实力,如果勾结起来,势必威胁江山社稷。所以,不能再留雷泽攻打沧海郡。是么?” 北帝淡淡道:“是又如何?” 我也不理会他阴沉的脸色,接着说道:“微臣本来还有些奇怪,陛下杀了雷泽,何以解决南朝和御锦两大强敌的威胁。直到见到这几位公公,微臣总算明白,陛下何以有持无恐了。” 北帝哼了一声:“你且说明白好了。” 我哈哈一笑:“微臣正要恭喜陛下,得到天刀流的全力支持。天刀流高手如云、猛士如虎,自然大大抵得过一个雷泽了。只是不知道那天刀主人得到陛下什么好处,肯这样帮忙呢?” 那两个太监闻言,均是神情一震,面色微变,对视了一眼! 北帝这次真的是变了脸色,看着我沉声道:“孟法师,你的眼力实在好的奇怪。看来朕需要对你重新估计。” 我知道他已经被我这番话惹出了杀机,却也不怕,只是淡然道:“陛下忧虑雷泽来日之患,务必要除掉他。不知道是否想过,杀了雷泽,反而会提前激起雷泽旧部的反叛?御锦也大可以用此为理由,挑唆朝廷中同情雷泽的人,一起举事。” 北帝眼露凶光,微微一哼,悠悠笑道:“既然有了反叛之心,让他们提前发动也好,正好一网打尽,不是么?” 我哈哈一笑:“今天陛下说要封赏雷泽之时,三军欢声雷动,气势如崩山裂海,陛下也是看到的。雷泽的影响力,遍布北国军队,几乎被视为北国之无敌战神。陛下杀了他不要紧,只怕也会杀了北国的军心和士气,动摇国家根基。何况雷泽才平定天玄之乱,陛下如果杀戮功臣,会让天下人恐惧,把陛下当作了暴君啊。” 北帝一听暴君二字,就待发作,我不紧不慢又补上一句:“陛下如此圣明,本来做的一切都是为国家着想,却要为这一介武夫担当天下之骂名,岂不冤枉?” 北帝闻言,没有作声,神情急剧变化,忽然开口:“孟法师,你胆子很大。说了半天还是要朕不杀雷泽,不是么?” 我笑了笑,悠悠道:“陛下误会了。微臣蒙受陛下盛典大恩,心中一直感激,一心只是盼着为陛下效劳,再无其他。其实陛下要解决雷泽之患,原本简单,根本不需要担当如此风险。臣有一计献上。” 北帝眯着眼睛看我,似笑非笑道:“你说。” 我也不管他隐隐升腾的杀气,微微一笑:“雷泽的影响力,来自军队。只需要夺去兵权,再赏厚币高位闲居,软禁京中。此人自然就成了拔牙老虎,威风不起来了。而且,陛下重赏功臣,正是贤君所为,天下人都会称颂陛下的仁德。” 北帝盯了我半天,忽然微笑了:“好一个孟法师,怪不得世人都说最毒妇人心。朕今天领教了。把雷泽这样处置,恐怕他宁可去死吧?” 我笑了笑:“他的命是陛下的,陛下留他活着有用,他自然就不能死。” 北帝想了一会,忽然现出一个奸诈的神情,悠然道:“难得孟法师这么为朕着想,朕非常感动。还有大事托付。” 我看着他的样子,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,心头微微一沉,一股寒气冒上,口中还是不动声色道:“陛下请吩咐。” 果然北帝淡淡道:“如何说服雷泽甘心放弃一切做个闲职,就要看孟法师的了。”——这奸诈凶毒的北帝,竟然要我亲手对付雷泽! 我微微吸进一口寒气,按住激动的情绪,淡淡一笑:“既然陛下吩咐下来,微臣自当从命。” 北帝心满意足,忽然微微一笑:“很好,朕非常满意。这样吧,雷泽也不是好对付的,朕这两个心腹太监,一个叫做离枭,一个叫做巫和。暂时都归你使用,配合行事。”两个太监闻言,轰然领命,一起走到我身边。这二人脚步轻灵之极,分明都是第一流的高手,比起我和雷泽之流,也只是稍逊三分,合二人之力,却大是可怕。 我心想好家伙,这可不是派了两个人来监视我么?脸上却喜动颜色,拱手谢恩,慨然道:“多谢陛下。有这两位公公相助,何愁对付不了雷泽。微臣定不辱命!” 北帝却已意兴阑珊,懒洋洋一挥手道:“罢了,今天朕也乏了。孟法师可以回去了。” 我心下暗暗好笑,知道我今天这一番狠辣作为,已经让他对我彻底没了兴趣。毕竟,再好色的男人,也不会喜欢面对一个极度危险的女子吧? 但我也知道,打消色心之后,只怕随之而来的,就是杀机。等我对付了雷泽,估计离枭、巫和要杀的,就是我吧。雷泽在北国声望隆重,杀不得。我却不像他,没什么人知道我,杀了也就杀了。 我心头暗暗冷笑,却没说什么,和离枭、巫和一起离去。 天上星光灿烂,我忽然回想起躺在雷泽怀中那个温柔甜蜜的林中夜晚,也是这样美丽的星空。然,一样的星光下,我却要去对付那个爱我的人了。 雷泽,你会恨我么? 以你烈火一样的性情,面对这一切,将会如何痛苦? 但,我必须这样做,我不要看着你死亡,也不能放弃自己的立场。 雷泽,雷泽呀,但愿你明白,生命中除了杀戮,并非一无所有。离开军队的你,还是可以有别的天空。只要……能让你活下去。 就算死亡是壮烈,毕竟也无可挽回啊!活着,总是有希望的,不是么? 雷泽,即使从此我们成为仇人,即使这次行动之后会给我带来致命杀机,我要留你性命。我的爱,宁可是寂寞生命的日月悠悠,却不愿见到你的陨落。雷泽,就算你以后再做不了一把绝世之刀,你还是可以做一个平静中寻找快乐的凡人。 所以——你不必原谅我,但我会为你做好一切,以我爱你的方式。 夜风中,我忽然领悟到,对雷泽的情谊,渐渐超出了我的想象和控制。 以后,他会用怎样的仇恨想着我呢? 我一思及此,忽然心痛如绞,而冷汗涔涔了。 第46章 天各一方 出了皇宫,我直接去雷泽的将军府。离枭、巫和一路相随,看样子是唯恐没把我盯紧。他们倒是忠诚得很。 我忽然有些好笑,停下来对他们说:“你们跟这么紧做什么?” 二人闻言一愣,有点狼狈。我淡淡笑了:“算了,随便你们,爱怎么跟都可以。不过,待会我要对付雷泽,你们不躲远一点,有什么损伤,不要怪我。” 离枭被我笑得有点尴尬,呐呐道:“孟法师说笑了。” 我淡淡瞟了他一眼,发现这人居然长得颇为魁梧英俊,一笑摇摇头:“是么?我没觉得我在说笑啊。离枭,阁下也算个堂堂好汉,却就这么进宫做太监,很可惜啊。” 离枭面孔涨红,被我说得挂不住脸,哼了一声:“孟法师,这个玩笑没什么有趣的。” 巫和见他有点动怒,微微拉了一下他的手,示意离枭制怒。这个巫和就要阴沉多了,一直没什么表情,显然不好对付。 我眼看这一手没什么效果,也不再多说,疾步赶往雷将军府。 到了雷泽府第,我敲门叫起门房。那看门童子一听是我,吓了一跳,却又喜动颜色,赶紧请我进去,躬身道:“孟法师快请进!我家将军一直没睡,在书房等你呢!还吩咐我也要一直等着!” 我心头微微一动,想着雷泽这一夜的忧煎急迫,不觉黯然,镇定了一下情绪,急步而入。两个太监也就阴阳怪气的跟着我,我懒得理会他们。 雷泽天性简朴尚武,他的将军府也不大,没一会,我们就到了他的书房。雷泽听到脚步,早就提着一只灯笼,急急迎了出来。乍然见到我,雷泽手一颤,灯笼落地。 接着纱灯微晕的光华,我看到他的脸,心头一颤。 我不知道,雷泽向来刚硬沉静的的脸上,会出现这么多的情绪。如此的忧愤、关切、急迫,忽然变成极度的欢喜。似乎他这一辈子的感情,一下子倾泻而出! 我看着他,心神震栗了。 雷泽忽然奔了过来,伸出双臂,狠狠将我一把搂入怀中! 我能够感觉到他骨骼颤抖的格格作响声。他的拥抱如此紧密,我有点窒息的感觉,那么甜蜜、也那么惶恐。 呵!雷泽呀! 一刹那间,我甚至怀疑起我的决定。 巫和的声音阴阳怪气的响了起来:“啊呀,原来平时雷大人都是这样和孟法师谈论军国大事的。咱家总算明白了!” 我清醒过来,心思一下子化为冰冷。雷泽厉电般的双目一眯,凝视巫和一会,巫和打了个寒战,就此住嘴。雷泽缓缓放开我,低声道:“今天你怎么出宫的?这两个是怎么回事?” 我轻轻一笑:“进去再说,好吗?” 雷泽点点头,拉着我走入书房。 离枭巫和对望一眼,到底不敢跟进来,就在外面守着。 进了书房,雷泽顺手关过房门,轻轻道:“我一直很担心。” 我叹息一声:“对不起。” 雷泽凝视着我,目光温和而忧虑:“我以为你终于要做腻云宫的主人了。”他的声音微微颤抖,显然无法从激动中平静下来。 我笑了笑:“没有。我和他讲道理,他听了我的。” 雷泽缓缓吁出一口长气,忽然搂过了我,紧紧抱住,低声道:“天戈,你不会明白!我——”他迟疑一下,欲言又止。 我缓缓伸出手,搂着他的脖子,说:“我明白,真的,雷泽,我一直明白你。但这次我能出来,并不是没有代价。” 雷泽闻言,双手震抖了一下,迟疑着慢慢放开我,直直看着我,一言不发! 我们默然对视,双目相交,似乎可以溅起一溜火星! 良久,我几乎无法忍受雷泽凌厉而执着的眼神,雷泽忽然慢慢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,低声道:“孟——你毕竟从了他,是么?” 我知道这时候我的解释他不会听进去的,也无意解释。毕竟,不久后我们就是天南海北,一切言语也没了作用。但,我必须让他好好活下去。当下吸了一口长气,轻轻道:“雷泽,皇帝感念你多年辛勤国事之功,打算晋升你的职务,以后你就在京中任职。这是今天我向皇帝提出的建议。我们已经谈妥条件。” 雷泽一窒,双目直直看着我,缓缓道:“代价呢?” 我一狠心,直言以对:“你必须彻底交出兵权,以后只能闲居。否则,皇帝还是会杀你。皇帝已经得到天刀流的全力支持,就算你造反,也未必成功。还不如就此罢手,留得一世英名。你是聪明人,自然该明白,这已经是你最后的活命机会。” 雷泽静静听着,看了我一会,缓缓摇头:“孟天戈,本来,我也料到,皇帝不会放过我,身为臣子,尽忠人君也无话可说。但我没想到,这个从中作说客的会是你。看来,你从不曾真正明白我。如果你知我心意,就会知道我宁死也不愿如此乞怜求活。我对你——失望。” 我咬咬牙,不去理会他言语中的轻蔑之意,淡淡道:“雷泽,用软禁换取性命,已经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好打算。” 他忽然低声闷笑起来:“软禁?如此还要多谢你的好意了!”他眼中现出说不出的悲哀之色:“本来,我有信心要皇帝明白,他毕竟需要我的支持。但你也站到皇帝一边……你本该是和我同心啊!我总不明白也不甘心,你为什么帮朝廷作说客?” 我听得这一句,心头一痛,深深凝视着雷泽,咬牙叹息:“你别忘了,我来自南朝。不想杀你,但也不能留你为祸,就是这样!”心下明白,这话一说,我和雷泽再无可能了! 雷泽身子猛烈地一晃,面色惨白,他闭了一下眼,等他睁开眼睛时,已是一片平静。他淡淡看着我,轻轻说:“无论如何,你毕竟不肯杀我。我该感谢你,是不是?” 我没有做声,注意到他神色有些不对。 雷泽忽然低声道:“天戈,你毕竟爱的是南朝。对我,却不够。我总算明白了。”他一声一声,笑了起来。 我长长叹息:“雷泽,如果你肯真的爱我,你就会放弃一切,辞官归隐。但你也不肯,不是么?” 雷泽喃喃道:“不错,我也不肯。所以,我也不是……真的……”他嘴角泛出一丝深刻而凌厉的笑纹,忽然狠狠拉过我,低吼道:“我要一统天下有什么错?南朝昏弱,我不灭南朝,它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内乱!你不明白么!” 我凝视着他,淡淡摇头:“是么?我倒觉得北国皇帝比较昏弱。你凭什么决定天下人的命运。雷泽,如果你坚持要攻打南朝,我们来日必成敌人。所以,我宁可你不去掌兵!” 雷泽笑得微微震抖:“敌人是么?好,孟天戈。如果这样,我宁可现在就杀了你!”他的手忽然一紧,狠狠扼住了我的脖子。 我平静地看着他。 必须承认,我已经太了解雷泽了。我不能杀他,他对我,也无法下手。 雷泽在我淡定的目光下忽然拧紧了眉头,咬牙道:“冤孽!”他猛地低下头,恶狠狠吻住了我。我们激烈纠缠,就如面临的是一个没有明天的末世。 我想,我是什么也无所谓了,心头酸楚而迷乱。 雷泽忽然猛力放开我,喘息着退开,微微冷笑:“既然你执意要做我的敌人,我不会再碰你。这是我对一个敌手的起码尊重!孟天戈,你回南朝吧!我不阻拦你。” 我茫然看了他一会,淡淡苦笑了:“好。”转身离去。 身后,雷泽的声音悠悠传来:“孟天戈,不要以为皇帝这样就困得住我。我会重新来过。下次再见,你我就是身处敌国,我决不容情。” 我心里一痛,看着他,勉强微笑:“雷泽,你没了兵权。今后……对皇帝恭顺一些,他会善待你。至于我,不会再见你了。” ——从此天各一方,永无再见! 他没有回答,眉头皱褶深如刀刻,侧过头没有看我。我注意到他的手捏成拳头,甚至格格作响。 我一咬牙,硬生生逼下热泪盈眶的感觉,掉头决然而去! 第47章 埋伏 我狠狠一拉开门,离枭巫和差点一头跌了进来。我看着他们淡淡微笑:“两位听够了吗?” 两个家伙有点尴尬,巫和勉强笑道:“孟法师误会啦——” 我冷笑着凑近了他:“误会么?好,我们走吧,回我的法师府。” 他显然非常忌惮我的靠近,几乎是明显的立刻后退了一步。我看得微微一笑,悠悠道:“巫和,我又不是老虎,你跑这么快做什么。” 巫和悻悻然涨红了脸,没有说话。 我也不理会他们,自管急步而行,只想尽快离开雷泽的将军府。毕竟,现在呆在这个地方,只会让我毫无愉快可言。 忽然,身后风声急动,回头一看,雷泽赶了出来! 一刹那间,我呆住了。 雷泽几步赶了过来,定定看着我,低声道:“天戈,留下来!”他眼神焦灼而急切,就如有地狱的火焰在阴沉地燃烧。 我一时间心乱如麻,这样骄傲的雷泽呀…… 我深深叹息,终于说:“既然没了兵权,你就随我回南朝去,我们再不问世事。”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。 雷泽愣住,看着我沉默一会,悠悠苦笑:“是我妄想了。你要的,我做不到。我从小就想一统南北。”他几近麻木的转过身体,缓缓离去。 我瞪着他,知道这人毕竟只会做我敌人,心下暗暗嘲笑自己:“真是愚蠢啊,还妄想他会变么?”眼前阵阵发黑,连雷泽的背影也模糊了。 离枭、巫和忽然做了个眼色,一起出招,两把刀毒蛇般无声无息砍向雷泽! 此刻,我和雷泽都是心神恍惚,可以说处于最软弱的时候。这两个天刀流的杀手,竟有着野兽一样把握杀机的本能! 原来,皇帝的承诺,毕竟是空的! 我一震回神,眼看那双刀砍向雷泽,一声“小心”滚到嘴边,却化为无声! ——电光火石间,我忽然想到,他是我敌人。我最好——袖手旁观。离枭巫和胆敢当着我的面对雷泽下手,想必也是看透了我不会救他。天刀流的分析判断能力,的确异常精准! 雷泽忽然急速回身,霹雳般一声大吼,我耳边一阵嗡嗡作响,几乎有些受不了。离枭巫和被震得站不住脚,面目失色!方自踉跄间,雷泽狂暴如魔神,狠狠夺过他们手中双刀!几乎与此同时,巫和微一定神,一声阴笑,手中飞快弹出一个小丸!这一次雷泽方自夺刀,回招不及,被那小丸弹中,扑的一下,飞出一蓬金针,全部扎入雷泽身上!雷泽一个踉跄,虎吼一声,奋力挥刀,竟然一刀把巫和从头到脚砍为两段!一下子血雨纷飞!雷泽浴血而立,双刀一扔,大掌恶狠狠压了过来!离枭大□□色,就待逃跑,雷泽狂笑如雷,忽然一掌击出,刚猛奇诡,找定了离枭的头,啪的一下子,硬生生拍碎了离枭的天灵盖! 本来,这两个人武功都是一流好手,雷泽断不能这么轻易杀了他们,但天刀流二杀手可能本来自以为占了偷袭之利,信心大增,防备自然不足。却不料雷泽应变奇速,临战的气势更是足以咆哮风云!如此被雷泽猛虎般反扑过来,两人反而心慌手软,抵挡不住,一下子兵败如山倒,丢了性命。也是倒霉之极! 离枭头颅破碎,歪歪扭扭的倒了下去,雷泽一脚踢开了他的身体,定定看着我,没有说话,嘴角慢慢泛起一个扭曲的笑容。不知过了多久,雷泽忽然一躬身,哇的呕出一股血水。 我心头一惊,脱口道:“那针上有毒!” 雷泽死死盯着我,悠悠道:“是化功散,别说你不知道!”他忽然低声冷笑起来,一声接一声,竟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。 听到动静,雷府的家丁纷纷赶到,一看眼前的惨象,都一下子愣住了! 我听得这一句化功散,脑袋里面轰的一声,这才明白,皇帝答应我不杀雷泽,却也还是不能放心他。就算一个没了兵权的雷泽,只要起了反心,一样可以纵横天下。所以,除非废了雷泽,北帝终究夜不安枕。 这才知道,原来离枭巫和随行,果然是做死士来的,不过目的根本不是我,他们只不过一直在找机会废掉雷泽。迫于雷泽威武,二人本来不敢下手,准备暂时放弃。却是我和雷泽这番纠葛,让他们有机可乘! 我心头又惊又急,再也无法忍耐,就想冲过去扶住他,却被雷泽大力一挥手甩开。这一用力,他又是一口血急喷而出,身子摇摇晃晃。一个胆大的家丁惊叫着奔上来扶持他,雷泽喘息着拉住家丁的手。他散功之际力大异常,那家丁支持不住,哀号一声,和雷泽一起扑通倒地!雷泽一边喘息,一边以手撑地,奋力爬了起来,用力按着心口,摇摇摆摆向我走了一两步,歪扭着又要倒下。 那些家丁眼看不对,七手八脚冲上去把他扶住,更有人提刀对我冲了过来,吼道:“杀了她!就是她带人来暗算雷大人!” 一下子,呼啦啦冲上来七八十个人,团团把我围住。 我看也不看这些家丁,只是盯着雷泽,轻轻说:“你……”却又欲言又止。到了如此地步,我还能对他说什么? 雷泽吃力的摆摆手,示意众家丁退下,嘴角泛起一丝冷笑:“不要动她。我——已经杀了两个宫中太监,再杀了她,皇帝会……更疑心我。”他笑得微微震颤,眼睛黑黝黝的看着我,我却不能分辨那眼神中是悲痛还是冷酷了。 我清楚地知道,雷泽见我见死不救,已把我当了两个太监的同伙。呵呵,我真不算冤枉,毕竟,我是亲眼看着他们暗算雷泽,却没有出手。 雷泽吃力的喘息声如刀锋般凌迟着我的心,迷惘中我似乎听到他低沉如闷雷的冷笑:“孟天戈,你……等着吧。我垮不了,以后……总有一天……”他忽然激烈的呛咳起来,再也说不下去。夜色朦胧中,我看到血水汩汩的流出嘴角。 我再不忍呆在这里,恍恍惚惚,对雷泽留下一个笑意,如同漂浮一般摇摆着离去。众家丁得了雷泽指示,不能留难我,一个个持着刀剑愤然而视。 终于,走过一群家丁身边时,有个家丁忍不住狂吼着一剑砍落! 我茫然一笑,随手伸出两根指头,牢牢夹住了他的剑! 那家丁涨红了脸,用尽全力却夺不回来!正在惊惶间,雷泽吃力的一声令下:“小豪,放手让她走!”家丁无奈,悻悻然松了手。 我微微一笑道:“多谢你送我的剑,我收了。”这次进宫,我并未佩剑,多少有点不习惯,何况想着皇帝带杀机的目光,知道还可能需要对付前途若干凶险,没有兵器可不行,这时就顺便把这青钢剑留下了。就在这些渴血的目光中,我迷迷糊糊出了雷府。 这次出行北国,效果远远超出想象。终于——解决了雷泽的威胁,还多了一个结了盟的御锦……我只要带走御风华,就可以功德圆满,回归故里。然,为何我心裂痛难当?不过是不肯救一个敌国大将而已…… 刚出了雷府,大门砰的一下在我身后关上,我忽然歇斯底里狂笑出声! 我只不过忠于自己的心意,难道苍天就要如此罚我?如果这就是命运,我该嘲笑自己,还是嘲笑雷泽?或者,这个人世,原本可笑啊! 笑声中,我忽然听到迅急众多的脚步声,我迅速站定,抬起头。 面前十丈外,一大群黑衣蒙面刀客断了我的来路。一个个身形彪悍敏捷,刀锋如雪,在星光下微微闪耀生辉。 ——天刀流! 原来,这才是北帝派来对付我的人。 一刹那间,我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,知道现在已遇到了平生最大的危险! 这些人来自前方,我身后是雷泽的将军府,如果我倒回去,想必可以有更多的缓冲空间,但,我怎能再连累雷泽?如今的他,甚至没有自保能力!何况……他应该恨绝了我吧? 不,只能迎上去,绝不能退! 一个,两个,三个……我悄悄数了一下,一共是二十个杀手。他们凝立的样子,分明是个什么严谨的阵势!我忽然想到天刀流威震天下的独门阵法——天刀大阵。看来,这些人准备周密,今日务必杀我了! 我淡淡一笑,缓缓举剑,心头已有了计较。 众刀客严阵以待! 我看着他们为首一人,笑了笑:“你们真无聊,以多打少,没什么光彩的。” 那人哼了一声:“对付孟法师这样的高手,我们自然要小心一点!”一挥手:“兄弟们,上!” 众刀客一声答应,举刀呼啸奔来!奔走之间,法度严密之极! 我知道让这群人合围了就绝对活不出去啦,必须趁他们还没过来,先杀掉锐气大乱阵法!当下哈哈一笑,运足内力,慢吞吞一抖手,手中的长剑忽然寸寸碎裂,不多不少,正好变成二十个碎片!被我双掌一合,一把拢在手中。 显然众刀客看的莫名其妙,我也不管他们懂不懂,一抖手,一片断剑夹着厉啸,闪电般射出,急飞到冲得最近的一个刀客面门! 那刀客粹不及防之下,慌忙躲避,自然乱了阵势,却不料我这一出手带着回旋之力,他躲得虽快,却早已被我算死了去路,刚刚一闪,那截断剑却已正正飞过去,那刀客凑个正着,波的一声,被打穿面门,脑浆迸裂而死! 众刀客一惊之下,却也不乱,就见有人移形换位,马上天衣无缝地补上了那小子的空缺,还是去势不减,眼看着杀了过来! 我长笑声中,双手不停,或点或转,或拨或击,刹那间剩下的十九片断剑一起飞出,力道有缓有急,轻重之间,变化多端,急急旋转着,分取十九人咽喉! 这一手叫做艳舞飞天,杀伤力极大,可以说是对付江湖围攻的最好办法。这还是我当年游侠江湖的时候,无意中遇到蜀中唐门长媳云白,和她赌棋得胜,蒙她传授而来。云白可以做到一手同发八十一种暗器,江湖人称“千手玉观音。”我学了之后疏于练习,同发八十一种是不行的,不过一口气打出二十来片断剑,倒也没问题。更何况断剑的体积比唐门暗器可大多了,比较容易掌握准头,现在正好学以致用。 众刀客没防着我这一手,一时间微见惊乱,纷纷拔刀格档!我出手的时候用了一些巧劲,断剑被刀一隔,方向一变,去势却不减,不断飞旋,杀向甲的变成杀乙,杀向乙的却飞向丙,一时间把众人闹了个手忙脚乱。我趁着他们忙于招架之际,哈哈一笑,大摇大摆对直了刀阵直冲过去,两个刀客倒霉,我正好路过,顺手一边一个,卡嚓两下,拧断了他们的脖子,提起二人尸体,奋力砸向刀阵!顿时众人一阵大乱,又有一人被我扔过来的尸体砸中,重击之下,筋断骨折、七窍流血而死! 那为首刀客眼见不好,大喝一声:“都不许躲!结阵困敌!” 我暗赞这人见事明白,知道我刚才只是出其不意取了个巧,断无可能挡得住二十人的天刀大阵!哪里肯让他们合围,长笑声中,身子微晃,脚下快如星驰电闪,已冲过最后一人,那人也不知机,还是拔刀奋力砍来,我看也不看,闪电般出手,拧断了他的手腕,顺手连刀一起抢过,舞一朵刀花护身,大笑而去。等天刀流刀客再次聚结,我早就奔出十余丈外! 为首刀客咒骂连连,也不看同伴尸体,喝道:“追!” 余下十多个人答应一声,对我穷追不舍! 第48章 脱困 我暗叫不妙,须知天刀流的刀术和轻功并称天下第一,我虽然占了先跑之利,多一会也难保不被他们赶上!急奔中眼看面前路过一个院落,心念电转,急飞而上,翻过围墙躲入庄园之内! 这一进来,才发现原来是个废园,到处堆满了杂物,萧条异常,根本没有人迹。我百忙中打量了一下环境,飞速躲到一个干枯的荷花大缸之后。 我也不怕他们追,反正这时天黑异常,我躲在暗处,他们要找我也难,何况在这个乱七八糟的大庄院中也施展不开天刀大阵。我大可以各个击破,一一杀之。 就听墙外脚步急促,紧接着一个个刀客越墙而入!开始在院中疯狂搜索! 我眼看着一人正好走过我身边,背对着我,还一幅小心戒备的样子,当下暗暗一笑,无声无息伸出手,一掌拍实了他的背心,那人哼也没哼出一声,内脏碎裂而死!我不等他倒下,悄悄一把将他的尸体捞了过来。这一下冒险出手,还好动作快如闪电,竟无人发现。 就在此时,又一个杀手跑过,这回居然是擦身而过,一下子看到了我,就待惊呼出声! 我哪敢怠慢,悄然出手,闪电般扼断了他的咽喉!那杀手来不及呼叫,已断了气!我松一口气,悄然拖过那杀手的尸体,一模之下发现竟然是个女人,暗叫一声天助我也!忽然起了一个移花接木的念头,当下轻手轻脚剥了那男子的衣服,几下子换上,还是蒙了脸。把尸体丢入树洞之中藏好。却把那女刀客剥去黑色夜行衣,套上我的衣服,一掌打烂了她的脸,将她尸体塞在荷花缸后。心想实在不行,我还可以装成杀了孟天戈的大功臣。就算没什么说服力,至少可以抵挡一时,赌个反应!当下提着刀施施然而出,也装模做样到处搜查。夜色黑暗,众刀客也不以为意,没发现有人掉包。 我也就不时找着机会,不声不响,一会杀一个,这一次大摇大摆到处行走更加方便,不多时已暗暗解决了三人! 搜了一番,眼看毫无结果,冷不防有人发现了同伴蜷伏地上的尸体,众杀手不禁惊慌起来!那为首刀客微一沉吟,冷哼一声:“不信这女人能躲上天去,肯定还在这里,咱们这么搜下去也是白白损失,不如这就退出去,守定了四下方向,放火烧庄,她要不出来,就烧死在这里好了!” 我听的一惊,暗赞一声好毒计!可惜,他却不知道我就在他旁边!忽然起了一个念头:既然北帝立意要杀我,想必这次南下困难重重,也不知有多少天刀流高手等着对付我,还真不如让孟天戈这个名字死在这里,少了许多麻烦!那个荷花缸边的女刀客,就当是死了的孟天戈吧!这一把火,其实烧得好。 当下那为首刀客带着我们飞速退出,几下吩咐布置,命令众人各守一角,点燃火折子,开始四下放火烧庄!不多时,已烈焰熊熊!我趁着他们忙于放火、没功夫清点人数,施展轻功,飞到三丈外的大树上! 就这么闹腾半天,他们自然没看到孟天戈出来。不多时,火势熊熊蔓延,开始烧及附近民房!附近的百姓被惊动起来,哭喊着要救火,为首刀客眼看众怒难犯,有点垂头丧气,不敢再作恶,招呼众刀客飞快离去,只留下一干老百姓不断哭喊咒骂着灭火!我看得心头大是歉疚,除去蒙面布,悄悄跳下大树,也帮着他们扑火。 接近天亮的时候,火势将灭,我不想被人发现,趁众人忙着扑火,悄然离去。 我在附近找了户人家,用身上夜行衣和那家主人换了一身衣服。那主人被我弄得莫名其妙,不过倒也不反对这个明显有赚头的提议,欢欢喜喜地拿出一套缝缝补补的男装与我交换,还塞给我两个干面饼子充饥。我也真是饿得慌,谢过那家主人,几下子解决了肚饿,就借着主人家的地头睡了一觉。 一觉醒来,精神大振,眼看已是日色中天,我决定到街上转一圈,打听一下消息。告别主人家,寻个僻静处,随意用灰土涂污了脸,上街去了。一上街才发现居然冷清了许多,我觉得有点奇怪,随便拉了一个过路的,作出一副傻头傻脑的样子问他:“大哥,今天怎么啦?没往天热闹。” 那过路的匆匆忙忙答了我一句:“大家都去看热闹去啦!听说皇上的红人孟法师烧死了!我也要去!” 我心头一动,还想再问,过路的颇不耐烦,扔下一句:“你不知道自己去看啊?”甩下我急步走了。 我没料到消息传得如此之快,心头记挂着那诈死埋名之事,当下跟着那过路人,寻向昨日被烧的庄院。 才走到附近,就看到围了一大堆人在远远的指指点点,不断议论。定睛看时,居然在废墟中有很多士兵在不断翻找着什么。我心头一动:莫非北帝还是不死心,打算要翻出我的尸体才算数?幸好,我把衣服套在那女杀手身上,她已经被我打得面目稀烂,又被大火烧了一夜,想必看不出什么破绽了。唯一的问题,就是天刀流清点人数的时候,少了一个女人,可能会发现毛病。不过,昨天死在我手下的不在少数,有男有女,他们要猜到我玩了掉包计,也不是一下子的事情。何况我现在换了男子装扮,也算一个碍眼法。 看着众士兵忙碌不停的清理火场,我忽然有点荒谬的感觉,觉得好像真有一个过去的自己在里面烧成了灰烬。然,留下来的这个躯体,还算是孟天戈么? 我淡淡苦笑了。 经历过很多变故,我也有过痛苦欲狂之时,却从来不曾有过今日的彷徨迷惑,我越来越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还算什么,莫名其妙的,我变成了一个活在虚无中的人物。 恍惚中,突然想到雷泽,呵呵,他已经这么恨我,想必听到我的死讯时,会有些报仇雪恨的快乐吧?也许,他会遗憾没能亲手杀我? 真的很想笑。 只是有点奇怪,为什么我笑得这样明朗的时候,心里还是隐隐裂痛? 不,不能再想他,否则,我算是离疯狂不远了! 静静凝视着不断搜寻的那群士兵,我挤入拥挤的人群里,隐约有点凭吊自己的荒谬感觉。身边密密麻麻的看客都在议论纷纷,有两个人的对话引起我的注意。 “听说,这次的火灾可不得了,连圣上最重视的孟法师也烧死在里面!” “怎么会?孟法师不是在征战沧海郡么?” “嘿!你小子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!孟法师和雷元帅昨天就回来啦!听说圣上爷爱惜功臣,要他们先回来歇一阵,换了木王爷去打沧海郡!圣上对雷元帅可好了。” “可是,孟法师怎么会跑到这个废院子来?” “嗯,说你笨呢,你就是笨!肯定是执行圣上爷的什么机密任务啊!帝王家的事,咱们小老百姓可不能乱猜的。” “可你怎么知道烧死的就是孟法师啊?” “这还不简单,里面找到了一具女尸,身上还带有她的御前大法师金令啊!虽然她被烧成了一团焦炭什么也分不出来,那个御前大法师金令可是独一无二的身份象征!孟法师不可能把它丢掉的。就凭这一点,已经能断定死者的身份了。” 我听的暗暗好笑,心想丢了这金令,想不到反而帮我确认了诈死之事。看来昨天作对了。 “哦,这么说,孟法师本来可以回来享福,却就这么烧死了,岂不是可惜得很?” “那是啊!听说孟法师可是个天仙似的玉人儿,死得这么年青……真是红颜薄命!” 我暗叫一声要命,慢慢涨红了脸孔: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变了天仙化人,想必这北国民风粗豪,他们喜欢的天仙比较孔武有力也是有的?这话如果让林归云那老小子听到了,只怕会笑得倒地不起吧? 老天!这……这真是——可耻得很…… 一想到那老小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,我就有点手痒——哼哼,天仙化人?好小子,该让你领教一下天仙的大仙拳头可好? 不过,在北国的地头上,我说什么也不能真的乱来,只好认了。 却听另一人道:“是可惜得很呀。你不知道,今天上午连雷元帅和丹达速大将军也来看过火场啦!来的人都很为她惋惜呢!” 我心头一震:雷泽来过了?一时间心头不知是何滋味。 却听那二人还在议论:“雷元帅死了战友,一定也很伤心吧?” “你真笨!雷元帅是何等样人,当代大将啊,喜怒不形于色!他伤心不伤心,咱们小老百姓可看不出来,反正他看过,没说什么就走啦!倒是丹达速大将军,对着孟法师的焦尸大哭了一场!” 我听得一阵,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,也不知道是何味道,有点想笑,还是没笑出来。只听那两个人的声音一阵一阵传来。 “不过,雷元帅的样子很奇怪啊,走路都是歪歪倒倒的,一头头发花白,看来他好像在生病,怪不得皇上要把他召回来。” “是啊,雷元帅可是我们的大英雄,他生病了可了不得!希望他早点好起来!真可惜,去年我在大街上偷看到雷元帅过去,那时候他可神气啦,怎么一年功夫就白了头发……” 我听得一阵惘然:白了头发么?不是一年,是一夜啊!雷泽,雷泽啊,为何竟然一夜白头? 难道,那天刀流的化功散毒性如此霸道?又或者,他竟是一夜忧思纠结所致? 我大力摇摇头,决定不能再想下去,我再想雷泽一分,只怕就要控制不住自己,忍不住回到他身边! 不,不要想他! 我拼命要自己回忆北天关攻城的雷泽,一根长矛扎倒若水的雷泽,沙场上冷笑挥刀、横扫千军的雷泽……是了,是了,他只是北国军中战神。而且,这样顽强…… “孟天戈,你……等着吧。我垮不了,以后……总有一天……” 不错,我留在这里,只怕早晚做了他的妻子。雷泽的生命力如此强悍,难保有一天,或者他会卷土重来、东山再起。难道,我能眼看他杀戮天下,或者要助他攻打南朝么? 我狠狠一咬牙,从人群中悄然而出,独行而去。 第49章 御风华 经过天玄之乱后,御琴出家,御家三公子御风华也从长姐而居,在天玄宫中作了个五等小法师。我要带走他,说不得,还得走一趟天玄宫了。 我出了帝都,在附近高山上专门找悬崖绝壁,寻了一些名贵草药,下山在京城中集市上换了银两,凑足路费,正好还够买一匹癞皮老马,直奔天玄宫所在的玉湖郡。 方自出城,忽然见到远远数骑骏马在官道上绝尘而来,马上人一个个身形彪悍、玄衣佩刀——分明又是天刀流的人! 我不想惹事情,勒马缓缓避过一边。 有天刀流在,皇帝身边可算多了个强力助手,只怕雷泽要想翻身也不容易。不过,天刀流志不在小,估计他们和皇帝难以长期合作。只怕总有一天,会在北国带来动乱。号称天下猛士聚集的天刀流,外夹个拥兵自重的御锦、内有立志风云再起的雷泽,几大势力在北国这么掺和着,想必日子热闹得很! 不过,现在我自顾不暇,也管不了这么远的事情啦。他们爱闹就闹好了,我先把御风华搞回南朝再说。 等天刀流一行人过去,我慢吞吞驱着我的癞皮老马,摇摇摆摆往玉湖郡去了。 一路风尘,直走了数日,总算到得玉湖郡。 这次再来,已不同往日气象,空城寂寂,道路上行人稀少,路边树木也多见焦枯分明毁在战火之中。一路上田园荒芜,别说庄稼,连草根也没几根,更没什么人烟,好容易见到三两户人家,也都零星寥落、格局破败,有的屋子也塌了半边,不见修补,多是零星几个草棚就勉强住人,屋顶枯草在风中瑟瑟。偶然看到几个农人,都是面有菜色,想必吃饱饭也做不到。 战乱之后,竟然这样萧条,我也看了触目惊心,想那御锦自负英雄,却害得此地经历战火,竟至于民不聊生。不管南朝北国,要这样不管人命的行事,我看他这英雄也是勉强。 来此之前,我已奔波半日,原本饥饿得紧,就想找个小店吃饭。但现在看了这个萧条样子,也知道恐怕找不到什么馆子,四下打量,还好看到一个草棚有个老汉翻晒什么东西,当下策马过去:“大爷,能不能卖在下一点吃的?”话一出口,立马知道说错了。 但见那老汉黄皮精瘦,整个人抖抖索索,分明也是多日没有吃到什么东西了,被我一叫,茫然抬头看我,眼色混浊迷茫,倒是看到我那一匹癞皮老马,流露出很羡慕的眼神。呆了半天,才说:“吃的?好啊,不要钱。”晃晃悠悠弯下腰,捧起一大把干草递给我,说:“我就靠吃这个。是我从屋顶上拆下来的。小伙子,送给你吧。”——原来刚才他就是在翻晒这些枯草。 我吃了一惊,没想到这里会惨烈到这个样子!这才明白为什么很多屋顶是坍塌的——原来那些草都被人拿来充饥了!这个曾经富庶繁华之地,如今竟连吃草也不够数量,需要拆屋顶啦! 我知道这是他一片好心,双手接过干草,看着那老汉干瘦如骷髅的样子,心神震动,脱口道:“大爷,现在这里不能住人啦,你为什么不逃荒去?” 老汉茫然苦笑:“算啦,能走那里去。年轻人战死的战死逃命的逃命,剩下我们一些孤老的。战火和兵荒坏了庄稼,所以闹饥荒啦。我老了,走不动,也没什么地方可去……什么时候死了就算了……” 我心头一颤,从怀中掏出剩下的银两,一股脑儿送给那老汉:“大爷,这些银子送给你,你逃命去吧!” 老汉吃了一惊,瞪着我看了半天,似乎不敢置信!愣了一阵子,忽然嚎啕大哭,没口子道谢,就要跪倒! 我哪里敢受,一把扶住他,又问:“大爷,你知不知道,天师府上御家少爷小姐还在这里么?” 老汉哼了一声:“这里呆不住人啦,何况乡亲们都很恨他们,他们早就走了,听说逃到了临近的寒风郡一个姑子庙,御家大小姐出家了,三公子也在那庙子附近扎了个草房子住。” 我赶紧问:“大爷可知道姑子庙的名字?” 老汉摇头道:“这……我可不知道了。” 原来是玄玄庵。 我把老汉带出了玉湖郡,将他安顿下来。不过,以我的力量,救得了这个老汉,却救不了濒临绝境的玉湖郡。战争留下的这些饥民,我也无能为力。这时想着御锦的帝王之心、雷泽的天下大志,都是血腥了。 我再不要做这样的英雄。 催马星夜兼程到了寒风郡,几番打听,总算找到御家姐弟的下落。还好御琴是个出色绝伦的美人儿,她到了寒风郡也算是个轰动一时的大事,我这才能顺利找到她姐弟的下落。 我走在玄玄庵外的山路上,有点迟疑,想了一下,还是不见御琴的好。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思,但我永远不可能回应,又何必惹她烦恼。何况,见了御琴,我的死讯再也瞒不了人,这番机关就成了白做。 我决定直接去找御风华。 这少年我虽未打过交道,在天玄宫也远远看到过他几次。他不认得我,我却认得他,直接带走就好。当下竖起大帽,遮住大半边面孔,直奔玄玄庵。 到得山口附近,远远正看到御琴!我心头一动,不想被她看到,悄悄勒马避过一边,躲在巨石后面。 她已经剃了头,做尼姑打扮,神情憔悴,却还是不改绝美的清丽容色,挑了两担水行走。身边跟了一个衣裳粗陋的少年,面貌清秀异常,正是御风华! ——这娇奢无度的御三公子,竟然背了小山高两担柴火,看上去像个寻常的山乡少年,哪里还有半点金堂玉马的尊贵影子。 奇怪的是,骄傲冷淡的御风华,面对这样窘迫地步,却也神情平静自在。我看得暗暗称奇,再没料到他姐弟二人会如此度日。美丽娇媚的御琴,她是天之娇女的锦屏公主呀,怎能吃这样的苦? 忽然间,我起了一个念头:不如把他们一起带回南朝去? 正自思量,只听御风华柔声道:“姐姐,你也累了,就在这里歇歇吧。” 御琴答应一声,放下担子。 御风华从怀中取出一块破旧的布,铺在石头上,让御琴坐了。又用白帕子给御琴抹去汗水。这番动作大是细腻温存,想不到他对姐姐倒是很好。 御琴轻轻叹息一声:“风华,你真是越来越懂事啦,可惜跟着姐姐在这里吃苦,委屈了你。” 御风华微微一笑,神情倒也颇为自在,柔声道:“以前都是姐姐照顾我,现在我可以照顾姐姐,倒觉得很得意呢。有什么苦不苦的。” 御琴微微叹道:“风华,你是个文武双全之人,如果回去投身朝廷,想必可得重用,而且……你父亲一定肯帮你的,又何必在这里砍柴,埋没一生?” 我听得这一句“你父亲一定肯帮你的。”心头一动,已知道想必御家姐弟早就说破了御风华的身世!这么说,御风华明明知道他是林归云的儿子,却宁肯在山中砍柴,也不愿南归?这是为了什么? 当下凝神细听,却听御风华微微一笑:“那个爹啊,我都不认得,回去做什么。我从小就爱赖着姐姐,现在也只喜欢跟姐姐在一起。你在哪里,我就在哪里。” 我听得这话,忽然明白:原来,御风华不肯回去,只为了御琴!这少年怕是爱上美丽如仙的姐姐了!这份心思,也算痴切。可是,御琴已经出家了啊!御风华这样痴守着,岂不成空? 御琴听了他这番温存言语,却只是温柔一笑,缓缓为他理顺了零乱的鬓发:“风华,你还太小。很多事,你不会明白。回去吧,你父亲多年没见过你,一定很惊喜的。我……已经出家,人世间的纠葛,和我无关了。你也别留在这里,误我清修……”说到后来,口气虽严峻,神情却颇见凄婉不忍,分明狠不下心肠! 我听到这里,心头暗暗叹息,倒巴不得她答应了御风华去。这样青春艳色的御琴,本该快乐,却为了命运之错,枯居深山,我也看不过去。 只见御风华听得微微变色,随即洒然一笑:“随便你怎么说好了。姐姐,反正我做定了癞皮膏药,你要做一辈子尼姑,我也可以在这里砍一辈子的柴,也都是欢欢喜喜的。” 我听到这里,心头已经明白,御风华对御琴已经情深至此,只怕十头牛也拉他不回去了。御琴自沧海郡一别,神情决裂,只怕她决计不肯和我回南朝。如此说来,御风华也不会回去。不过,以他二人相处的样子,我反而松一口气,无论如何,他们的山居生活虽然艰苦,也不是没有快乐的。 我决定不再打扰他们的平静,呆在一边,一直等到二人离去,也悄然上马去了。 御风华有他自己的快乐天空,林归云如果知道了,想必也不会反对的。 御琴,但愿你不要再倔强,但愿你从此幸福…… 出了玄玄山,我忍不住回头凝望。 终于,大事已了。林归云交给我的两件事,我都做了,虽然比来的时候有些意外变动,但我选的已是最好办法。 然,我遗失在这里的,却是更多更多。 生死相随的若水,终于嫁作□□。暴烈而挚情的雷泽,却因我折损了绝世锋芒。那无意间风起涟漪的御琴,更是零落深山,幸有御风华作陪。 短短几个月,我似乎已掏空了今生剩余的感情。曾经痴心的,曾经辜负的,曾经难舍的,一切成了烟云缥缈! 徒留我这么多的情感无可消除,这一辈子,怕是再也忘不掉此地的白山黑水了。 日色低微,山影渐渐晕散在烟霞缥缈中,我目不转睛的凝望着,直到雾气遮去了一切,用力一摇头,轻轻自语:“该走了。” 不知道今后还要面对什么,但我心里,总会记得那些过去的温柔和快乐。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,所以,应无有恨,不是么? 我策马而去,一路向南。 第50章 再遇 玄玄山中山势纵横,我在山中行了数日,正自踌躇,忽然听到琴声隐隐,竟然有些说不出的熟悉之感!我吃了一惊,忽然记起当日和兰韵同行,曾经遇到过一个布衣琴师。 如今琴声依旧,我那美丽而薄命的姐姐,却已不可再得了! 曾经,我是那么的骄傲洒脱,现在却只留下一个空洞的躯壳。忘不了的过去,姐姐凄凉的笑容,雷泽愤怒的眼睛…… 总是冤孽,如何能不记得?如何消解? 我缓缓勒马,轻若无声的叹息。怔怔听着,不知不觉中,泪流满面。 琴声忽然中断了,一个温和的声音轻轻说:“又是你么?” 我自觉失态,定神一看,竟然又是那个布衣琴师,带着琴,从山石和树木后面转出来,微笑着走向我。想不到他也来了北国。 几年不见,他越发神容俊雅,但却多了一些苍白冷峻的气息。 我镇定一下,淡淡微笑:“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。” 他静静看着我,轻轻叹息:“想不到再次相见,阁下的神采竟然憔悴了许多。有什么不如意么?” 我苦笑一下,听了这一句,一时间竟有天荒地老、物是人非之感,什么也说不出来了! 沉默良久,我轻轻叹息:“一言难尽。能再遇到先生,在下颇有恍如隔世之感。” 布衣琴师微微一笑,不再说话,盘坐在地,铮铮弹奏起来,琴声空灵如夜雨,温柔如春风,我静静听着,知道他意示宽慰,心下感激。 一曲既罢,我拱手为谢,打马而去。 走出很久,我才忽然注意到,我脸上居然有淡淡的真心笑容。 是了,每次遇到琴师,他似乎总能让我忘记忧虑。 辞别那布衣琴师,我继续在山中穿行,忽听身后马蹄的的,回头看去,却见一个粉妆玉琢的素衣童子纵马急奔而来,一见我,颇为欢喜,叫道:“请先生留步!”快马加鞭赶了过来。我微觉诧异,也不知道这山中如何忽然钻出了这么一个神清气朗的小孩。按说这一路我行为低调,本没什么招惹,居然还有人找我,有点奇怪。 那小童一个翻身跳下马,欣然道;“嗯,看这个气势,一定就没错啦!这位先生,适才我家主人未能与先生肯谈,颇觉遗憾。主人与先生当日一曲应和,深感知己难得,怀想至今。天幸今日再见,主人特意要小人送来一物相赠,以示薄意。”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袋子,取出一只华光晶莹的墨色短犀角,鞠身双手奉上。 这犀角异常美丽,隐隐有晕彩流转,分明是传说中天下无双的辟邪神物通灵犀。 我见忽有人以如此神物相赠,有些诧异,没料到那布衣琴师竟有这般厚意。不过无功不受禄,当下摇头笑笑:“多谢你家主人了。不过通灵犀是上古神物,珍贵之极,在下断不敢受的。这位小哥儿请回吧。就说盛情心领啦!” 那小童见我不肯收,想了一下,目光一转,对我道:“先生大概是觉得萍水相逢,此举失之突兀吧。其实我家主人尊贵自持,这么多年,小人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人如此一见如故。家主也说了,原不该如此唐突,以此俗物相送。但君子相交,贵在知心。既然家主与先生相知于心,区区身外物何足计较,不过表达一番知己之意而已。想来先生该不会怪他的。就请先生收下吧。” 我听了这话,心头一动,觉得这小童年龄虽幼,却口齿伶俐,言语清雅,态度恳切,端的是强将手下无弱兵。观其仆而知其主,可知这布衣琴师大非常人可比,我今次怕是走眼啦!他说到这个份上,我反是不宜推拒,当下收了通灵犀,说:“那就请小哥代我向贵主上说一声谢。”小童见任务完成,颇为欢喜,欣然点头,一拱手,打马而去。那匹马颇为神俊,速度快极,不多时已走了个不见踪迹。 老实说,若是平时,按照我现在被天刀流磕上的情形,对什么都很小心注意,还真不能放下疑心来,有人接近自然心生警惕。不过,以那布衣琴师开阔空灵的气度,我也为之心折。若对这等人物存疑,反而落了下品。不过,此人会对我如此友善,也是意外。 我打量了一下手中的袋子,但见看着虽不起眼,却是以精细夏布制成,用料异常考究。这样的材料只有南朝锦绣山庄织得出来,只供一些王公贵族做礼服之用,想不到被人随随便便用作布袋,看来这位布衣琴师,应该是异常尊贵清要之人。但我可没听说过这号人物,此人身份,颇见疑团重重。 不过,天下英雄豪杰之多,那也是难以估量。我淡淡一笑,把通灵犀别在腰间,继续赶路。 第51章 纵马烟云 十六、纵马烟云 行行复行行,我终于回到北天关外。 这段时间北国内乱,无心对付南朝,北天关倒也清静,关外临时还设了集市,可以见到两国百姓来来往往,做点小生意,倒也和气。我看了有些感慨,其实要说南朝北国,老百姓本是一样的,他们可管不了什么军国大事,自求一碗安稳饭吃而已。偏生有一干英雄豪杰之辈,定要用世人的鲜血成就一世英名,却也没甚么好的。 看着北天关的城墙,总能记起雷泽围城之日,他英姿瓖伟,似乎能让我的灵魂也为之震动……必须承认,我颇为仰慕雷泽横扫千军的出群气慨,不过,亲眼看着北帝的人设计废他武功,我自问反而松一口气。不是不爱他,却……无法只是爱着他而已,我已做不到不顾一切。 呵,那个重甲高马、英气飞逸的雷泽,毕竟过去了。他是一夜白头了吧?却不知在想些什么。念及我的时候,他在恨着么? 雷泽,这个在南朝人心中像魔神一样可怕的名字……我想起来的时候,却难忍万千思绪。也许,这个隐约痛楚的感觉,要跟定我一辈子。 离他而去,我就只有北天关了。 还好,这里有我同生共死的三万士兵,我虽向来和他们冷冷淡淡,经过几番生死恶战,却早已视之为手足兄弟,有他们在,此生毕竟不是寂寞。去国已久,甚至想起林归云那个老狐狸,也觉得亲切。 看着北天关熟悉的城楼,我忽然强烈地感到什么叫做归心似箭,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。 我走到城楼下,一眼看到守城门的两个卫兵也认得,却是炫奇营的王小黑和钟五,乍见故人,心下喜悦,招呼道:“小黑,小五,我回来啦!” 王小黑闻声一看,一下子见到我,大吃一惊,愣了一会,嘴皮颤抖,欲言又止。那钟五年纪较小,看到我竟然一下子大哭出声,冲过来扑通跪下,哭嚎道:“丁爷,你可回来啦!小的……小的……” 我这才发现二人的神情悲愤凄苦,大是不对,惊奇道:“怎么啦?”一把拉起钟五:“别哭,先说清楚。” 钟五哽咽着胡乱抹了一下脸,抽气不止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王小黑镇定一下,愤声道:“丁爷,你回来晚啦,就在上个月,林元帅……林元帅被那谢宰相下令,夺了官职,送京城下天牢了”! 我心头一惊——要知道林归云绝非善类,武功智计权术都是一流中的一流高人,更何况兵权在手,谢广宁要收拾他,绝非容易之事!也不知道我去北国之后,这里经过怎样的龙争虎斗! 想起临别之日林归云托付我大事,一脸沉郁的神情,我心头暗自震动。无论如何,这老狐狸对我也算很不错。刚来北天关之日,我为了姐姐兰韵之死痛苦欲狂,极度厌世。要不是那老狐狸时不时找点事情来招惹我,在对兰的无可追念之苦中,我只怕早就疯狂而死。林归云如今落到这样地步,无论如何,我要救他性命。 当下皱眉道:“既然如此,如今是谁在领兵北天关?” 王小黑道:“回丁爷的话,如今还没有大元帅,是牙将武定国将军暂时带军。” 我点点头:“哦,原来是那小子。”武定国和我是拜把子兄弟,他的本事我也清楚,做个牙将没什么,却也不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之才。幸好这一阵北国才过天玄之乱,又有御锦虎视一方,北国自顾不暇,无意南攻。否则,就靠武定国这点三脚猫把式,哪里挡得住如狼似虎的北国大军冲击!谢广宁只图报了私人恩怨,也不管破国之危,这位宰相大人,其实无耻。或者,既然他敢联络御锦一起图谋天下,根本就巴不得越乱越好吧?反正他正好乱中求胜,才不管什么山河分裂之患。 既然被我知道这事,我非管不可。谢广宁再厉害,他在明我在暗,我还是有些好处的。只是须把事情问个清楚。 想了一想,说:“你们别急,我会和武将军商量,想想办法。知不知道他在哪里?” 钟五这时才缓过气来,抢着说:“林元帅下狱之后,武将军一直在林元帅的大元帅府处理军务。” 我点点头,安抚了二人,直奔兵马大元帅府,去找武定国。 我一路进城,留心城中布防,越看越是暗暗摇头。武定国出身兵马世家,爱读兵书,原也不错,可惜有些食古不化。我看他布置防务,纯粹有些照搬书的意思了,倒也摆了个格局,却分明是套用了孙膑“高则方之,下则圆之。夜则举鼓,昼则举旗”的遗法,不是不好,却失之生硬。老实说这天下哪有一成不变的兵法,就算写兵书的都是聪明绝顶之辈,这么千百年下来,为将者也该都吃透了。能得其意就不错,搬其形却是下下之策。 可惜武定国这小子颇有点纸上谈兵的味道,要他明白这个道理,只怕有点困难。说不得,今日是走不了啦,先见了武定国,修改一下城中防务要紧。否则如果北国一时兴起杀了过来,只怕小武立马要兵败如山倒!其实这也不无可能,要知道那天刀主人既然愿意鼎力支持北帝,就绝对有所企图。否则以天刀流的惊人财力和如云高手,大可以自己开疆立国,也犯不着归顺北帝了。 一边想着,我抬头看去,大元帅府已经到了。两个守门士兵眼看着一个北蛮子大刺刺的走了过来,都是警惕,大喝道:“兀那蛮子,跑这里想干什么?”大刀一举。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的可是一身北国猎户装束,当下哈哈一笑:“怎么不认得我了?”这守门的小子我可认得,叫作李二顺,当初和我一起做过对付雷泽前锋队的死士,还是我在死人堆中把他刨出来的。没想到我一换衣服,这小子就不认得我了,真是好记性。 李二顺听到我声音,愣了一下,定睛一看,这才把我认了出来,欢呼一声,眨巴着眼睛,颤声道:“丁……丁大爷,你可回来啦!想死小的了!”一下子扑上来给我来了个劈头盖脸的熊抱! 老实说,要不是我的衣服够厚,而且向来防范周密,叫他这么黑着老命一抱,还真要出洋相。我被这小子的热情澎湃搞得有点不知所措,见他已经红着眼睛,心下一阵激动,大觉不忍,说:“知道啦!呃……二顺,你再抱得这么紧,我要喘不过气啦!”一边说,一边使劲呼吸。 李二顺涨红了脸,连忙松开手臂,我狠狠呼了几口气,这才笑道:“好小子,还说想死你了,刚才还不认得我!当面扯谎啊?” 李二顺呐呐道:“不是,唉……丁大爷,你这个样子,一身蛮子打扮,我……我……一时眼花啦!” 我听了,忽然觉得有点不妙——我这一身北国装束居然能在这里大摇大摆行走,这里的防务做的虽然好看,其实却松懈到了极处!武定国呀武定国,你做的这城防,可虑之极。一旦真有战事,怕不是成了花架子么! 一想到这里,那里还呆得住,匆匆往里走去。 武定国正在埋头处理公文。大冷的天,他居然冒出一头的大汗,揪着眉头盯着桌子上小山一样高的文牍,显然没了办法。一脸的狼狈,不时还挠着头低声咒骂几句,连我进来了也不知道。 我看得好笑,故意咳嗽一声。 武定国一惊,抬起头来,一下子看到我,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,大吼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老……老……老大!你可回来啦!妈呀,你们都不在,可整死我了!”一边说一边扑了过来。 我一看这小子的架式,只怕马上又是一个熊抱。再怎么没女人味,好歹我也是个女人,成天被这些浑小子抱来抱去可也没什么好的,赶紧先下手为强,笑着握住他双手:“小武,这一阵子你独力镇守北天关,辛苦啦。” 武定国闻言,脸色一沉,叹道:“林元帅被冤枉下狱,军中不可一日无将,我只好勉力为之。” 我点点头:“你的布防我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了,倒也用心,狠狠抄了老孙的兵法啊。不过,你也抄的太乖啦!” 武定国脸一红,知道我接着绝对不是好话了,忍不住道:“我……其实……老大,我好歹也认真考究过兵家之术。这北天关布防,大有依据。” 我看他固执,微微摇头,叹道:“大有依据么?小武,我且问你,古往今来,兵家如云,其中不乏自相矛盾的著述。但用好了却都能打胜仗。你且说是何道理?” 武定国想了想,说:“以圣人之法,治兵有据,孙子有云,凡战者,以正合,以奇胜。故善出奇者,无穷如天地,不竭如江海。终而复始,日月是也。所以我故意在城防中留些许破绽,可起到惑敌之效,正合以奇致胜的古意。” 我见这小子还是只知道大掉书袋,叹了口气:“小武,以奇致胜固然不错,但你一成不变照抄兵书。你的奇兵之术,老孙千年之前就已经用过了,对你现在的对手而言,一点稀奇也没有啦!再好的兵法,若不变通,也是无用的废纸。” 武定国摇头道:“老大,你这话可不对了。想那北国乃蛮夷之邦,未竟王化,如何懂得兵圣的神妙遗法?何况兵书所载,都是经过胜仗验证的奇计,自然比我们一昧胡思乱想来得高明。” 我知道这小子原本固执自信,牛脾气发作起来什么也不管,他说什么“比我们一昧胡思乱想来得高明。”其实那是什么我们,分明就是说我了,这个话我还是听得明白的。既然他喜欢搬书,我也如法炮制教训他算了。当下道:“小武,你这么相信兵法,自然也该知道兵法最讲究变通。夫转圆者,无穷之计也。无穷者,必有圣人之心,以原不测之智;以不测之智而通心术,而神道混沌为一。既然你照搬前人,这无穷与不测上面,可就差了。用兵之法,固是奇正相间,却是以正为主,以奇为用。一昧用奇,只怕反受其害。你看不起北国人物,可还记得当日雷泽攻城的光景么?要说他不通兵法,我看这人也够格写一部《雷泽兵法》传世了。既然雷泽如此厉害,其他北国大将也未必就是蠢人。随便遇到一个有经验的北国将领,翻一下兵书,自然不难破解你的奇阵。” 武定国听的脸色微微涨红,却又驳不过我,低声道:“这……既然老大认为我的布防如此无用,你倒是破解给我看看,我就服气。” 我微微一笑,知道他说到最后定有此言,也不意外:“好吧,我画给你看。”示意房中一干侍卫全部退出去,这才提起案上朱笔,就在地上不断演化起来。武定国越看越是脸色苍白,冷汗不住冒出,到后来几乎是□□起来:“这……老大,你别说了。如果再说下去,谁听到都可以破城啦!” 我见他认了帐,点点头:“好吧。”端起案上砚台,把满满一砚的朱墨泼到地上,墨水淋漓一地,顿时把我刚才画的东西遮盖一光。我这才放心,吩咐道:“你马上准备升堂,修改防务。” 这下武定国听话已极,立刻出去吩咐传令兵,火速召集众将议事。 第52章 吕布 北天关众将看到我居然从北国回来了,都大是惊喜。我顾不上和他们寒暄,只是稍稍打个招呼,就忙着仔细了解城防情况。当下我逐个问过之余,把防务要求如此这般一一布置下去,要他们限期修整。众将领教过我和雷泽对阵的手段,倒也都还服气,轰然领命。 武定国一声不响呆在一边,神情有点古怪。我知道他多少还是有点在面子上过不去,不过现在大事当头。也没心思理会他的情绪了。等我挨个儿分排完毕,散了集会,眼看武定国还在发呆,心念一转,知道他心头不快,暗道一声何苦来。我可不想为了这区区虚名,让武定国把我当了竞争对手。当下微微一笑,:“小武,事情都分派下去啦,你好生清理着他们照做,断不会出错。我休息一晚上,明天就要进京去想办法救林元帅,北天关就全靠你了。” ——这话却是故意说破,释他之疑。否则,就依着武定国这样骄傲的性格,心头断然不服,怕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情来。只怕找人暗暗砍翻我也是有的。我虽然从来不怕什么暗算,但若真有什么不美,我就算处理了他,毕竟对北天关一点好处也没有。军中最重大将权威,既然还需要靠武定国镇守北天关,就别过分挫他的锋芒,影响士气。 虽然如此,心头还是有点悲哀。 小武本是我兄长。总不能忘记他那时闹着和我结拜的情形,他曾经那么亲切明快。我揍得他不轻,他却执意要认我做老大。我们兄弟三人一起练武、喝酒、甚至逛窑子。那本是我最清冷惨切的日子,却有兄弟作陪。 而现在,我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疑忌和愤怒。他大概以为我是要来夺走他领兵北天关的地位吧?毕竟,他也为北天关花了那么多心血…… 果然,武定国听到我这句话一说,几乎是很不明显的松了口气,终于现出真心的笑容:“老大,你才从北国回来,一定很累,多歇几天再走吧。” 我淡然笑着摇摇头:“我可不敢久留,万一那谢广宁一时发疯,要杀林元帅,那就麻烦了。我去得越早越好。” 武定国听了,点头称是:“老大,你说的不错,我也不好阻挡。只是这样来去匆匆,却太辛苦你了。这样吧,我先给你安排住下。” 我看着他半真半假地惋惜着,心里微微有点痛楚空洞的感觉。不错,我可以想办法用言语消除他的疑心,但我并非没心肠的人,无法做到对他骨子里的排斥毫无感觉。 这里,已经不是我的天空……我剑已锈,心已远,人已憔悴边州。然,早已注定的漂泊,还是要继续的。 我忽然觉得一身的疲乏冷落,渐渐难以忍耐。 不知如何,又记起曾经树林中和雷泽共渡的夜晚。淡淡闪耀的星光,隐约可知的真情,烫热狂烈的拥抱……如今却已流失在那个血腥冰凉的寒夜中。 天,这一辈子,如何能不想着雷泽? 武定国放下心事,顿时热情了许多,吩咐下人:“去叫朱痕和碧影过来。”下人领命而去,不多时带来两个明眸皓齿的俏丫环。武定国笑道:“老大去北国办事,辛苦了大半年。今天就让这两个小丫头服侍你好生歇歇。” 我一看,两个丫环都是娇艳异常的美人儿,那两个丫头被我拿眼一看,都是微微面红低头。显然武定国这小子的“慰劳”是别有含意了,不觉暗笑:“小武啊小武,可惜了这两个俏人儿,这番心意我却消受不起啦!” 当下也不分辨,一笑置之:“既然如此,就劳烦两位姑娘了。” 两个小丫头听了这一句,微见羞涩。看来她们对侍寝之事,也是心头有数。 辞了武定国,二女引我到大元帅府别馆中住下。 但见这别馆中假山流水、小院回廊,虽然清淡,却异常精致幽雅。心下暗暗点头,觉得林归云心中丘壑大是不凡,要是太平盛世,此人大可以做个风流才子。可惜遇到这离乱之局,投笔从戎。一转眼间折损了风华岁月,却只落得下狱。不是不悲哀的。 他本是才气纵横、风调独高之人,可惜一世并无知己。结义兄弟做了生死仇人,儿子终生不可得见,心爱女子嫁作□□,唯一的弟弟却潜心清修、无意红尘。林归云这辈子,原本只有寂寞。 他的笑容虽总是狡猾淡定,也许笑容下面,只有枯竭落寞,却不肯让人知道。 看着这个清淡得近乎凄清的小院,我忽然隐约猜到了林归云的几分。 可惜,我也做不了他的知音人,但我至少可以想办法救他性命。 忽然想到,谢李二人对付林归云,已经不是一两年的事情,却迫于林归云的精明,一直拾掇不下。这次能够忽然成功,实在奇怪。也许,林归云下狱,只是他本人放弃反抗。他看过一切,却也放弃了一切。 我忽然不寒而栗。 一个人失去斗志,原本比什么都可怕。一旦坍塌了,谁都可以践踏一番。 所以,无论如何,我要好好走下去。没有人可以打垮我。 枯桑知天风,海水知天寒。然,纵是经历了一切,我心不可改。 命运虽渺茫而不可测,我会自己寻找乐趣。 我打起精神,要二女烧了一大桶热水,准备洗澡。这一阵子不是打仗就是在荒野山林奔波,确实是人困马乏,今天总算可以放松一下。 二女烧好洗澡水,准备了衣物,红着脸侍立一边,却不说话。 我看得有点奇怪,随口道:“怎么啦?你们可以退下了。” 朱痕较为大胆,闻言红着脸,低声道:“丁将军,武将军有吩咐,要我们好生服侍的。” 我这才明白,感情她们要伺候我洗澡,这可不行。当下淡淡笑道:“不用了。我是武将,不喜欢这些。两位姑娘出去吧,我自己来就好。” 二女还在犹豫,我故意微一皱眉,煞气暗生,两个小丫头心里害怕,赶紧唯唯而退。 我心头暗笑,屏退二女,关上门好好清洗了一番,换上武定国派人准备的一套书生服装。必须承认,很多时候,武定国考虑问题还是很仔细的。他怕我这一路招人眼目,特意找了唐巾儒服,稍微修整一下,估计还是可以糊弄一些人。以前游剑江湖的日子,我结下的恩怨可不少。虽然江湖中都以为孟天戈早就死在雪山之变,但我要还是一身剑客打扮,恐怕会惹起某些人的回忆,反而麻烦。我虽不怕事,却从来不喜欢自己惹事。 我换好衣服,起身去寝室。两个小丫头看到我出来,忽然都惊呆了。 我暗暗叹一口气。 这样的神情,其实我再熟悉不过。曾经,兰这么看过我。似乎是惊讶,也似乎是赞叹,更多了几分深闺梦里的痴痴缠缠。我心里是明白的,但却从来不承认。我那美丽而脆弱的姐姐呀! 记取绿罗裙,处处怜芳草。 后来,若水也这么看过我,御琴也有过类似的眼神。我看着相似的眼光,一念及兰,心头总然有些不同。 我忽然莫名其妙就软了心肠,对两个丫环微微一笑:“你们下去吧。这里没什么事啦。” 朱痕美目流转,在我身上溜了一圈,恭声告退,并无别的言语。碧影比较稚气,大眼睛眨了眨,脱口道:“丁将军,你穿了秀才衣服,更加好看啦!我们这辈子,从没见过你这么俊的将军!就像……像……” 我被逗得笑了笑:“想什么啊?”看这架势,很可能她要说我像常山赵子龙吧?这也没什么不好,赵子龙很英雄。 碧影“像”了半天,总算口齿恢复伶俐:“像戏文里的吕布!对啦,我看过的哦,三英战吕布,那个吕布大爷可凶狠了,但也真是好看呢!和丁将军一模一样!” 我差点应声倒地! 天!吕——布? 我很凶狠吗,竟然像这个出了名的草包蛮将? 我一个眼神看得两个丫头乖乖退下,决定好好照照镜子,发掘一下我和吕布的相关程度。 哼哼,吕布?吕——布! 第53章 南下 我有点火大的抓起镜子,剔亮银灯,仔仔细细打量镜中影像。 看的微微吃惊。 想不到一身儒雅的衣着还是盖不住我的江湖意气。眉目眼神,比起书生,总多了一些不该有的凌厉风发,看上去几分豪气,几分傲气,几分清气,却没有什么温雅如玉的士人气息。 原来这样强横不群,怪不得两个丫头会说我像吕布。这回不比上次进京,可以和若水一起坐在马车里面,没见什么人。这一路去京城,要赶时间只好快马兼程,越走越是繁华之地,英雄云集,怕会遇到不少故旧。我可不能带着这个德性到处乱跑,否则过不了几天,只怕不少江湖好汉都会认出我来,到时候要以打架为职业了。 想着那日遇到的山中高士,风度儒雅如神人,心头觉得不错,学着那样子,对着镜子又笑一笑。清淡优雅,潇洒蕴藉,倒也像了八分。那人真是绝世丰神,我就这么学着他的样子,对着镜子一看,也觉得暗暗赞叹不已。如此绝顶人物,可惜就这么匆匆一别,可能以后不会有机会见到他了。 忽然听到“扑通”一声微响。 我一惊,喝道:“何方毛贼?”迅速循声杀去!手臂暴涨之下,一把扯过一个人来! 定睛一看,这人满脸通红,眼色羞涩迷醉,居然是那个傻乎乎的碧影小丫头! 我一皱眉,抓着她的衣领,把她提得离地而起,沉声喝问:“什么人派你来的?” 碧影眨了眨眼,忽然吓得大哭起来!眉目五官皱成一团,根本顾不上回答我。 我被她的鼻涕眼泪飞溅了几滴,这才注意到我恐怕是太凶恶了,吓坏小女孩啦!当下把她放到地下,硬生生笑了笑:“不要怕,好好回答。” 碧影狼狈的擤了一下鼻涕,又用袖子抹干眼泪,这才可怜巴巴的说:“丁将军,我……我不该偷看……可是你这个样子……真的好看。刚才我看到你对着镜子笑,忽然心里好慌,所以会弄出响声……所以要怪你,不能怪我……呜——”一边说一边啜泣不止。 我不觉愣住。总算佩服这丫头了,原来这都是我的错?想不到那布衣琴师如此威力巨大,我就学着他的样子笑一笑,竟然也翻倒了碧影一颗芳心? 这下子我倒不知道怎么反应比较好,尴尬的松开手,喝道:“还不退下?” 碧影松一口气,红着脸跑了,留下我瞪着眼发呆。 忽然发现,我虽是女人,却也搞不懂女人了。这样刁蛮的逻辑,厉害厉害。 次日起床,朱痕碧影早就准备好了早餐,服侍我用饭。虽是清粥小菜,却也口味清美,别有一番滋味。我颇为赞叹,随口道:“很好吃。谁做的?” 朱痕闻言,眼中泛过一丝喜气,却不说话。 碧影抢着道:“是朱痕姐姐啦,她是小易牙!朱痕姐姐的厨艺,是林元帅在南方请得名厨教出来的哦!” 朱痕有点害羞,低声娇嗔道:“碧影,又在多嘴啦!” 我微微一笑:“真的很好。看来林元帅可找对了人。” 朱痕嫣然一笑,轻声道:“我和碧影都是林元帅亲选的侍女。我主要烹茶做饭。碧影擅长刺绣女红。” 我点点头,一笑不言,觉得她这一说法,却也未必尽然。 朱痕、碧影都是身姿婀娜、动作轻灵的出色美女,一举一动,异常灵活婉转,若非身负上乘武功,决计做不到。碧影昨天虽被我吓的大哭,那也只是我剑气太重,令她害怕而已。我在捉住她的一瞬间,可以感觉到她的微薄抵抗。这两个丫头应该有些路数的。 想来,林归云养了这么两个活色生香的俏人儿,绝对不是为了享受生活。大凡世人对美貌娇弱的女孩子总然有些优待,若用作刺探、暗杀、情报,都是绝好的利器。这两个丫头,只是稍微生嫩,多加训练,应该很好发挥作用。林归云的意思,怕也在这上头。 不过,我现在也没空猜他的想法了,打算向武定国辞行之后,就赶着南下京师。 见过武定国,他忽然倒有点舍不得了,红了眼眶,说:“珂平——你可要小心,京城中颇多凶险——” 我点点头,拍拍他的肩头,知道小武这时可是真情流露,也有些心思微动,淡淡叹道:“小武,你也要小心。如果北人来攻,切记灵活应战。” 武定国面孔一红,微微点头,忽然想起什么似的,说:“唉,我还差点忘了。那痕影二女经过林元帅特意训练,颇有些小用处。老大这次进京,可带上她们,多少有些帮助!” 我回想起二女灵活的举止,知道不错,当下道:“好吧。” 这次进京,只怕颇多锦绣场中的风险,有了这两个灵慧的小丫头,应该可以多一些方便。何况,我既然要扮风雅名士,也得有两个美婢随侍,才像个样子。 武定国吩咐下去,为我们准备好马、行李。痕影二女知道可以和我同行,都十分欢喜雀跃。 原来二女是林归云从边关附近特意挑选的幼女,自小进入元帅府,长这么大,还没出过北天关,这次能去京师,自然大是兴奋。 我那匹癞皮老马,虽然脚力不行,却也跟随我走过了万水千山,颇有点不舍,抱着它的脖子好一会才放开,老马眼中现出留恋之色。我心头一动,特意吩咐武定国把它好生喂养。武定国连忙答应。 准备停当,武定国为遮掩我的行踪,特意避开众将,亲自把我们送出北天关,洒泪而别。 还好武定国挑选的马匹都是万里挑一的骏马,脚力非常。别了北天关,三人在旷野中一路飞奔,竟然快如追风逐电。二女虽通骑术,却是第一次放马边关,一口气走出这么远,都兴奋不已,一路笑语不绝。我虽不说话,听着她们两个唧唧咕咕说个不停,声音清脆,笑颜如花,也觉得神思悠然。 真羡慕她们简单而稚气的快乐。 风烟滚滚,我们一路南下。行了数个时辰,人烟渐渐稠密,过了不知几多村镇,一路行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眼色。想必在他们眼中,我像个鲜衣怒马的贵公子,更有佳人作陪,越发眩目。这样也好,虽然打眼,却不大可能让人想到当年剑气森严的孟天戈了。 第54章 夫妻大盗 这日飞奔一天,日落时分,我们到了金城地界。 这里曾经盛产黄金,集中了大量淘金客,所以得了金城之名。此间十余里外,有一武林大豪客,却是黄金城主秋深寒。秋家以淘金致富,家族拥有几座金矿,当真是富可敌国。金城一带的老百姓,多半是给秋家帮工,就可过得很好。日子久了,秋家庄园成为著名的黄金城,秋氏一脉云集众多高手门客,成为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力量,连金城郡的地方长官也要敬他三分。 这一代的黄金城主,为人英爽豪侠,的确有武林大豪的气魄,我也曾有过数面之缘。当日雪山围攻,趁火打劫的不在少数,却没有黄金城的人,我心头也有几分感念。 不过,附近就是武林重镇黄金城,毕竟有点危险,不能不小心。偏偏日色将暮,不在这里歇脚就要露宿荒郊,只好自己留神。 进入城中,我挑了个看起来比较清静的客栈住下。 我们三个看起来的确扎眼,一进城就有不少人偷眼而看。走入客栈,那店小二一看我们衣饰鲜明,越发殷勤了。笑脸相迎,格外热络:“公子,里面请!小店是这城中最好的客栈,清雅华贵,连拜访秋大爷的达官贵人、武林大侠,也都喜欢住在这里。公子挑了小店,真有眼光,您老一定满意!” 我一听这一句“武林大侠。”不觉眉头一皱,心头微有不妙之感。转念一想,既然来都来了,这时退出去反而让人奇怪,索性住下,老老实实呆一晚上就走。当下淡淡道:“先给我们弄点吃的,然后找两间清静的上房。” 那小二殷勤答应,在客堂中伺候我们用过饭,躬身带我们去房间。 没走几步,就听到后面传来喧闹之声,接着一阵叮叮咚咚的银铃轻响,异常悦耳。我故作无意间掉头一看,却见一男一女笑吟吟的走了进来,身后跟了大群仆从。二人衣着异常华贵。那男子二、三十岁年纪,一身紫袍,浓眉虎目,顾盼神飞。女子年正青春,穿著缀满珍珠的绣衫,云鬓花颜,容色颇见秀美。她发髻上缀了一串小小银铃,每走一步,步摇轻颤之间,就是一番风情,铃声叮叮当当,格外动听。 我一看这二人的打扮,心头微动,忽然觉得有点不妙——这两个人的样子,我好像见过一两次,应该是武林中出名的夫妻大盗叶飞白和柳洄雪!这两口子向来是凤凰不落无宝之地,最喜欢带着大队一流好手,扮作游山玩水的富家少年夫妻。一旦看到合心的目标,就一拥而上,抢个寸草不留!看来这次跑到金城,绝对不会无所作为,只怕冲的就是秋深寒。不过,秋深寒可也不是好惹的,这次大有一番龙争虎斗。 我和他们还是在无忧谷武林大会上隐约打过一个照面,日子虽久,大致印象还在。怕只怕他们也还记得我,那就麻烦了!虽然我这几年样子多多少少有些变化,改了书生打扮后,越发不好认,不过,做强盗头子的,本来就眼力异常敏锐,只怕我难逃这两双贼眼!只好看看运气了。 当下不动声色,故意随意揽紧了碧影,把头埋到她脖子上,借此机会遮住大半边脸,却又勾着了朱痕的纤腰,抱作一团,色迷迷的搂着二女往前走。照这个样子看去,也就像个色鬼,免得惹他夫妻起疑。碧影没料到我忽然来这一着,一下子雪腮染晕,朱痕也是神色娇怯,手足微微打抖。 我看她二人心慌,低声道:“别急,有麻烦人物来了。我们就这么走,比较方便!”二女这才宁定下来,三个人扭糖似的。那店小二见我如此急色,不觉骇然失笑,呐呐道:“公子,房间马上就到,不……不急这一时……呃……” 我懒洋洋哼了一声,淡淡道:“少罗嗦,大爷就喜欢在路上显摆。” 那店小二陪着笑,满头大汗,做声不得。 我趁机偷眼看去,注意那夫妻大盗。却见柳洄雪看也懒得看我,只管招呼下人。那叶飞白也只是淡淡扫了我一眼,显然把我当作了纨绔子弟,也没在意。我这才放心,拉扯着二女,安顿住下。 那店小二把我们带到客房,想了一下,又涎着脸、陪着笑,多问一句:“大爷到底是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?小店有夫妻专用的风月大房,里面还有特作的大床大被,最是可人心意。别说大爷带了两位宝眷,就算上回风青松风大侠带着五个小妾,也都安顿得好好的,风大侠第二天大为满意,赞不绝口呢!而且这风月大房收费只是一两银子,不算贵的!大爷,要不要试试?” 我觉得这小子实在饶舌讨厌,知道他一定想歪了,微微哼了一声:“说了两间,你还罗嗦什么。”店小二见我神色不善,不敢再说,缩了一下脖子,唯唯而退。 留下我们三个,我倒没觉得什么,朱痕、碧影对视一眼,却一下子羞红了脸。朱痕呐呐道:“爷,你真的不需要?怎么刚才很着急的样子——” 我又好气又好笑,心说这丫头把我当什么人了!轻轻拧了一下她柔嫩的小脸,低叱道:“小小年纪,胡思乱想,该打!” 朱痕粉脸通红,吐了一下舌头,不再说话。碧影见状,嘻嘻一笑:“朱姐姐羞羞脸!”朱痕低叫一声,要挠她痒痒。碧影大笑,缩身躲到我身后,娇笑道:“嘻嘻,你够不着!”朱痕哪里肯饶,就待按过来,碧影笑道:“朱姐姐,我明白了,原来不是爷着急,是姐姐着急!”朱痕大羞,跺脚不依。二女转着圈儿,一追一逃,围着我嬉闹不休。 我一看,原来碧影这丫头也不是善茬,顺手拉过她,小小敲了她一个爆栗,笑道:“你这就叫作本来不该打,自己讨打。”闹了一会,二女依依不舍回房。我也落得清静,自己关门睡觉。 知道有叶飞白夫妻在,强敌在侧,我也就只是和衣而卧。忽然想起,叶家夫妻这次带的人手不少,估计他们要和秋深寒大干一场。这夫妻大盗擅长夜战突袭,搞不好今夜就会动手。那秋深寒虽厉害,却也未必防得住叶家迅急辛辣的袭击战术。此人在武林中大有侠名,他有事情,我自然不能不管。说不得,今天要探一下那夫妻大盗的打算。 当下悄悄起身,不想被人认出,换了一身衣服,悄然溜出。 客栈虽然不小,不过像叶飞白这样的大宗客人入住,倒也好找的很。我随便找了个店小二,就说我是叶飞白的朋友,要找他叙旧,很容易就搞清楚了这伙人的住处。我用布巾蒙了脸,悄然溜了过去,正要去找那叶家夫妇的房间,忽然听到隐约的脚步声,赶紧避到了暗处。 却听脚步越来越近,还有叶飞白隐约的陪笑之声:“请尊使回去代在下禀报尊主,请他老人家尽管放心。在下夫妻二人,一定不辱使命。” 接着有一个冷淡的男子声音道:“如此最好。尊主对黄金城寄望甚厚,叶兄如能立此大功,一定可得尊主赏识。” 我听的心头一动,知道这个什么尊主对黄金城定是不怀好意。不过,叶飞白夫妻武功高强,手下群盗无一弱手,本是武林中一大煞星,他们会服从别人调度,还这么毕恭毕敬,看来这个尊主的实力非常可观。今天既然让我听到他们的计划,自当出手相助秋深寒。 叶家夫妻客客气气送走了那使者,随即回房。我换了个地方,躲到房边偏僻角落。 却听叶飞白叹道:“今次兜上这伙煞星,实在运气不好。说不得,只好死磕秋深寒了。” 柳洄雪忽然低声缀泣:“飞白哥,那黄金城武备森严,秋深寒的武功也不在我们之下。我总觉得……总觉得……有些不妥。” 叶飞白苦笑道:“柳妹,我自然明白。但那人武功当真深不可测,我们联手也没挡住他十招,那时如不顺服,断无生理。说不得,拼秋深寒多半还能活出来,和那人作对,当真死定了。” 柳洄雪忽然道:“我们打不过,难道不会逃吗?我就不信没了办法。” 叶飞白淡淡道:“柳妹你也看见了,我们才到金城,已经有那人的使者等在这里。此人势力当真无远不届,分明把我们掌握在掌股之中,逃,只怕下场更惨。何况就算我们能逃掉,弟兄们只怕死定了。我不能不管他们死活。”这叶飞白能故念下属,倒也难得。 我听到这里,已经知道大概。原来是这夫妻大盗被什么高人打得落花流水。没奈何做了跟班。想来这高手的武功,异常惊人,也不知是何方神圣,有机会倒要见识一下这野心勃勃的武林怪客。 夫妻二人商议一会,叶飞白决然道:“柳妹,你别烦恼。那人既然有本事收伏我们,势力滔天,又打黄金城的主意,自然心不在小。我们好好跟着他搏命干,说不定大有好处。你也别想太多,今夜一定要拿下黄金城,在那人面前才有资格说话!” 柳洄雪无奈,叹道:“也罢,飞白哥,我总之听你的就是。” 二人计议已定,立即悄然召集人手,整治出发。我看着事情紧急,不动声色打翻叶家一个家奴,涂污了脸孔,也混了进去。 第55章 黄金之战 十七、黄金之战 叶家群盗行动如风,不多时已杀到黄金城下。打前刺探的一人忽然踌躇不前,回头请示叶飞白:“大当家,前面的乱石滩好像有布阵,不宜冒进。” 原来这黄金城是武林世家,历经百年风雨,当真高城大堡、根基深厚。城前一片乱石滩,怪石嶙峋、大有穿空裂云之势。布局细看之下,居然隐隐符合奇门遁甲之术,隐藏无数杀机。奇门遁甲乃帝王之术,霸道无比,用于排兵布阵更是利器。看来秋深寒早就习惯了应付各方的贪心。就凭这一个奇门大阵,已可得意江湖。 我不善阵法,多少懂得一点,也还是在北国时御琴所教,只是看出这阵势颇为凶险,内藏九宫八卦,六甲分别隐于六仪之下,与乙、丙、丁三奇分占九宫。月色昏魅之下,但见随着月影明灭,阵势忽而正转忽而反转,隐含变化难以计数。多看一会,已经有头昏眼花之感,心头一惊,知道这巨石阵大有惑人心神之效,连忙硬生生别开眼睛。 叶飞白皱眉道:“柳妹,这个石阵凶险得很,你有办法吗?” 柳洄雪皱紧眉头,一言不发,只管在地上不断涂涂画画,沉吟良久,额头上隐隐冒出汗珠,显然用尽心力。直过了小半个时辰,这才低声道:“我知道啦!”她一下子站了起来。 叶飞白大喜,握住她的手,说:“柳妹辛苦啦!快说!”为她擦了擦汗水。 柳洄雪微微一笑,以示感谢,徐徐道:“所谓六甲,即甲子、甲戊、甲申、甲午、甲辰、甲寅。其中甲子为帅,其他五甲为将,六甲在阵中隐遁旗下。元帅甲隐于戊土,二甲大将甲戍隐已土,三甲大将甲申隐庚金,四甲大将甲午隐辛金,五甲大将甲辰隐壬水,六甲大将甲寅隐癸水。他这个阵型虽然变化万端,其实不过就是戊、己、庚、辛、壬、癸、丁、丙、乙,九宫生生不息,队形、方向虽改,相互顺序却是不变的。破阵易如反掌!”口中说着,起身率先大步而入。 群盗显然对她信心十足,柳洄雪这一进去,群盗纷纷跟进。我见她破阵大有道理,心头暗暗称奇,不动声色,也跟了进去,静以待变,留神查看她破阵之法,心头默默推算。却有意无意间走到最后,趁他们不注意,无声无息打翻一盗,塞入阵中藏了,慢慢跟上前面大队,动静之间,又打昏一人。如此一路走来,尚未出阵,已被我悄悄解决了六、七个,群盗兀自浑然不觉。 星月暗沉,夜色已深,想必黄金城的人多已沉睡,在阵中穿行良久,因有柳洄雪在前领头破阵,竟然点尘不惊,城中值守毫无察觉。叶飞白见阵法险恶,忙着护卫妻子,却也没发现我在后面悄悄捣鬼。 如此走了半个多时辰,柳洄雪忽然面带喜色,欣然道:“快出阵啦!” ——黄金城暗金色的城墙就在前面,隐隐在月色下华光闪动,景象魅人。这个名震武林的神秘之地,向来不让人进来,想不到竟然连城墙也是黄金的,难怪会惹出那怪客的野心。 叶飞白喜动颜色,一把搂过柳洄雪,亲了一口,这才号令群盗:“马上攻城!进去后见一个杀一个,不留活口,动作要轻要快!记住,留着打更的不杀,以免打草惊蛇。破城之后,能带走的钱物全部带走,不能带走的东西,和人一起,一把火烧了,别留尾巴!” 他这番布置,颇见狠绝麻利,却也是个为将之才。 群盗大喜,眼看那城墙异常雄伟高大,纷纷掏出铁飞抓,奋力掷上城口,借着飞抓上长索之力,几下子爬上城头。这伙人动作麻利之极,我眼看一时也杀不完,不如先跟过去再说,当下有样学样,也用适才夺得的铁飞抓爬上城头。 如此走了没有几步,正好转过一个巡逻的城中护卫,一看不对,就待呼叫!叶飞白一言不发冲过去,霹雳般数掌连攻而出,他武功雄悍绝伦,眼看这护卫性命不保。我一看不对路数,百忙中飞身而出,啪啪啪啪连珠炮般一口气挡下他所有攻击,只觉手臂微微发麻,心下暗加一声好,这人掌力当真异常强劲。 叶飞白吃了一惊,连退几步,目光灼灼,瞪着我道:“阁下好硬的身手!也是高人,何不与在下合作?” 这一耽误,巡逻兵立刻反应过来,就待大叫起来。叶飞白面色一变,忽然向我猛攻而来,同时对柳洄雪做了个眼色。柳洄雪娇笑一声,挥手间一剑飞出,就待杀了那巡逻兵。 我被叶飞白缠住,眼看这夫妻大盗竟然耍了一招围魏救赵,冷笑一声,十指急划几道剑气,逼得叶、柳二人不得不回招自保。 那巡逻兵两次逃得性命,惊骇欲绝,这回总算有机会大叫出声:“来——”刚一张嘴,已有一盗冲上,要取他性命,却被我百忙中一脚踢飞!那巡逻兵死里逃生,浑身发抖,这回是叫也叫不出来了! 我右手一挥,随着追劈过去,这一记改直击为横扫,击出的掌风忽然分为两半,困住叶飞白左右。 叶飞白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的掌法如此古怪,闪避不及,闷哼声中飞出丈余,软倒在地,口中喷出一股血水。 柳洄雪眼见夫君受伤,娇喝一声,倏然欺到我身边,双手各有杀招,动作奇快绝伦! 我暗赞一声好武功,等她双手快要触及我身上之际,喝道:“趴下!”顺势狠狠一扣,柳洄雪身子一晃,顿时往地上扑了下去。 这一下一口气收拾了夫妻大盗,其余群盗大是惊骇,一下子不敢再轻举妄动,只好呆在当场! 我这才对那巡逻兵淡淡道:“你也别抖了,我马上要他们走,不用惊动秋城主。”那巡逻兵几度险死还生,吓得神情不定,不断发抖,呆呆点头如捣蒜。 ——须知那秋深寒和我见过不止一次,还曾经切磋武功。如果真的被吵醒出来,一看到我,就算蒙面也再难隐瞒,我这个死了几次的孟天戈怕不是又要活回来么。 叶飞白面色惨然,冷冷看着我:“阁下武功绝伦,我夫妻二人落到你手中,再无话可说。就给个痛快吧!” 我想起他二人一个颇善行军,一个擅长破阵,虽然凶悍,也是大大的人才,心头一动,悠然道:“叶兄此言差也。”一边说,一边过去扶他。 叶飞白只道我要来杀他,脸上肌肉扭曲,嘶声道:“要杀就杀,姓叶的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!” 柳洄雪面色大变,哭道:“别杀我相公!”一边说一边跌跌撞撞爬了过来。其余群盗扑通一声齐齐跪下,纷纷磕头:“英雄,求你不要杀我们大当家!”“大侠,杀我们好了!”“大侠饶命啊……”一时间涕泪交流。 我一看这叶飞白居然颇有人望,淡淡道:“你们别叫了。真的把秋深寒叫出来,你们大当家才真的死定了。”这话一说,果然灵验,众人立刻噤若寒蝉。 叶飞白皱着眉头看了我一会,说:“阁下称兄道弟,什么意思?”这人果然聪明得很,一听我的话,知道还有生机,立刻镇定下来,反而问起我来了。 我淡淡道:“按阁下草菅人命的作为,总是杀一百次也不够的。不过却有一样好处,所以我称你一声叶兄。”一边说一边轻轻扶他坐起,再掺着柳洄雪也坐下:“在下对叶兄夫妇,并无恶意。”口中说着,从怀中掏出金创药递给他。 叶飞白倒也胆大豪气,并不疑心,接过药丸,一口吞下几颗,又喂柳洄雪服了药,沉声道:“哼哼,不知在下什么好处,让阁下看上了?” 我故意投其所好,说:“实不相瞒,阁下今夜夫妻对话,在下也听到了。那个什么尊主,如此逼迫于你,你却不肯不管众兄弟性命自己逃跑,宁可冒险攻打黄金城。这番仗义,着实难得。刚才你的手下为你求情,一个个发自肺腑,可见你平时的确对他们不错。就冲这一处,你就算得一条好汉。” 叶飞白闻言,神色微动,半响道:“这是理所应当之事,没什么好说的。阁下本可一刀杀了我等,却如此谦逊,姓叶的自当知趣,也知道江湖规矩,没说的,这条命就算卖给阁下啦。”这话却是半真半假,想是他眼看我有接纳之意,武功也是厉害,乐得脱离那个尊主的控制。至少我的态度还算客气,跟着我干活不会太难受。 我暗赞这人聪明果决,不过,我要的是他心服口服,却不是乘人之危。当下淡淡道:“叶兄这话客气了。在下只是不愿叶兄进攻黄金城,闹个两败俱伤,却让他人渔翁得利。当然,叶兄愿意和在下合作,自然最好不过。在下颇感荣幸。” 叶飞白闻言,神色一震,若有所思。 柳洄雪点头道:“这位大侠说得不错,那尊主要我们打黄金城,大是不怀好意,分明把我们当枪使,飞白哥,我们别再忍气吞声啦!” 叶飞白苦笑欲言,我说:“此间不是说话之地,还是赶快退出去,免得被秋深寒发现就麻烦了。” 叶飞白点头称是,柳洄雪一清点人数,发现不对,不觉心惊,正自皱眉,我淡淡解释:“叶家嫂子莫怕,是被我打倒了几个,却没伤性命,都藏在石阵中。” 柳洄雪这才明白,和叶飞白对望一眼,都现出骇然之色,这才是心服口服了。 叶飞白叹道:“大侠的手段,我总算见识,这番仁慈更是难得。断无不服。我先代几位弟兄谢过不杀之恩。” 我一摆手:“叶兄客气了,如不嫌弃,叫我一声兄弟就好。咱们也别说了,出去再谈不迟。” 当下退出,群盗纷纷拉着长索悄然滑下城头。叶柳夫妻伤得不轻,被我一手一个揽着,轻轻跃下城头,却是不惊轻尘。群盗见了,纷纷低声叫好。 还是柳洄雪引路,从怪石阵中退出。一路上我不时翻出一人,轻轻拍醒,这人却还是对经过不明所以。群盗骇然失笑。如此一路退了出去,被打昏群盗也全被我拖出拍醒。到得接近天亮时分,大队人马总算全部退出石阵,互相搀扶着,悄悄回到客栈,店中掌柜、小二一无所觉,朱痕碧影房中也是鼾声不绝,倒也好睡。 第56章 嫁祸 叶飞白经此一番,对我已是服气,一早收拾停当,和柳洄雪一起来访。我重他才干,也有结纳之意。却叫朱痕借了店中厨房,下厨做一桌酒菜,与他夫妻二人在我房中且饮且谈。 席间我已换回衣服,洗干净脸,叶飞白见了,眉头一皱,沉吟道:“刚才夜里不觉得,现在看着大侠的模样,却多少有些面熟。只是想不起来。”柳洄雪点头称是。 我暗赞这二人记性不错,一面之缘也能记个大概。淡淡道:“我叫二位叶兄和嫂子,二位却一定要叫我大侠。本来兄弟打算说出名字的,看来也说不得了。” 叶飞白闻言,马上道:“这……实在惭愧……” 柳洄雪推了他一下,抢着含笑说:“那我们就厚颜叫一声兄弟啦!” 叶飞白赦然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我对……兄弟已是心悦诚服,这辈子我夫妻就算是跟定兄弟、再无二话啦。只是,总觉得高攀——” 我摇摇头道:“兄弟都叫了还说高攀。在下并非显贵之人,北天关龙骧军丁珂平。至于叶兄觉得我眼熟,大概以前见过,没有怎么接触吧。” 叶飞白愣了一下,显出兴奋之色,说:“原来是北天关丁将军。你重挫北国那次大胜,被人哄传一时啊!想不到会遇到你。” 我说:“叶兄客气了。兄弟昨日见叶兄率众突袭、指挥若定,心头很是仰慕。叶兄和嫂子都是大有天才之人,现下边关颇不清静,以叶兄夫妻的才具,应该可以大有作为。” 叶飞白慨然道:“既然丁兄弟发话,没说的,叫我做什么都行。”随即皱眉道:“只是——我只怕那个尊主要找丁兄弟麻烦,反而连累你。” 我看着叶飞白:“正要问叶兄,怎么会被那个尊主所制?” 叶飞白浓眉一锁,沉吟不言。柳洄雪叹道:“这是我夫妻生平最可耻之事,所以相公不愿提起。还是我说吧。” 她顿了一顿,这才道:“我和相公都是将门之后,公公叶漫天、父亲柳国恩,都是本朝名将,两家亲厚无比。却因一次剿匪无功,有大臣说他们私下勾结匪类,被朝廷双双处决,两姓人丁全部流放边疆。相公眼见没了活路,索性当真带着两家的人做了强盗。如此也有好几年了。更因两家的冤屈,我们恨绝了世人,做强盗越发狠毒好杀。我夫妻二人仗着家学渊源,在江湖上倒也纵横如意,从未失手,慢慢的也有些托大啦。直到月前遇到那……那个甚么尊主。”说到这里,她眼中忍不住现出恐惧的气色。叶飞白叹口气,握住她的手,说:“还是我说吧。” 他振作了一下:“月前,我们得到一张藏宝秘图,按图上可以找到传说中的玉树宝藏。我夫妻二人大是兴奋,匆匆忙忙到得那藏宝之地,一无所获,知道上当,就要撤离,却给一群蒙面人堵个正着。那为首一人,被其余人等称作尊主,武功异常高明,十招不到就重挫我夫妻二人,要我们为他效忠,否则全部格杀勿论。我迫于形势,只好答应。他要我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毁掉黄金城,为他劫走城中所有财宝。我明知此事凶险,却也无可奈何,只好答应。不料一出手就遇到丁兄弟。就是这样。” 我这才清楚大概,沉吟道:“这么说,那人根本是故意用假藏宝图引诱你们去上当。既然他能制服你们,自然有能力对付黄金城,为什么自己不出手,一定要费尽心机,逼着你们去?奇怪了。” 叶飞白一听这话,面色顿时微变,看了我一眼,现出惊怒之色,喃喃道:“莫非,他是故意假手于我,暗藏毒计?” 我摇摇头道:“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。”说到这里,心头一动,忽然有了一个不妙的感觉,低声道:“那尊主在这里也有使者,看来问题大了。” 柳洄雪惊道:“怎么?” 我皱皱眉头,居然微微冒汗了:“如果没搞错,他是破不了秋深寒的奇门大阵,所以要假手你们。今日叶家嫂子破阵之时,怕只怕另有高人躲在一边偷看。我们虽走了,只怕黄金城阵法一破,大是难保!”——那个尊主的使者,既然对叶飞白一家掌握得如此彻底,怎么会不跟踪?只是我当时忙着对付群盗,没有留意,找不到证据而已! 叶飞白一惊道:“果真如此,只怕他们已经召集人手,趁机一举攻破黄金城了!” 我凝视叶飞白,缓缓道:“不止如此。黄金城若真的被灭门,自然没有活口留下凶手线索。偏偏叶兄夫妻这一群大队人马入住金城,非常打眼。叶兄是干什么的,江湖人都知道。如此一来,黄金城灭门之事,不管叶兄做不做,恐怕都要算在你头上了!那秋深寒虽是武林人物,其妹秋静好却是皇帝宠爱的红叶妃子,秋家的地位清贵异常。叶兄灭了秋家满门,只怕会被官府全力追拿,白白做了一个替罪羊!” 叶飞白一震,冷汗不止,喃喃道:“不错,好个尊主!哼哼,我偏要揭破他的奸谋。”一下子站了起来:“我们赶快去提醒秋深寒,修改阵法御敌!” 我长长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如果没猜错,只怕此时那尊主已动手过了。但愿还来得及。” 话音未落,只听外面传来惊呼声:“快看!快看啊,黄金城方向失火了!” 我们对望一眼,神色不定,一下子都冲了出去! 远方烈焰熊熊,映红了半个天幕!正是黄金城方向! 我倒吸一口寒气,心下痛悔之极!平生做事严密,这一回却失之粗放,只怕是断送了秋家满门的性命!当下一皱眉道:“事已至此,我们赶紧号召此地居民去救火,看看能不能抢出几人性命再说!也许能捉到几个人也不一定!” 登高一呼,金城的老百姓向来受秋家恩惠颇多,这时纷纷自愿帮忙去救火。当下紧急召集人手,一起往黄金城方向赶去,还是柳洄雪带路,匆匆穿过石阵! 那恢宏壮丽的黄金城,只看到一片废墟。火势已经逐渐减弱了。 曾经闪耀美丽光泽的金色城墙,所有金砖都已被切去,只留下后面焦黑不平的石壁。金色大门也被刮去了所有黄金,里面的原木被烧得焦黑,还在冒烟。 我和叶家夫妻对望一眼,心意震动! 这尊主竟然照足了叶飞白的原定计划行事,分明当时就躲在一边偷听。当真是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! 我们走进城去。 踩在焦裂的土地上,每走一步,都会发出咯吱一声微弱的断折声,就如同踏在亡灵的骨骼之上!空气中弥漫着火焰的气息,隐隐有尸体烧焦的味道在风中幽幽飘荡。这美丽如神话的金色城池,已成毁灭后的残骸。 跟进来的老百姓忍不住作呕,很多人都无法前进,我索性要他们全部留下来,眼看柳洄雪和朱痕、碧影也是脸色煞白,就让她们带领叶家群盗,暂时照看百姓。我和叶飞白一起,深入城中。 我们小心地绕过一具具断头缺腿、枯败焦黑的尸体,在一处处毁败的房屋中到处查看,希望能找到活人。 一无所获。 忽然,我视线所及,看到了一具被削掉半个脑袋的小小身体,已经被大火烧的变形了,他手上还捏了一个被烧焦的小小木马。我心头剧烈颤抖,跌跌撞撞走了过去,捧起他瘦小扭曲的躯体,忽然泪如雨下! 这么幼嫩的生命!本该活在痛怜之中,只有欢喜没有惨苦。却活生生被折断。如果我做事更严密,也许他不会丧命,满城的人也都不会惨死! 我颤抖着跪了下来,奋力在地上一击,扫出一个大坑,把这孩子埋了进去,掩上土。叶飞白不声不响,也帮我几下子葬了这孩子,二人一言不发离去。 叶飞白脸色发青,走了一阵,忽然说:“看了这个样子,我这辈子再做不了强盗。” 我看了他一眼,叶飞白神情扭曲,低声道:“其实这是我的主意。但我绝对没想过,真的这么干了,后果会让我这么后悔。”他咬着牙,低声苦笑起来:“如果杀了我可以挽回一切,我宁可来一刀痛快!” 我血气上冲,狠狠拉着他的肩膀,厉声道:“别说了!专心找找,也许还能救一两个!” 他狼狈地抹去脸上一抹烟灰,没有说话。我依稀看到他眼角发红,不再细看。我们在余焰和滚滚烟尘中寻寻觅觅、颠颠倒倒,潦乱而惊痛,也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泪水了。 过了一阵,我镇定下来,说:“看来很难找到活口了。但这些尸体之中,定有那尊主派出的杀手。否则按照秋深寒的实力,不可能就这么被灭族。我们好好查看,应该能分辨一些线索。”叶飞白点头称是。 我们找了一会,叶飞白忽然向一具尸体走了过去,双目炯炯,沉声道:“这个应该是。” 这具尸体已经被烧得无法辨认,但手上还拿着一把形状奇怪的鬼头大刀。 叶飞白过去拾起刀,轻轻说:“这把刀形状奇怪,我一直记得。当日把我们堵在假宝藏里的人,就有一个用的这把刀。没错,他是尊主的人。” 我把尸体翻了一个面,注意到他伏身向下,正面倒还基本完整。腰间部位掉出一面铜牌,想必是他的腰牌了。我轻轻拿了起来,仔细辨认,上面有一个篆体铸刻的“刀”字,形状异常精美,显然是此人的重要物事。 叶飞白看着铜牌,神色一振:“总算那尊主百密一疏,这铜牌绝对是个线索!” 我长长吁了口气:“刀字铜牌,这是——天刀流?!”我和天刀流做了这些日子的冤家对头,对这铜牌的形状再清楚不过!想不到,天刀之主的手竟然伸到这里来了!难道天刀流决意为北帝攻打南朝,所以要洗劫黄金城,以便火速筹集巨额军费?! 若真是这样,大大可虑!我必须想办法截住他们。 叶飞白听到天刀流几个字,神色震动,皱眉想了一会,说:“既然找到一面铜牌,想必应该还有。我们再找找!” 我摇摇头道:“应该找不到了,如果真是天刀流,他们做事不会如此粗心,能有一面遗漏,已是少见。别忘了他们本意是要嫁祸于你的,怎肯留下线索?” 叶飞白想了想,神色迟疑不言。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,当下道:“就按你说的,我们再找找。” 这一番仔细搜找下来,居然在三具尸体身上找到了刀字铜牌。 我们面面相望,我忽然若有所思,轻轻叹口气:“不对。证据太明显了,只怕这是在嫁祸天刀流。” 叶飞白一皱眉,也想到关节:“是了。这尊主用的连环毒计。第一计是引得官府拿我顶罪。第二计却是因为丁兄弟你临时杀出,他索性将计就计,把罪证顺便指向天刀流。反正那天刀之主远在北国,一时半会难以分解。如果丁兄弟去找天刀流的麻烦,搞得两败俱伤,这尊主就最高兴不过!” 我知道他说的有理,双眉一皱:“既然这人嫁祸天刀流,想必他和天刀一脉也是冤家对头。他能搞到铜牌,自然和天刀流有过瓜葛,看来,这个铜牌,毕竟还是线索!” 叶飞白道:“此人好毒的连环计,若非丁兄弟细心,只怕我们已经上当了。” 我听的连连摇头:“实不相瞒,若非叶兄一言提醒,我也被他骗过了。这尊主的狡猾多智,实难对付。”深深吸一口气,陡然振作精神,说:“无论如何,我算是和他磕上了。叶兄放心,如果官府找你麻烦,我自然会为你说话!至于那尊主,就算我们不去找他,既然你知道他这么多秘密,想必他也要来找你的下手的,我们大可以以逸待劳,到时候一起对敌。”心下打定主意,定要杀了那尊主,为满城冤魂报仇。 第57章 官兵 我们再无收获,踏着余焰,出了黄金城,外面柳洄雪迎了上来,看到我们沉默的样子,知道没有希望,叹道:“别……难过了,回去吧。”焦急等在外面的老百姓一听这话,都明白过来,秋深寒一家是被灭门了!顿时不少人大放悲声!有个年纪大一点的老者甚至昏了过去。这一带的老百姓平时受秋家恩惠颇多,一直感念不已。却不料秋深寒一世侠义,竟然死在奸人的突袭暗算之下! 我听着撕心裂肺的哭声,又想起那小小孩童的残骸,心头一阵刀劈针刺般的感觉,暗暗发誓,不管如何,一定要杀了凶手。 叶飞白面色惨白,看着眼前大哭的人群,忽然眉头一皱,一咬牙,左手霍地拔出佩刀,狠狠砍向自己的右手!我吃了一惊,喝道:“你做什么?”飞快一脚踢出,击向他手中刀!我动作虽快,却事起仓促,没防着他这一股狠劲,虽被我阻了一下失了准头,刀势兀自不绝,顿时削去了他半边手掌,一下子血流如注! 这一下变起不测,众人都惊呆了!柳洄雪最先反应过来,哭叫一声:“相公!”急忙冲了过来,为他包扎。 叶飞白武功雄悍,这一刀下来去了半边手掌,再不能舞刀弄剑,一身惊人武功算是废了大半。我虽知他心意,却也没料到这人会对自己也如此狠绝,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! 柳洄雪泪流不止,颤声道:“相公,这是何苦!我知道你后悔不该下令灭门屠城,可你根本没做,是那个大恶人尊主做的啊!” 叶飞白冷汗直流,却勉强支持,咬牙道:“柳妹,我不杀伯仁,伯仁为我而死!如何能推托?要不是得留着性命找那尊主算账,我这一刀砍下的,就该是自己的头颅了。” 我听了这话,暗道一声佩服,知道他毕竟是个血性汉子,一旦拿定主意,磊落分明,竟无半点犹豫。当下叹道:“叶兄啊叶兄,冲着你今天这一刀,我能叫你一声兄长,竟是我的幸运了!”一边说,一边帮着柳洄雪为他止住血。 叶家群盗见主人竟然提刀自断手掌,都是大惊失色,纷纷过来询问、帮忙。那些老百姓也都涌了过来,甚是关心。我见叶飞白神色疲乏虚弱,要众人都不问了,先回去了再说。当下仍是柳洄雪引路,穿出石阵。 柳洄雪领头才转出石阵,既然惊呼一声,呆立当场!我知道不对,赶紧冲了过去! ——外面乱石滩上密密麻麻,竟然站满了官兵,起码不下千人!一个个铁衣重甲,有的弯弓待发,有的紧握刀剑,都是神色凝重、严阵以待! 我见了这个阵势,心头暗叫倒霉,显然叶家群盗来到金城的消息已经泄漏,才有了这一出官兵捉强盗的大戏!现下叶飞白伤得不轻,正需要休息,如果还要动手,就算我能够脱身,丢下这些人可不行。 为首战马上一个大胡子将官,身材甚是肥大,把战马也压得歪歪倒倒。见我露面,双眉一扬,大喝道:“兀那直娘贼狗强盗叶飞白,见了本将还不束手就擒!俺一出手,就可以把美香郡、台曲郡的盗贼给灭啦,你倒算哪把夜壶!” 我心头一动,暗忖:“擒贼先擒王,把这个官儿逮了,自然小兵们不敢妄动。”当下施施然越众而出,那将官见我走出来,神色又是兴奋又是害怕,情不自禁策马后退了一步!我也不理会,随手解下外袍,哈哈一笑道:“束手就擒么?要看你的本事了!”声到人到,旋风般冲出,手上抡圆了外袍隔空一卷,如怪蟒般把那官儿忽的一下卷下马来!那官儿还没来得及反应,我已经捏牢了他的软筋,叫他不能动弹,把他轻轻抓在手上! 众兵丁这才反应过来,惊呼声中,斗然万箭齐发,向我们射来!我连忙喝道:“退回石阵!”百忙中顺手高高举起那官儿一抡。大胡子屁股倒也肥厚,连挡数箭,竟如一个活盾牌一般!就在他的惨叫声中,我脚下快如行云流水,已转入石阵。众官兵忌惮石阵厉害,只是在外面鼓噪不一,却没人敢贸然入内! 大胡子免了做盾牌的苦楚,神色一松,却又痛的咬牙切齿,口中大骂道:“直娘贼!叶飞白!有种你就杀了本将!别以为你捉了老子就没事,老子的手下都不受要挟,一定会奋力抓贼!到时候定要对你用足十八般酷刑才肯杀你!” 叶飞白听的皱眉:“罗嗦。”顺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记,顿时箭簇深入肉内,大胡子惨叫一声,差点晕倒! 叶飞白揪着他的胡子,冷笑道:“大胡子,你搞错了。我才是叶飞白,这位是——”就待说出我的名字。我不想把身份搞得众人皆知,连忙举手制止,带着大胡子避到一边僻静处,这才说:“我是北天关军中大将,今次带着属下到金城公干,你竟敢阻扰边关军务,好大的狗胆。” 大胡子冷笑道:“胡说八道——”忽然看到我掏出北天关军令,一下子闭嘴,呐呐道:“这,这……”顿时冷汗直冒。 ——南朝北国对抗多年,北天关就是南朝第一军事要地,职责重大。北天关军事长官的等级远高于地方驻军,是以这官儿一见军令,立刻变了态度。 他好歹有些不甘心,结巴道:“大人,下官误认大人为叶飞白,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,着实该打!可那叶飞白明明和大人在一起,大人为何……” 我也不理会,淡然反问:“大胡子,你叫什么名字?” 大胡子呐呐道:“下官张不中,是金城总兵。” 我微微一笑:“张不中,现在四方不安,正是用人之际。叶飞白虽是强盗,却已被我收归北天关军中。这次火烧黄金城,凶手另有其人,却不是那叶飞白。” 大胡子还是不服气,说:“下官分明接到有人报信——” 我反问:“你怎么知道报信的人没说谎?”心头一动,忙问:“什么人给你报的信?” 大胡子惶然道:“是一个小叫化子,他说偷听到你们的奸谋。他报了信、领了赏就跑了。要不要下官派人抓回来?” 我暗骂一声狡猾,当下叹道:“不用了,想来这小叫化多半只是受人指使,却不是主谋。如无意外,小叫化已经被那真凶派人杀人灭口了。你若不信,好生搜一搜,定可找到小叫化的尸体。” 张不中听的变了脸色,失声道:“这……” 我想了一下,说:“张不中,本将这次另有秘密任务,你不可泄漏我的身份。好生收兵回去,就说搞错了就行。此外,你派人火速通报各郡,留神商人的大批运输队伍。尤其是往北方的。”——我也怕黄金城一战是天刀流虚者实之、实者虚之的诡计,故布疑阵引开视线,让我满天乱找,其实就是他们干的。在没有确实证据之前,多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。就让这大胡子也帮着我搜拿那尊主也好。 张不中连忙点头领命,我看他一举动间痛的呲牙咧嘴,显然屁股上颇不好受,这人虽讨厌,也没什么过恶,当下道:“就这样,你可以走了。” 张不中甚喜,连忙告辞,自己撑着,一歪一扭的磨出了石阵,喝令撤军!众将士看着他屁股插箭的样子,想笑不敢笑,纷纷低头。号令一下,不多时已撤退个干干净净。 第58章 天刀初现 十八、天刀初现 我们回到客栈,稍作修整。叶飞白手伤不轻,我要店小二去给他请个大夫来看。久候不至,心下微急,我索性到客栈门口看着。这客栈实在不小,来往人群颇多,我等在门口,不免有些碍手碍脚。胖掌柜走了过来,斜眼道:“客官回房去等吧。”我想想也不是办法,微一皱眉,从怀中再摸出一锭银子道:“掌柜的,你再叫个人去催一催。”顺手一带之间,银子碰到我腰间的通灵犀上,发出叮的一声脆响。 那胖掌柜这才看到我腰间挂的通灵犀,顿时变了脸色,扑通一声,跪了下来,颤声道:“属下不知是公子驾到,竟敢对公子无礼,死罪死罪!”一边说一边抖得筛糠似的,显然恐惧已到极点! 我微微一怔,随既反应过来,想必他看到通灵犀,正好我一身文士打扮,竟把我认成那布衣琴师了。看他的情形,应该没见过布衣琴师,却如此恐惧,实在不知道布衣琴师是个何等人物!看来我那时候走眼得厉害,竟没看出此人的来历。 忽然心头一动,想到黄金城的灭门惨案,暗忖:不知道这布衣琴师和尊主是不是一个人?我且试探一下。 当下轻声淡淡道:“还不起来,大庭广众之下,成何体统。”说话时的神气语态,刻意学足了那布衣琴师,温柔俊雅中威势十足。胖掌柜闻言一震,顿时体若筛糠,缩手缩脚的爬了起来,豆大的汗水滚滚而下,呐呐道:“属下……”属下……竟然连话也说不清楚了。 我微一皱眉:“回我房间去说,有话问你。”也不理会好奇偷看的众人,一拂袖回房。胖掌柜战战兢兢跟了过来,兀自格格发抖。 柳洄雪正在焦急等待,见我带过来的居然是胖掌柜,不觉一愣。我淡淡道:“叶夫人,你到前面守候吧,我还有事情。”柳洄雪愣了一下,她人本聪明伶俐,立刻知机,点头称是,自己到前面等大夫去了。 我让胖掌柜进来,轻声吩咐道:“关门吧。”胖掌柜赶紧关了房门,扑通跪下,不住磕头道:“公子饶命,公子饶命啊!”不知不觉中竟然汗水和泪水流了满脸。 想不到这个公子如此严威摄人,我心头暗暗称奇,倒也可怜这胖掌柜的惶恐之态,悠然道:“你且起来。是哪位主子,把你□□的好啊。我这次南下如此隐秘,你也认得出来。”故意拿话刺探。 胖掌柜听我口气,微微松一口气,狠狠磕了几个响头才敢起身,结结巴巴道:“属下魏福,属于大风堂白堂主御下。虽未见过公子天人神姿,却也知道,通灵犀是公子平生最为宝爱之物,一向随身携带,见通灵犀如见公子。” 我听了这话,心头一阵吃惊,没想到那布衣琴师对我如此,这番高山流水、知音酬唱的厚意,实是难得。他对我如此亲厚,我自然再不能刺探他的秘密,否则倒成了无耻之辈。就算他是尊主,我也只能用其他办法查证,断不能再打通灵犀的念头了。 当下决定放过魏福,淡淡道:“原来如此。魏福,我这次南下,另有要事,不想惊动当地。你就当没见到我就好。”魏福闻言大大松一口气,感激涕零,又磕一个头。 我正要叫他下去,忽然想到,这次黄金城之劫,分明是绝顶高手暗中跟踪了叶飞白等人,学得破阵方法。如果真是布衣琴师所为,他手下大队高手肯定就在附近,这魏福不可能不知道,更不可能把我误认为那公子。如此说来,尊主另有其人,我倒可以利用魏福打听一下尊主的情况。 当下又问:“魏福,你一直呆在这里,可有听到有什么大宗高手过境的消息?” 魏福垂手恭声道:“启禀公子,金城地界向来有秋深寒的势力把守,倒也清静,近来只有公子和叶飞白等人来过,其余没听说什么高手来往。只是本地另外一个富豪黄约,向来和秋家争夺金矿,两家不和,曾经扬言要请杀手对付秋深寒。不过黄约只是一般土财主,应该没本事请到真正的江湖高人。” 我微一皱眉,挥手道:“你下去吧。”回想黄金城灭门的手法异常干净果断,倒不像江湖作为,反而有军事行动的感觉,估计也不是什么土财主干出来的。奇门遁甲大阵原本千变万化,那尊主就凭着看了柳洄雪破阵一次,就能长驱直入,显然自己也是个中高手。这等擅长用兵的绝顶人物……可也没有几个! 我急速思索,脑中忽然想起一人,顿时大叫一声! 御锦! 是了,御锦盘兵沧海郡,对抗北国,沧海郡毕竟地方较小,物力有限,他最需要的,就是军费! 果真如此,一旦让他运出黄金城的财富,只怕北国形式,会大起变化,不久之后,甚至祸及南朝!这御锦心狠手辣,大有王霸之才,我若放他过关,异日必成奇祸! 我大叫一声,冲出去对柳洄雪道:“我知道是谁干的了!你留下照顾叶飞白,其余人全部上马,跟我向北去追击凶手!” 柳洄雪大吃一惊,我顾不上给她解释,匆匆忙忙奔出!叶飞白忍痛叫道:“柳妹,我们也去!我这点伤势没大问题。” 柳洄雪答应一声,二人急忙跟着我冲出。 我看他神情坚决,知道这人是个血性汉子,不再阻止。朱痕碧影闻言也跑了过来,被我拦住留下。这两个丫头只是知道贪玩,哪里明白此番凶险,御锦毕竟不是吃素的,他敢来南朝抢劫黄金城,必有周密准备。 那魏福见我冲了出来,吃惊道:“公子——你——” 我百忙中呼喝道:“我有要事出门,你帮我照看好两个丫头!”魏福喏喏而应,我带着叶家群盗,狂风般呼啸而出,一路向北! 柳洄雪一边疾驰一边问我:“丁兄弟,你想到凶手是谁?” 我沉声道:“沧海郡御锦!除了他,谁能看一次就学会破解奇门大阵?谁有这样的武功、手段?谁会这么急需军费!” 柳洄雪精神一振,叫道:“不错!我们怎么没想到他!是了,那个假宝藏处于北国,不远正是在沧海郡!” 我们对望一眼,叶飞白双目一亮,喝道:“是了,御锦带着大批黄金,一定不敢久留,但行李如此沉重,也不可能走得快。不管他如何伪装,咱们只管一路向北追击,专门跟踪那种落脚最重的马蹄印和车痕,一定错不了!” 他做了这些年的强盗,毕竟大有道理,这番话却不是我想得出来的了,御锦遇到这个强盗头儿追踪,也算他倒霉! 车痕马蹄纵横,我看不出个所以然,叶家夫妻却目光炯炯,不断搜寻,忽然眼前一亮,叫道:“不错!”叶飞白兴奋的指着前面一队深深的蹄痕,笑道:“御锦这贼头,他竟然用牛!怪不得我们找不到这样的马蹄印!他肯定扮成贩牛的商贾啦!那个张不中找得到他才是怪事!” 我恍然大悟,暗叫一声聪明!幸好有叶飞白同路,他的江湖经验大非我可比。御锦这一着骗过我是绰绰有余了,可惜他遇到的是天下强盗中的榜首叶飞白! 一旦想明,众人群情激奋,快马加鞭疾冲! 我只怕御锦另有利害打算,吩咐众人加强戒备。自己和叶家夫妻一马当先,如此跟踪追击,杀出去八十余里,前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商队,赶着牛群,每头牛上骑了一个牧人,背着行李,起码有几百头牛,气势非凡。 叶飞白扬眉道:“不错!你们看那行李堕得如此厉害,里面分明就是黄金!每头牛运的都是金子!” 我心头一动,低声道:“他这牛阵其实厉害,一旦牛群疯狂起来,乱冲乱撞,谁也收拾不下来,只怕我们的马队反而要大吃苦头!看来御锦早就防着一手!” 叶飞白道:“那该如何?” 我想了一下,眼看前面是个狭窄的山谷入口,心头一动,低声一笑:“我要他吃不了兜着走!” 当下布置一番,要柳洄雪断后,自己却带着叶飞白悄悄抄小路绕到前面谷中高地。眼看着群牛缓缓走入谷中,道路越来越狭窄,牛群行走越发缓慢。我对叶飞白一笑道:“好,机会来啦!” 当下叶飞白气运丹田,忽然纵身长啸,声若阵阵焦雷炸响!叶飞白出身将门,武功根底扎实,这一番啸声却是精纯之极的佛门狮子吼,震撼群山,一时间群牛大乱,震惊恐惧,不管骑士怎么喝骂也拉不住了!我乘机推起巨石砸往山下,源源不断,牛群越发混乱,悲吼不止,乱冲乱跑,再不肯前进,纷纷逃向谷外! 牛性温纯,但一旦狂性发作,却不可竭止。一时间众骑士闹了个手忙脚乱,被群牛相互冲撞着,不少人跌了下来,哀号声中,被牛群践踏而死! 为首骑士厉声呼喝约束,混乱中却没什么人听他的话。那声音正是御锦!看来我们到底没有猜错! 第59章 埋伏 忽然谷口火光闪动,火势冲天而起!却是柳洄雪在谷口堆积木叶,听到啸声,放火相助!牛群原本最是怕火,冲到最前面的牛一看前面火焰逼来,悲吼阵阵,调头后冲,正好赶上后面的牛狂奔而至,互相践踏,顿时人牛死伤不绝,一时间惨嚎之声盈耳,竟成了人间修罗场! 御锦大难之下神色不乱,厉电般的双目一扫,见我投石力道强劲,冷笑一声,转目看向谷口大石上的柳洄雪,忽然厉啸一声,冲天而起,也不理会我们,直取柳洄雪杀去! 我一惊叫道:“小心!”知道他聪明之极,看出我等实力强弱不一,故意找最弱的柳洄雪下手,以便要挟我们! 柳洄雪惊呼一声,花容失色!赶紧奔逃,御锦冲过火场,追杀不舍! 叶飞白大吃一惊,厉喝道:“柳妹!”不顾一切,跃下山冲了过去! 我眼看追杀不及,大喝一声,也急冲而去! 三人追追逃逃奔出里许,御锦狂笑声中,快逾奔马,已一把抓住了柳洄雪!叶飞白嘶声道:“柳妹!”神情焦灼狂乱。他夫妻情深,如何舍得妻子被伤损一根毫毛,再不敢妄动! 柳洄雪双目含泪,叫道:“飞白哥!” 御锦冷笑道:“好一对鸳鸯情深的贼公贼婆啊,竟敢坏我大事!”冷剑般的目光陡然转向我,刹那间,他愣了一下,沉声道:“原来是你!你竟然没死!”神情微微惊愕! 昨日黄金城中,我涂污面孔,御锦虽跟踪了我们一路,却也没发现我的本来面目。现在却无可隐藏了,我不愿他在叶家夫妇面前说出,立即接口淡然道:“自然是我。御锦,你还不放了叶夫人?” 御锦狠狠道:“你们坏了我的大计,我恨不能杀了这贼婆子,你还妄想我放人么?”狞笑一声,用力捏紧了柳洄雪的手腕,痛得她哀叫一声!叶飞白身子一颤,厉声道:“不要磨折柳妹!” 就在这时,后面的叶家群盗已经赶了过来,顿时把御锦团团围住。 我吸一口气,知道今日势必不能杀御锦了,当下沉声道:“御锦,你放了叶夫人,我们就放你回沧海郡。否则就算你杀了她,自己也活不了。”心头知道御锦要的就是这句话,他清楚我是言出必循之人,眼看今日形势不妙,故意折磨柳洄雪,逼着我作下承诺。 御锦目光闪动,冷笑道:“好,君子一言,快马一鞭!”依言放了柳洄雪,一把将她扔到地上! 叶飞白怒吼一声,就想冲上去找他算帐,却被我硬生生拉住,低声道:“叶兄,我们已经答应放了他!” 叶飞白瞪眼道:“你莫非忘了黄金城灭门之事?和这种奸人讲什么信用!” 我叹一口气,低声道:“不管和谁,我都要讲信用的。这是我做人的规矩。” 叶飞白微微一怔,愤然不言。 御锦干笑一声,森然道:“原来你还记得当日在天玄别院的约定。哼哼,今日我栽在你手上,倒也不冤。等着瞧吧。” 我沉沉叹息一声,缓缓道:“御锦,你为了筹集军费,竟然不惜杀人屠城。如此作为,不得人心。今日我虽不杀你,你自己失去人心,也难以维持长久,必将自取灭亡。” 御锦冷笑道:“胡说八道,虚伪之极!大丈夫行大事不拘小节,杀几个人算得了什么!等我一统天下、身登大宝之日,定要你好生看着!”狠狠看了我一眼,扬长而去,也不要黄金了,急速收拾残部离去,却留下满谷尸体。 叶家群盗看着他离去,议论纷纷。 叶飞白把柳洄雪搂在怀中安慰了一会,忽对我道:“真的放了他?” 我虽大获全胜,眼看死伤惨烈,忽然有些意兴阑珊,轻轻说:“如果只是信用问题,我就算背了无信无义的骂名,也要杀他为黄金城的人报仇。可这人死不得。若没有御锦的牵制,北国只怕要南下攻城,到时候死伤的人更多。留着他,天下才有均衡之局,叶兄,你明白了吗?” 叶飞白沉默一下,点点头:“原来丁兄弟是担心天下大事,我误会你为古板守信、沽名钓誉的迂腐之人,实在错得离谱。”忽然想起一事,忙问:“这些谷中黄金怎么办?” 我迟疑一下,说:“听说最近长江一带水患厉害,你派人带一些拿去救灾。只是却要小心了,不要让人发现,否则必有杀身之祸!剩下的充当军饷,留作日后对抗北国吧。” 叶飞白闻言,忽然脸一红:“丁兄弟果然好胸襟,做哥哥的彻底服了你啦!本来我还有些私分的打算,现在也惭愧得紧!” 悄悄处理了黄金城之事,我们一起赴京。叶家群盗声势浩大颇为打眼,我就在其中挑了个精干作为头领,给武定国修书一封让他带了,领着大队人马和黄金直接去北天关投军。不过,我们没料到的是,从这一天起,就怪事迭出。我们一路上京所到之处,竟然都有人恭恭敬敬暗中迎接,吃饭住宿,总有人抢先结帐,把我们搞得莫名其妙。 叶飞白性情豪爽,倒也无所谓,柳洄雪天生细致小心,唯恐有问题,每次的饭菜都一一用银针试过,住店时更是严加戒备,如此数日,却没什么别的响动。我已料到是那通灵犀的妙用,想必魏福虽答应不说出我的身份,却肯定要汇报上面的白堂主,那白堂主对顶头主子自然毕恭毕敬,派人打点安排一切。果真如此,连白堂主也应该没见过那布衣琴师的本来面目,才会为通灵犀错认了我。 就这样一直好几天,直到千里之外,才无人继续接送。想必已经出了那白堂主的势力范围,他从魏福处得了我的命令,不能对其他堂主泄露我的行踪,是以没有惊动那布衣琴师的其他属下。 布衣琴师人在北国,下属分堂却深入南朝各地,竟是异常强劲。当今之世,究竟是谁,竟有这样摄人的实力呢? 一路上我反复推敲,不得其解。看来我自从家族□□之后,对江湖事情实在不够了解。别说这神秘布衣琴师,就连天刀之主也是神龙不见首尾,更何况还有一直盘兵沧海的御锦。以他们的实力,总有一天,只怕要逐鹿天下、有所作为。黄金城的灭门之祸,其实自是匹夫无罪、怀璧其罪,谁能得到黄金城的倾国财力,自然有了问鼎天下的资格。这个乱世之局,不止是北国、南朝也有很多可虑之事。 江山多娇,英雄激扬如雪,这是乱世之兆。而我,又该如何应对? 我原本一无所有,在这场江山之赌中,反而可以最是爽快决断。 我的性命,在雪山屠戮千人时早该死了,在血殿该死了,在武当山上兰的墓前越发该死了,在北天关的激战中该死了,在沧海郡暗河该死了,在北国帝都和雷泽绝裂之时更该死了。 但我还是强悍冷落的活了下来。经历百劫之后,我甚至已经不再是我。深夜自问,我已不知道需要什么。 是这如画江山、万丈红尘吗? 如果我也起意逐鹿中原,大可以不管林归云死活,利用那批黄金城天量财富作为起事经费,以叶家群盗为基本班底,联盟沧海郡御锦,以利相诱,图谋大事,想必可以大有作为。 到时候,不管是雪山之战的悲愤激狂、还是姐姐少年摧折的痛苦难堪,都有了回报,他们把天南神龙逼成了天南毒龙,而这条毒龙,自然可以啸聚风云,横扫天下。父亲渴望了一辈子的名利权位,甚至可以在我手里达到登峰造极。我虽是女人,武力智计策谋都不逊他人,自然有吞天灭地的手段。 反正我只是世人心目中心狠手辣的毒龙而已,既然这天下不过是权力游戏中的一个奖品,我为何不加入? 如果我得到天下,再无南北之分、离乱之恨,我甚至可以制造一个鼎盛之世。 那么,我何不加入这个游戏? 然,我毕竟做不了御锦,也不是雷泽。 忘不了北天关血战多日、尸横遍野的地狱之状,忘不了玉湖郡民生萧条、以草为食的惨状,也忘不了大火中黄金城到处散布的焦尸。一将成名万骨枯,如果这是必然的代价,我宁可此生无名。 所以,我只能守护,不能也不愿去破坏。就算永远做不了号令天下的王者,我只求心思平静。如果这是一种妇人之仁、优柔寡断,我也宁可如此。 也许这辈子体会不来掌握大权、号令群雄的至高无上之感。但我已清楚,这并不能令我快乐。 我的快乐其实简单,只是要一个相知于心,却无人肯奉陪了。就连雷泽,他要的也是一个一统天下的将军梦,毕竟不肯和我同路的。 我要做的,不是开辟一国的君王,不是号令一方的霸主,不是名垂青史的良将,那些事情就留给御锦、雷泽、琴师他们去做吧。我要做的,正是一个英雄。 也罢,纵然这辈子永远孤寂,我已知道苍茫前路,独行又何妨? 第60章 探监 我们一路风尘,赶到京中。 我决定先想办法见过林归云再说。据说他被囚困在刑部大狱,那里是出了名的酷狱,进去的人死的多活的少。如果我不快点想办法打点一下,只怕林归云武功再好也熬不出来。 京城物华天宝,朱痕碧影两个小丫头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之地,大是欢欣雀跃,看到什么都稀奇的不得了。我们找个地方安顿下来,由得她们拉着叶家夫妇去逛街看热闹,自己却直奔刑部大狱。 刚到大狱门外,就有两个狱卒过来喝问:“你是什么人?这里是刑部大牢,不得停留!”神色凶恶。一个白净脸皮,一个满面麻子。 我微微一笑道:“在下是林归云林元帅的朋友,特意来看望他,还要相烦两位行个方便。”一边说一边塞给两人两锭大银。 那白脸皮见了银子,神色一喜,就待收下。麻子脸拍了一下他的手,低声道:“老弟,不行啊!林归云是朝廷重犯,没有谢丞相和李尚书手谕,谁也不准进去看他。否则咱哥俩的头也别想要啦!” 白脸皮听得这一句,打一个寒战,赶紧缩回手,对我摇头道:“你走吧。” 我见状微微一笑,轻轻一拂二人麻穴,令他们手腕酸麻,身不由己收下银子。又从怀中掏出两张金叶子分给二人,低声道:“如果我真要存心劫狱,别说靠你们两位没有用,就算千军万马也挡不住我的。不过,在下并无恶意,只是想见林元帅一面而已。两位大可放心。” 麻子脸领教了我的武功,顿时面色苍白,微微发抖。他知道我说的不错,又看一眼手上的金叶子,吞了一口口水,低声道:“既然如此,我就冒着杀头之险,带你进去看一趟!你记着莫要久留!”对那白脸皮道:“我带他进去看,你留着守门。” 那麻子脸倒也小心,怕我就这么进去太招摇,特意带我去换了一身狱卒服色,这才放心带我进去。 一路走,但见这刑部大狱气象森严,竟然三步一岗、五步一哨,不断需要交换切口。还好我有人带路,否则就连一路应付口令都是麻烦事情。踏进过厅,接着就是一条狭窄昏黯的南北通道,两边牢房颇为窄小,房中关了不少犯人,狱中□□哭泣之声低低回荡不绝,腐败腥臭的气息中人欲呕。有的犯人看到有狱卒经过,就拼命从牢房中伸出手来呼号喊冤,一时间所过之处哭叫挣扎不绝,直如人间地狱。我看得暗暗皱眉,以林归云风雅倜傥的性情,被囚困在这种地方,岂不是痛苦之极。那麻子脸却是见惯不惊,神色自如的带着我往前走。我不想让人起疑,也只能直视前方,大步疾行。 如此走了好一阵子,连过几道拐弯,那狱卒低声道:“林元帅就关在前面的虎头牢。你再给我一点钱,好打点虎头牢的弟兄。”我当下又摸出一叠金叶子给了他,麻子脸甚喜,小心揣入怀中,要我等一会,自己先过去了。没隔多久,麻子脸面带喜色,过来道:“可以了。但要小心,声音不能大声,最多只能呆半个时辰。” 我向他称了谢,赶紧过去。但见这虎头牢是一个小四合院。人在院中如落入井底,小院被隔为三间,东侧的空着,西侧关了一人。牢内阴暗潮湿,就着从双棂窗射进来的缕缕光线,依稀可见烂草堆上林归云的模样。白发萧条,衣衫褴褛。短短时间,这威名赫赫的南朝名将,竟已憔悴衰老,再无半点北天关时雄姿英发的模样了! 里面几个狱卒见我进来,只装着没看到,一个个出去了。 林归云在吟诗,他竟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。 “西陆蝉唱声,南冠客思深。不堪玄鬓影,来对白头吟。露重飞难进,风多响易沉。无人信高洁,谁为表予心。”却是唐朝骆宾王在狱中写下的《狱中咏蝉》,想他这一番忧愤焦煎之意,正如骆宾王一般。 我听得轻轻叹息,迟疑一下,轻轻道:“林元帅,我来看你了。” 林归云闻言一愣,忽然停止吟哦,迟疑着慢慢扭过头看我。 看了一会,他忽然从喉中发出一声激烈的咆哮,拖着一身镣铐冲了过来,隔着牢房粗大的木栅栏狠狠抓住我的肩膀,嘶声道:“丁珂平!我的儿子,你是不是带回了我的儿子?你没有死,我的儿子呢?在哪里?快把儿子给我!” 我看着他激动而扭曲的脸,心头震动,忽然一阵莫名惆怅。 忽然觉得,好生羡慕御风华。他父亲一辈子没见过他的面,却对他如此牵牵挂挂!这样纠结不解的血缘真情……一闪神间,眼前晃过父亲当年在伯父寿宴上偷偷提刀,暗算杀我的样子。还有伯父震惊而暴怒如狂的脸。 呵呵,那就是我的亲人。所以我已没有亲人。 不,不要再想,什么也不想,就不会再痛苦。 不能再想。 我狠狠一咬牙,稳定一下情绪,对林归云柔声道:“林元帅,放开我,我会慢慢给你说。你不要惊动外面的人,我来这里一次不容易。” 林归云茫然了一下,缓缓松开双手,紧紧看着我,颤声道;“我的儿子在哪里?”一边说一边急切的游目四顾。 我看着他急切而狂热的神色,心下一阵不忍,字斟句酌的说:“林元帅,我已经找到了你的儿子,他叫御风华,是在北国天师府养大的御家三公子。” 林归云低头细细消化了这几句话,忽然抬起头:“叫御风华么?好名字。他怎么没有来?” 我知道说真话想必会严重打击他,但假话可也不好说,迟疑一会,方自沉吟不言,林归云的情绪已稳定了一些,他何等聪明,立刻知道不妥,双目如电,紧紧盯着我,沉声道:“他不愿来,是么?”嘴角慢慢浮现一个苦笑。 我皱了皱眉,想了一下,尽量挑一些不让他难受的话,这才说:“御风华是个很好的少年,他不知道你下了狱,只是不想再卷入是非恩怨之中,所以才会隐居在北国玄玄山上砍柴。日子虽有些艰苦,却很平静,还有一个他喜欢的美丽女子相伴。林元帅,你的儿子过得很好,你虽然见不着他,也可以放心。” 林归云闻言,淡淡微笑了,柔声道:“风华?御风华?他肯放弃富贵,跑到山上砍柴,可比我这个当爹的强多了。就算他不肯我为父,我也是欢喜的。”说着竟然流下眼泪,就在牢中对天而拜,狠狠磕头,哽咽道:“上天啊!多谢你让我能活着知道儿子的下落。多谢你不曾收回我的儿子。只求你好生保佑我那风华孩儿一生平安喜乐,我林归云就算被谢广宁杀了剐了,也再无憾恨!” 我茫然看着他诚心一意拜天的样子,心头不知是何滋味。 林归云痴痴沉思了一会,起身看着我,轻声叹息:“既然知道我儿子的消息,我也放心了。多谢你肯来看我,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,丁珂平,你回去吧。” 我摇摇头:“林元帅不要如此消沉。你且在此耐心等候,我会打点狱卒好生照顾你,同时想办法救你出来。” 林归云淡淡一笑:“不用了,丁珂平。我这辈子什么都经历过了,再无遗憾。就算去死,也只是偿还十多年前欠给叶碧城和谢广宁他们的旧债,实为理所当然之事。你不用救我,我也不需要你救。否则,早在上次清远来劫狱的时候,我就可以走了。这里虽然艰苦困难,却给了我平静,我已经习惯了。” 我听得摇头,这才知道原来林清远早就来过,怪不得这里的戒备如此森严,想必当时被林清远打得落花流水吧。当下道:“林元帅,记得你以前还撑着和谢丞相斗了十多年,怎么一下子这么消沉?你的斗志呢?” 林归云微微叹息:“我接到错误消息,以为我儿子已经死了,一时间万念俱灰,平生再无可恋,也无心对付谢广宁的陷害,就此入狱。现在想起来,伪造我儿子死讯,多半是谢广宁故意打击我吧?不过也无所谓,到了这地步,我反而想通了很多事情,对功名利禄,也都看得淡了。我这一生,也曾辜负人心,让他人终身痛苦,他们要杀我,就随意好了,反而令我比较平静一点。” 说着微微一笑,侧头看了我一眼,柔声道:“你的武功智计都更胜我一筹,虽是个女人,也应该可以大有作为。只是,你却要好生记住,这辈子做事,只能为自己,不是为别人,甚至不是为皇帝卖命。莫要学我……学我……挣扎浮沉半生,什么都是空的!” 我见他竟然消沉至此,暗暗心惊,心下急速盘算如何激励他的意气。林归云忽然淡淡叹息:“我知道你不救我出去,心头总觉得不乐,其实用不着,我只是求仁得仁而已。如果你愿意帮我,我只求临死之前,能见谢夫人叶碧城一面,对她当面赔罪。” 我看了他一眼,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,引开我的注意力。心念一转,林归云痴恋叶碧城多年,如果让他见一见叶碧城,或有奇效。当下道:“好吧,我就为你把她找来。林元帅,你且保重。” 林归云淡淡一笑,对我挥了挥手,曼声道:“柏台霜气夜凄凄,风动琅珰月向低。梦绕云山心似鹿,魂飞汤火命如鸡。额中犀角真君子,身后牛衣愧老妻。百岁神游定何处?桐乡应在浙江西。”却不再理会我,径直倒在烂草中睡了。 我只好离去,出来密密招呼几个狱卒一回,要他们善待林归云。几个狱卒得了钱物,倒也认帐,忙不迭答应了。我这才放心离去。 清晨,翠竹寺前坡。 层峰叠秀,鸟鸣啾啾,好一个清净所在。 我静静坐在路边石头上等待。 能打听到叶碧城要来翠竹寺进香的消息,其实非常偶然。不过也好,免去了我费尽心机引她出来,正好找她谈一谈林归云的事情。 据说谢广宁夫妻二人的感情颇为平常,谢夫人叶碧城长年独居后园吃斋念佛,几乎是与世隔绝,只是偶尔会到翠竹寺清修,听老方丈说法。其实翠竹寺就是谢广宁特意修建,作为妻子修真之地,平时甚少香火。 我看着眼前流翠飞红的明丽□□,隐约想着那个曾经骄艳如花的绝色佳人,想着她黯淡而苦涩的青春华年。不知道叶碧城心头,是不是恨着林归云?我寄望于她能激起林归云的斗志,不知道会不会适得其反? 正自沉思,远远有了人声。一乘小小鱼轩走了过来,两个轿夫样子都很平常,走在一边的侍女也只是寻常丫头模样。 我心头一动,料想这个时候来的,应该就是叶碧城了。她身为一品夫人,当朝相国之妻、前任相国之女,本是富贵丛中的人儿,竟然不带什么随从,就这么一个小轿上山,倒也少见。 当下拦住轿子,微笑道:“里面是谢夫人吗?在下有要事求见。” 我这一出来,众人都吃了一惊,那丫头喝道:“哪里来的大胆狂徒,竟敢无礼!还不退下!”轿夫放下轿子,作势要赶人。 我微微一笑,一拂袖间,气势汹汹的两个轿夫被我轻轻卷出丈余。那丫头吓得傻了,做声不得! 我一拢手,淡淡微笑道:“在下不得已冒犯了贵府上的人,还请谢夫人不要见怪。” 里面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伸出一只柔腻如玉的手缓缓掀开轿帘。我平生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手可以好看成这样,虽只是一截青衣窄袖,竟也有说不出的万种风情。 第61章 频驻玉人车 十九、频驻玉人车 轿中人缓缓走了出来。 我看了一眼,立刻转开眼睛,觉得光彩刺目异常,一时间难以适应。 叶碧城竟然美丽如一个泣鬼惊神的人间传奇。她双眉微颦,目光幽然,似乎藏了一个永世不醒的醉梦,气韵幽寒如残枫秋潭,万千心事,终也难言。 这个样子,竟有一些难以言喻的熟悉。刹那间,我想起了一个人,一些久远的往事。 我的兰。美丽的温柔的多情的薄命的,姐姐。 一刹那间,我忽然对林归云兄弟二人的毕生纠缠有了一点理解。无论是谁,面对这样的绝代佳人,也是要动心的。就算以后面对的只能是毁灭悖乱,却又如何? 怪不得叶相当年会对女儿管束如此严厉,想必他也清楚,以叶碧城的容色,足以惑乱天下,如不嫁给一个绝对可靠的男子,女儿的一生安全都无法保证。谢广宁那时只是一介狂生,林归云却又狡猾心冷,自然都不是叶相心目中最好的人选。 可惜,叶碧城的命运却还是出了岔道,而这一个偏差,无异于一下子毁了四个人的幸福。 叶碧城静静看了我一眼,低声道:“先生定要拦下轿子,不知有何指教?”声音柔和动人,如滑落丝缎的珍珠。我听得暗暗叹息一声:这样温柔动人的声音,只怕天下男子,宁可赴汤蹈火,也只求听到她一句话吧!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叶碧城地位如此显赫,却深居简出,连身边的仆人也毫不起眼。显然这是谢广宁保全妻子的手段,免了红颜祸水之灾。 我眼看她的仆人都在一边呆着,这里说话可不方便,当下道:“此间不是说话之地,还请谢夫人进翠竹寺再叙。” 叶碧城迟疑了一下,看了我一眼,点点头:“好的。” 我们进了翠竹寺,有李家的人带路,守门的僧人不曾阻拦。来到后园,叶碧城吩咐仆从都退了下去,轻声道:“你可以说了。” 我深深叹了口气,看着她美丽得不似人间所有的侧脸,几乎有些不忍破坏她宁静忧郁的神色,迟疑了一下,轻轻说:“谢夫人,林归云在狱中,他只求见你一面,亲自向你赔罪。” 叶碧城纤细柔弱的身子猛然战抖了一下,茫然道:“林归云?”刹那间,她有些手足无措,随即平静下来,轻轻说:“都过去了,我忘啦。”说完这句,她紧紧抿起纤薄的唇,面色苍白如雪,也不肯看我,只是幽幽凝视远方。 我看着她的样子,分明心头还记着当年的痛苦往事,暗暗叹一口气,知道不宜相强,当下道:“既然这样,在下自然不能强迫,只好算了。不过,难得见到谢夫人一次,在下还有消息奉告。” 叶碧城幽幽微笑了:“先生什么也不用说,我早就忘了一切,没了牵挂。” 我看她温柔而凄凉的样子,不觉叹息:“谢夫人,在下带来的,是你儿子的消息。” 叶碧城一震,睁大了美丽的眸子看着我,颤声道:“麟生,我那麟生孩儿,他才两岁就被那老和尚抱了去,是不是出家了?你见到他了吗?”说到后来,身形颤抖、语带哽咽。——叶碧城生子被弃本是相国府一个秘密,外面无人敢提,如今我一口说出,她自然知道我说的不假,立刻惊动颜色。 我想起“麟生”这个名字,却是大有古怪,暗合了林归云的林字。看来叶碧城心中,对林归云也未必忘情,只是太过痛苦,不肯再提吧?看着她,叹道:“你儿子现在叫做御风华,已是一个翩翩少年,在北国过得很好。你不用为他担心。” 叶碧城听了这话,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,良久不语。 隔了一会,她平静下来,抹去残泪,柔声道:“多谢先生告诉我。”深深吸一口气,叶碧城勉强微笑道:“为了报答先生给我的消息,我愿意去见一见林归云。” 我微微吃惊,随即说:“多谢谢夫人。” 叶碧城涩然道:“罢了。原知道躲不过这场冤孽,我避了十多年,毕竟不管用。” 我无心强人所难,当下道:“既然如此,谢夫人不去也罢。我不希望为了这事让你更加痛苦。” 叶碧城嘴角泛起柔和而讥诮的浅笑,轻声道:“如果我不愿意,谁会捆着我去吗?其实,是我自己要去的。”她目光落在我身上,但眼色朦胧而柔和,也不知是不是越过我看到了昔日的青春华年。 沉思了一下,叶碧城淡淡微笑了,悠悠自语:“那时候,我父亲有三个得意徒儿,一个叫雷泽,是个胡人,他现在很不错了,当时却还小得很。另两个就是林归云和谢广宁了,我都叫他谢师兄的。谢师兄当年很是倜傥不拘,谁也想不到,日后他会做了丞相。若不是林归云的介入,我想,我会很喜欢谢师兄的。”她忽然有些失神,茫然道:“若不是林归云,若不是……想必我这一辈子,会非常平静。林归云欠我的,他没法还清。”说到这里,她的眼神转成冷淡,看着我悠悠道:“带我去见他吧。” 就在这时,一个低沉柔和的男子声音低低响起:“碧城,你要去见谁?” 我和叶碧城两人都吃了一惊! 一个苍白冷淡的男子,不知何时,静静走了过来。这人面目轮廓深刻如雕刻,异常清冷,一派冷淡尊贵。 我心头一动——谢广宁!想不到我第一次和当今丞相面对面说话,就是这样尴尬的情形!虽然我刚才一心听叶碧城说话去了,没注意附近动静,但这谢广宁走了这么近,我们居然都没发现,轻功可是高明得很。看来谢广宁虽是文官,武功却大是不弱。只可惜现下他看着我的眼神,可是大大的不客气。 叶碧城面目失色,身子微微一颤,显然对谢广宁有一些莫名的恐惧之感,低声道:“宁——我……” 我自不能让她难堪,当下一礼道:“这位是谢大人么?在下偶然路过此间,与谢夫人谈论佛法,一时兴起,打算一起去找此间方丈大师。”这自然不是一个很好的理由,但很多事情,再烂的理由也比没有理由好。 谢广宁神色沉沉,淡然道:“本来下官是专程来接内子回府。竟有幸遇到高人在此谈论佛法么?”他慢慢揽紧了叶碧城的手,微笑道:“下官对佛法也颇有兴趣,不妨与先生切磋一二。不知刚才谈论的是什么佛法?”说话间几乎是从牙缝里冒着森寒之气。 我注意到他的手因为用力而有些青白,叶碧城花容失色,却一声不作。当下淡淡笑道:“佛性如影随人,步步不离,一草一木,已足见性。”顺口推了个干净。 谢广宁闻言,双眉一扬,斗然精光闪动,冷笑道:“好口齿!下官颇喜《楞严》、《圆觉》、《维摩》等经。不知先生师法何典?愿先生有教于我。” 我看出他是在考究我来着,一笑道:“天地之大,何处不是佛法。自性具足,莫须外求。更何用典籍相传。若说师法何典,这话却也没了必要。” 谢广宁闻言,微微变色道:“何为自性具足,倒要请先生印证一二。” 我看了他一眼,徐徐道:“佛法授受,正所谓空空无大千。何为足,何为不足?大人自知。世间之事,不过浮云飞烟过眼,不若放开怀抱,也就是出门一笑大江横的境界了。” 要说佛经上头的学问,其实我也有限得很,只是当年游学竹山书院时胡乱看过一些而已。不过,谢广宁虽是天下著名的才子,为了叶碧城大有心病,对起机锋来,自然落了下乘。就算他学富五车,也未必能胜过我了。此刻一阵似是而非的言语蒙混过去,却也不难,反倒乘机说了一点言外之意。却是借着对机锋,要他忘记叶碧城的旧事,好生相待。 叶碧城听了这话,悄然看了我一眼,神色隐隐感激。随即低下头去。 谢广宁何等人物,自然听出我话中有话,面色微变,沉吟不言,良久忽然轻轻叹息:“先生有如此口才,若能用于庙堂,也是国家福气。如不嫌弃,谢某愿修书一封,请先生在朝中供职。” 这话却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,本以为谢广宁既然对我和叶碧城说话之事大生反感,势必绝无好意,却不料他会想留用我,倒是奇了。看来我对这人的气度可看得小了,谢广宁既然作得了当今宰相,自然不光是学问好,为人胸襟,颇有可取之处。不过我既然是北天关守将,自不能入朝了。 当下正色道:“多谢宰相大人厚爱,只是在下无心于此,辜负这番美意,不免惭愧。”说着躬身为礼。 谢广宁神色微微失望,叹道:“既然如此,只好罢了。何必多礼。”忽然神色微变,有意无意看了我腰间一眼,随即恢复了淡静如水的神情。 我微觉不对,装做无意,低头一看,腰间通灵犀微微晃动,在日色下晕转出明丽流彩的光芒,煞是好看。顿时心头一动,知道这东西又被人给认出来啦!暗暗猜测:难道他也要把我当作那布衣琴师,却不知会作何反应? 以谢广宁的身份才具,自然不可能是布衣琴师的手下,却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关系。一路南下,看来认得通灵犀的人可不少,却似乎没人见过布衣琴师的真面目,几乎是全都错认了我,倒也是个怪事。不过,现在我也没功夫猜这个哑谜,只好先应付了谢广宁再说。 谢广宁的镇定功夫当真非同小可,刚才的惊诧已经掩盖的一丝不现,淡淡道:“今日能有幸听得先生机锋,下官足以快慰平生。只可惜此时已不早,内子体弱,下官要带她回去了。如有机缘,愿再闻先生雅论。” 我这时自然找不出理由留下叶碧城,心头暗叫一声可惜,只好微笑道:“谢大人如此谦和,实为在下平生仅见,不胜仰慕。但愿有机会再会了。” 谢广宁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,不再说什么,携叶碧城离去。我留着看他们离开,不免发愁:好容易说动叶碧城,却就这么走了,也不知下次该怎么找她出来见林归云。只怕是麻烦。 叶碧城走的时候,微低着头,再不敢看我一眼,也不知平时谢广宁是如何待她,竟令这柔和灵慧的女子变得这样卑怯。我看了也暗暗为她遗憾。 国色如此,却只能在落寞中伴着青灯古佛消磨如花美质,难道真是红颜薄命么?那番温柔如梦、含情含愁的眼色,总让我想到我那灰飞烟灭的姐姐。 是了,我的兰,也是这样郁郁含愁的目光,多情的情错,毁灭悖乱的生命。在武当的空濛烟雾中,我再找不到她,徒留下我一心的惊乱彷徨,从此过尽千帆总也成空。我总以为可以忘记她了,却总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候记起那个玉色的容颜。 不思量,自难忘。 姐姐。 我无法挽回过去的一切,总想追寻,总是什么也找不到,只能在虚空的寂寞中等待下一个黄昏的轮回。如果一切可以补救,我该多么高兴。 实不忍见到叶碧城神色中的抑郁,让我想到那个疯狂绝望的武当之夜,我掘起了兰的身体,却只能见到她一个温柔而凄凉的笑容,凝固成为永远。 这个神情,绝对不要再看到一次。决不。 我暗暗打定主意,无论如何,要让叶碧城有一个真实的笑容。不管她认为幸福就是谢广宁或者别的什么,我都会为她想点办法。 第62章 围捕 凝思一会,我缓缓步出翠竹寺,转下□□如画的青翠山坳。 这一下山,忽然愣住了。 山下居然是大队捕快重重围困! 一刹那间,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:谢广宁知道那布衣琴师的身份,想必此人是朝廷的敌人,所以他一见通灵犀,立刻带叶碧城离去,并火速调动人手捉拿我! 看来一定要记住收好通灵犀,再不要让这玩意惹出麻烦了。能靠它白吃白喝固然是好事,丢了性命可也冤枉!这且不说,现下如何脱困,也是麻烦。 我一时之间唯有苦笑了。 长长吸一口气,我振作了一下精神,大摇大摆的走下山去。 为首的两个捕快见我面无惧色走过来,反而有点恐惧,高瘦的一个忍不住大声道:“江听潮!你的行踪已经被我们发现了,还不束手就擒?” 我听了心头一动,反问道:“哦,原来你们要捉江听潮。你们且说,江听潮是谁啊?为什么要捉?”——直到这时,我才知道布衣琴师的名字。不过实在想不出来这人是何身份。 那高瘦捕快冷笑一声:“姓江的,你装什么傻?你在北国基业做得大了,竟然想把手伸到南朝么?没这么简单。还好谢大人神目如电,认出了你的通灵犀,否则不知道你会干出什么事情!既然你今日落单,连刀也没带,也算活该倒霉!凭我铁臂双雄这班兄弟,定要教你有来无回!” 北国基业?连刀也没带? 听到这里,我心念急转,忽然明白:那布衣琴师江听潮,应该就是威震天下的北国天刀流之主!我总以为天刀主人应该是威武绝伦的昂藏汉子,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恂恂儒雅的俊逸书生,枉自猜了这么久,却也没猜出他的身份!看来天刀流在南朝的实力,大是可观。就连黄金城那样的偏僻地方,也有他们的分堂,倒是南朝一大隐患。日后必当好生防范。 我白吃白喝了天刀流一阵子,如今要为江听潮挡刀,却也不冤。眼看这什么铁臂双雄倒也口气不小,神色举止颇见精悍,武功大是不弱。这么一大群高手围将上来,看来谢广宁倒也看得起我。我倒无所谓暴露身份,不过,只怕倒时候惹出谢广宁的防范,不便解救林归云。看来只好作一回江听潮了。 当下叹道:“既然你们认定了我,我说什么也没用,那就对不起了。”话音未落,顺手抓了一把树叶,如满天飞花急涌而出,暗藏内劲,急取众捕快双目!这一着即险且狠,去势劲急,众捕快一惊之下,纷纷闪避!我哈哈一笑,跟着又扯一把树叶飞掷而出,如此源源不绝,不给他们喘息之机,这却是化用了唐门云白的疾风劲雨暗器手法,或急劲如矢,或细碎如雨,或左右穿按,或弧形飞旋,防不胜防! 众捕快狼狈万状,闪避之间,我脚下不停,一如行云流水,已去得远了,口中大笑道:“还请各位带我问候谢大人,在下就此别过!”那铁臂双雄大骂不绝,一口一个“天刀小贼。”却都骂到了江听潮身上,我也就听了就算,只管离去。 这番打斗好没来由,我虽脱身,也自觉倒霉,知道这身装束再不能见人,只怕过不了多久,谢广宁就会满城风雨搜拿我,不能不防。如今林归云尚在牢中,我不能离京,须得另想办法。 忽然想到叶飞白夫妻做了这么久强盗,擅长乔装打扮,还是尽快回去和他们会合,借柳洄雪的巧手,或可改变一点我的样子,遮人耳目。当下加紧赶回客栈。 回到客栈,叶飞白夫妻等我等得着急,我把经过给他们说了,两人大是惊奇,知道谢广宁这一次定不会轻易放过,估计全城都有人在搜捕,当下柳迦雪找店家要了面粉和墨水,在我脸上大大涂沫一番,又剪下一些头发,给我粘了两撇小胡子,对着镜子一照,我自觉奇怪,竟然变成了一个黄皮尖瘦的中年汉子,估计谢广宁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下子把我给搜出来了。 我想到林归云的嘱托,自然不肯甘心,决意无论如何,也要想办法让叶碧城见他一面。反正现在谢广宁已经对我犯了忌讳,估计和他是说不清楚了,索性今天晚上就夜探谢府,想办法把叶碧城悄悄带出来。 如此等到深夜,我悄然动身。 相国府是个气势恢宏的建筑物,我为了让叶碧城去见林归云,一早花了不少功夫刺探府中情况,多多少少也算心里有数。就着夜色,避开府中家奴,潜入叶碧城隐居的后园。 叶碧城住的地方叫做涵碧小筑,一路行来,虽是夜色昏暗,也可以感觉到异常清简,乌瓦白墙,也不种什么花草,路边上只是深深郁郁的松树和青竹,淡泊之中,格外显得凄清。 也许,叶碧城的心境,也如这涵碧小筑一般,凄凉冷落,无可言说。今日看到谢广宁神色郁郁,分明这些年也一直记恨着旧事。林归云当年这番罪过,可也大了。 正自思量,不觉已行到叶碧城住处的楼下。她的窗前还亮着灯,隐隐约约,有女子的低声哽咽。想必,是叶碧城在哭泣。我迟疑一下,觉得此刻进去未免令她难堪,当下悄悄停步。 夜风中,窗里悠悠传来叶碧城清柔悲伤的声音:“广宁,你的心中,再也信不过我么?” 又听一人淡淡冷笑:“碧城,近日那天刀主人江听潮和你如此亲近,若说是谈论佛法,只怕哄三岁小孩倒也差不多。”他二人夫妻夜话,分明屏退了众人,说得这样毫无顾忌。 我听到这里,暗暗叫苦,知道谢广宁到底是疑心我和叶碧城有什么私情,叶碧城这番冤枉可来得大了!须得想什么办法为她开脱才好。 叶碧城气苦道:“广宁,那人我从不认得。你信也好,不信也好,就是这句话了。” 谢广宁森然道:“说的很好啊,从不认得,你却有本事和他说得喜笑颜开。好贱人,我……我总算明白你了!” 我听的暗暗皱眉——这谢广宁处理事情颇为精干,怎么对着叶碧城却是横不讲理。 叶碧城惨然笑了一声:“广宁,随你怎么误会我。我也习惯了。你……从来不肯信我的。” 谢广宁阴阴一哼:“好夫人,我如何不肯信你?以前我就是太信你了,稀里糊涂,被你作弄到死去活来。你不是很爱林归云吗,竟然肯和他私奔,他不要你了,你又回来继续骗我。这么多年,我可也忍了下来。” 叶碧城颤声道:“好,好,广宁,这番言语,想必你已经忍了多年,总算说了出来。原来……你一直把我当成这样的——” 谢广宁厉声道:“你不是这样,还能是怎样?碧城,十多年前那些事情,我可也一直记着,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么?可我,我还是在你回来的时候装成什么也不明白,我甚至不介意养活你和林归云的儿子。如果你肯就此放下心事,我本愿意好好对你……碧城!碧城!你是个没心肝的女人啊!” 我听了这话,心头一震,忽然明白那日林归云欲言又止,显然他告诉我的,并非事情的全部。 难道,是林归云和叶碧城一起,背叛了谢广宁?如果这样,怪不得谢广宁会怨天恨地,一直要杀了林归云而后快! 忽然想到,这人明知妻子的心不在于他,却还是忍耐着不肯放手,一番心思,却也不浅。却不知那美丽忧郁的叶碧城,心里想着的到底是谁? 叶碧城一惊,随即凄然笑道:“广宁,你心头早已定了我的罪,难道还需要我的解释吗?” 谢广宁淡淡道:“的确不需要了。我只是不甘心。我一直不明白,你为什么会改了心意。一想到林归云,我就恨得很,恨不得他去死——” 叶碧城颤声道:“广宁!” 谢广宁阴沉沉笑了一声:“碧城,你在为他难过吗?他关在牢中,你可是心痛了?” 叶碧城幽幽道:“我是很难过,却不是为了林归云,只为我的相公。广宁,当年你本是最潇洒随性的人,如今却变得如此刻毒。你的本性都迷失了。我怎么不难过?” 我听了这话,暗暗叫一声好,叶碧城的言语虽温柔,却大有道理,如果谢广宁肯多少听进去,也算他的福气。 谢广宁缓缓道:“碧城,你在教训我?” 叶碧城忽然惊呼一声,尖声道:“广宁,你——你——”声音急促,显然遇到什么可怕之事! 谢广宁冷笑一声:“碧城,莫要怕,我只是毁去你的容貌,断了你的妄想,这样,你才会安心做我的妻子。以后,我会对你很好。” 叶碧城尖叫道:“不——呀!不要!” 第63章 要挟 我听得事态紧急,顾不了许多,双足一踏,纵身破窗而入! 谢广宁一惊,喝道:“什么人?”却自然而然冲到叶碧城身前,护住妻子! 我看了他这个本能的反应,心下微动,知道他对叶碧城到底余情未了,看来事情还可以挽回。当下故意哈哈干笑一声道:“谢丞相好一番怜香惜玉的心肠啊。这么护着妻子,倒也少见。你这夫人失身辱节,其实可耻得很,如果我是你,一早杀了她啦,还用得着留着丢人现眼吗?” 叶碧城听得微微发抖,颤声道:“广宁,你要杀我吗?” 谢广宁闻言,神色微动,静静看了她一眼,不动声色把她揽到怀中,徐徐道:“阁下何人,在此胡言乱语。惊了我妻,须教你后悔不得!”眼中杀气大起。 我狂笑道:“谢相国真是可笑得很。明明是你自己嫌弃妻子不洁,我不过跟着说一说,你却做出这般嘴脸。岂不怪哉?” 谢广宁长眉微微竖起,森然道:“看来阁下对我的家务事很有兴趣啊。你把我这宰相府当什么地方了。”有意无意间却把叶碧城回护到身后。 我一笑道:“天下之大,还没有我不敢去的。阁下这个相国府,却也稀松平常。今日若不是为了和你谈一笔生意,我也懒得来了。” 谢广宁双目精光闪烁,冷冷道:“跑到这里来谈生意,阁下打错了算盘。”就待大声呼喝来人! 我赶紧制止他,笑道:“谢广宁,你若赶我走,满门抄斩之日,却不要后悔!” 谢广宁一惊,随即冷笑:“何方狂徒,一派胡言!找死。” 我不紧不慢接着他的话说下去:“如果你和沧海郡那人的往来书信公诸于天下,就不知道是谁要死了。我只为谢夫人遗憾,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,却也要陪着你去死。可惜啊可惜。” 谢广宁闻言,面色大变,忽然闪电般放开叶碧城,一掌无声无息向我拍来!这一下快如星驰电闪,我虽知道他可能反扑,却也没料到来得这样迅急辛辣!百忙中匆匆一掌击出,就待和他对上一掌,却忽然看到他掌中绿光一闪,知道不好,分明是夹着剧毒暗器!急忙变掌为指,轻轻往谢广宁脉门上一划,手法异常轻快玄妙,隐含十余种变化!谢广宁知道厉害,不敢逼近,缩掌躲开,神色惊疑不定,喝道:“阁下到底是谁?” 我哈哈一笑道:“谢相国,在下只是一江湖粗人,姓名不足挂齿。今日也没别的意思,就用那些书信和你谈一笔生意。” 谢广宁迟疑一下,对叶碧城道:“你等我一等。”随即看着我:“我们出去谈。” 叶碧城欲言又止,谢广宁对她淡淡一笑,轻声安慰:“碧城,没事。我一会就好。”居然神情温柔,没有半点刚才要毁她容貌的狠辣了!这人变化之快,却也出乎我的意料。 叶碧城无奈,只好不说话了。我和谢广宁一起出去,我看着他目光闪烁,隐现狠辣之气,当下淡淡提醒:“谢相国最好不要玩花样。那些信不在我身上,我若死了,我的朋友自然会把信公告天下。到时候,谢相国不妨掂量一下,看看皇帝会不会信任你的忠诚。” 谢广宁一震,随即沉沉笑道:“阁下已经说的明白得很了,不妨开出条件吧。” 我笑了笑:“这个却也简单,我只要你对皇帝保奏林归云林元帅的清白,让他官复原职,回到北天关。” 谢广宁看了我一眼,微微哼道:“原来阁下是林归云的党羽,想不到他手下还有这等高手,谢某人倒是走眼了。” 我不想树此强敌,当下笑道:“谢相国太看得起我了。我还不配做林元帅的手下,只是他的朋友花钱请我办事而已。谢相国可以放心,只要你遵守诺言放了林归云,我不会泄露你的秘密。” 谢广宁双目一闪道:“林归云犯了拥兵自重的大罪,皇上震怒,只怕难以脱身。” 我知道他在故意推托,当下也懒洋洋叹一口气:“这样啊?那就可惜得很啦。林归云死,谢丞相的满门人命只好为他陪葬了。就算我白来了吧。” 谢广宁微微皱眉,却也没有什么激动之色,只是忽然淡淡笑了:“好,算你本事。我可以想办法帮林归云脱罪,你却得先把那些信还给我。” 我微微一笑:“对不起啦,谢丞相。那些信不但现在不可以给你,以后也不会给你的。否则,林归云没了护身符,你随时可以对付他。不过,我可以保证,以后不会用那些书信对付你。” 谢广宁冷冷道:“既然你信不过我,我为什么要信得过你?” 我看着他笑道:“只因你别无选择,不信我就只等着满门抄斩吧。相国府株连九族,上万条人命,来抵我和林归云两条命,这个代价就看你怎么计算了。” 谢广宁脸上青白不定,半响,低哼一声,忽然也笑了:“就算代价惨重,我也不愿受人要挟!” 我看着谢广宁,悠然道:“其实我也明白谢宰相的顾虑,大概是怕我不肯归还密信,日后林归云以此密信为要挟吧?这也简单,既然你肯解救林归云,如果他以后还用这些密信要挟你,皇帝只怕会看小了他的为人,根本不肯相信的。何况,以谢宰相的智慧,只要有足够的时间,要弥补这些密信的漏洞,并非难事。何必定要与我等玉石俱焚呢?” 谢广宁默然不语,过了一会,双目微转,忽然沉沉一笑:“原来是天刀主人亲自为林归云说项,冲着你的面子,我还能不相信吗?” 我心头一惊,知道刚才忘了掩饰口音,毕竟被他听了出来!不过,他把我认成江听潮也好,以天刀流威震天下的实力,由不得谢广宁不重视我的威胁。 当下索性将错就错,哈哈一笑道:“谢宰相好眼力!既然被你认出,江某也不掩藏啦。今日冒昧打扰,还请谢丞相海涵。” 谢广宁淡淡一笑道:“好说好说!其实江先生要解救林归云,只要放一句话就可。倒也用不着如此乔装改扮亲来寒舍。”神情竟然说不出的客气,我看得暗暗奇怪,心头一想,也就明白:谢广宁把我认成江听潮,今日在翠竹庙围杀不成,心头大是忌讳。江听潮身为北帝最倚重的一大势力,其一言一动,足以代表北国。谢广宁本是多疑之人,一想到江听潮居然会万里迢迢跑到南朝来解救林归云,只怕是认为北国和林归云有什么勾结吧?如今御锦已经势力冰消,北国形势大变,他勾结御锦的把柄却落到了如狼似虎的北国手中。北国偏偏还回护着他的劲敌林归云,却要他如何不忌惮? 知道谢广宁的心事,我更觉有了把握,悠然道:“是么?按谢宰相今天要搜拿我的架势,在下可是惶恐得很。本来,在下此次南下,只为游玩山水,顺便处理一下林归云之事,别无他意。谢宰相却似乎要把在下当作钦犯捉拿了。不知是何意?” 谢广宁尴尬笑道:“这……本相只是例行公事、不得已要做做样子,别无他意,江先生误会了。” 我心头暗笑,知道他本来就是想杀了我这个江听潮,后来发现我居然掌握着他的秘密,以天刀流的庞大实力,如今又有了他的把柄,他如何还敢轻举妄动?当下淡淡哼了一声:“既然如此,在下也无意多说。就请谢宰相遵守诺言,上奏皇帝,放了林归云。” 谢广宁脸皮微微颤动,显然心头大是不甘,却不得不忍下一口恶气,勉强笑道:“这话好说。其实,林元帅和本相兄弟一场,就算江先生不提,本相也要护卫他周全的。却要代林元帅谢过江先生这番美意了。” 我暗赞一声好个权变奸滑的相臣,天下竟有这般厚皮黑心的兄弟,也算难得。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,悠悠道:“谢宰相的兄弟之义,让在下感动得很啊。在下若有你这般兄弟,只怕睡觉也会记挂啦。”言下微带讥刺之意。 谢广宁居然脸皮奇厚,只装着没听出来味道,欣然笑道:“好说好说。江先生山藏海纳,实为当世英雄,本相素来颇为仰慕,今日有机会亲近,十分喜欢。先生万里来此,却也不易。如不嫌弃,就在本相的府中盘桓一些日子吧,也好让本相有机会多多亲近。” 我想到叶飞白、柳洄雪和碧影二女在客栈中等我等的心焦,本待推辞。转念一想,我形迹已露,此时回了客栈,只怕反而连累他们,倒不如放胆住下。谅那谢广宁忌惮天刀流的惊人实力,也不敢作什么。只是却要想办法知会叶飞白等人,免得他们着急。 当下笑了一笑:“好啊,能有机会对谢宰相面请教益,原是在下的荣幸,在下十分喜欢。等到谢宰相禀奏贵国朝廷,放了林元帅,我们三人大可秉烛夜话,快慰平生。”却也不动声色的提醒了他一句。 谢广宁眼珠微转,却也面色不改,哈哈一笑:“这个自然,这个自然。” 第64章 调清金石怨 二十、调清金石怨 谢广宁亲自安排,我当真在谢广宁的相府住下。相国府的客房奢华异常,说不出的富贵风流,看来谢广宁为了招呼我,倒也颇为有心。我却也隐约猜着他的心思,分明是去了御锦,却有心结纳天刀流啦!他哪知道我只是个西贝货,心下想着,一阵暗笑,却故意对谢广宁放了几分颜色好看,令他喜忧兼半、猜测不定,好生去胡思乱想,也免得他没事又动林归云的主意。 次日一觉醒来,相府仆人服侍甚恭。我也不理会,大摇大摆用饭。早膳却是四色精美细点,颇见用心。怪不得人说天上神仙府,人间宰相家,这番富贵自是人间少有。想那谢广宁本是一介贫士,毫无靠山可言,拼命挣到这样功名利禄,自然过程艰苦,可想而知。他的性情,只怕也因此混得越来越心黑手辣皮厚,再非当日那个风雅飘逸的大才子了。人心经不起富贵,也令人可叹。 我怕叶飞白等人发急,饭后故意带着大群相府家奴,在京中闲逛,打正了江听潮的招牌,故意让众家奴放出风去,只说是江听潮身为北国名士,素来仰慕南朝风物,特意万里来朝,如此到处招摇,直闹得满城风雨。那叶飞白等人正找我找得漫无头绪,几个人满城到处乱扑,叶飞白在街上正好撞到我,自然知机,二人对了个眼色,叶飞白放下心,微微一笑,不动声色离去。 谢广宁上朝回来,过来找我切磋文事武功,却也带了三分伸量的意思。我心头有数,倒也不难对付。二人从琴棋书画、天文地理、医卜星相一路考究下来,我虽也勉强对付,却自知颇有取巧之处,要说到识见可比他差得远了,却也暗暗佩服谢广宁。此人原本才气纵横不可方物,怪不得叶碧城会对他倾心爱慕,林归云也算当世英才,比起谢广宁却又不如了。只可惜他为人无行,没了做人品格,再多的才干也用。 如此一连数日,谢广宁一直不提保奏林归云之事,只是谈天说地。我知道他故意在试探我的耐性、顺便掂量林归云之事对我的重要性,却也不急,每日煮酒论剑,言笑自若。却不动声色,画了一幅沧海垂钓图送给谢广宁,谢广宁一看,面色微变,知道我在借机敲打他,不敢作怪,匆匆告辞而去。 我看着他走了,只是微笑,知道这番定然会很快放出林归云。 次日,谢广宁下朝,似笑非笑道:“江先生,我已对皇上保奏林归云无罪,圣心颇有感动。如无意外,明日再上一本,林归云就可以脱罪了。” 我不想让他看出心思,免得反而对林归云不利,淡淡笑道:“如此甚好。不过,此时谈这些俗事做什么?谢宰相既然来了,就和在下对弈一盘吧。” 谢广宁双目一闪,笑道:“自当奉陪。” 二人摆开棋秤,对弈起来。落子如飞,口中却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,隐约试探对方的主意。谢广宁棋力大是厉害,我好生对付,总算勉强无差。 这几天议论下来,我固然是对谢广宁的博学服了气,他的神情也颇见惊诧,反而少了三分浮华客气,多了一些凝重之意,敲落一个棋子,忽然淡淡叹息:“江先生如此人物,实为谢广宁平生罕见,与我那师弟雷泽,可算一时之雄。不过,也幸好贵国废了雷泽,否则,北国有先生和雷泽这等人才一起效力,我怕是头痛得很了。” 我笑了一笑,觉得谢广宁这话好歹也算为南朝打算,难得他这当代权奸肯说句为国忧心的话,可见得人的忠奸,实在也是分界模糊。奸臣也未必就是什么事都要计算着卖国求荣的。 不过,谢广宁这话的意思不无恭维之意,恐怕他毕竟是打算结纳天刀流。我却要他断了这番念头,免得日后再生事端,为祸南朝。 当下淡淡道:“丞相客气了。我国皇帝最喜忠臣烈士,眼中不能忍半点节行差错,最恨的就是内外勾结之事。那雷泽虽勇,毕竟当日和御锦交好,所以皇帝再不肯用他。”言下之意,却是有意无意提醒谢广宁听好了,不要再打勾结北国的主意,否则决无好处。 谢广宁脸色微变,干笑一声,把话岔了过去。随手端起茶轻缀一口,却和我谈起茶经来了。我自然不想惹翻了他,虚与委蛇应付一番。 对弈了一阵,我记着谢广宁和林归云、叶碧城的旧怨,想起叶碧城那日幽怨而凄凉的样子,总觉得像足了我那红颜薄命的姐姐,心下格外牵挂,就想着为她化解这番冤孽。故意对谢广宁道:“这几日和谢宰相一番清谈,在下深觉获益良多。在下也曾有幸在翠竹庙遇到谢夫人,议论佛法机锋,颇为佩服谢夫人的才慧。谢宰相夫妻二人,都堪称人中龙凤。如此天造地设一对璧人,在下实在羡慕得很。” 谢广宁微微变色,凝子不发,沉吟不言,隔了一会,淡淡道:“江先生是明白人,自然知道……知道我夫妻形如陌路。什么一对璧人,这话却是拿本相取笑了。”口气微见凄凉,这精明奸滑的相国大人,毕竟也稍微露出了一点真性情。 我看了他一眼,故意笑道:“既然如此,在下有个不情之请,不知谢宰相意下如何?” 谢广宁何等聪明,自然听得明白,却不动声色,看了我一眼,淡淡道:“既是不情之请,不说也罢,只怕本相无能为力。” 我却不肯就此罢休,故意试探道:“既然尊夫人早已失节失行,自然不配再留作相国夫人。只是在下自从翠竹寺一见,说来惭愧,颇有些念念不忘。如果谢宰相还当她是妻子,在下自然不敢调戏朋友之妻。如今看来,反正谢宰相也对她无意,倒不如送给在下。在下日后必有报答。” ——要知道以我现在天刀主人江听潮的身份,开口相求,份量自然非同小可。何况这一句“日后必有报答。”大有回旋余地,以谢广宁对天下有所图谋的心志,只怕难以拒绝。 谢广宁面色微变,沉吟不言,额头上隐隐沁出汗水。半响,皱着眉推秤而起,长叹一声:“先生既然开口,本来本相断无不依之理。只是,我那妻子……”他一咬牙才接着说下去:“我平生无情,一念及她,却总是心软。先生之言,恕难从命。除了此事,其余大可商量。还请先生不要见怪。” 我看出他虽奸狡异常,一提到叶碧城却总是情不自禁地失态,知道这人对叶碧城总算留着真情,心下暗暗叹息,却给他出了一计:“既然宰相心头念及旧情,计较不下,在下倒有个主意,可辨人心。若那叶碧城果然心头向着谢宰相,在下也无话可说。否则,一个没了德操的女人,宰相就送给我又有何妨?” 谢广宁一扬眉道:“你想说什么?” 我微微一笑:“林归云即将大赦之事,少有人知。宰相不妨让下人对尊夫人虚报消息,就说林归云不久就要处斩,诱得尊夫人去刑部大狱见林归云最后一面。宰相却暗中查看他二人见面情形,自然知道尊夫人的心意到底如何。” 谢广宁一震,看了我一会,忽然沉沉笑了:“好计。难得江先生为了内子动这许多心思啊。只怕今次先生要失望了。” 这人城府极深,我也难以分辨他的真实心意,只是淡淡微笑:“好说好说。如此佳人,得之我幸,失之我命,也无话可说。” 谢广宁目光渐渐多了一层说不出的凄凉深沉,喃喃道:“果然好计……好计……就按先生吩咐行事吧。” 我心头一动,知道他毕竟忍耐不得对叶碧城的情孽牵挂。以谢广宁的奸险,竟会示弱人前,他对叶碧城这番纠缠,也是缠绵入骨了。 到得晚上,我正在找一本兵书闲闲挑灯夜读,想起这一路经历变幻莫测,多半是那只通灵犀惹出来的,随手把它取了出来,在灯下细细观赏。 灯光下通灵犀华彩晶莹,流动着墨色的细腻光芒,竟有些玲珑剔透之感。我把它翻来复去的看,暗暗赞赏。忽然,发现犀角上一行细如蝇头的小楷,凝神一看,写的是“衣雪”二字,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,翻看一回,不得其解,也就罢了。 正在出神,谢广宁忽然来了,竟然没带一个随从。他面色苍白,目光流动,忽然道:“江先生,你陪我走个地方吧。” 我心头一动,低声道:“刑部大狱?”知道谢广宁果然依计要试探叶碧城了! 65章 试探 谢广宁微微一颤,忽然大笑起来,斜过双目看着我,喃喃道:“江听潮啊江听潮,你果然精灵似鬼。谁要做了你的敌人,只怕头痛的很。” 我注意到他一说话酒气极重,也不知道这以前喝了多少。他这番惨切之意,却也不假。若不是为了叶碧城,大概谢广宁也不会是今天的谢广宁吧? 谢广宁似笑非笑,喃喃自语:“我要人对她放出林归云要处斩的风声,自己悄悄看着,她果然哭得声咽泪干,呵呵,现下,她乘着小轿已经出门去了。我知道她要去哪里。我知道……你最好陪我去,免得我忍不住杀了她,你要的美人就没了。呵呵……” 我微微叹息,徐徐道:“我去。” 我们赶到刑部大狱,叶碧城却还没来。想必她的小轿不如我们脚程快。刑部的人没料到忽然有贵人来到,一时间闹了个人仰马翻,执事官员匆匆跑来,战战兢兢拜见谢广宁。谢广宁面色煞白,吩咐不要声张,又特意找来守门的狱卒低声吩咐几句,这才匆匆入内。 这次走的却不同上回的道路,想必是什么密道,异常曲折低矮。几个转折之下,我们到了一个密室。里面空无一物,石墙面前,却有两块小砖头的缺口,装了两个折望镜,正好看得出去。我凑过去一望,大吃一惊——原来这里就是囚困林归云的虎头狱!对面正好可以清楚的看到关押林归云的牢房! 林归云坐在草褥上,消瘦而沉静。看来,痛苦的狱中生活,虽令他形销骨立,他却并没有屈服。 不过我们这侧无甚光线,我们看得到他,他却看不到我们了。那日我来看林归云,发现东侧牢房没有关人,还有点奇怪。却原来是专门作为监视之用! 昏暗中,带我们进来的执事官员对我微微一笑道:“这里最好监视。是下官专门设计的,用于刺探探监时犯人的言语。有的犯人,无论怎么用刑也不会招供的,在探监的亲人面前,却会忍不住说一些藏在心里的话,比什么都管用。”神情得意扬扬。 我心头一寒,暗叫厉害。却作出赞赏之色,对那执事官员淡淡一笑道:“果然设计巧妙。” 谢广宁微一皱眉,对那执事官员道:“你可以下去了。” 我听得出来他有些不悦之意,知道这小官儿泄漏刑部机密,只怕性命难保了!有心救他性命,故意道:“贵国这番设计也算不错,却不如我北国天牢构思奇巧。”神情不屑。 谢广宁拊掌微笑道:“以江先生的才具,自然构思出色之极。”微微横了那执事官员一眼:“还不下去?” 那执事官员尚自浑浑噩噩,浑不知道性命已在鬼门关转了一圈,掉头哈腰的去了。 我和谢广宁静静在昏暗中呆了一会,渐渐听到细碎急乱的脚步声,一个女子踉踉跄跄越走越近。 谢广宁面色微变,脸上微微扭曲,没有作声。 林归云也听到脚步声,微微一愣,在草褥上坐正了身子。 叶碧城来了。 守门的狱卒得到谢广宁的吩咐,不敢留难她,果然带着叶碧城进来。也是叶碧城长在深闺不懂人间险恶,否则,如此顺利进了戒备森严的刑部大狱,怎么也该起疑了。 叶碧城一身装束暗淡,却掩不住绝代花容,一看到林归云,忽然愣住了,沉默不言看着他。 林归云乍然看到叶碧城,如中雷击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碧城,你怎么来了?”一下子扑到牢门前,拼命想伸手接近她!他本来整个人死气沉沉,这时却一下子双目炯炯,神情激动异常! 谢广宁见状,轻若无声的磨了一下牙齿,神情扭曲。 叶碧城凄然一笑,却无声无息退开一步。林归云无论如何努力,双手也够不着她,忽然大声道:“碧城,碧城,你既然肯来,为什么要躲着我?我……我这些年,没一日忘了你!” 叶碧城默然看了他一会,眼中流下泪来,低声道:“朝廷要杀你啦,我……我特意来见你最后一面。” 林归云愣了一下,哈哈大笑起来:“杀我?这是意料中事,有什么打紧?我早就不在乎了。碧城,你肯来看我,我很是欢喜。” 谢广宁低若无声的轻哼一声,我对他摇摇头,示意忍耐。 叶碧城道:“我……只是看看你。你不要想歪了。” 林归云柔声笑道:“碧城,没关系。我知道你最是羞涩。何况,当年是我对不起你。我这些年,一直不得安枕,一闭上眼,就要想着你哭泣的样子。碧城,十多年了,我只得今日快活。只得今日啊!你毕竟肯来,我……我……”声音颤抖,忽然哽住,他慢慢调过头去。 叶碧城双目如水,静静看着他:“你——林师兄——” 林归云情绪平静了一点,转过头对她微笑:“碧城,你肯原谅我,我就算死了,也是欢喜。难道,你到了现在,还要叫我林师兄么?要不是谢广宁,我们本来是夫妻。听说他对你很是不好,可惜我要死了,否则一定抢走你,不让你受半点委屈。” 谢广宁听的双目喷火,拳头格格作响。看样子忍耐已到极限! 叶碧城静静一笑:“林师兄,到得这般地步,你还不甘心,定要害我一生么?” 林归云一震,面色忽然苍白,急急道:“碧城——” 叶碧城凄然笑道:“林师兄,我虽然是个弱女子,愚昧无知,却也不至于糊涂一辈子。你当年强夺我清白,却又在明知我怀孕之后,故意放走我。我初时怎么也想不通缘故,后来多方打听,自己也想了十多年,反复琢磨。总算愚者千虑,必有一得,慢慢明白啦!” 林归云缓缓道:“明白什么?” 叶碧城幽幽道:“你就算多少有些爱我,却也当不过名利之心。当年,父亲本来是要我嫁给状元李逸飞,你怕李逸飞因此得到父亲的帮助,一飞冲天,所以故意破坏我的婚事。我自己喜欢谢师兄,你不肯成全,因为你也不愿意谢师兄超过你。你本来是要做相府乘龙快婿的,我父亲却看不起你的为人,施加压力赶走了你。你心头害怕,这才跑去投军,不料反而在北天关一举成名。我没了贞洁,嫁不成李逸飞啦,谢师兄却不顾一切和我成亲。这世上谁是真心待我,难道我还不明白吗?” 谢广宁本来全身怒火熊熊,听得这话,却忽然身形颤抖,分明激动已极! 我心头暗叹一声,叶碧城这番话一说,她的心事,再明白不过。谢广宁苦恋多年,如何不惊喜若狂?林归云的贪名好利,到现在也悟不过去,实在令人叹息。 林归云面色煞白,干笑一声:“碧城,你误会我——” 却听叶碧城轻轻叹息,缓缓接着说下去:“误会么?林师兄,当日你害我一生,相公这般待我,我纵是再糊涂的人,又怎么不明白该何去何从。如今你有什么样的心思,都与我无关,碧城今生都只是谢广宁的妻子,一错岂能再错。” 林归云一震,缓缓道:“碧城,我是真心爱你。" 叶碧城凄然一笑:“到今天你还这么说吗?你自然爱我,可是今日我若不是谢广宁的妻子,你会说出这种痴情的话来吗?林师兄,我知道,你、你恨我的相公。你就算死,也不让他好过,不是么?" 林归云沉默了,忽然笑了起来:“碧城,你何苦如此聪明?难道你不知道,想得越清楚,心里就越痛苦吗?谢广宁他送走你的儿子,令你母子终生隔绝,把你困在后园与世隔绝、形同幽禁。谢广宁如此待你,你竟然还记挂着他,实在痴得可笑。” 谢广宁忽然身子一动,似乎想打破石墙,冲过去见叶碧城。我赶紧阻止他,低声道:“谢宰相莫急。你真要冲出去,只怕尊夫人要和你翻脸啦!” 谢广宁一震,茫然道:“不错。我不能出去。”忽然看了我一眼:“江听潮,你不是要碧城么?为什么反而帮我?” 我似笑非笑哼了一声:“你要冲出去,今日之计败露,尊夫人只怕连我一起恨上啦。咱们谁也捡不了便宜,那又何必。” 谢广宁跌跌撞撞靠到石墙上,低叹无言,神情又喜又愁。 却听叶碧城柔声一笑:“我原本没什么奢望。我家相公爱我也罢,恨我也罢,我都不计较。这辈子,我只是个苦命的人,还有什么好说?” 林归云忽然急切起来,厉声道:“碧城,我被囚在这里,只因听说我们的儿子死了,是以心灰意冷,并不反抗。其实以我的武功,要出去也容易。只要你一句话,我就破狱而出,带你远走天涯海角!只要你一句话!” 我听到这里,心头一震!却见谢广宁也是大吃一惊,紧张地等着叶碧城的回答! 叶碧城低着头,沉默了一会,轻轻说:“不,我不爱你,从来不爱。所以,我不会跟你走。你有能力越狱,就……自己逃生去罢。 林归云狂笑一声,曼声道:“平生负尽是多情,可怜白发星星也!碧城,你既然不肯,我逃走又如何?这天下虽大,早没人记挂着我。我这辈子,威风也够了,生生死死,原也没甚么啦!”说着微微一笑,放柔了语气:“既然如此,碧城,你快些回去吧。莫要呆久了,让人发现,谢广宁定会狠狠对待你。” 叶碧城低着头,忽然流下泪来,轻轻说:“林师兄——” 林归云一摆手,皱眉冷冷道:“你走吧。既然你不肯跟我,我也懒得看到你,没的烦恼。” 叶碧城低声哽咽道:“林师兄……你虽是害了我一生幸福的人,可我也记着当年的师兄妹情份。我——我——”再也说不下去,一低头,摇摇晃晃离去。 林归云痴痴看着她离去,渐渐泪流满面。 谢广宁一咬牙,对我沉声道:“江先生,倒要多谢你这个捉奸的毒计,反而让本相看清楚了内子的心事。这让妻之事,绝无可能。本相愿意另行挑选绝色美人作赔。” 我作出意兴阑珊的样子,淡淡道:“谢宰相这话可把江听潮看得小了,在下平生阅人无数,难道还没见过美女么?尊夫人阆苑仙葩,在下是诚心爱慕。不过,在下虽没什么格调,也知道不要强人所难。既然谢宰相伉俪情深,在下断无破坏之理。在下无意中反而成全了宰相大人夫妻和好,也算美事一件。送美人倒也不必了。以后或者兄弟有求于谢宰相,你却不要推辞。”一边说,脸上故意作出遗憾不快之色。 谢广宁见了,反而赔笑道:“这倒是本相的不是了。江先生的恩惠,本相来日必定报答。” 我淡淡一笑:“算了,以后的事情,谁可预料?到时候再说吧。” 第66章 托付 大事已毕,我辞别谢广宁,自行离去。估计谢广宁会派人跟踪我,不希望惹得他起疑,我甚至没有再去见林归云,只是悄悄在城角刻下一个约定的暗号,好让叶飞白等人知道我已经办妥事情,也打道回北天关。 老实说,看了林归云在狱中的嘴脸,难免心头甚厌,觉得不见他也好。此人的品性,比起谢广宁,可也没什么高明。他们师兄弟二人,倒是绝配。只可惜叶碧城美人如花,却没来由毁在这二人的手上。 不过,叶碧城对谢广宁,实在是情深一往、无怨无尤,其中苦乐自知,我一个局外人却也不能如何。她自己高兴就好。 忽然想到,人的感情,竟是如此奇怪而固执的东西。万种柔情也好,一寸真情也罢,总是如此令人彷徨。莫说叶碧城,我深爱的,我辜负的,不也是固执而无奈么? 忽然就想到那个远在北方的雷泽。 也许,我们曾经深爱过。 然,关山万里、情仇如梦,他可还记得我多少? 买了匹马代步,一路行来,总觉得有人在暗暗跟踪,估计是谢广宁的人,倒也不奇怪。估计他们也没这么好耐心一路跟下去,见怪不怪就好。如此走了几日,跟踪的人少了一些,却总有几个甩也甩不掉,倒也奇了。 我有些厌烦,故意往荒僻郊外走,那几人不敢靠近,也就策马远远跟着。我心下不悦,索性趁着四下无人,一下子站定,回头喝道:“各位朋友,送君千里,终须一别,你回去代我问候谢宰相吧。” 那带头之人是个高瘦汉子,被我吓了一跳,赶紧下马跪下,朗声道:“天刀流玄武分舵舵主朱震天,拜见主公!主公驾临此地,属下不胜欢喜。只因主公不曾传召,属下不敢擅自进见,是以远远跟随,保护主公安全!”说着手中高高举起一面腰牌,正是天刀流特有的黄金令牌!其余人等也滚鞍下马,纷纷跪倒请安。 我心头一愣,这才知道他是天刀流的人,分明是把我当成江听潮了!也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回事,老是被人认错。我心下纳闷,口气微缓,大模大洋哼了一声:“起来吧!这倒奇了,朱震天,你怎么知道我来了?” 朱震天这才敢谢恩起身,恭恭敬敬地说:“那日主公和谢丞相的手下同游京城,属下就已打听到了。只是主公既然没有示下,属下不敢孟浪,所以这些天也没来进见。还请主公恕过怠慢之罪!” 我淡淡点头,不咸不淡的说:“好。我来此另有要事,你也不必送了,自己回去吧。” 朱震天猜不出我的心意,神情惶恐,呐呐道:“既然如此,属下告退。”躬身而退。几人不多时已经走得无影无踪。 我眼看总算甩掉了尾巴,微微一笑,信马由缰缓缓而行,倒也自在。 这次回北天关,我打算把叶飞白推荐给林归云,他是天生的战将之才,埋没为盗,实在可惜。要说林归云的为人,其实令我不齿。但我现在已经很清楚北天关对于南朝的重要意义,说不得定要好生守护,却也计较不了林归云之事。 正自沉思,忽然身后隐隐传来马蹄狂奔之声,似乎有大队人马飞奔而来! 我心下奇怪,驻马回头,但见远远尘土大作,分明是马队践踏所致,也不知道是什么人,心头暗自戒备,转念一想,如果真是对头来了,我的马脚力普通,决计跑不过,不如静以待变,当下勒马道旁。 那队马队顷刻之间到了眼前,为首二人,一个是那高瘦汉子朱震天,另一个素衣飘洒、神姿惊世,正是天刀主人江听潮!几个月不见,他又清减了一点,却越发俊逸儒雅、神情尊贵。江听潮纵马奔来的时候,眼中微带沉凝之色。他笑起来固然是春风拂面,这一面无表情,就有些说不出的深沉冷酷之感。 我暗叫一声古怪,想不到今天这么巧,假李鬼遇到真李逵了! 朱震天一脸的气急败坏,一看到我就大骂起来:“兀那汉子,好大的狗胆!你居然敢假冒我家主公,还不跪下受死,大爷我还可以给你一个全尸!” 我哈哈一笑道:“朱震天,这话怎么说?我承认过自己是江听潮吗?”转眼对江听潮笑了一笑:“当日高山流水之曲,令在下怀想至今。想不到会在这里又见到先生。” 江听潮忽然看到我的脸,他愣了一下,神情古怪,陡然拊掌大笑起来!声音爽朗,半响道:“原来是你,我还以为什么人在冒我的名字!” 我知道这事尴尬,只好苦笑:“在下原本不知先生是天刀主人,冒犯虎威,更为通灵犀之事多次被人误认为先生,实在惭愧。也不敢再据先生之物为己有,还是把通灵犀完璧归赵吧。”说着掏出通灵犀,双手捧给他。 江听潮看了我一眼,又看看我手里的通灵犀,微微一笑:“我送出来的东西,自然不会再收回,何况,我把通灵犀送给你,原本是有点意思的。" 我微微一怔道:“不知道先生原来还有别的打算,倒是我孟浪了。” 江听潮倒是神情温和:“我把通灵犀送给先生,其实也是以某人托付之意,当时不曾说明,只因颇有不便,只好看你们是否有缘了。” 我听得这话,心头一愣,大是奇怪,不知江听潮他是要把什么人托付与我,忽然间心头起了一个极为古怪的念头,想起通灵犀上那一行小楷,上面写着衣雪两字,难道江听潮托付给我的就是这个衣雪吗? 忽然之间,我有了一个不妙的念头,不好言语,只是听他说下去。 果然,江听潮道:“想必你也看到通灵犀上的‘衣雪’二字吧,那就是我要托付给你的女子。此人和我大有干系,可惜我不能亲手照顾于她,那日在山中看到阁下气宇飞扬,所以将此人托付。那女子如看到通灵犀,自然会认你为夫。”说着,微微一笑。 我听了这话,心头咯噔一声,暗叫一声:“果然如此!” 想不到我躲来躲去,桃花运还是自己找上门来了。能得天刀主人如此青眼有加,这番知己之意,我自然心头感激。不过,可惜我是个女子,却无可消受他的厚意了。当下只好对江听潮一躬身道,"先生美意,受之有愧,只因在下确有下情,恐怕难以承担。还请先生勿怪。” 江听潮闻言,面色微微一沉,淡淡道:“难道阁下要推辞吗?我江听潮的东西,可不是说送就送的,今日和黄金城中,阁下两次冒名顶替之事,我已尽数知悉,若非你是我选定之人,以我天刀流的规矩,绝不容你活命。"他说着这话的时候,眼中微微带着杀气,身边的天刀流众子弟一齐亮刀,群情激奋。 我看到这个架势,倒也好笑,喃喃道:“江听潮,莫非你今日要拉郎配吗?” 江听潮听了,尚未反应,旁边的朱震天已经抢先跳了出来,大骂道:“好个不拾抬举的东西,我家主公是看得起你,才以这相托,你辜负他一番美意,着实该死",说着上道,"主公,请让我出头,来收拾这小子吧。” 江听潮一举手,阻止了朱震天,淡然道,“你不是他的对手,此人双手剑茧深厚,应该在剑术上下过极大的苦功,莫说是你,就是我的天刀,也未必有必胜的把握。” 我听了这话,暗暗吃惊,倒也佩服江听潮的眼力,几次见面,从未交手,他却能一眼分辩出我的深浅来,这份独门功夫,我可差得远了。此前两次山中相见,我只把他当做普通的斯文书生,说来实在惭愧。若论他的举止风雅、气度雍容,没半点江湖意气。无论如何,也不像个习武之人。不过,既然此人能统领威震天下的天刀流,做事自有道理。我要以貌取人,只怕会大吃苦头。江听潮的刀既然号称天刀,必有其古怪之处,天心难测,天刀自然也是玄奥异常。 惹上这么一个对手,实非我所愿,但看今日情形,不打一架走不了路。幸好,江听潮的个性自负得很,应该不会搞什么围攻,失了自己的身份,我只需要专心对付江听潮一人就好。若非如此,今日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。 江听潮看着我,微微皱眉,忽然说:“我平生性情冷淡,但不知为何,对你总有些不一样,竟有照镜子一样的奇怪感觉,格外留情。把那衣雪交托于你,本是一番好意。你不要误会。如果可以,我决计不想对你出刀。” 这番话既委婉且诚恳,我也听得一阵激动。江听潮本是国士无双的人物,他的好意我如何不知感激?只可惜老天派我做了女人,怎么可能依他的话迎取那个衣雪?偏偏我实在不想让人知道我的女儿身份,这番误会却也无可解除了。只好叹息:“江先生美意,难道在下是不知感激的人么?只是确有难言之隐,无法从命。先生勿怪。” 江听潮长眉微扬,尚未说话,朱震天抢先道:“哼?什么难言之隐?分明是推托之词、一派胡言。我就不信,莫非你看着这么精神,居然不能人道么?” 这话一说,天刀流众刀客哄堂大笑起来! 我闻言大是尴尬,暗骂一声混帐,沉吟未言,江听潮眼中闪过一丝冰寒之色,淡淡嗯了一声,声音虽不大,却明明白白听得出来不悦之意,朱震天一个寒战,不敢再说话,缩头缩脑策马的退到一边。众刀客知道不妙,顿时噤若寒蝉! 我眼看江听潮如此不怒自威的气势,分明平时驭下极严,法度分明,绝非浪得虚名之辈,暗暗赞一声好!当下一拱手,肃然道:“在下话已说明,是否见谅,只好但凭先生尊意,在下也无话可说。” 江听潮明若秋水的双目在我脸上转了一转,淡淡微笑了:“我若就此放过你,未免天下人耻笑天刀流无人。看阁下也是英雄人物,我们不妨放手一搏,如阁下能胜过我的天刀,此事自然一笔勾销。” 我眼看无可推托,苦笑道:“能和天刀主人对阵,实为平生幸事!” 江听潮眼中闪过一溜火星,柔声道:“我也一样。无论胜负,这一战足够我记忆长久。唯一遗憾,就是还不知道阁下到底是何人。我敬阁下是个英雄,不想派人刺探你的身份。如果方便,就请阁下见告!” 我一跃下马,洒然一笑:“在下北天关龙骧将军丁珂平!” 江听潮眼中斗然气势大盛,一如冷电青锋,注视我良久,忽然仰天大笑:“好!原来是你!听说雷泽也拿你无计可施,我和你一战,倒也值得!”笑声中他也跳下马,喝道:“天刀门下,全部后退十丈,留出地方!” 众人轰然响应,整齐后退,我们喝退两匹坐骑,场地一下子空旷起来! 我看着长身玉立的江听潮,忽然想起了那日和雷泽的决战!也是这样杀气升腾的野外,强悍绝伦的对手。唯一的不同,只是人心。 那时,我心头只有死亡,萧杀绝决。即使对手是北国第一英雄雷泽,我也无所顾忌。那时,我不知道我会爱上雷泽,唯一想着的就是绝望到毁灭一切。但现在却不一样,我心留着生机。 其实,正如江听潮所说,莫名的,我也对他有着亲切之感,就如同看到另一个自己,那个前尘苍茫的过去,曾经的天南神龙,就是这个样子。 我自然不能杀了自己。 但面对这样崩云裂日般的强劲对手,我要手下留情,就只好不要性命! 如何两全?怎生是好?! 第67章 江天一色无纤尘 二十一、江天一色无纤尘 江听潮脸色平静,右手微微立起,淡然笑道:“丁珂平,你可以出手了。” 我皱了皱眉:“你的刀呢?久闻天刀盛名,为何先生不肯出刀?” 江听潮悠然道:“手就是刀,刀就是手!天刀本是无形之刀,可惜见识过的人,都已经死在刀下。所以江湖上有些误传。” 我点点头,瞬即拔出剑,沉笑道:“好!既然如此,江先生请了!” 江听潮点点头:“我天刀之下从无活口,你小心了!”一声呼喝,手腕一扬,! 顿时间风雷咆哮,他手中竟然劈出一道凌厉绝伦的强猛刀气,从天而降!刹那间,风柱旋转,所过之处土石崩捶,草木齑粉!刀气还未砍到,刚猛之力已经迫来! 这分明接近传说中的驭剑之术,化入刀法! 我见他刀势如此威猛,知道不能硬接,侧身急避,顺势反挑一剑! “轰!”这一剑所及,正正迎上刀气,劲力交加之下,忽然传出一声大震! 江听潮招数急变,架开剑势,一股微白的刀气,星驰电闪般劈向我眉心。 断金切玉之声骤起,我闪电般收回长剑,飞速架开他的刀气。心头却暗暗叫苦:我的剑是有形之物,大开大阖之下,再快也有限,他的刀气却纯粹发自手上,变幻不测,无可寻迹!防范起来加倍困难。难得江听潮竟能凝气为刀,力道甚至更胜于有形刀剑,而且圆转如意、远近无不笼罩,刀势所及,当真是一如雷霆震怒,这等威力,怪不得有天刀之说! 这两声交击发出来的金铁狂鸣快得几乎难以分辨,江听潮的刀速堪称天下无双,我要不是应变灵活,早就做了他刀下亡魂! 我暗暗惊心,知道遇到了平生罕见的高手,深吸一口气,纵身再上!二人再对一刀,依然势均力敌、不分胜负。 恶斗中,我长啸一声,正待再出一剑,江听潮忽然收住身势,跃到一边,笑了一笑说:“不想和你两败俱伤,咱们就此罢手如何?” 这句话我正是求之不得,当然是欣然一笑,“如此甚好。”一番交手下来,虽然两个人都挂了彩,倒也各自佩服。 江听潮道:“北天关有你驻守,看来我北国要想有所图谋,确也不容易,不过此番南下,能认得阁下这般人物,也算收获不小。” 我笑了笑,老实承认:“这次能有幸结识天刀主人,也算平生幸事!只可惜你我身处敌国,否则倒真希望有你做朋友!” 江听潮扬眉大笑,欣然道:“身处敌国又何妨?咱们就算各有打算,战阵之上自然不能容情,但私下交情却另当别论。我江听潮交朋友,只图个高兴,没这么多计较!” 两人这番话说下来,也算相知于心,我心头竟然微有些兴奋之感,倒觉得认得这位天刀之主,算得快慰平生之事,笑道:“反正咱们打得累了,不如找个酒店,好生切磋一番,到时候,无论是要比武论剑,还是谈论别的,在下无不奉陪。” 江听潮点点头:“如此甚好,我们就一道走吧。”天刀流众人眼看我们居然化敌为友,无不大眼瞪小眼,尤其朱震天更是愤愤不平,江听潮淡淡睨了他一眼,朱震天打个寒战,不敢作声。我只装作没看见。 众人纷纷上马,急驰一阵,到了前方小镇,山野之中,也无甚好去处,就随意找一个小酒店打尖,我和江听潮要了一大坛酒,且饮且谈。虽是天马行空,说到高兴之处,喝一碗酒,再比划两招,意气风发,倒也痛快。 江听潮这人样子虽然斯文,想不到深交之下,性情却颇为豪爽。我和他酒过三巡,话中也少了许多文诌诌的客套,越发熟络起来,随口笑道:“江兄这次南下,难道真是看上了南朝万里山河,特意来查看地形吗?” 要说我的脾气,异常严谨,原也不会直接冒出这句话来。但在江听潮面前,不知如何,我却总少了几分刻意的提防,有些该说不该说的话也说了出来。 桃李春风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灯。 似乎,只有面对他的时候,我会忘掉一些利害和计较,就是原来那个纵马天下的豪情游侠儿。 江听潮微微一愣,随即淡然笑起来:“就知道你还是要问这句话。这些日子,我陆续会过一些南朝高手,当以丁兄和林清远、牧清野最见出色。云九霄、孟天戈之辈虽已死了,南朝尚有你等人才,可见气数未绝。古人说过顺天应时,既然天时未到,我也不想以人力补天工。南朝河山虽好,我目前还没什么打算。” 我听了这句,心头一动,这才知道他已经会过林清远和牧清野了,想必他和林清远那场龙争虎斗,大是厉害。喃喃道:“原来你和武当双雄已经交过了手啊。”江听潮万里迢迢跑到南方,自然不会是游山玩水。他这番话固然不错,却也未必全然吐实。 江听潮眼中露出神往之色,悠悠道:“林清远的武功修为,只怕是日后最可能超凡入圣的一个。”说着淡淡冷笑一下:“还好此人一意追求剑仙境界,心不在红尘,否则谁遇到他也会头痛的。” 我微微一怔,知道林清样其实不是这样冷淡避世的性情,但那日武当一别,他清淡而凄然的眼神,我记忆犹新。也许,这个武林绝代骄子,毕竟不能自解他的烦恼,宁可寄情剑术了。 可惜,我心非石,不可转也。我既然无法答应他双修之约,也就不必勉强同情他。林清远原本骄傲绝顶,我不能给他爱情,他也不会要什么朋友之谊的。 我能够给他的,只是同为铁血江湖儿女的一分尊重。 微微一摇头,我决意不再想这个无奈的问题,轻轻说:“林清远是不错的。不过,能够让江兄放弃对南朝山河的企图,并非只靠我们几个的武功就可以办到吧?江兄也太抬举人了。” 江听潮微笑:“丁兄却又过分清醒了,我想恭维你一下也是不能。不错,我国沧海郡御锦之患尚在,雷泽也静极思动,国内也颇不平静。确实不是谋事之时。我来南朝看看,也就是随性而行,能有机会固然不错,没有机会,却也无妨。” 这话总算老实了一回。江听潮身具英雄气势、枭雄才具,实为不世出的豪杰。要说没有江山之想,那是骗人的。不过,现在南朝北国的形势未必有利于他,也是事实。他能够说出顺天守时的言语,可见得见事明白、深谋远虑,绝非莽撞之辈。这种人正是乱世奸雄、治世能臣,极难对付。 我看着他,又喝了一大碗酒,醉意朦胧叹息道:“还好此时江兄尚无意攻打南朝,否则我们这番交情,可也接不下去啦!” 江听潮醉眼微阖,低声笑道:“纵有将来无情之日,我们现在总算是朋友了。有一时算一时,不也很好?你怎么如此想不开?” 我点点头:“不错不错。”迷迷糊糊中想起了那一句“雷泽也静极思动”,就低声叹了口气,说:“雷泽,雷泽如何啦?” 江听潮面色潮红,显得异常俊美夺目,显然酒意不浅,用手托着额头,喃喃答应:“雷泽真是强悍,简直——奇怪,他居然想办法恢复了武功。这是个打不垮的人,不佩服都不行。如果我要死,只怕宁可死在他手上,倒也光彩得很。” 他忽然微微抬起头,对我笑了一笑:“雷泽好像又争到了皇帝的信任,这一次,他变了很多,比较狠辣狡猾了,巧言令色,竟然把皇帝哄得服服贴贴。我想,他要再次掌握兵权,一定会攻打南朝。丁兄弟,你就要有的忙了。我很喜欢你。但愿——下次你还有命和我喝酒。”他口中说着,低声笑了起来,身子慢慢歪到一边,居然睡着了。 我七分的酒意忽然被惊得只剩了三分,冷汗涔涔而下! 恢复武功? 比较狠辣狡猾了? 再次掌握兵权? 我模模糊糊想着这一切,头脑中混沌一团,有如电闪雷鸣!忽然心头一惨。不知道他经过了怎样的磨折,竟是性情大变了么,曾经那么豪放骄傲的雷泽,他是如何磨折了傲气,忍受屈辱夺回兵权? 我曾经那么希望他放弃四方征杀之心,避开对战之日的难堪。我不介意他的误会和痛恨,只求两全。然,注定的交锋,看来毕竟无可避免! 风云会聚之日,我和他,就要走上宿命的绝杀之路。 无奈是多情,然,沙场之上,再无可容情。 我唯一可求的,只是一个无愧于心。经过了那个星光飘摇的决裂之夜,我已知道,心头再不能不爱他。我斩断了一切,但这份心思,却已无可更改。 也许,来日大难之日,我能希望的,只是一个死亡的幸福,我对他交出心的那日,其实性命已不在我手。 但,我会斩断他的锋芒,决不容他南下。 混乱的心思逐渐明晰起来,我淡淡一笑,又饮一碗烈酒,醉意渐渐深沉。 雷泽,就要见到你了吗? 第68章 谈心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,看到已是明月中天,天刀流众人早已在小店中睡得歪歪倒倒,店主也在桌上趴着睡着了。江听潮则站在门外,看着远方的山野静静沉思。夜色中,他的样子有一些隐约的孤清之感。 我这才知道,原来已经醉得昏睡了不少时辰,当下站了起来,走到江听潮身边。他看到我过来,微微一笑,静静说了一句:“很久没有这么悠闲的晚上了。” 我们一起漫步月下,夜风微凉,月影如纱,天地也是沉默。看着远处朦朦胧胧的景色,高原野树云边四合,霜华迷离月下有情,一种久违的亲近之感,忽然涌入心头,我微微叹息:“是,这样的夜晚我已很少经历。” 忽然惊觉,不知不觉中,我似已在红尘中迷失本原。 江听潮凝视月色如水,忽然轻若无声地说了一句:“如此星辰如此夜,若有一佳人做陪,当是人间美事。” 我听到这话,微微一愣,不免有些疑心起来,总以为自己露了什么马脚。转念想了一想,觉得应该不是他发现了什么破绽,也就一笑不言。 江听潮却似已陷入自己的思绪中,悠然道:“若非造化弄人,当年我也可以有个佳人作陪,只可惜命中注定无缘。我曾经打算把她托付于你,故有通灵犀相赠。若非为此,我们也不会比试一场。” 我听了这一句,暗叫不妙,以为江听潮又要做说客了,赶紧正色道:“既是江兄的佳人,在下断然不敢冒犯。江兄如此关心这位衣雪姑娘,何不自己照顾她?” 江听潮眼中现出难以言喻的忧郁之色,良久缓缓叹息道:“如此可以,我也但愿如此,可惜我有些说不出的苦衷。” 我看着他有些忧伤的脸,忽然有种不祥之感,忍不住摇摇头,问他:“不知道那位衣雪姑娘和江兄是什么关系,以至要如此郑重相托?” 江听潮双目微垂,凝视着远处的虚空:“衣雪本来应该是我自幼定婚的妻子。”言下带着淡淡的伤感。 我大吃一惊,喃喃道:“原来是江兄的未婚妻,朋友妻不可戏,在下怎敢冒昧。” 江听潮看着我,忽然微笑了,月光如水,照映着他的脸一如白雪颜色,说不出的凄清冷淡,直似非红尘中人。刹那间,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感觉,眼前的江听潮竟似随时可以乘风归去、走入虚幻之中。 我皱着眉,情不自禁道:“江兄,你的气色——似乎很是不妥。”话一出口,微觉后悔,知道失言。 江听潮笑意不改,轻轻说:“是么?也许不胜酒力吧。”他随意拾起一片风中飘转的树叶,淡淡道:“芳林新叶催陈叶。万物枯荣,总然如此。若不巧就做了那片陈叶,心下滋味,可也如何呢?” 他虽是笑吟吟看着那片叶子,我却总觉得有些诡异的不安之感,低声道:“江兄——” 江听潮一扬眉,爽朗大笑:“怎么?你让我唬住了?丁兄弟,你可是南朝的英雄啊,怎么也这样?”他忽然兴致勃勃拉住我的手,笑道:“想不想尝尝呆在树上的滋味?我很多年没干过这勾当了!” 没等我反应过来,他已经拉着我一纵而起,轻飘飘落在一棵十丈多高的大树上,随意坐下。树上的宿鸟被他惊得鸣叫着飞走了,我无可奈何也找了一个树枝坐下,抱怨道:“有你这个惹事的在,这里的鸟儿算是倒霉了。” 江听潮只是笑,他的衣角在夜风中猎猎飞舞,身子随着树枝微微起伏,飘逸潇洒如天人,我看得忍不住叹一口气:“江兄,以你的才情容貌,谁嫁给你都是福气。你又何必把那衣雪姑娘推给我。” 江听潮面色微沉,悠悠叹一口长气:“你不会明白……”他静静沉思一会,终于说:“如果你有耐心听我说完,也许你会改变主意。” 我看出来他确实有些不妥,当下点点头:“江兄莫非有什么为难之事?但请说来。” 江听潮微微叹息:“也不算什么。” 他似乎因为某种回忆而温柔了一些,却又带着隐约的痛苦。”衣雪许配给我,是她娘亲的主意,据说,衣雪的爹有些不愿,只是不好逆了妻子之意,勉强答应。那时候,我父母和他夫妻二人一起,隐居在红月谷中。” “先父江水清,先母寒江药女,是二十多年前名震天下的一对大魔头,也许你也听说过他们的名字。” 我微微一震——的确,这两人当年纵横天下、折剑为山、血流成河,和我的母亲镜月公主合称天杀三绝,归宿也一样,在万人围攻中一起丧命。想不到江听潮的父母和我家有这等渊源,怪不得我总对他有些莫名其妙的亲切之感。 不知如何,我忽然有些奇怪的不安之感,觉得江听潮接下来的话,也许是要解开一些久远的秘密。我忍不住阻止道:“江兄,其实——” 江听潮看着我,笑了笑:“怎么啦?” 我摇摇头,压下心头莫名的不安,勉强笑道:“没什么。” 江听潮沉默一会,接着说下去:“衣雪的娘是我先父同门师妹,听母亲说,她叫做镜月,是个非常美丽聪慧的女子。镜月和我父母同为天杀三绝,交谊非常。所以镜月会把女儿许配给我。通灵犀就是镜月送的定亲信物。母亲见过衣雪小时侯的模样,很像她娘,想必长大了也很好看。” 天! 衣雪——镜月的女儿! 天杀三绝中的镜月! 那不就是我娘么? 如此说来,那个衣雪,原来就是我?! 江听潮竟然是我自幼订婚的丈夫?!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,血液急涌到脑门,头晕目眩之下,差点一头栽下树去!连忙手忙脚乱的拉住树枝,江听潮被我弄得笑了起来,叫道:“丁兄弟,坐好了!”拉着我爬回树上坐好。我做声不得,勉强掩住失态,一张脸顿时激辣辣的发热了! 江听潮有些纳闷,不觉失笑:“丁兄弟,你武功绝伦,怎么这么不小心,居然差点掉下树?” 我狼狈不堪,几乎没有心绪应对,却也知道无论如何,不能让他看到我的尴尬模样!还好月色清浅,谅他也看不清楚我发红的脸,否则,要我怎么见人! 刹那间,我差点有种逃命的冲动,勉强忍耐下来,结结巴巴的笑了笑:“呃——我一听到有美女,有点高兴—一时不小心就……嗯,偶然失手。你说吧,我听着。” 江听潮闷笑起来,喃喃道:“丁兄弟,一直觉得你深沉冷淡,想不到也有这种表情!看来你也不是对衣雪全然没有兴趣。” 我磕磕巴巴,赶紧说:“对,我现在很有兴趣,非常想听了。丁兄你说吧!”心头暗暗后悔不迭,早知如此,他当初要托付衣雪之时,我就该爽快一口答应下来。如今没的多一个莫名其妙的未婚夫,真是从何说起! 还好看江听潮的意思,没有和衣雪成婚的打算。等他说完,我待会可要把握好时机,把自己的婚事接管过来! 江听潮笑了笑:“奇怪,你怎么忽然改了主意。好吧,我接着说。” “后来,天杀三星被武林围攻,先父和镜月力战身亡。镜月临死之前,还为先母挡了致命一刀。先母重伤之下,抱着我跳下悬崖,侥幸逃出性命。先母说,衣雪的父亲早就抱走女儿,所以那场血战中,他们未受波及。衣雪不但是我的世交,她娘还救了先母性命。是以先母留下遗命,要我无论如何,也要找到衣雪,好好待她,令她一生平安喜乐。” 我听的微微动容,似乎在他的言语中依稀可以看到当年我那美丽骄傲、纵横天下的母亲,心头升起一阵说不出的凄凉和渴慕之感。 童年梦中,我曾经不知多少次想象过她的样子,却只留下一片烟雾般的迷。我想我是爱她的,却无法找到她一星半点遗迹。母亲呀…… 我深深叹息,忽然对眼前的江听潮有了一丝说不出的感觉,柔声道:“你……找到衣雪了吗?” 江听潮深深叹息:“本来,我也以为是找到了。后来,却落了个空。” 我听了这话,越发不是滋味起来,微微冒汗,暗暗嘀咕:他这是什么意思?看他的样子,应该不知道我的秘密,怎么每句话都这么无巧不巧的刺心? 我心头闹鬼,自然有点心虚,迟疑了一会,终于还是问他:“什么叫做‘本来以为是找到了’?” 江听潮道:“那年我们在山中初遇之时,其实我就是特意南下寻找衣雪。我听母亲说过,镜月的丈夫就是天南孟家二主人孟恒。到得孟家,谁知道人人都说孟恒根本没有女儿,只有一个儿子,就是当年在武林中风云一时的孟天戈。我满腹疑云,无从下手,却又不便久留,只好匆匆回到北方。后来,我听说天南孟家出了大变故,急忙南下。再次到孟家之时,他们已是家破人亡,孟坚死了,孟恒却发了疯,孟天戈也死在英山血殿。其余的人对往事一无所知。衣雪之事,就此成迷。” 我再没料到会从江听潮口中再次听到这段痛苦难堪的往事,心头一颤,眼前电光石火般闪过前尘种种。 是了,那烟雾般飘散的一切。繁华如梦,风流云散…… 第69章 衣雪 父亲的热望,兰韵的痴心,伯父的期许。过去那个父慈子孝、慷慨任侠、威名远扬的天南孟家……幸福本是虚空,却曾经如此真实得可怕。我似乎一伸手,就可以抓得到那些真实的笑容—— 我茫然中,几乎真要伸出手去。如果说那是个恶梦,也是我心甘情愿不想醒来的恶梦啊! 夜风吹过,我打了个寒战,陡然清醒! 呵,都过去了。现在,我是丁珂平。那悲绝不祥的孟天戈,早就被我亲手烧去。眼前这个江听潮,不过是我和往事的最后一丝联系。也许,他自己都不知道,这些话对我意味着什么。 我微微咬牙,心思逐渐冰冷,静静道:“所以,后来你再没找到衣雪。” 江听潮摇头道:“我还不肯死心,又想到远在武当山的孟兰韵,可以找她问一问情况。那时我在北国有事不能南下,就派出门下女弟子秋沁好代我去武当。也幸好派她去了这一趟,这才知道,孟家毕竟还有一个女儿,却不知道被藏到了哪儿去了。秋沁好赶到武当之时,孟兰韵已病得形销骨立、九死一生,什么都问不出来了,秋沁好原本以为这事就此断了线索,却听到孟兰韵临死之际,神情凄惨异常,不住口地叫着妹妹呀——妹妹呀——” 我在夜色掩饰下,静静听着他这几句“妹妹呀——。”想着兰临死之前的惨切无望、缠绵不舍,心头一惨,再也听不下去,厉声道:“别说了!” 江听潮看着我,讶然道:“怎么?”他眼中多了一丝深思之色。 我知道失态,深深吸一口气,忍住声音的颤抖,低声道:“孟家的事,实在惨烈,我没兴趣。江听潮,你既然找不到那个孟衣雪,想必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吧。” 江听潮摇摇头:“我有个感觉,衣雪应该还活着。她是镜月公主的女儿,有着最强悍的血统传承,不会这么短命的。这些年来,我记挂着当年的恩义,总没有放弃找到衣雪的指望,亲身三次南下寻找,总是一无所获,南朝之人,对我忌惮颇多,我每次南下,虽然隐秘,却总是要惹起一番风雨,诸多不便。”说到这里,他忽然顿了一下,似乎有所顾忌。 我听了他这言语,应该还颇多不尽不实之处,却不知道他为何不肯全说,当下问江听潮:“既然那衣雪的行踪如此难寻,江兄不如放弃也罢:“江听潮苦笑道:“此事为先母唯一的遗命,我自然不能不依。但以我天刀之主的身份,确实已不适合寻找她,既使找到,我江听潮平生仇敌满天下,刀底游魂三千,原本不是什么好人,实在也不配做衣雪的丈夫,正好与丁兄弟两次相遇,敬你是个英雄,所以转以衣雪相托。何况,丁兄弟你毕竟是南朝大将,要找寻衣雪,却比我方便了许多,此事本是不情之请,自然不敢勉强,既然丁兄弟不愿意,也只好罢了。” 我听了这话,赶紧说:“昨日我说不愿,其实是不明情况,如今听了江兄一番言语,我自然是愿意的了。何况朋友之间,原本应该承担重托,江兄既然有此为难之事,我自当帮忙。”可说着,心头却暗叫一声惭愧,这番慷慨激昂的言语,虽是动听之极,其实还真不是那么回事,我要再推托下去,江听潮真要取我,这个笑话可就闹得大了。还不趁机收蓬,真要没法收场。 江听潮听我态度大变,吃了一惊,讶然道:“丁兄弟这可奇怪了,怎么突然如此痛快?” 我暗暗惭愧,面皮微红,尴尬一笑:“因为我们是朋友啊。” 江听潮微微一笑,似乎忽然有些感动的样子,忽然垂下双目,轻轻笑了笑:“不错,我们是朋友,我江听潮一生,孤僻凶险,原也只得你一个朋友。你我兄弟也算有缘之人。” 我听了这话,越发惭愧,一时之间,竟然无言以对,江听潮却忽然笑了起来,说:“如今衣雪之事总算有了安顿,我来南朝的目的总算达成了,以后种种,托丁兄弟费心了。”笑容中隐隐有一番说不出的欣喜和凄凉。 我点点头,一口答应,却有点他的样子颇为不妥,皱眉道:“江兄,你到底是怎么了,气色看起来很奇怪。” 江听潮一震,勉强一笑:“我——大概真是喝多了。”他似乎不愿我多问,连忙岔开话题:“其实,我这次南下,还有一件事,就是调查黄金城被灭门一案。” 我一听大是奇怪,一时顾不得追问他的气色了,纳闷道:“黄金城之事,怎么江兄也有兴趣吗?” 江听潮解释道:“那黄金城主秋深寒,有个妹妹叫做秋沁好,本是我天刀门下女弟子,后来做了我的侍妾,说起来黄金城和我颇有瓜葛。他们被灭门,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。更何况,那灭门之人竟然冒充了我天刀流的名义,我更加不可容忍。” 我点点头:“原来如此。不知江兄收获如何?其实我倒找到了真凶,已经处理了这事。” 江听潮笑了笑:“我知道。大风堂白堂主给我禀告过了,是沧海郡御锦干的,却被人收拾了一番。想必那人就是丁兄弟你吧?你那火牛阵一战,威风八面,白堂主也是佩服得很。若非如此,我也不会知道有人冒名顶替,一路跟到京中,再次遇到你。” 我微微苦笑,叹道:“兄弟做下事情,原也瞒不过江兄。” 江听潮看着我,神色居然有些柔和之意,轻轻说:“天刀流刺杀之术天下第一,如果是别人做的,想必已逃不过我的杀手。但不知道为什么,我对你总有些不一样。丁兄弟,我总觉得,我们或者上辈子真是兄弟吧,一言一动,格外投缘。我看着你总觉得有些亲切之意,情愿倾心以对。” 我听了这话,心头一阵激动,忽然大是后悔,觉得江听潮能以诚待我,我却不肯对他说实话,实在大大不妥,当下大声道:“江兄,我……我要告诉你一件事。其实,你要找的衣雪……” 江听潮忽然一举手,阻止了我,微笑道:“丁兄弟,不必多说。从今天起,衣雪不再是我要找的人。我把她托付给你了。你不会令我失望吧?” 我愣了一下,一刹那间,想哭又想笑!千百个念头蜂拥而来,我也不知道是欢喜还是痛苦,微微颤栗。呆定良久,心思渐渐平静,轻若无声的说:“是,我不会令你失望。” 他说的不错,从今天起,衣雪不再是他要找的人—— 他把我托付给了我自己。 丁珂平娶孟衣雪。 一样是空洞的化身而已。 很荒谬,不是么? 江听潮要我迎娶自己,要我好好对待自己,一生平安喜乐。 如他所愿,我什么也不必说,到头来,我能拥有的,只是我自己罢了。 是孟天戈,是孟衣雪,也是丁珂平。 白雪难为侣,青崖自盘桓。 我对着江听潮微笑,朦胧月色中,我看到他也在淡淡地笑,看得出来他笑容中的隐隐凄凉。 也许,以江听潮的固执,肯放弃寻找孟衣雪,真有什么说不出的苦处。我甚至隐隐觉出他的身子有些不妥,每次见面,气色一回不如一回,苍白如接近透明的瓷器,总非好事情。 只是,我不明白他的心事,自然,他永远也不会真的明白我。 我们也许是非常相似,却只能各自在命运的轨道中,迎着风雪漫漫独行。 不是——同路人。 我们都沉默了,坐在树上,随风起伏。一起静静听着树梢微风的叹息,直到月影西沉。 东方微白,浓酒醒来时分,我看清楚了江听潮的脸,我们静静凝望对方。 他无疑是清逸俊美如神人的。 不过,这已和我无干。 我们好好做了一天朋友,已经足够。 人命有限,友情也许也是短暂,但毕竟曾经真心相对,不是很好么? 他回到北国后,也许就是我的敌人了。 但,我会一直记得他,直到永远。 说也奇怪,在清晨的阳光中,我们似乎没有了昨天那种曾经非常贴近的心境。我越发清楚地想到,眼前这个英姿焕发的江听潮,他毕竟是天刀流之主,若有机会风云汇聚,他就会虎视南朝山河,这无疑是个让人遗憾的事情。 我打量着他的时候,江听潮似乎也在看我,我们目光相交,隐约怅惘。 他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,"丁兄弟,如果你肯和我一起共图霸业,想必我们可以横扫天下。本来这句话我实在不想说,怕你以为我刻意结纳,只是为了扩张势力,但我心中实不愿与你为敌。” 我听得这话,心头微微一沉,苦笑道:“江兄既然知道这话不该说,也就不必说了。反过来,我若要你为南朝效命,你就会答应我吗?” 江听潮愣了一下,哈哈大笑:“不错,人同此理。看来我们能够做的,也就是一对最知已的敌人吧。”说着微一扬眉:“我就要回北国去了,不知道丁兄弟有什么打算?” 我笑了笑:“我也要回北天关,咱们还可同行一段时日。” 江听潮欣然道:“如此甚好,我正愁今日分手,颇有去日无多之叹。能同行一路,多些时日相处,也是不错的。” 天刀流众人闻言,面面相窥,颇有些不以为然。朱震天忍不住插嘴道:“主公,你……这小子貌似忠厚,心怀奸诈,属下和大风坛的老魏就都被他骗得苦不堪言。你不要被他的巧言令色蒙蔽……” 我听了忍不住暗暗好笑。要说奸诈,天下谁能在江听潮面前弄得了花样?这朱震天太也小看他的主人了!不过,他这番忠义之心,却也可嘉。 江听潮微微一笑,对朱震天淡淡道:“朱坛主,你听好了。我知道你是好意,但我这位丁兄弟堪称当世英雄,我们之间的交谊,出于至诚,绝无猜忌。你们对他,就要和对我一般。今后谁若对丁兄弟不敬,我定要门规处置。明白了么?” 朱震天脸色大变,不敢多说,天刀流众人轰然答应。 我面色微变,心头震动,低声道:“江兄——” 江听潮一笑,握着我的手,朗然道:“纵然来日苦短,我们朋友之义,可昭日月。” 我沉默无言,心意震颤,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。 第70章 同行 就这样,我和江听潮一起北上。 一路上,我们纵马风烟,或谈天说地,或饮酒论剑,或琴诗酬唱,说不出的风雅倜傥。虽长途漫漫,却颇有几分乐趣在。 朱震天还是心头记恨,一路上吩咐属下,暗中和我捣蛋。饭里下巴豆、屋里布迷香、茶里丢一把盐、床上扔几只死老鼠,花样层出不穷,也亏他想得出来。我自小闯荡江湖,这些勾当如何瞒得过我?心头明白何人所为,不动声色一一回报,却反而整得他有苦说不出。如此一来二去,朱震天慢慢服了气,天刀流众刀客知道我不好惹,也就渐渐清静下来。 江听潮看在眼中,只是微笑,喜怒不现于形色,任我把朱震天收拾得服服贴贴。我炮制朱震天之余,和江听潮日日切磋文事武功,却也逍遥,但觉此时的自在,竟是向来未经之乐。 江听潮此人不愧为天下英雄,自有一番不凡见识,往往短短几句,一针见血,天下大事,尽在胸中。我和他相处时日虽不多,却大生平生知已之感。 只是有意无意之间,我们都避开了兵法战阵的话题,本来,按江听潮经营天刀流傲视天下的手段,他应该也是兵法大家,但我实不愿和他议论征战之道。 若真天意难违,将来我们或有机会沙场切磋,我只但愿那一日迟些到来。 无法想象,或有一天,我和他终会刀兵相见。曾经那样亲切的微笑,如兄如友的故人,我如何能下手? 但看江听潮的心意,暂时不会图谋天下。我要对抗的,也许只是雷泽。或者,这条命毕竟是要送给雷泽的,我却也顾不了那么多未来之事。 有时候,江听潮会悄然凝视着我,神情若有所思,我甚至不能分辨他的眼神是欢喜还是忧伤。然,离别将至,来日却不可期。日后,江听潮与我终成路人,我又何苦深入他的内心。 长路迢迢,中心摇摇。 行行复行行,纵马过处,风烟迷茫,回头已是高山流水,无可着迹。 不知不觉中,北天关在望。 我清楚知道,这个短暂的相遇终于到了完结之日, 我看着远方天际,北天关壮丽的暗青色轮廓隐隐可见,分外熟悉。沉吟良久,竟有些犹豫不舍。 惊风飘白日,卷起漫天风沙刺目,我忽然觉得有些眼中干涩、心意徘徊。 江听潮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惆怅,淡淡一笑:“北天关已到,千里同行,终须一别。丁兄弟,你……该走了。” 我苦笑一下:“天下无不散的筵席,毕竟该走了。江兄,我们高山流水,后会——” 我本来想说“后会有期。”但若雷泽获得兵权,想必南北又是一番恶战,到时候能否后会,还是未定之数,万事万物,只可随缘而已。这句后会有期,也就说不下去了。 江听潮接过话头,温和一笑道:“丁兄弟,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变故,我只愿你好好活着。就算前程凶险,只要性命还在,毕竟还可夺回一切。天下最宝贵的,还是人命。你要好好保重。” 他的口气中,隐隐有了一些说不出的伤感之意,神情温和无奈,一如逝水东流。 塞上日色苍寒,照得他的脸也是淡如雪意,似乎就要融入苍茫天地之间。 我心头一紧,那种隐约的不妙之感又冒了出来,恍惚中,竟有些生离死别之意!我很不喜欢这种诡异莫名的感受,用力一摇头,振作一下,对江听潮一拱手微笑道:“罢了,江兄的好意,我铭记在心,山高水远,咱们都好自为之!”说着和天刀流众人一一做别。 这段日子,一路行来,我和天刀流的人相处不浅,少了几分敌意,多了几分相惜,就连最恨我的朱震天,也涨红了脸皮,忽然冲出来,没头没脑地说了句:“丁珂平,你这小子可别被雷泽打扁了!好好留着命,以后我可要来找你渴酒的!” 我在马上回头一笑:“只要朱兄肯来,在下断无不奉陪之理!”按奈着心头的激动之感,打马而去。 偶一回头,江听潮和他的天刀流众刀客,还静静策马立在远方。身影已是渺渺茫茫。 我的眼睛越发刺痛,只能仰看天空,把那种奇怪的感觉压回去。 北天关雄伟的城墙越来越近,我心头有个感觉,这一次,我又走入了我的宿命。 也许,前面就是无穷的凶险和血腥,但那毕竟是英雄的生命啊!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。 所以,就算从此刀山血海,永无宁日,我绝无后悔。 (第四部分天锋完) 卷五 无穷 第71章 横刀独立顾八荒 二十二、横刀独立顾八荒 终于东山再起。这一天我策划已久,真的到来时,却也如此平淡。 他们都来祝贺我了。 “恭喜雷兄明日即将荣封镇国大将军。” “雷元帅真是我朝天赐神器啊,有你坐镇东南,何愁南朝不灭?” “雷大人,来来来,下官再敬你一杯。” …… 我在酒会上喝得宁酊大醉,不断微笑,豪爽地和每一个贺客对饮,把喜气表达得恰到好处。 我甚至适当地在皇帝陛下面前表现了我的快乐和感激,我醉醺醺抱着皇帝,感谢他的再次知遇之恩,也感谢他饶恕我的粗浅愚顽。我醉得语无伦次,醉得感激涕零。 皇帝大笑,原谅我的失礼。看得出来他并不介意我的酒后失态,反而有点高兴。贺宴上的文武百官都在陪笑,我也笑。他们说,“雷大人有如赤子,有真性情啊。” 我心头冷笑不止。 嘿嘿,真性情么?是了,真性情,如果我也曾有过,早已毁了个干净。 如今我从头到脚,只作得了一个假人。 我是刀么?是我朝天赐神器么?你们慢慢会知道,我到底是什么。 皇帝给了我那么多的厚赐,美人醇酒、金马玉堂,最是系人。也许,我早就该毁灭在温柔富贵乡。我没了武功,没了兵权,我哪里还做得了雷泽,谁还当我是杀伐天下的雷泽? 千古英雄,到这样也该死了。醉死也罢、花丛中也罢、索性一杯毒酒下肚也罢,知趣的都该死了,死了才好保全生前身后名,保全家族不受连累。 然,我到底是不知趣的,我不肯去死。 每天,温柔乡中、美人席上、销金窟里,我空对金樽,一心想的只是东山再起。我可以什么都不要,但无法忍受死在这样的屈辱之中。大丈夫只求马革裹尸,我只要这样一个战死沙场的光荣。皇帝永远不会明白,我不会和他争夺帝位。我心头向往,不是人君,只是一生雄豪。 但,这一次,我学会了忍耐和权变。 武功废了没关系,我重金密寻当世神医,总算找到解药。皇帝倚重天刀流么?好得很,我就让他看看天刀之主其实本是枭雄才具,靠这天刀流护国,无疑与虎谋皮。外有御锦壮大、南朝鼎盛,内有天刀流虎视耽耽,皇帝能依靠的,其实只是我。他自己慢慢明白过来,也就后悔。 我经过这一次,察看人心已是明白如水,当下不失时机向他主动请缨。皇帝得到一个台阶,松一口大气,顺势召我再次统军,对抗天刀之主。 天刀之主毕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,见皇帝再次起用我,知道时机不对,立刻派人向我传话,表达善意。 这人机变异常,善于审时度势。我虽没见过他,却也清楚,只要有我在,他自然按兵不动。如果我垮掉,他一定会老实不客气,图谋大事。这对于北国无疑又是一场大劫。所以,我无论如何,也要支撑下去,不露出疲弱之态。 终于,我毕竟回来了,如一个强绝而阴寒的幽灵。 我辛苦挣扎,只为今日,应该非常高兴,不是么? 是,我很高兴,我自然很高兴。我怎么会……不高兴?春风得意马蹄疾啊! ——但我心里清楚,这辈子,只怕我再难明白开怀大笑的真实滋味。 贺宴上我笑了太多,心里却一片冰寒。涌动的人潮和甜腻腻的笑脸,在我眼里,竟成废墟般的荒芜。 终于,曲终人散。 我筋疲力尽,策马回到大元帅府,几乎是从马上滚了下来。家奴要来服侍我,我随手赶开他们。 这个夜晚,我只需要安静。 跌跌撞撞走在回廊上,昏茫间,我看到了屋檐上挂的一个暗色纱灯。忽然心头就象被人狠狠捅了一刀! 我抖抖索索摘下纱灯,朦朦胧胧想起,那天晚上,我曾经提着它照路,心急如焚迎接那个女人。 本来以为我已经忘了她,原来毕竟不能。 然,我竟不能想着她,就算一个依稀模糊的影子,也让我心里激痛如烈焰焚烧。 我慢慢抚摸那个褪色的纱灯,心头隐约记起她神姿如骄阳、光采刺目的倨傲模样。 天戈啊! 我全身肌肉抽搐,慢慢倒在地上,喉咙中发出一声接近哀号的含混声响,微一用力之间,那个纱灯忽然破碎,纱布顿时被灯火快速燃烧。我愣了一下,连忙扑熄了火,再看时,纱灯已经不成样子。 我瞪着残破的纱灯看了半天,慢慢闷笑一声,站了起来,随手丢了它。昏昏沉沉中,我又出了大门。 如同游魂般在夜色中飘飘荡荡,不知道走了多久,我忽然发现,我居然又站在那个废墟前。 就是在这里,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抬出了她焦黑变形的尸体。连样子都分不出来了,可那个御前大法师金令,让我确定了她的身份。已经不记得是如何熬过来的。有一点可以肯定,人心的耐受力,也许远远超过自己的想像。 我迷迷糊糊在废园中走来走去,想象着她的最后一夜。希望能抓到一些残余的影像。池塘边的柳树经过大火,已经焦枯而死。但池水却也没有完全枯干,在暗夜中幽幽映着月色,微觉寒气。 看着四下荒芜,我忽然微微惊慌起来。怎么到处都没有天戈?天戈,我的天戈,我找不到天戈了! 我慢慢走近池塘,看了看水中。 没有她,只有我的倒影,头发灰白,削瘦枯竭,神情憔悴黯沉。 不对,今夜我如此春风得意,怎么会是这个样子?我一定眼花了。 我揉了揉眼睛,再看了一眼,忽然想起,没错,我一夜白头,就在和她恩断义绝的那个夜晚。 看着水中那个苍老消沉的人,我忽然想到,这个样子,想必她地下有灵,也不会认得我。 如此心心念念、痴愚不堪,好一个自作多情的雷泽啊! 我忍不住一阵狂笑,笑得心痛如裂,只能按着胸口不住喘息。荒园在我的笑声中微微震抖,落叶激扬,宿鸟惊飞。我笑得颠颠倒倒,昏沉中,忽然跌落池塘。 没有她,空气中没有,池水中也没有。 水浅得很,我毕竟死不了,狼狈不堪的爬了上来。夜风吹过,我烫热的头忽然清醒了一些。 呵,这里什么也没有,那个背弃我的女人,早已死去。 我却活着,还可以做很多事情。天戈,你不是要护卫南朝么?我却一定会把它打垮,一统天下。 如果你死而有灵,大可以对我纠纠缠缠,我不会介意。但愿你死而有灵…… 扫灭南朝,我志在必得。 我冷冷一笑,慢慢回府。 我回到家中,意外看到书房里有人在等我。他是如何进来的,想必我的家丁也不知道。虽然看起来非常斯文,我想这人的武功应该很好。 这是个我从来没见过的青衣男子,面貌俊美绝世,神色优雅恬淡,但目光却隐隐有种深沉冷淡的气息。 我皱皱眉,问:“什么人?” 他淡淡微笑道:“在下江听潮,雷元帅想必没听过我的名字。不过,只怕你早就把我当作了冤家对头。” 我心头一动,忽然想到了什么,看了看他的腰间。 不对,没有刀。天刀流的人,怎么会不用刀? 他似乎猜到我的想法,淡淡笑道:“我的刀既为天刀,自然是无形之刀。”一边说,一边随手向窗外一劈。 这一个姿势温和如水,几乎没带起半点风声,外面却传来一声惊呼。 窗子也破了。我从破洞中看出去。我的一个家丁被刀气削去了满头头发,面色惨白地在发抖! 微皱皱眉,我下令:“退下去,都不准偷听。” 好一式天刀,好一个天刀之主! 我深深打量他,知道这人武功之强,生平罕见。我今天遇到大大的对手了。 江听潮柔声道:“献丑了。这一式刀法,只为证明身份,别无他意。” 我淡然冷笑:“原来是天刀主人,深夜光临,所为何事?” 江听潮道:“如今皇帝再次起用雷元帅,想必是要准备攻打南朝了。元帅以为如何?” 我知道他不是白来的,皱了一下眉头:“我不喜欢绕圈子。天刀主人,你有话直说。” 江听潮笑道:“雷元帅果然豪爽过人。在下此来,只为说一句话,不管雷元帅要打南朝还是御锦,天刀流都非常支持,不会在背后捣鬼。” 这话倒也直接得很,我看着他优雅如狐狸、锐利如鹰隼的眼睛:“你肯这么说,自然不是没有代价。” 江听潮悠然道:“算不得什么代价,不过大家互相帮忙而已。在下可以不乱元帅攻打南朝的计划,雷元帅却也不得和我天刀流过不去,好让在下腾出精力对付御锦。” 第72章 复起 我这回真的奇怪了:“你要对付御锦?” 江听潮眼中第一次露出怒色,缓缓道:“他竟然指使手下,借我名义血洗黄金城。”他目光沉沉,若有所思,隔了一会才说:“在下不喜欢张扬,世人未必清楚我的家事。那御锦自然也不知道,我的侍妾秋沁好,曾经对我颇多恩惠,她本是黄金城主的小妹妹。” 我这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宁可和我化敌为友,也要解决御锦。此人虽然狡狯深沉,但气势凌迫天下,自然不是失言轻诺之辈,更何况以江听潮的聪明,自然明白要和我作对绝无好处。有他这一句话,我大可以放心攻打南朝。当下点点头:“成交。” 江听潮淡淡一笑,说:“如此甚好。在下素来听闻雷元帅的大名,心下颇为仰慕。可惜我那侍妾无知,先前受朝廷蛊惑,竟然听皇帝指示,派人用□□废雷元帅武功,实在大大失礼。我代她向雷元帅赔不是了。”说着一躬及地,神色恳切。 我听到这一句话,恍惚间似乎又回到那个焚心以火的绝杀之夜,隐约想到那个背弃我的亡魂,心头一阵刺痛!勉强一定神,忙道一声不敢当,拉他起来,心下暗暗冷笑:这人倒也会说话,有什么事情不妥,自管往自家妾妇身上一推,倒也干手净脚。话虽如此,他会装模做样,我未尝不可。经过这些日子的煎熬,什么人头鬼面的勾当,对我来说,也不是为难事情了。 江听潮见我神情淡然,忽然徐徐叹一口气:“想必雷元帅心中,此时已信不过在下诚意。此事本是天刀流之错,江听潮亦无话自辨。不过,在下仍有一句良言相劝。” 我皱了皱眉:“天刀主人有何赐教?”我实在不想看他假惺惺的嘴脸,只觉得耐心已到极限。 江听潮道:“几个月前,南朝林归云获罪下狱。如果皇帝早些日子启用雷元帅,想必这天下已是北国所有。可惜,如今不但林归云无罪释放,更多了一个强助,就是曾经和雷元帅对阵的龙穰将军丁珂平。这次林归云能够免罪脱身,据说正是丁珂平斡旋的结果。这二人联手,雷元帅可要小心了。纵兵南下,恐非其时。” 我心头一动,忽然记起那人。不错!那个眼神炽烈如火,似乎永远斗志升腾的铜脸小子!我淡淡一笑:“哦,他不是失踪了么?也回了北天关?” 江听潮道:“实不相瞒,在下为了处理黄金城灭门之事,不久前潜入南朝,见过丁珂平。这才知道早就见过此人几次。他是个难得的大将之才。有此人在,北天关绝非易取。雷元帅行事,须好生计较。” 我听得微微震动,思绪起伏,看了他一会,忽然笑了:“天刀主人,你不也潜入南朝么?要我不动手,你不也对南朝有些相似的打算么?” 江听潮神色一动,目光炯炯看了我一会,洒然道:“雷元帅何必思虑如此远的事情。我天刀流目前只是一个江湖组织,论真实实力,甚至不如蟠踞一方的御锦。就算要称雄天下,没个十年生聚断无可能。你如果连我也要防范,只怕累也累死了。至少在眼前,我们大可做个朋友。” 我哈哈一笑,一扬眉道:“江听潮,你就只有这句话算实话实说。不错,十年之后,变化有谁可知。过了今日再说!冲着你这一句,我交你这个朋友!” 江听潮也朗声一笑,点头道:“能和雷元帅作朋友,不管是一天还是十年,总算不错的事情。” 我笑道:“南朝我是志在必得,天刀主人不必相劝。至于那丁珂平,我也心头有数,的确是个人物。我和他之间,谁死谁活,但凭天意!你肯帮我,天刀流自有好处。” 江听潮一震,看了我一会,眼中转过千种光焰,终于轻轻叹息:“也罢。”嘴角现出一丝冷淡的笑容。 我看着他的笑脸,知道这次和江听潮的谈判算是非常顺利,我们甚至作出了一些虚情假意的信任姿态。但,无论如何,我们都算说得很清楚,利益所向,我和天刀流暂时就是朋友。 所以,我终于可以放手一搏,横扫南朝。 林归云?丁珂平?再有甚么人物,都一齐来吧! 我要的,就是一个遇强越强的战争。热血奔腾,我似乎听到沙场的号角。 天戈,你要庇护的,我必然毁去。天命如此! 次日朝廷之上,我官复原职,更加封太子少保、镇南大将军,衣冠鲜明。满朝文武无不震动赞叹。 我却不知道其中几许真心、几许假意。 冷笑置之而已。 我谢恩之余,上奏皇帝,力陈攻打南朝之利。 皇帝颇为振奋,却又迟疑起来:“雷元帅如果攻打南潮,那御锦大可趁机起事,不知雷元帅可有对策?” 我看着皇帝微微一笑:“臣自然有个好计较,军机大事,却不可在朝堂上当众说来。稍后臣必当禀报。” 皇帝看着我胸有成竹的样子,不免有些疑惑,当下道:“好吧,就依雷元帅所言,咱们到上书房详谈。”当即下令散朝。 我和皇帝一起去了上书房。 这里格局优雅、花气袭人,本是皇帝最喜欢的所在,历代皇帝,多在此和心腹大臣密议军国大事。皇帝把我带到这里来,自然是对攻打南朝之事极度重视。 进入上书房,皇帝喝令所有侍卫一律退到门外,关上门,这才微笑着说:“雷元帅,有话但请说来。” 我微笑了一下:“扫灭南朝之际,自然要先灭内患御锦。皇上圣明,应该听说过,御锦为了清除沧海郡暗河之患,兴修水利,改暗河为明渠,灌溉良田千里,流经沧海郡全郡,还供人畜饮用。所以沧海郡越发粮食充足、兵革壮盛,反比以前更为富庶。” 皇帝皱了皱眉,微微哼了一声:“不错,御锦这奸贼倒也有几分才干,如今的沧海郡更难对付,不知雷元帅可有什么锦囊妙计?” 我哈哈一笑:“御锦这人也算聪明绝顶,他把暗河化为明渠,灌溉良田,自是好处多多。不过,也就是这条暗河,毕竟要取他性命的。” 皇帝闻言一扬眉,负手绕步,沉吟道:“雷元帅的意思,准备怎么做?” 我笑了笑,悠然道:“御锦贪图暗河之利,大修水利沟渠,却反而破坏了原来的河流湖泊,如果暗河一旦出了问题,也够他好看了。” 皇帝微微一惊,喃喃道:“暗河?难道你准备对暗河动什么手脚吗?”他惊讶之下,竟然直呼为“你。”连雷元帅也没说了,显然心头大是震动。 我对对皇帝深深一躬:“皇帝圣明,只要处理了暗河,御锦纵有通天的手段,想必也措手不及!微臣之意,正是要在暗河之中,连续投放大量慢性毒物,让他今年颗料无收、六畜全灭!如果郡中还以暗河之水饮用,那就更是自找报应!我若用毒过剧,想必御锦会警觉出来,设法对付。但用慢性□□,不知不觉毒化沧海郡的水质,却让他防不胜防!此事不难做到,而且不用费一兵一卒之力,绝对不会影响我朝南攻大计,皇上以为如何?” 此言一出,皇帝倒吸一口凉气,低声道:“雷元帅此计果然妙极,只是……”他口中说着,却有些迟疑:“是不是有伤天和?只恐杀戳太甚,引来苍天震怒。” 我心下冷笑,这皇帝本是最阴沉不过,当日他明知我和御锦的兄弟之义,却要我亲手把御锦逼入绝地,令我二人就此绝裂,后来更指使天刀流废我武功,阴狠之处,我是佩服不已的。若我今日有什么长进,想必也是皇帝一手一脚把我教会。如今,我的师父却要讲起仁义道德来了,岂不是天大的笑话。 但无所谓,既然他要说这些忠孝仁义的勾当,我自然也是不吝于配合的。我虽不是天生的戏子,承蒙皇帝陛下悉心教导这些时日,痛入骨髓,倒也多多少少学了几分。 当下做出惭愧无地的样子,叹息道:“皇上果然是圣明之君,仁慈可追上古尧舜,故有这番悲天悯人的胸怀。然兹事体大,微臣愚鲁,只知沧海郡之患,若坐视不管,任其坐大,只怕酿成大祸也是有的,有碍我朝国运。杀戳之事虽然非圣人所好,但沧海郡背天逆命,胆敢拥立逆贼御锦,与我朝为敌,可见沧海郡中,尽是不忠不义之人,尽数杀之,也是他们应得之罪!” 口中说着,神情慷慨激扬,逼视皇帝,单膝跪下,慨然道:“微臣只知效忠皇上,就算屠戳沧海,引来苍天震怒,微臣愿一身受之!” 皇帝被我看得干笑两声,嘿嘿笑道:“雷元帅公忠体国,寡人一向深知,心中甚慰。要扫平南朝、沧海之患,还需雷元帅承担重任。只希望你征战之余,上体天心,少造杀孽,也就是国家之幸,社稷之幸了。” 这番话说得好不冠冕堂皇,果然是仁君风范,我听得心头暗暗冷笑不止,脸上却不动声色,对皇帝深深一礼道:“皇上圣明,微臣纵马革裹尸,粉身碎骨,难报君恩。此番出战南朝,定不辱使命!” 皇帝欣然一笑,连忙扶我起来,满面春风地说:“雷元帅这番忠勇之心,寡人大是感动,但我心头,却要你好生归来,马革裹尸,却是不许的,雷元帅你要好好记住朕之期许。”神情却是一派的仁厚诚恳。 他都这么卖力表演,我自然要捧场的,脸上作得格外感动,一脸的感激,如此做作一番,这才离开上书房。 临走之时,皇帝又格外加恩,厚赐一番财物,令人送到我元帅府上。 第73章 出征 我恭恭敬敬谢过皇帝,心里却有一些隐约的荒谬之感:现在的我,虽然满口忠勇鲁直,只怕我的忠勇鲁直之心,早在那日的大火中烧成友烬了! 现在我需要的,就是毁灭一切。 不管是御锦,天刀流,还是别的,我都要让他们一一化为灰烬。 就如我那颗焚烧殆尽的痴心。 我慢慢回到元帅府中,看到皇帝的赏赐已经堆在了大厅中。我的仆人们非常兴奋,围着那堆金珠财宝,议论不已,甚至没人注意我已经回来。 满堂的珠光宝气之中,我淡然一笑,皇帝这么厚赐,自然不是无所求,我对他的性格太明白了。如今我在他眼中,多少是个有用之人。当初他令人废了我的武功,但接下来的情形,却让他知道,没有我的帮助,只怕更是不堪。 所以,皇帝又要用我了。 但我若对他还抱着什么幻想,就是自己找死。 在他心头,我只是一把刀而已,可以横扫千军,可以屠戳天下。等到我刀锋磨损殆尽,甚至锈蚀折断的时候,想必我可以得到的待遇,自然比以前更加不如。 我想,我是太清醒了。 但愿,我还能留着一星半点的幻想,还是那个只知道忠勇报国的雷泽,身边是亲如兄弟的御锦,眼中留着美丽骄傲的天戈。 但我知道,昨日种种,不可挽回。 抽刀断水水更流,举杯消愁愁更愁。然,自天戈死去之后,我已经无法喝醉了。倩何人,与我同销万古愁呢? 永远是这样,痛苦的清醒着、清醒地痛苦着。 所以,我已是无可救药。 但,我要世人也和我尝到同样的滋味。 我冷眼看着眼着这些围着金银财宝,容光焕发、忘乎所以的家奴,突然不能自控的大笑起来。大步走了过去,随手拿起其中最璀灿的一颗夜明珠,脸上作出温柔的笑容,柔声问他们:“是不是很喜欢这些东西啊?” 家仆被我吓得发抖,一个个扑通跪下!有人惶然道:“小奴不知大人回家,一时失态,请元帅大人饶命!”纷纷磕头不已。 我看着眼前这群诚惶诚恐的人,忍不住哈哈大笑! “你们都怕我,是吗?我又不是老虎,你们怕什么!”说着,我随手抓起一个最年幼的家奴,狠狠摇晃了一下他的身子,低声沉喝道:“说啊!为什么怕我?” 那小家奴被我吓得全身发抖,牙关打颤,半天才结结巴巴回了一句:“元帅大人不是老虎……但现在的大人,真的比老虎还可怕……” 我厉声大笑起来,一扬手,放开了他的身子。他扑通一声掉到地上,却根本不敢爬起来! 我心头不断品味这句“比老虎还可怕。”心头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。 曾经,这些家奴和我亲如兄弟,我爱惜他们,常常唬寒问暖,他们本是我最亲近的人。而现在,他们对我,竟已如此生疏! 我已不是雷泽。 呵呵,不过一个含冤含恨、至死不甘的厉鬼而已。 我忽然有一丝说不出的疲倦之感,一挥手道:“不要怕。金银财宝对我没有用,对你们来说,却是非常珍贵的宝物。你们喜欢,就分了它。”留下这句话,我也懒得看他们的脸色,一拂袖,摇摇晃晃,走回内堂。 身后是不断的狂喜道谢之声,我却没有一句回答,心里知道,原来我真的已经彻底孤独,连身边的人,对我也只剩下恐惧了。 嘿嘿,都怕我吗?那又有何妨。 反正我要做的,也只是屠戳天下而已。 毁灭,正是我的宿命。 心头窒闷欲狂,眼前昏黑,晕晕沉沉中,我似乎看到当年御锦狡猾而亲切的笑容。 以前的我,实在愚蠢,竟然妄想他会多少记着旧日兄弟之义,真是可笑。 要不是被皇帝废了兵权,我也不会冷静下来思考,进而打听到御锦做下的勾当。 当初,正是他散布谣言,令皇帝疑心我勾结沧海郡,不肯出力攻打,进而废了我兵权武功。 好御锦,好兄弟。 这番恩义,我如何不记得?定要好好回报。 御锦,你听到我南攻的消息,想必会有些蠢蠢欲动吧? 只怕你不会想到,不但江听潮会对付你,我更留下厉害后着,要断绝你的生路。 呵呵,这次,我不会容情。我已足够狠心,能够斩断一切情绪,致你死地。 不久,我得到皇帝御旨,再次加封扫南兵马大元帅,领兵十万,即刻出征。 这些兵将之中,颇多是我的旧部,用来倒也熟悉,我拜铁图为副将,令他随我出征。铁图随我复出,大是兴奋。 得到消息,我的旧部纷纷来贺。宾客如云。 这一日,我元帅府的门槛也被踏破。宾客之盛,难以应付。当日元帅府中,大开筵席。我招呼旧部,杯筹交错之间,众人都是喜极忘形。 我看着这些曾经亲切如兄弟的将领,心头感慨万千,这番车水马龙的情形,想必让皇帝知道了,心头又是大大忌讳吧?我不是不明白,但实在没有心情计较。 或者,在骨子里,我仍然有几分不受拘束的傲性在。 人心本是最顽固的东西,虽万千磨折,却也难彻底改变。这实是个可笑的真理。 宴到后来,铁图甚至索性抱着我,痛哭失声:“雷元帅,我们兄弟再没有想到,还能看到今日。这次南下,小将定要随同元帅一起,建功立业,横扫南朝,一遂男儿平生之志。也出一出前些日子的冤气!” 铁图这一嚎啕大哭,有几个将士也跟着激动起来:“前些日子我们看着元帅如此消沉,天天深居简出,看得我们心里猫抓似的,着实难过。天幸皇上圣明,元帅东山再起。小人们心头,实是欢喜无地!” 我要众将士控制一下情绪,扶起铁图,看着他热泪纵横的脸,心里忽然有了种恍若前生的感受。 一霎间,我不知道他哭的是谁,我也不知道,我置身何地,这样多的热血和激奋,我甚至已经无法感受。 良久,我终于叹息一声:“铁图,终于我又领兵出征,这一次我不会让你们失望,南朝山河,我志在必得,各位的封妻萌子之愿,也是指日可待。”说着说着,我提高了声音:“男儿一世,不管是封侯万里,还是马革裹尸,都算快慰平生!此次南下,但得各位之力,三军用命、将士一心,必可所向披靡!” 此言一出,应者如雷!欢呼声中,竟然震得我元帅府大厅上的灰尘也抖落下来。 我无意之中接得了几粒灰尘,才想起来,前些日子,凄清冷落之中,我不愿连累其余人等,散尽家仆,这个元帅府也很久无人打扫。后来我官复原职,众家奴闻讯纷纷赶回。仓促之间,这个大厅也就没能打扫干净。 昔日的冷落难堪,对照今日的富贵生涯,繁华冷落,总然变幻不定。人生际遇,到了这地步,还有什么可说! 我无法忍耐心头的荒谬之感,大笑如雷,众人不明所以,也跟着笑了起来。元帅府中,一片欢腾。 笑过了,我对众将士一一敬过酒去。这番做作,越发潇酒豪迈,比之以前,更多了几分亲切温厚之意。这些日子的幽闭生涯,我毕竟不是白过。痛定思痛之余,收拾人心的手艺,多少操练三分。铁图等人被我感动得热泪盈眶。 一个低阶将领,忍不住上前,慨然道:“元帅当日治军,威严鼎盛,令我们又敬又怕。想不到元帅竟是这样亲切的人!小人心中,就算是为元帅赴汤蹈火,也在所不辞!”神色感激涕零、兴奋已极。 众将纷纷响应:“不错!能为元帅效命,是我等荣幸!” 铁图满面红光,满满端起一碗酒,叫道:“今日我们来贺雷大人再次挂帅,心头实是欢喜已极!我等不求封妻萌子,只求与元帅一起,建功立业!能做元帅手下副将,铁图我这一辈子,算是了无遗憾!”说着,他一口气饮下这碗酒,扔了酒碗,神情激动已极,脸上更是涨得通红。 我哈哈一笑,用力拍了拍铁图的肩膀,温言道:“铁图,你对我一向忠心耿耿,我心头如何不知感激!但要记住,我用你为副将,不是要你战死沙场,而是要你立下一番功业,下萌妻子、上报君恩!“ 这话一出口,突然想起了皇帝对我说话的样子,竟然如出一辙。知道我把皇帝那些笼络人心的招法,多少也学了几分。 不错,我又是雷泽了,又是横扫天下的雷大元帅。 但我甚至已经不是个真人。 这样的虚情假意,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。但我从此只能如此应对。毕竟,半年幽居,让我学会了太多太多。 酒至酣处,众人越发兴高采烈,一个个歪歪倒倒,我却越喝越清醒,沉沉微笑。 此次南下,最大的对手就是林归云和丁珂平。林归云和我交手多次,我对收拾他倒也有些把握。不过那个丁珂平,我可要先作安排,把他们二人分开,以便各个击破。 我沉思一会,计上心头,微微一笑。 呵呵,铜脸小子,等你发现我已攻破北天关之时,不知道是何表情? 我忽然很渴望看到他。 第74章 烽烟起处 二十三、烽烟起处 我回到北天关的时候,看到关中防务居然变得整齐了不少,心头一喜,知道林归云定是在我之前就赶回来了。想是我这一路和江听潮谈天说地、诗酒应酬,耽搁了一些时间,所以林归云等人反而走到了我的前面。 阔别北天关已有月余,我心头对这班生死与共兄弟们也是想念,顿生归心似箭之感,匆匆加快了脚步,直奔元帅府。 守门的士兵看到我,惊喜交集,叫道:“丁将军,你可回来了。” 我点点头,问他:“林元帅已经回来了吧?” 那守门军士点点头,喜滋滋说:“那奸相不知为何放过林元帅,还保住他无事,说实在的,我真不懂这谢广宁的心思,这帮读书人,果然和咱们粗人不大一样!” 我闻言,也不说破,我在中间做了机关,只是问他,这些天,有没有一对姓叶的夫妻,带着人来北天关投军?“ 那守门军士笑道:“你是说叶飞白叶大哥,不错,他是来了。林元帅非常器重他,安排他统领神机营呢。” 我点点头,总算松一口气,叶飞白的人带着大守财宝来北天关,我一直担心路上会出问题,能平安到达,看来也是南朝的运气了。 当下,我辞别守门军士,直奔入府。不一会,就到了林归云的演武厅前,府中侍卫看到我来了,都是喜形于色,匆匆入内禀报林归云。 我在大厅之中静静等待了一会,但见厅前桃花杨柳,又恢复了当日幽雅秀致之色。想不到这苍寒的元帅府,待得主人归来,顿时恢复了生气。 我走到一株桃花树下,随意折下一枝桃花,正在细细观赏,听得靴声响动,回头一看,林归云已含笑而入。 一段时间不见,他又恢复了昔日神采飞扬的模样,再不复牢中的形容狼狈。 我看到他,忽然想到了那次他和叶碧城在狱中相会的情形,心头顿时起了一番奇怪的感受,但觉眼前这张英俊可亲的笑脸也变得有些面目可憎了。但我自然不会把此事说穿,无论如何,他毕竟是林清远的哥哥,我要为他留着几分薄面。 林归云双目含笑,看着我喜气洋洋的说:“丁将军,你为了我,千里迢迢,奔到京师营救,这可辛苦你了,林某心下甚是感激。”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清楚我和谢广宁的交易,不便多言,当下只是微微一笑道:“说来惭愧,末将救援来迟,让元帅受了诸多折磨。”却也没提起京中之事,估计林归云心中也不愿提当日的潦倒之态,我还是不说的好。 林归云哈哈一笑道:“丁将军,这次我能出狱,虽是谢广宁保奏,可他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,如此落力救我,想必有什么古怪。我左思右想,定是你出力之功。这番救命之恩,可叫我如何来报?”神色大是感激。 我看了他兄弟二人的纠缠,已知道林归云这人颇有些口不应心,我要说出和谢广宁做的交易,只怕还要多生枝节。当下只是微微一笑道:“其实,我只是说服谢广宁自己想通关节,保元帅出狱。他虽对林元帅颇有几分忌惮,却也知道,你若死了,南朝无疑是自毁长城。谢广宁再糊涂,也不会干这种蠢事。”说着微微一笑。 我不想说破我和谢广宁谈妥的条件,就让林归云以为是谢广宁被我说服也罢。毕竟他兄弟二人大起隔阂,却也是由林归云的贪权好色之心而起,错不在谢广宁。如今谢广宁保住林归云无事,多多少少也是一国之相的气度,希望能化解当年的过节。 林归云微微一笑:“谢广宁会如此好心,才是怪事。我和他本是兄弟,他却容不得我。我和他之间,已无可转圜,异日总要见分晓的。丁将军,有你帮我,定要让那谢广宁好看。”口气阴沉冷淡。 我皱皱眉,没有说话,看着林归云沉郁中隐现毒辣的神情,颇有几分担心,觉得他经历了此次牢狱之灾,性情大变,少了几分平和儒雅,却多了一些阴沉,看来困顿生涯毕竟是要磨折人的风骨。 林归云变成这样,虽是情理之中,却也在我意料之外。想起以前他潇洒倜傥的样子,简直变了个人。 林归云忽然冷笑了一下:“不过,我这次下狱,却也有些意外收获。” 我扬了一下眉:“哦?” 林归云道:“我出狱之时,皇上亲自来狱中迎接。这番圣眷浓厚、天恩浩荡,大出我意料之外。看来,皇上毕竟是要丢开谢广宁了,所以会转而对我如此客气。”说着干笑起来:“谢广宁应该也没几天好日子了。” 我看着他阴狠的样子,忽然之间起了一种颇为寂瘳无聊的感觉,觉得和这样的人共守北天关,实在不是什么很愉快的事情,叹一口气,轻轻说:“冤家宜解不宜结,元帅,你和谢丞相都是南朝大臣,如不能同心,恐非国家之福。” 林归云森然冷笑道:“谢广宁害我下狱,难道我还要对他客气不成?” 我摇摇头:“元帅,谢广宁虽害得你下狱,可他也后悔了,亲自保奏你出狱。元帅何不趁此机会,抛弃前嫌,将相一心? 林归云森然道:“丁珂平,你本是我的心腹大将,怎么也给谢广宁作说客?” 心腹大将? 呵呵,真是一个有趣的说法。可惜我不怎么认为。我甚至有些看不起他的为人,怎么会做他的心腹? 我看了他一会,笑了:“元帅,你错了。我不是你的心腹。别忘了,我只是——孟天戈。你能秉公为国,我自然会一心助你做事。否则……”我不再说下去,只是看着他微笑。 林归云眉头一皱,就待发作,双目一转,却笑了起来:“不错,丁将军,你提醒得很是。我这些话着实有失气度,想起来不免惭愧。” 我微微一笑,看得出来他对我已经有了疑忌之心。不过,我原本孤剑纵横、无求无惧,自然不会怕他。当下道:“元帅能这么想就好。末将长途跋涉,颇觉疲乏,请求告退。” 林归云点点头,笑着说:“我还险些忘了,你才回来是吧,先好好休息一夜,明日我二人再好生议事。” 我告辞而出。 可以感觉到林归云目光隐隐冷冽如冰,一直看着我离开。 一夜无话,次日收拾停当,再去见林归云。 本来,我在北天关任职龙骧将军,负责训练士兵,但去了北国一段时日,回到北天关不过一日,又奔波京城,想必北天关中,训练武备之事多少有些生疏了,我心下记挂,就想和林归云商量一番,如何尽快把武备训练抓起来。 见到林归云之时,他正在和武定国商议军务,看到我来了,微微一笑道:“丁将军,你也来了,这些日子你也颇为辛苦,何不多休息一阵,就这么急着做事呢?” 我一听这话,知道昨日我那话已有了报应,可叹此人原来心胸如此狭窄。若不是担心南朝即将有刀兵之祸,我何苦与他应酬,直接拂袖而去倒也痛快。不过,现在却要忍耐一二了。脸上不露声色,淡然一笑道:“启禀元帅,末将牵挂武备训练之事,生恐军中武艺生疏,心下不安,所以急着来见。” 林归云点点头,笑道:“难得丁将军如此关心军务,着实难得,不过,你不在这段时间,小武处理军务也颇为出色,武备训练之事,小武一直做得不错。丁将军有些过虑了。 武定国闻言,神情微现得色,却微微一笑道:“还是丁大哥做的最好。小弟不过尽心竭力,稍尽愚忠而已。” 我听得出他言下大有骨头,看来武定国竟是怕我抢了他的地位。我暗暗叹一口气,觉得和他如此计较,真是何苦来。眼看雷泽之祸就在眼前,他二人却只知道计较名利恩怨,实是可恨可叹! 当下皱眉道:“前些日子我听人说起,北国雷泽已恢复兵权,东山再起,只怕近日就会南攻,我们若不小心加强戒备,只怕北天关大有危险。 林归云长眉一皱,淡淡一笑:“丁将军,你去了一趟北国,不免把雷泽看得太厉害,听说你在北国期间,倒也做下一番功业,和雷泽更是交从莫逆,亲近非常,不知这话是也不是?” 旁边武定国听到林归云这一说,大感兴趣,挑了一下眉头,也似笑非笑的插口道:“林元帅,原来丁大哥在北国做下这等英雄事迹,连雷泽也做了丁大哥的朋友,怎么我没有听说?” 我皱了皱眉,原来林归云心头竟然怀疑我和雷泽有所勾结!怪不得他不肯和我商议军务。也不知他是真的疑心我勾结雷泽,还是为了昨日之事,怀疑我和谢广宁有什么勾当? 但无论如何,林归云不再信任我,已是确定无疑。 他竟然把我在北国做下的事情,如此当众说来,分明已无意为我保守秘密,我身为女子之事,只怕他随时可能说破,到时反而大是尴尬。 我平生做事,向来不受拘束,何曾有人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张?!竟还敢疑心我,当面质问。却不知是他自己心中有鬼,还是怎的。 我心下不悦,本待发作,转念一想,雷泽南下迫在眉睫,国难将至,此刻不是闹意气的时候。我若不忍下这口气,当真拂袖而去,留得林归云独力对负雷泽,只怕北天关的命运颇为难测。到时候连我也愧对天下!但林归云今日如此咄咄逼人,我若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,只怕他不知收敛,反为不美。 当下微微一笑,故意道:“武兄弟,你不要听林元帅溢美之词。我在北国,也没能做下什么事业,倒是见识了一番北国监狱的机关。那狱中有个好处,叫做夹墙窃听,可以趁着有人探监之时,偷听得犯人心中秘密。其中机关巧妙,难以描述。当时我看了,心头也是赞叹不已。此事若用之于我朝,想必刑部做事可以大大便当。我这次回来,尚有些忙乱,等有些空闲下来,再待向元帅禀报这北国监狱的巧妙之处。”说着对林归云笑了笑:“不知元帅对这北国监狱机关可有兴趣?” 武定国没听明白,愣了一下,迟疑笑道:“怎么?难道丁大哥去北国,只是看了看他们的牢房吗?”说着哈哈一笑。 林归云听了,若有所思,顿时一张脸青了又白,白了又红!神情古怪之极! 我知道他本是聪明绝顶之人,被我这样一说,想必已料到他和叶碧城的狱中谈话已被我知道,只怕连谢广宁救他之事,也多少猜出了几分真相! 果然林归云神情顿时凝重之极,半响,勉强咬牙笑道:“丁将军,看来你此去北国,果然收获丰厚。” 我也回之一笑:“不敢当,末将在北国只是略微长了些见识。倒是上次为探望元帅,千里进京,对京中风土人情,印象深刻。日后无事之时,当可和众兄弟聊一聊京华风物。”这话却是不动声色,小小警告了林归云一下。 林归云微微一震,干笑一声:“哈哈,丁兄弟,你想有什么闲暇之时,可也难了,以你的才干,眼下回到军事,可有得忙了,恐怕难得有空。”说着,扭头对武定国道:“小武,这段时间你处理军务也颇为出色,但尚需一些历练,难得丁将军已回来,你就跟着他好生学习吧。” 武定国面色微变,眼珠子转了一下,勉强点头笑道:“好啊!丁大哥回来了,我自然要退位让贤。” 我看出他的言不由衷,暗暗叹息,知道我和小武的交情,算是毁干净了。但事已至此,也无可后悔。哈哈一笑,对林归云一拱手道:“我和小武本是兄弟之谊,大家互相切磋而已,谈不上什么学习。” 武定国反应不可谓不快,已经镇定下来,居然现出一脸豪爽之色:“老实说,上次我做的北天关布防还被丁大哥好让教训了一番,我当时不以为然,回头细细一想,却是心悦诚服,元帅要我跟随丁大哥历练,我是求之不得。呵呵,求之不得!” 我明知武定国在故作姿态,只是淡淡一笑,看到林归云已做了让步,料他暂时不会再搞什么名堂,却已知道穷寇莫追,不再敲打他,知道林归云此人本性深沉狠辣,今日被我当面收拾了一下,想必心头大生忌惮,我日后做事,却要留意一二,不要反而被他所算。 第75章 匪患 从这日起,我仍是在北天关中训练士兵武备。 武定国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林归云吩咐,每天和我凑在一块,不是讨教武功,就是谈论兵法,说个没完。 我看在眼里,微微惆怅。 这个兄弟,虽有些虚伪,却毕竟是我义弟。我还能如何? 叶飞白夫妻听说我回来了,也找了过来,三人相见,大是高兴。 叶飞白强盗脾气发作,提议喝酒。武定国一脸笑容,执意同去。我看他一样,微微叹气,随他自便。 忽然想起当日和武定国、云若水三人结义的情形,我们也曾如此一起饮酒狂欢。如今,云若水留落北国,只怕终生不可得见,武定国却认真做了林归云的心腹,反而与我大生隔膜。世事如棋,真是难料。 我们一起在街上找了一处酒店,开怀畅饮。 酒到酣时,叶飞白对武定国说起当日我火牛阵大破御锦之事,意气飞扬。我拦他不住,也就算了。知道武定国听了,只怕并无好处。 武定国听得矫舌难下,看着我的眼神颇为古怪,也不知是佩服还是忌惮,忽然笑道:“想不到丁大哥又做下如此英雄事业,早知道,我也跟你一起去,以免得错过如此盛事!也可多少学得丁大哥几分本事!”一边说一边拿起酒碗,哈哈大笑,仰头一碗酒下肚。 我笑了笑,看出他的心意,暗暗叹口气。 不管小武如何看待我,一日是兄弟,一世是兄弟,我愿意拿出好意对他。武定国热爱兵法战阵之术,若好好发展,日后倒是南朝一个将才。 当下拍了拍他的肩头,叹道:“小武,我知道你最爱研习用兵之术。其实,你要想作一代名将,倒要好生讨教这位叶大哥才是。他可是将门之后,兵法战阵,无一不熟。还有这位嫂夫人柳大姐,也是将门之女,熟悉奇门遁甲,你若学得他们几分本事,日后大有好处。” 武定国这人不愧姓武,本来天生嗜武如狂,听得这话,马上扯着叶飞白夫妻问长问短,我乐得清闲,在一边自斟自饮,叶飞白被武定国缠得头大如斗,瞪了我一眼,我也懒得理他。 悠然自得之中,忽然想起一事,心中一沉:北天关中本是林归云的天下,叶飞白夫妻和我如此亲近,若是武定国给林归云提起,对他二人反而大是不利。但今日大家如此兴高采烈,我若为林归云去避什么嫌疑,却是太过扫兴,也只好日后多国留神而已。 次日白虎节堂之上,升帐之时,林归云看着我时,笑得越发亲切如春风,温言道:“丁将军,本来你才回北天关不久,不该再派你什么公务鞍马奔波。但此事关系重大,关中诸将,除你之外,恐无人能当重任。说不得,又要你辛苦一次了。” 我看着老狐狸笑得如此亲切,心里打了个嘀咕,料无好事。却也抱着兵来将挡,水来土淹的主意,先听他说什么,再做计较。当下一拱手道:“不知元帅有何吩咐?” 林归云笑眯了眼,看着我,柔声道:“前日得到天威郡王刺史书信,说天威郡匪患甚烈,当地降服不住,特意修书求援。我想北天关中诸将,论起文韬武略当以丁将军为第一。所以回书王刺史,就派你带领一千人马,前往驰援。你不在期间,就由武定国暂代职务。” 我听了这话,果然官冕堂皇,却难料其中是否有什么古怪,但天威郡距离北天关,不过四百余里,天威郡有事,北天关自然不能坐视不管。否则,一旦匪患坐大,势必波及北天关防务。当下点头道:“元帅有令,末将自当遵令,这就点齐人马,开赴天威郡。” 林归云点点头,欣然道:“好,本帅祝你马到成功,扫平匪患。” 我看着他笑得假惺惺的样子,心下暗暗摇头,淡然道:“但愿如元帅美言。”无意多谈,当下告辞而去。 武定国和叶飞白闻讯,都过来向我送行。 叶飞白摇头叹道:“本来,这次我也想随丁兄弟去天威郡。怎奈林元帅执意不准,要我留在这里协助武将军操练军备,我不能同行,心头好生遗憾。”神情颇为依依不舍。 我微微一笑道:“等我平定天威郡,再找叶大哥喝酒。” 武定国目光闪动,苦着脸道:“丁大哥回来不过两三日,又有军务要走,看来你我兄弟,又不知何时再见,小弟一想起来,心头就难受。”居然也是一脸的惆怅。 我看着他皱着眉头难过的样子,也不知几分真心几分假意,此时也顾不得计较许多,悠悠道:“天威郡之患,我会很快处理。到时侯,咱们兄弟有的是一些比武喝酒的日子。我不在北天关,小武你可要好生操练武备,不要松懈。” 武定国面色微变,随即笑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 我看他神情隐约不豫,知道他还是怕我回来,夺了他的位置,暗暗苦笑不语。 三人议论一回,叶飞白、武定国依依不舍,告辞而去。 我出营清点人手,召齐人马。 这一轮清点下来,心头暗暗一惊。原来,林归云派给我的兵卒,竟然全是老弱病残之辈,千人之中,竟然无一健卒。林归云这番心思,也就可想而知。 我看得暗暗冷笑不已。 林归云啊林归云,你如此小人做为,可是太也小看我孟天戈了。难道凭着这番为难之举,你就能辖制得我吗?如今天威郡有事,我也不和你计较,待得平定匪患,我却要你好好领受一番什么叫做天南毒龙。 按下心头的不悦之感,整顿好一千兵卒,我就待带领士兵,离北天关而去。 正在这时,一阵清脆的银铃传来。 马蹄声中,一对红衣人儿急驰而来。 我回头一看,却是朱痕碧影二女,微微一笑:“怎么你们也来了?” 朱痕笑容如花,神情喜悦无限,嫣然道:“丁将军,林元帅怕你军中寂寞,要我们好生侍侯你呢!” 我愣了一下,心头奇怪,却不中林归云打的是什么算盘,莫非要派这二女做个监军吗?心下顿生警惕之感。 碧影一马当下,策马飞奔到我身边,飞也似的跳下马,娇笑如花,扑到我身上,咯咯笑道:“丁将军,上次和你在一起,我和朱痕姐姐都好生欢喜呢!这次天幸林元帅又要我们侍侯你,我可高兴得傻啦!“ 我看着她天真明媚的笑脸,心中微微一软。 总有些不信,这样天真纯洁的笑脸下,会藏着什么诡计。 但她们是林归云派出的人,却要我如何能够相信? 我心下迟疑,轻轻拨开她挂在我脖子上的手,徐徐道:“难得我们又在一块,那就一起走吧。” 我带领士兵,急赴天威郡。 天威郡一带,素来是南朝最贫困之地,民生凋敝、盗贼横行。郡中三座大山,武威、天横、紫英,高峻险要、易守难攻,山上都有盗贼盘踞。历来官府都拿着颇为头痛,收拾不下。所幸这些盗贼也多是迫于生计,落草为寇,并无什么大志,只图个温饱就好。是以天威郡中虽向来颇不安定,却未曾酿成大乱。 但这次三山盗贼竟然连成一气,杀官劫府,声势大是不同寻常。一时之间,竟让郡中长官王刺史也头大如斗,倒也是罕见之事。 我越想越觉得此事有些古怪,天威郡的盗贼什么时候有了这等和官府做对的大志气,实在奇了。莫非有人从中作怪?我这次去,确要弄个明白,也免得斩草不除根,就算扫平匪患,日后也会再起波澜。 朱痕碧影和我同行,两个小妮子大是兴奋,一路上叽叽呱呱,说个不停,有她们在一边不住说话,路上颇不寂寞。 我初时有些不大习惯这样的吵闹,后来倒也若无其事。反而是两个小丫头说话累了,难免歇上一歇,我倒有些纳了闷,觉得耳根子清静得过了分。 天威郡和北天关,相距不足四百里,本应是朝发夕至,但我的手下都是些老弱之卒,且走且歇,短短路程,竟也大费周章。好容易拖拖蹋蹋到天威郡之时,已是数日之后。 正待先去郡中拜见王刺史,却不料才进武威山中,迎面遇到大队官兵溃败而来! 我眼看官兵溃败之势颇为混乱,暗暗吃了一惊,如果这些人冲到我们面前,我倒无所谓,我的手下都是病弱老兵,经不起冲撞,搞不好死伤难免! 可这败兵之势,就如黄河绝堤,异常凶猛,一时之间,如何制它得住? 我心下着急,眼看潮水般的人群就要涌到,百忙之下,陡然一提气,纵声长啸!啸声之中,运上了十成内力,就如焦雷当空,轰轰炸响! 冲在最前面的众官兵听到啸声,一个个抵受不住,纷纷滚倒在地、昏厥过去,我身后的老兵们也在啸声中扑通、扑通倒了一大片。朱痕碧影虽武功不弱,此时也是花容失色、摇摇欲坠! 武功之中,原本有一门叫做佛门狮子吼,可以威慑群敌,我昔日游侠江湖之时,曾经向少林达摩院首座方正大师讨教武功,对狮子吼神功也略之一二。平时难得一用,危急之时,无奈只好靠它碰碰运气,却不料一举成功! 官兵一个接一个倒下,人潮汹涌之势,顿时为之一竭!只有数十匹无主战马,耐受力稍强,仍是挣扎着向前冲! 我啸声不绝,就如一道道霹雳当空击落!顿时狂奔的战马也抵受不住,歪歪倒倒,缓了下来,终于缩成一团、战栗不已。 一啸之威,竟然六军辟易! 我自己也觉意外,眼看险情已被控制,微微松一口气,却见远处的逃兵还在不断涌来,眼看就要踩上地上的人群! 我眉头一皱,飞身从马上纵起,如急箭般飞了出去,一声喝道:“全都停下!” 喝声中,远处的零散逃兵也都停住,看着我如神兵天降般直落而下,一个个呆立当场! 却见最后押阵的是个白袍大将,此时已是头盔歪斜、鬓发散乱,狼狈不堪!此人内力倒也不错,居然经得起我这一声啸声和十成内力的呼喝,想是那天威郡王刺史了。却不知他如何败得如此惨烈,竟然全军溃乱! 我心头微吃一惊,跳上一匹无主战马,飞奔过去,朗声道:“请问将军可是王刺史?” 那白袍大将满头烟灰,甚是狼狈,眼看我穿的是朝廷军队服色,知道是援军来了,本来慌乱的神色宁定不少。见我问他,急忙答道:“不错,在下正是王尽忠,请问阁下是?” 我一拱手道:“在下北天关丁珂平,救援来迟,还请王刺史恕罪!” 王刺史大喜道:“原来是丁将军!久闻大名,可惜此地不是叙话之所,后面追兵马上就来,咱们快……逃吧!” 第76章 平定 他说到这个逃字之时,神情稍微犹豫了一下,看得出来,他极不愿意我和初一见面,就显得如此狼狈不堪,可三山盗匪追兵在后,却也由不得他不急。 我劝道:“王刺史莫急,有我在此,定会护卫你周全。”纵马赶到他身边,问道:“不知后面有多少追兵?” 王刺史喘息未定,咬牙道:“说来惭愧,贼兵不过五千之众,尚不足我军一半,但个个悍勇异常,匪首尤其凶狡。老夫一时抵挡不住,无奈之下,只得弃城出逃。追兵在身后只恐不足三里,我们还不快走,恐怕就走不掉了。” 我摇摇头:“就这么逃下去也不是办法,就算敌军有五千之众,又有何妨,末将倒有个计较。” 王刺鸣见我神情镇定,一怔问道:“丁将军有何妙计?“ 我指了指满山生长的藤条,扬眉朗声道:“此地山路险峻,漫山古藤,就是现成的绊马桩了。就请将军挑数百悍勇军士,设下机关。待贼人追来,被绊倒之际,冲上去砍其下盘,管叫他们行动不得。然后我再去捉那盗贼首领。古人都说擒贼先擒王,我们只要抓住为首之人,就不难应付。这招在千军万马中未必有用,但五千盗贼只是区区小数,大乱之中,又是群龙无首之下,想必不难攻破。” 王刺史身边一人忽然喝道:“胡说八道,丁珂平,你贪图一时痛快,定要和贼人硬碰硬,我家将军可犯不着为你陪上性命。” 我闻声望去,却见此人是个白面无须的中年汉子,神情颇为阴沉,我平生最厌贪生怕死之辈,何况此人在战场之上,公然扰乱军心,此事大犯我的忌讳,若非今日初见王刺史,我就要一刀斩了此人,以壮军威。尚未说话,身后朱痕已拍马赶来。 二女原本略懂武功,虽被我啸声震倒,不多时已经站起。朱痕听到有人对我出言不逊,大是气愤,立刻冲了过来,喝道:“你是什么东西,竟敢对我家将军无礼。” 她人本美丽,这么脆生生地一骂,却也不觉难听,白面汉子听得大是尴尬,一时之间,竟也说不出话来。 我眼看王刺史神情不豫,对朱痕摇摇头,示意她不要再说,一拱手道:“王刺史,我家侍女疏于□□,出言不逊,还请不要见怪。追兵就在身后,还是赶紧布置,王刺史神情微缓,道:“丁将军要如何布置?”神情半信信疑。他愁急之下,早已没了计较,只好听我安排。 我抓紧安排数百人布置机关,砍断古藤匆匆设下百余处绊马索,再令五百彪悍之士设伏,匆匆布置完毕,贼兵已大举杀到! 此时天色已是微黑,光线昏暗之下,众贼兵也不及细看,纵马飞奔,被地上的藤条绊得人仰马翻!叫唤不绝! 我趁机一声令下,埋伏两旁的人冲了出去,一顿砍杀,有如砍瓜切菜,直杀得贼兵血肉横飞、大有斩获!为首之人见势不妙,一声虎吼,就待突围!我如何肯放过他,闪电般冲出,仗剑直取贼首! 那人见我快如流星般杀来,却也面色不变,喝道:“好武功!”举刀迎来! 刀剑相击之下,砰然一声巨响,火星四浅! 我虎口流血,手臂微微发麻,手中长剑龙吟不绝,当下赞一声:“好力气!” 那贼首却已被我这一剑之力砍得身子微微一弯,一口血喷出!他身下战马经不住这等大力冲击,仰天哀鸣一声,四蹄俱断,轰然倒下! 那贼首倒也矫悍,遇变不乱,大吼声中,跳下马来,闪电般一刀向我砍来! 我眼见这人天生神力,此时才知为何王刺史为何被杀得大败如此,看来山上盗贼确也有几分真功夫。知道不可力敌,只宜智取。 却见那贼首刀光转眼已到面前,我眼看他招已用老,忽然伸出手,快如追风,手臂贴着刀势直落而下,一记手刀,快如闪电般斩断了他的腕骨! 那贼首惨嚎一声,却已被我制服。刀势未绝,把我的战甲划出一道缺口! 我神情一振,一把抓住他,将他的身子高举过顶,厉声喝道:“众盗贼听着,你等的头目已被我擒住,要性命的立刻投降。” 那贼首又急又怒,大骂不绝,我颇不耐烦,一掌打在他的嘴上,贼首昏了过去,顿时哑了! 众盗贼眼见头目被我抓住,大是惊惶,王刺史趁势带着手下,追杀过去,一时间,情势逆转,众盗贼哀嚎声中,已被杀得丢盔卸甲、血流成河! 朱痕碧影初试身手,也颇有斩获。一边尖叫着,一边不断砍杀。两个女孩子除去了刚开始时的恐惧之感,反而很是振奋,虽血染衣甲,仍是神情飞扬,争着跑到我身边表功。我看了她们一眼,只是微笑。 王刺史正待追杀,却被我拦住:“刺史大人,穷寇莫追,还是整顿一下的好。何况已经捉住一个贼头,如果好生盘问一下,也许可省不少力气。” 王刺史经此一役,对我已是十分信服,当下点头称是,收拾人马。 又是那白脸汉子跑了过来,叫道:“刺史大人,难得今日大获全胜,如不乘胜追击,恐怕错失战机!” 我眼看这王刺史神情又犹豫了起来,暗暗皱眉,这白面汉子每次说话,也不管什么道理,偏偏要和我做对,却不知是何意思。 王刺史本待一言追击。眼看我神情有些不快,低声问我:“今日胜了贼兵,如果趁胜追下去,想必可以扩大战果。丁将军,你意下如何?” 我也不看他,只是盯着那白面汉子,冷笑道:“将军身边似乎有人专出主意,定要陷将军于不测之地。如果依了此人之话,追击下去,焉知贼人在前面没有设下厉害圈套?我军连败之余,难得有此一胜,如不持重,只怕胜果化为乌有!此人竟敢用不实之言,蛊惑刺史大人,就该军法从事,立刻处斩。” 白面汉子闻言,脸色大变,急忙向王刺史求救,颤声道:“小人向来忠心可昭天日,今日实在冤枉,大人饶命啊!” 王刺史顿时神情不忍,迟疑着求情道:“丁将军,我这幕僚向来和我亲厚,今日冒犯将军虎威,还请将军恕罪,饶他一命。” 我眼看王刺史对他如此倚重,知道杀了他,必和王刺史结下梁子,大敌当前,军中不和乃是大忌,当下哼了一声:“今日且寄下你的狗命!” 那白面汉子被我搞得灰头土脸,却不敢答话,神情怨毒。 当下我配合王刺史整理残部,一轮清点下来,加上我带来的一千人马,却也有八千之数。收拾停当,领兵赶向天威郡。 路上我问起王刺史,原来那白面汉子是军中师爷,名唤白剑,却是个落弟秀才,倒也有几分学问,只是不知为何,有意无意之间总是和我做对。被我一吓,略为收敛,倒也不敢过份,但看着我的神情,却总是藏着几分说不出的阴沉之感。 我看在眼中,只是冷笑。平生做事,却不怕什么牛鬼蛇神,白剑若敢玩什么花样,就休怪我剑下无情。 行军之中,我们抓紧时间盘问那贼首。那贼首原本倔强,幸有白剑匆忙中想出几条逼供的厉害刑具。也算他厉害,贼首经不起几次大刑,也就老实,一一招来。 此人原本叫洪长风,却是天横山大头领,在武林中也颇具名头。洪长风虽做了多年的山大王,却一向只在天横山附近一带活动。我问起他为什么忽然大起兴兵,洪长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,被拷问得急了,这才吐实。 原来,三山大盗不知从何处听到消息,以为当初黄金城被劫走的天量黄金就落入王刺史手中。这些大盗原本穷得怕了,听得这消息,一个个红了眼,商议之下,合力打武威郡。 我听得这话,心头一动,疑惑更深。 林归云得到大宗军饷,自然要禀报朝廷的。所以,黄金城财宝已到北天关的秘密,知道的人其实也不算很少。也只有穷得叮当响、粗愚鲁勇的三山大盗,才会上了这样一个恶当,当真打起了王刺史的主意。 不知是何人散布谣言,引得三山大盗攻打天威郡?那人若真是对黄金城财宝感兴趣,打算借三山大盗之力来个渔翁得利,要打的就该是北天关,为何反而扯上了天威郡? 我忽然想到,是了。林归云向来威名卓著,若三山大盗知道财宝在林归云那里,他们肯定不敢动手的。反是王刺史,听起来比较容易下手。 但引得众大盗攻打天威郡,到底有什么好处? 我反复思量,急切之间不得其解,只好罢了。心头却一团疑惑,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妙之感,似乎有什么重大关节,一直被错过! 洪长风虽武勇,却也怕用刑,大刑之下,一旦被突破了口子,就此一溃千里,什么都说了。从洪长风口中,我们问出了三山大盗行军布防的不少秘密。 我们得了消息,大喜之下,挑了三千精兵星夜突袭,一夜之中数次恶战。三山盗贼虽知道洪长风被擒后大大不妥,却没料到我们来得如此快,应变不及,当夜之中,三山盗贼尽数荡平。 王刺史得我之助,总算平灭匪患,大是高兴,没口子地道谢。 来天威郡数日,总算平定匪患,我松得一口气,却记挂北天关军务,总觉得有种隐约不妙之感,就待告辞而去。 第77章 毒酒 王刺史神情颇为不舍,叹道;“今次有赖丁将军之助,平定三山之患。下官心中感激不尽,本待留将军多待些时日,怎么这就要走?” 我摇头道:“刺史大人,在此之前风闻雷泽有意南下,只恐关中有事,末将心中牵挂北天关军务,实在不敢久留。归心似箭,还请大人莫怪。” 王刺史无奈:“既然如此,本官不便强留,就请丁将军喝过庆功酒再走。”我见他盛意拳拳,实在推托不掉:“那好吧,末将就多留一个时辰。” 王刺史大喜,吩咐立刻准备筵席,不多时就已备就。这番筵开如流水,天威郡中将士,一个个喜笑颜开,纷纷上来敬酒。王刺史更是我和连干十余杯,我记挂待会还要行军,本不愿多喝,但王刺史盛意拳拳之下,却之不恭,也只好仗着酒量不错,硬着头皮领受。 酒到酣处,天威郡诸将都已轮流敬过,白剑也奉了一杯酒过来,微微笑道:“日前小人多有得罪,冒犯将军虎威,这杯酒权做陪罪。”说着敬上酒,神情毕恭毕敬。 我眼看他端酒的手用力非常,竟然隐隐泛白,心头微微起疑,料这杯酒中断无好意。当下笑了一笑,端起酒,和他碰杯,有意无意间洒了几滴到他杯中。 白剑一见之下,面色微变,顿时笑容勉强,迟疑着不敢喝下去! 我一看,知道果然有鬼,哈哈一笑,也不揭穿,只装出豪爽之意,一饮而尽,却趁他不注意,把酒水尽数倒入袖中。 白剑顿时大大松一口气。 只听得“噗”的一声响,我的衣袖竟然蚀烂,好一杯毒酒。 我眉头一皱,一把扯起白剑,喝道:“你受人何人指使,要取我性命?” 白剑脸色大变,看着我冷笑一下:“今日既然被你识破,我也无话可说,不过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了!”说着酒杯一举,就待喝下杯中毒酒! 我闪电般夺过酒杯,冷笑道:“到我手中,还想自杀保密吗?” 这一下变起不测,满堂宾客都呆住了! 王刺史愣了好一会,大怒道:“白剑,你这畜生,意敢暗害丁将军?"说着冲了过来,就待一脚踢向白剑。 我心头一动,不免有些疑心他要杀人来口,顺手轻轻拦住他:“刺史大人莫急,待问过口供,再杀不迟。” 王刺史神情略缓,点点头:“丁将军,庆功宴搞成这样,本官心中实在惭愧无地。白剑这畜生竟会做下如此奸恶之事,实是大出本官意料,如何处置,就请丁将军发落。” 我点点头,对白剑淡然笑道:“阁下既然落到我丁某人手中,只怕求死艰难。本将也颇会一些江湖手段逼供,阁下要是聪明,就自己趁早说出主谋,也可少受苦头。” 白剑面色微白,咬牙不语,我眼看他尚自顽横,知道这等腐儒皮娇肉贵,最经不起疼痛。当下哼了一声,点了他几处穴道,却布下几道内力在他体内游走,令他一如万蚁噬身,痛不堪言。 白剑惨叫声中,顿时痛得满地打滚,挣扎一会,□□叫道:“求求你,放过我吧,我……什么都肯说了。” 我轻轻一脚踢出,解开他穴道,却还是留下几分力道。 白剑痛得满面涕泪交流,看着我一直发抖,颤声道:“是……是林元帅飞鸽传书,令我放出假消息,引得三山盗贼作乱。后来,后来……他又飞鸽传书,要我在天威郡结果了你。”此话一出,满座皆惊! 我心中一震,忆起那日林归云冷冰冰的眼色,一股寒气顿时涌上心头。看着白剑,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言语。 王刺史却已变了脸色,厉声道:“白剑,你怎敢诬陷朝廷命官!” 白剑痛得还是不住发抖,满头冷汗,厉声道:“我没有诬陷!我和林元帅是同乡,他给我钱,要我做事——我老母已病了很久,你给我的粮饷还不够她的药钱!王刺史,我……我……”说到这里,终于挺受不住,昏了过去。 王刺史看着我,神情古怪之至,似乎对这个消息一时无法接受,竟不知如何是好了! 林归云要杀我? 不错,他已对我深怀敌意,以他的为人,什么做不出来。用三山盗贼诱我到武威郡,故意拨下一群弱卒,我若兵败被杀,自然了账。若死不了,却还有白剑可以取我性命。 听上去是个很好的计划。 但,真是这样么? 计划虽好,却有些容易识破。似乎不像林归云的作风。他要杀我,派出的人应该比白剑厉害才对。这个白剑么,却不够分量。 短短之间,我的脑中转过千万个念头,渐渐平静下来,叹息一声:“刺史大人,你不要着急,我已明白大概。” 王刺史皱眉道:“丁将军的意思是?” 我叹了口气,摇摇头:“白剑说话之时,已经痛得半昏半醒,自然不会说谎。但他说的,也未必就是事实。林元帅做事,何等缜密,倘若真要取我性命,就不会是毒酒这么简单。只怕另有主谋之人。” 王刺史一震,道:“果真如此,其中大有阴谋!” 我拍醒白剑,喝问:“林元帅给你的飞鸽传书呢?你找出来看看!” 白剑心志已丧,不敢再抗,王刺史当下令人押了白剑去找密信。 过得一会,密信找来。我匆匆一看,果然很像林归云的笔迹,找不出什么毛病。但细看之下,总有一些诡异之感。 我翻来复去看两封密信,心头忽然灵光一闪! 信纸虽普通,但质地绵实粗糙,应该是北国所出! 北国天干地冻,风物不比南朝的山温水软,是以北国所造的纸张,纸张质量比较绵密,却比不上南朝造纸的轻盈光润。 如此说来,这主谋之人,可就明白得很了。 雷泽! 我心头重重一震!斗然大叫一声! 王刺史愕然道:“怎么?” 我镇定下来,咬牙道:“信是假的。不过,连白剑也未必知道指使他的人不是林归云。这人冒充林元帅名义,故意设下极易识破的毒酒之计,分明是把一个活口供送到我面前,好让我和林元帅不和。” 王刺史听了,大是惊愕,扬眉道:“丁将军,是什么人设下这等毒计?” 我皱眉恨道:“如果我猜得不错,设计之人,当是北国雷泽。” 王刺史闻言,大惊失色,叫道:“这……如何是好?” 我越想越是不妙,叹道:“只怕我和林归云已上了雷泽一个大当!天威郡有难,北天关中最适合派出的人自然是我,可以由此分散北天关的防务力量。雷泽想必已料定林归云会把我派到天威郡!这调虎离山之计,果然大是厉害,我还不赶紧返回,只怕北天关大有凶险!他设计引我出战天威郡,又定下这离间之计,这样,就算我平了三山盗贼、躲过白剑暗算,也会和林元帅大起疙瘩。最好让我和林元帅斗个你死我活,他好捡个渔人之利。看来,雷泽南下已是指日可待,我到天威郡五日,只怕雷泽已兵到北天关下!” 却有一句,说不出口——偏偏林归云还一味和我为难,路上又多耽搁行程,这番回去,也不知道是否误了大事! 王刺史闻言大惊,白剑忽然面色大变,叫道:“丁……丁将军,难道,这是北国人的奸谋?” 王刺史大怒道:“白剑,枉自我对你一向信任,你竟然作出这样的事!岂不是卖国求荣!” 白剑面色陡然惨白,厉声道:“王刺史,我心急老母之病,做下这糊涂事,只以为是杀个武将,却不知关系如此重大!事已至此,我无话可说,一死谢罪而已!”说着猛力一头撞向身边石柱,顿时毙命! 王刺史见状,也是面色惨变,半响道:“白剑,你虽该死,我会出钱给你母亲治病。” 我看得也是心头惨然,军情紧急,顾不上多说,留下一千老弱病卒,却要王刺史助我三千壮士。匆匆辞别王刺史,带领士卒,火速赶往北天关。 第78章 碧血满弓刀 二十四、碧血满弓刀 出征之日,皇帝亲自把我等送到十里长亭外。 我率领大军,一眼望去,但见军队远近勾连,旌旗蔽日,刀枪如林,兵革之盛,形容之壮,一时无二。 皇帝阅过三军,神情颇为欣悦,笑吟吟地说:“雷元帅此去,寡人寄望甚厚。但愿早奏凯歌,勿负朕心。” 我立刻拱手答应:“微臣自当不辱皇命!” 话音未落,三军响应,吹呼如雷,声震天地。皇帝捻须微笑不已。随即起程,一行浩浩荡荡。皇帝亲自送出三十余里,我再三辞别,皇帝这才摆驾还朝而去。 如此行军数日,到得北天关城下,我吩咐在北天关外十里安营扎寨,派出细作打听消息。 不多时,前方探子回报,林归云想必已打听得我南征之事,北天关已是戒备森严,城墙之上刀兵如云,一时之间,竟然守得严如铁桶。 探子回报之时神情犹豫,显然对林归云的应变奇速颇感惊讶。 铁图听了,眉头打了个结,神情有些迟疑,与我商量:“看来,林归云此人果然有些计较。他不知怎的,打听得我们南征之事,已经做好准备,攻打北天关,恐非易事。如何是好,但请元帅示下。” 我微微一笑,悠然道:“本来,前些日子,林归云被捕下狱,我心头只当他就此一蹶不振,倒也罢了,但我后来听说,他也逃脱牢狱之灾,东山再起。我听得此事,倒也佩服,对此人另眼相看,从那时起,我就收集他的资料,以备后用。” 铁图听得这话,神情一振,大喜道:“元帅果然神机妙算,想必对如何对付林归云,已是胸有成竹了!” 我笑了一笑:“虽不说什么胸有成竹,但有个计较,可用上一用。铁图,你可知道,林归云在北国有个儿子,就是当年天师府上三公子,御风华。” 铁图闻言踌躇道:“这个么?小将着实不知,难道元帅是打算——” 我笑了一笑,点点头:“不错,我正是要用御风华来开刀。我早已派人打听了他的下落,此人就住在我国寒风郡玄玄山中,依其姐御琴而居,在当地算得一个名人,铁图,给你两日之限,你且亲自带队,星夜兼程。速去把御风华给我抓回来。此事如有走漏半点风声,贻误战机,自当军法从事!” 铁图神色一凛,肃然领命而去。 我看着他要走出去了,迟疑一下,又把他叫回来,低声道:“此去捉拿御风华,你要小心……莫要伤了御琴。” 铁图点点头,连忙答应。 我微微叹息一声,回想起以前和御锦、御琴一起消磨的少年痴狂岁月,纵马、饮酒、比武……心头一阵茫然! 我打发铁图去抓御风华,自己却安顿下来,整顿三军人马。抽点五千精壮军士,另建一个虎翼营,命部下勇将丹达速统领,做为异日攻坚批靡之用。随即下令,调动三军人马。把北天关团团围住,困得水泼不进,插翅难飞,却并不攻城。另加派人手,火速截断北天关往外的粮道,让它变做一座孤城,如此围而不攻,两军对峙之下,战云密布,一场血战,已是一触即发。 南朝军中,想必没料到我这番布置。仓促之下,反应不及,第一天就被我抢先截了粮道,日后想要守城,可就难了。我抢占粮道得手,就如扼住北天关的咽喉,对日后作战大大有利。 首日就有如此收获,军中颇有些志得意满之意,防范微见松懈。 我看在眼里,暗暗皱眉。 林归云自然不会甘心被我占住先机。我新近扎营,立足未稳,今夜军中,恐颇多风险,要防着林归云来劫营。既然如此,我就反其道而行之,他如果来了,我就要他好好上个大当。 当即命令士兵,火速悄悄在各个大营前挖十余个大坑。掘坑之时,却令几队士兵在北天关外轮流大声呼叫辱骂,掩盖住挖掘之声。每个坑挖得深达数丈,宽可容数百人,坑底密布刀刃,面上却以浮土掩住,看上去不着痕迹。 到得夜间,我吩吩熄去灯火,门前照样有人巡逻,大队人马却悄悄绕到旁侧,另行埋伏妥当,静静等待。 果然,到得三更时分,北天关中,城门微响,潮水般涌出大队人马,万马奔腾,直奔而来。南朝军士一个个争先恐后,杀入我军大营! 就听得闷响之声不断,然后哀嚎四起,这时前头人马已纷纷掉入大坑,被刀刃扎得要死不活!后面的人措手不及,仍然冲了上来,也就糊里胡涂跟着掉了进去。一时之间,哀声动地!南朝人马吃了这样一个大亏,惊慌之下,赶紧后撤! 我微微冷笑,一挥手间,三声炮响,北国军队潮涌而出,如狼似虎,把南朝大队人马,团团困住。南朝之人,方才吃了我的苦头,军心惶恐,队形大乱,仓促之下,应战无力,互相践踏,死者无数。余者被我军包围,一团混战之中,死的死、伤的伤,不到天明时分,已被尽数剿灭。 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,这场血战,总算也到了尽头。 我令旗一招,下令清理伤亡情况,整顿军队。 这一夜,我军只折了两百余人,却剿得南朝首级三千。十余个大坑之中,尚有千余南朝人马,有的尚未死透,填在其中挣扎不出,只是哀号不已。如此算来,这一战折了南朝人马四千有余,收获丰厚。 我也不细看满地尸体,淡淡吩吩:“几个坑中之人,也不必活捉了,就浇上桐油,一把火烧了也罢。” 传令官听了我这句,微微一怔,神情古怪。 ——以前我作战之时,多少留有三分余地,对俘虏或是抓为奴隶,或是放归当地,很少有坑杀之事。 但他不知,现在的雷泽已不是当日的雷泽,我要对人留情,就是自己找死。 传令官看了我冷淡的神色,打了个寒战,不敢多说,大声传下军令。 过得不久,就听营外惨嚎之声忽然转为凄厉,一阵一阵,钻心刺耳,更有焚烧人体的毕剥炸裂之声,一阵阵传入营帐。浓烈的焦臭之气,随风传了进来。 营中众将听了,微微变色。 我嘿嘿冷笑:“大家不要闲着,都去看看。若这点胆量也无,做什么军人。” 众将不敢违令,和我一起,到得营外,但见数个大坑之中,火光冲天,坑中人马,被烧得伸拳踢腿,扭曲变形!有些未死之人,尚长号哭泣不已!这军营之前,竟成了活生生的人间修罗场。 众将之中,稍有胆小之人,见得此种惨状,早忍不住,掩面捂鼻,有人甚至呕吐起来! 我看了颇为不悦,喝令所有人等,不得回避,全都看着。 营中大将丹达速,忽然越众而出,走到我面前,迟疑道:“元帅,如此行事,恐有伤天和。” 丹达速本是我的旧部,多年以来随我出征,是营中难得的勇士,我对他也颇为倚重。此时见他忧形于色,我反是微微一笑,轻声道:“丹达速,你有所不知,我此次南下,正要借焚烧兵士之举,立下军威,好让北天关的人心中恐惧。” 丹达速皱眉道:“只怕北天关部众震恐之下,更添决死对抗之志,更难对付!” 我哈哈一笑:“丹达速,你这番话,也有几分道理,可见这些日子,你颇有几分长进。不过你放心,我敢烧杀了他四千人马,自然不会没有办法。” 丹达速迟疑道:“难道元帅另有妙计?” 我微微一笑:“不错,正有一计,要你去做,你且随我来。” 当下把丹达速单独唤入营中,笑道:“你且附耳过来。” 丹达速神情疑惑道:“但请元帅示下。” 我悠然道:“丹达速,我就教你一个乖。你可知道孙子兵法中,有个围而不杀的道理。你且说,那是何故?” 丹达速一愣,迟疑一会,恍然道:“难道元帅准备对北天关十面围杀,却故意留出一个出口?如今北天关之人恐惧之极,如果看到元帅特意留下的软肋,想必务求突围。这样一来,正中我们下怀!” 我点点头:“丹达速,这次你说得很好。我围攻北天关,占住粮道,已让北天关变为一座死城,林归云必定设法出城。他南朝兵力虽不少,若论士兵勇悍,很难与我为敌,他必然不敢和我正面交锋。看到我围攻中的软肋,势必大喜过望,全力攻打。何况,以林归云此人的性格,最喜欢的就是避实就虚,避强击弱,所以,我这个十面埋伏、独开生门之计,他是肯定要领情的。而那个留下的生门,自然就是最大的死门了,此地最关紧要,就由你丹达速扼守,你马上秘密带上虎翼营三千人马,奔赴狼山古道,待得林归云的人冲出包围,寻找援兵,狼山古道就是必经之地。此处占据山川之险,最宜设伏,你立刻领兵过去埋伏,不得有误。” 丹达速神情一振,领命而去。 第79章 心战 我为了让南朝人越发存下恐惧之心,吩咐手下,将十余个大坑中的焦尸尽数起出,送到北天关城下,让南朝军士好生看个榜样。 众军领命,此番收拾下来,竟整整推了百余车残骸,一古脑运到城门之下丢弃。南朝士兵看了,伤心惨目,纷纷大哭失声! 林归云亲自守在城口,眼看不是路数,立刻吩咐手下弓箭伺候!一时箭下如雨,但我派去的人早有防备,纷纷举起盾牌挡住,也没什么死伤,只管丢下尸体,随即离去。 北天关城上,一时哭声震天! 林归云不敢开城派人收拾,想是怕我偷袭,只好任其曝尸野外,焦臭不堪。 看得出来,经此一战,北天关中,军心动荡。 林归云向来沉稳,想必此时也有些坐不住了。我却也不着急,并不下令进攻,仍然只是每日操练军马,围而不杀。 过得一日,铁图也回来复命,却带回一人,五花大绑,正是御风华。我听得禀报,大是高兴,亲自迎了出去,却见铁图一脸的风尘,身上挂了几处彩,显然能抓得御风华,绝非容易之事。 我欣然道:“铁图,这次辛苦了,好生下去休息。” 铁图尚未答话,那御风华看到我,呸了一声,一口带血的唾味吐了过来! 我微一侧身,轻轻避过,微笑道:“御三公子,好久不见了,此番却要借你派个大大的用场。” 御风华怒目而视,喝道:“雷泽,想不到你是个这样的人!枉自我琴姐姐当日舍弃一切,助你攻克天玄宫。你如此作为,怎么对得起她?” 我微微一笑,说:“你本是南朝逆种,难道我捉你不得吗?男子汉大丈夫,一口一个姐姐,实在可笑!”心中却想起当日御琴杀伤御锦时的凄凉模样,心下颇有几分感伤。 铁图见状,皱了皱眉,随意踢了御风华一脚,他站立不住,倒地,还要奋力站起来,却被铁图一推一拨,再次软倒在地,身子成了跪立的模样! 他人虽无奈跪倒,神情却激奋异常,不住口地大骂。 我微微一笑,也不理会,只吩咐下人把御风华带了下去,好生看守,却不许他寻死觅活。每日里酒饭充足,不得有误。 发落了御风华,我看铁图还在一边没走,问:“铁图,怎么还不回去休息?” 铁图迟疑道:“末将还有一事,有负元帅托付,所以特意留下请罪。” 我微微一转念,已料到他要说什么:“莫非,这次去捉御风华,御琴出手阻碍?”口中说着,心头却微微一沉,自然明白,以御琴对御风华的爱护之情,定容不得铁图来捉拿弟弟。御风华武功平常之极,能够让铁图挂彩而回的,想必就是御琴了。 铁图只带回了御风华,那么御琴呢? 难道,她死了吗? 这个念头一起,我心头陡然一紧,竟然多了些说不出的痛苦之意! 但我清楚地知道,事已至此,后悔不得! 捉拿御风华,正是我亲下的命令,铁图奉命行事,无论如何,也怪不得他。 铁图惶然道:“元帅说的不错。锦屏公主不肯让我们带走御风华,出手相阻。属下虽不想伤了公主,但公主武功极高,属下为了完成军令,却也顾不得许多,万般无奈之下,出手伤了公主,却不敢把她带到此地,只对当地庵堂的老尼厚赐金银,让她们好生照料公主的起居,这才带着御风华,星夜赶回。” 我听得这句,虽还有不安,但心里总算宁定一些,暗暗松一口大气! ——托天之福,我总算没有亲手害死御琴! 这一松懈下来,我才发现出了满头满脸的冷汗,身上微微发抖! 我镇定一下,对铁图说:“铁图,你已做得很好,我自然不会怪罪与你,快下去歇着吧。” 我微一定神,下令手下,抓紧刺探北天关动向,一有异动,随时禀报。 次日,林归云组织了几次突围攻势,被我一一挡回,北天关中又折了数百人马。 连遭小败,城门之上,守城兵士也是人人沮丧。 到得第三日,我得到细作飞鸽传书,林归云毕竟按捺不住,派手下大将武定国,往西城门突围而出。 我哈哈一笑,知道林归云已看出了我布下的软肋之处,他毕竟是上当了! 当下传令围困西城门的士兵,只可稍做抵抗,许败不许胜。如若违令,定斩不饶!又调动人马假意助防西城门军队,却只是摇旗呐喊,并不使力。 南朝人被我几次痛击下来,想必惶恐得很,这次更是舍死忘生,拼命突围! 我军得到命令,并不刻意抵挡,混战一阵,武定国带着大队人马,突围而去,直奔狼山古道。 我吩咐手下,放走了武定国人马,仍对北天关合围起来,再无缺口。 未及三个时辰,只听炮响之声,震天动地!远远看去,天色微黑,远处狼山方向火光冲天,隐隐有厮杀之声传来,远方狼山的轮廓,已被火光染成一片血红! 厮杀之声渐渐平息,我知道丹达速已经得手,淡淡微笑。 大地已是一片纯黑,铁图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的身边,一起凝望远处荒漠的隐约轮廓。 不知什么地方,悠悠忽忽传来一阵歌声,凄厉绵长,却是南朝招魂之曲。 魂兮归来,去君之恒干,何为四方些—— 我横刀独立,静静听着这若有若无的哀泣之声,脸上笑容渐渐扭曲。 天戈,你的魂魄,可看到了今日? 魂兮归来,你却归到了何处? 狼山的大火已渐渐熄灭,我知道,我已又打了一次胜仗,但心头却毫无得胜之后的快乐之感。 马蹄声中,丹达速已回来复命,一看到我,大喜之下,滚鞍下马,手中却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。 我一看之下,这人头虽血肉模糊、神情纠结扭曲,我这几天看过他出战,却也认得出来,正是南朝武定国! 丹达速扬眉大笑道:“启禀元帅,末将幸不辱命,已全歼南朝一万人马!特来复命!”这话一出,一直在等待消息的众军士欢声雷动!呼啸之声,震动旷野! 这次我们颇有斩获,虽然新到北天关不过数日,已经歼灭南朝将近两万人马,林归云显然受了极大的打击,下令闭城不出。不过,他也算是个富有经验的将军,重挫之下,依旧不乱,只是加强了城防。 我知道北天关中还有大量兵力,这时攻城可也奈何他不得。我不会忘记上次南下攻打北天关的战况,当时我下令强攻硬打,本想一举拿下北天关,却只是换来了一番血肉相搏的恶战,弄到两败俱伤,北天关仍然没有打下。 北天关城防坚固,易守难攻,只要林归云坚守不出,我要攻城也是苦事。不过,如果把他引出来一顿好打,效果就大大不同。毕竟北国武备天下第一,北天关驻军很难正面对抗。 不过,以林归云狡猾持重的性情,要引他出来,绝非容易。 但这一回,我要玩点不一样的。 千里迢迢从寒风郡抓来御风华,我可不是要他来吃闲饭。林归云啊林归云,就算你奸滑如狐狸,我也要你吃不了兜着走! 我心下计较,暗暗微笑,知道这一次,林归云只怕很难逃过我的算计。毕竟,丁珂平已经被我设法调开,只有林归云一人,他身边势力孤弱,并无得意大将,要对付我有点困难。 我笑着走到后营,吩咐手下,打开营门,我要看一看御风华。 御风华被我关在后营之中已有数日,据说他一直不肯安静下来,不住口的骂我,又不肯吃东西,所以短短时间就弄得非常憔悴。我过去一看,见到他果然神情苍白,萎靡不振,看样子是生病了。 御风华原本双目无神,一见到我,大骂道:“雷泽!你还有脸见我吗?”说着忽然跳了起来,想找我拼命!没走几步,就立脚不稳,跌倒在地,然后爬了起来,奋力想接近我。我旁边的兵士见状,想打倒他,我却摇摇头,示意他们停下来。眼看御风华挣扎着爬到我身边,轻轻一脚,把他踢倒在地。 我用力不大,御风华却被我踢得飞了出去,重重摔在地上,大骂道:“雷泽,你这个奸贼,为什么不杀了我?” 我只是微笑,并不生气:“御风华,你还有力气骂人,想必死不了,我还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,可就辜负了我一番好意了。” 御风华怒道:“你又不杀我,又把我困在这里不死不活,算什么好汉!” 我哈哈大笑,放缓了声音,看着御风华:“我早就不是好汉了,我只是一个厉鬼而已。” 御风华被我野兽似的目光瞪得微微颤抖了一下,垂下双目,却没有说话。 我走了过去,抓起御风华的下巴,看着他消瘦的脸孔,哈哈笑道:“才这个样子,你就受不了,果然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,以后还有得你受的。”口中说着,松开了手,御风华站立不定,就要跌倒。我顺手抓起他的胳膊,微一用力,喀哧一声微响,生生拧断御风华的一根手指,连皮带肉拽了下来! 御风华惨叫一声,昏了过去! 第80章 血战 跟着我来的两个侍卫,相顾失色!我看了看手中一段皮连肉断的手指头,沉声道:“你们很害怕吗?” 两个侍卫颤声道:“小的不敢。” 我冷笑一声,把手中的断指递给身边最近的那个侍卫,说:“找只漂亮的金盘盛上,把它送给林归云。” 侍卫闻言,愣了一下,说:“元帅,这个东西拿给林归云做什么?” 我笑道:“你提醒得没错,这个东西送给林归云,要附上一点解说,好教他受点父子连心的折磨,否则就没用了。”回到营中,我吩咐侍卫备下文房四宝,挥笔写下一封骂战信,令人附着这信,和断指一起盛在金盘之中,拿去送给林归云。 被我点中的侍卫,眼中现出绝望之色,想必他也知道,以现在我和北天关交战的情况,派去见林归云的使者,只怕是有去无回! 但我军令积威之下,无人敢抗。侍卫一咬牙,接过金盘,对我跪下,对我磕了个头:“元帅,我这就去。”口气悲壮绝决。 我点点头,说道:“你放心,我会照顾你家中妻小。” 侍卫又是一躬,不再说话,端着金盘,出营上马而去。 侍卫去后,我吩咐各营士兵准备迎战,又把御风华捆在营前示众,要士兵好生羞辱鞭打,好让北天关中可以遥遥看见。 我静静等待了半盏香时分,北天关方向竟然也没什么特别动静,再等一阵,那侍卫竟然回来了。 我暗暗吃了一惊,吩咐他进来,赶紧问道:“林归云见了这份礼物,可有什么反应?” 那侍卫神情有点茫然,隔了良久说:“林归云看了这封信,什么也没有说,只是收下那根断指,竟然还对我笑了笑,叫我自己回来。”显然他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回来。 我点点头,对林归云倒也有些佩服,父子连心,多年不见的儿子被我弄伤,林归云竟然也能忍得下来这口恶气,这份定力着实难得,也算得大将之才了。他能和我多次对抗,自然有些道理。 不过,这还没有完。林归云,你以为,这就算是过关了吗,我还会不断给你一点惊喜。 林归云忍下儿子断指之辱,固然是一种冷静的判断,但也说明他没有和我对阵的信心。就算坚守不出,一座孤城,他就算拖也要被我拖死的。不战决非退敌之策。 林归云当年能和我多次对仗,自非弱者。但看他近来行事,已有英雄气短的意思。看来不久前的牢狱之灾,到底是消磨了他很多气概。我虽也经过一场大劫,却反而多了几分杀戮纵横、深沉狠辣之气。此消彼长之下,林归云只怕在劫难逃。 御风华还被捆在营前,我也不放他,只要士兵好生把他喂饱,可以随意耍骂,却不准弄死了。 次日一早,我吩咐那侍卫又剁了御风华一只手掌,拿去送给林归云,并带上我一句话:“元帅一日不开城献降,我军就日取贵公子身上一物相赠。睹物思人,也可稍慰元帅父子多年相思之苦。” 那侍卫记住这话,眼中却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。 我知道他觉得我手段残暴,只是笑笑:“你只管去,把这话带到,如果林归云还忍得下来,你就还能回来。否则今日自当慷慨就死,却不可丢了北国的威风。” 那侍卫点点头:“小人定不辱命。”又端了一只金盘盛上御风华断手,直奔北天关。 到得下午,侍卫又回来了,他神情有些疑惑,见到我,摇摇头跪禀道:“元帅,那林归云当真忍得,见到这截断手,只是吐了口血,竟然什么也没说,仍是要我回来。” 我微哼一声,点点头,要他下去。心头很是满意,知道御风华的断掌毕竟还是狠狠打击了林归云,想必到达他的底线已是为期不远。 林归云,你和我做对多年,死期终于要到了。 我似乎已经可以预料到林归云即将到来的全盘溃败,但不知为什么,对这个即将到来的结局,我却有些高兴不起来。 无论如何,物伤其类,我们不过都是被命运抛弃的战将。 但就算如此,我不会对他留情。 第三天,我割下了御风华一条手臂,并附上一信,写道:“林元帅如再不降,下次送来的,就是贵公子的人头了。”令人把信和手臂用金盘盛了,还是叫日前那侍卫送去。 那侍卫见了这手臂和书信,知道这番再去北天关,断无活命之理。临走之前,对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,额角流血,神色颇有决绝辞别之意。 我看着他绝望而无惧的神情,心头微动,对他微微一叹道:“你是个很好的士兵,如果这次天幸能够活命回来,我定要好生提升你。” 侍卫摇摇头,慨然道:“小人一向对雷元帅敬如天神。能为雷元帅传令,小人深觉荣幸。原也知道这次再去,决计有死无回,但也是心甘情愿。”说罢,捧起金盘,头也不回,策马而去。 我看着他纵马飞奔的身影迅速消失,变成一个小小黑点,直往北天关方向,不知如何,竟然涌过一丝隐约的悲伤之感。心头知道,这一回,他定然是回不来了。 壮士心,正如铁。 就算是一将成名万骨枯,我也定要扫灭南朝。这是我平生唯一的目标。除了这个,我甚至已生无可恋。 我对旁边丹达速吩咐道:“记下此人姓名,派人到他家中厚赠金银财物,务必安顿好他全家生计。”丹达速点点头,领命办理。我就留在营前,传下令去,所有各营等,全体备战。又叫来铁图如此这般,吩咐一番。 果然,不到半个时辰,前方侦骑营飞报,北天关方向城门已开,大批兵马涌出,看来林归云已准备决一死战! 我淡然微笑,知道林归云这次终于忍耐不住了。决定命运的血战,就在眼前。 我双眉一扬,走到前面一跃上马,吩咐铁图、丹达速紧紧跟上,大喝一声:“兄弟们,上。”大队人马如乌云般席卷而出。 我奔出去时,远远看到林归云纵马当先杀来,身后大军汹涌,激起黄沙滚滚,看来北天关精锐尽出,分明打算决一死战! 我策马站定,隔了数十丈,远远对他一拱手,提气大声道:“林师兄请了,又是年多不见,小弟好生思念于你。” 林归云面色煞白,厉声道:“雷泽,我已一再忍让,你定要苦苦相逼,我们就就决一死战吧!”手中□□一举,一马当先,大呼直奔而来! 我大声哈哈笑道:“林师兄,如此冲动,莫非心痛令郎的手臂么?倒是小弟造次了,罪过罪过。”神情却是一派讥诮。 林归云目吡欲裂,神情激愤如狂,厉声道:“众将领听着,谁能砍下雷泽头颅,赏黄金五千两,加封三级!” 此言一出,众兵欢呼一声,越发踊跃,跟着林归云,潮水般杀来! 丹达速见状,唯恐有失,就待挺身护卫。我只是微笑,对他摇头示意不急。 林归云率众奔到我身前三十来丈处,我忽然举手,令旗一挥! 不多时,一声巨响,天摇地动! 当先的南朝兵马被炸得血肉横飞,沙尘狂起,残肢断腿,一起冲上天空! 却是后面士兵得了号令,一齐动手点燃预先埋下的引信,通过埋在地下的竹筒,一路燃烧过去,一下子引爆阵前暗埋的数十个炸药桶。 爆炸的刹那间,天昏地暗中,却见一人快如闪电般弃马飞身而起,如箭急退! 我暗叫一声可惜!知道没能结果林归云! 火药之势凶猛之极,我虽策马站在远处,脸上也被飞溅上一块温热的血肉!我随手抹去脸上的血,大吼道:“敌众已乱,我们冲上去!” 这三天,我表面上派一群士兵忙着炮制御风华,成日喧哗耍乐,激得林归云心浮气躁,暗中却派大批人手挖掘地道,直到营前数十丈处,暗埋大量火药桶,却以竹筒埋管,引出浸满桐油的火药线。如此一来,只要后面一旦点火,不多时就会燃过去,引爆炸药。 林归云原本机灵,可惜父子连心,不免大失常态,总算让这老狐狸疏于观察,中我一计。这一爆炸,南朝大军猝不及防,前后践踏,一阵大乱!我带领大军掩杀而上! 林归云全身浴血,却不减精神,抢了一匹战马,夺一对大刀,怒吼着飞马杀来! 我狂笑如雷:“林师兄,你好高明的逃命功夫!”一打马,提起大刀冲上去迎战! 双骑相交,林归云一刀直劈而下! 我一刀迎上,当的一声,火星四射,他的刀已被我削为两段!——我的大刀是千锤百炼的神器,他却在爆炸中损失了惯用的□□宝马,用寻常铁器,如何挡得我一击之威! 林归云历变不乱,断刀飞出,我招已用老,头一侧,只被削飞半边盔甲。 林归云大喝一声,长身探手,一把捏死身边一个我的卫兵,夺过刀又战!我见他骁勇不减,连忙喝令众士兵让开一个空当,大刀挥舞,如泼风般连出十三刀! 林归云知道武器不如我犀利,不敢再对刀锋,只是咬牙缠斗,一刀刀快如电滑如风,他虽平时不用刀法,这一路使来,却也大是高明! 我大喝一声:“好刀法!”却看出他在刚才爆炸中已受重伤,力气渐弱!咆哮声中,一刀横绝,刀未出气先到,方圆十丈内的士兵立足不定,纷纷后退。 这是雷霆之刀,势在必杀! 林归云眼见不好,暴吼一声,全力迎上!我却不容他再取巧,刀势一侧,狠狠拨出!林归云无奈,提刀奋力一格!手中刀再断!他喷出一口血雨,身子一晃,显然被我刀上劲力重伤!众人惊呼声中,我手臂暴涨,趁他力气不继,闪电一把提过他身子,出手如风,连点三十六处大穴! 一场血战,林归云终于被我抓住。 第81章 逼降 身边还是千军万马的混战,林归云却被我点了穴道动弹不得,牢牢抓在手中。我斜眼看着他,狂笑道:“林师兄,你可想到我们如此见面?” 林归云满面是血,尚自怒吼道:“雷泽,今天就取了我性命罢!我却要看看你鸟尽弓藏之日,下场只怕比我还不如!” 鸟尽弓藏之日么?呵呵,但愿我还有命等到那日罢! 我不过是一从残焰,焚毁一切之后,也就燃烧殆尽了。 然,无论如何,我要先做完我要的事情。 我只是微笑,一刀一个,了结了几个想上解救林归云的南朝将官,对林归云笑道:“你也莫急,你儿子在我手中,只要你肯归降与我,我自然不会杀你。到时候,不但你父子可享天伦之乐,你也可以在北国为官,保得富贵之身。” 林归云大怒,骂道:“雷泽,你把我当了什么软骨头!要杀就杀,休得多言!” 我微笑着,又砍翻几个冲上来的南朝将军,顺手枭了其中一人首级,抓在手中,拿给林归云看:“林师兄,难道你希望现在我手中抓的,是你儿子的头吗?你要固执,我也只好这么做了。” 林归云神情扭曲,冷汗滚滚而下,厉声道:“雷泽,你不要逼我!” 我顺手扔了那颗人头,冷笑道:“林归云,只要你肯归降,万事好说话。如果不肯,我却要每天割下你儿子一个零件,折磨够了才弄死他。” 林归云大声叫道:“够了!”他全身发抖,似乎忍受已到极点! 我看着他悲狂欲绝的眼神,知道事情已有了指望,悠悠道:“林归云,你此时归降还来得及。你抛弃儿子多年,不曾为他做过一件好事。难道到了终了,还要害他为你冤死吗?你这样的父亲,猪狗不如!” 林归云全身狂颤,大吼道:“雷泽,雷泽,也罢!” 他眼中忽然泪水狂泄! 我心中松一口气,知道他已屈服。 林归云深深吸了一口气长气,运起内力,叫道:“三军听令,开城献降!” 他穴道虽被点,内力仍在,这番说来,声音绵绵密密,震动四野! 此言一出,南朝北国交战正酣的士卒,为之一顿,南朝士兵一阵山崩般的惊呼声,往来激荡! 林归云毕竟降了。 混乱中就听一人大喝道:“元帅不可投降!” 我凝目看去,只见此人浓眉大眼,身材魁梧,断了一只手掌,但仍不减威风凛凛。此时虽陷入血战之中,却仍是英气迫人。 人群中爆出一阵呐喊! “不错!元帅不可投降,咱们听叶将军的!” “对!血战到底!” “咱们宁死不降!和他们拼了!” 南朝人散乱的士气又为之一振! 我看此人颇有些豪气,知道算是个人物,在此紧急关头,可不能让他坏了大事,当下冷笑一声,顺手抢过一个士兵的大刀,势挟风雷,狠狠向那人掷去! 那人大叫一声,奋力一挡,总算格住我的刀,却顿时喷出一大口鲜血,显然已受了重伤! 南朝士兵见状,士气一沮! 我回头对林归云厉声道:“还不叫他们全部投降!” 林归云被我眼色一瞪,一咬牙叫道:“所有将士听令,马上投降,不得有误!违者军法从事!” 此言一出,南朝三军沮丧!被我军趁势追杀,砍死不少人。场面虽混乱,却对我军大大有利。我看在眼中,心头大喜,知道战事再这么下去,不消几个时辰,北天关余部就算不降,也会被我全军歼灭。 攻克北天关,看来已举手可待! 就在这时,北天关方向的士兵忽然爆发出山崩般的欢呼声! 人群潮水般让出一条道路,我军上前阻道之人纷纷被砍飞出来! 只见一彪人马远远杀来!为首一人,手提青铜重剑,面带一只青铜的魔神面具,意态狰狞异常,所过之处,我军血雨纷飞!当真勇冠三军,正是那铜脸小子! 丁珂平。 想是他已提前平定天威郡之乱,赶了回来。 我心头暗叫一声可惜,知道此人来了,事情又起波折,想必有些麻烦。当下对林归云低声道:“你还不喝住丁珂平,就要麻烦大了。” 林归云事已至此,早已没有退路,一咬牙,厉声叫道:“丁珂平,立刻下马投降——”口气却有些颤抖,想必他仍是多少有些不能忘情南朝旧恩,心中含愧。 他一连三次催降,南朝军士闻言更是混乱已极! 第82章 弯弓崩云 二十五、弯弓崩云 我策马急奔,急速赶往北天关,一路之上疑疑惑惑,心思难下,知道这次怕是上了雷泽大大的一个恶当。他故意把我引开,却不知要怎么对付林归云。林归云这人虽聪明机变,武功不弱,但这些年已经越来越意气消沉,恐不是雷泽对手。 我担心回到北天关,看到的已是一座失落之城。我劳师远征,这次火速赶回,如雷泽已夺得北天关,只怕我匆匆而去,反要中他的厉害埋伏,落得个全军覆没。想到这里,不免忧心难下,吩咐朱痕碧影押后,自己却带着前方锋锐小队,查看蛛丝马迹,小心行事。 星夜兼程,快马追风之下,不过一日功夫,已到狼山古道之前,远远只看得一片焦土,山林枯败,似乎才经历了一场大火! 我心头惊疑不定,吩咐士兵不得靠近,就地修整。却派了一小队士兵前往刺探,过得一会,侦察兵回来,满面悲愤阴沉,却带回了一具残破的盔甲。 我一见之下,离席而起,心头剧震! 这副黑色战甲我分明认得,正是武定国所有! 他家世代将门,投军之日,带来的正是这副家传的黑色战盔,这是他最珍爱之物,向来上阵都要穿上,既然盔甲在此,想必武定国已不在人间! 我接过盔甲,双手发抖,心头一阵刺痛。 他曾经和我勾心斗角,但他毕竟是我兄弟。 我忽然想起分手之日,我对武定国那句话:“日后我们自然还可在一起喝酒。”想不到一别之后,却再无法实现当日之言了! 还记得当日北天关结义之情,可我们兄弟毕竟再也没有比武喝酒的日子! 小武啊小武,如果我能多几分谨慎,留在北天关,却让你去天威郡平乱,或者可保得你的性命。 而如今,一切已是追悔莫及。 我深深吸一口气,慢慢平静下来,只问为首侦察兵:“你还看到了什么?” 那士兵流泪道:“丁将军,小人一路看去,但见全是北天关中兄弟的尸体,北国人的尸体却没有多少。想是北国南下,在狼山古道和我军一场恶战,结果我北天关大败亏输!小人粗粗望去,山路上到处遍布我军尸体,只怕不下万人!” 我听得这话,心神震颤。 雷泽毕竟叱咤扣关! 这个命中注定的敌人,我无论如何,也要面对。 北天关中驻军,总共不过五万之数,如今竟然损失上万,这番打击可是动摇了根基!眼看那焦土枯败之状,应该已有数日,也不知道近日战事如何,林归云到底有没有挺过这个难关呢? 一思及此,再难忍耐,吩咐士兵加紧赶路。 一路上心头计较,知道前方定多凶险,不免踌躇。要知我所带的这三千兵马,也许就是北天关的救命之旅,我得小心行事。当下吩吩士兵,一路过去都布下一些机关,万一前方势头不对,我尚可带兵后退,利用预先的埋伏,阻挡敌人一番。 往前急行一阵,却听得前方厮杀隐隐,却似有千军万马,混战其间。我心中一动,料是林归云正与北国军队激战之中。北国人未必知道我已经赶回,我却要利用这个优势,好生调度一番,当下吩咐朱痕碧影带着满满两袋硫火箭,绕小路奔往北天关前方屠龙岭,侍机而动,设法破坏敌军后方。 屠龙岭山势高峻,北国如要攻打北天关,想必会在屠龙岭下宿营。朱痕碧影若从屠龙岭切下去用火箭偷袭破坏,或可收到奇兵之效。 我自己顺势套上惯用的青铜面具、青铜战甲,手提重剑,带了一彪人马,火速赶向北天关。 我冲到北天关之时,但见眼前千军万马杀成一团! 混战之中,我居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呼喝:“所有将士听令,马上投降,不得有误,违者军法从事!” 我一听这声音,异常熟悉,竟是林归云在说话!不觉心下骇然! 马上投降? 他怎会说出这话来! 我心下剧震,和几个将士对视一眼,都是神情震惊。 难道林归云已落入敌手? 呼喝劝降声中,北天关将士顿时混乱已极,有的搏命、有的谔然、有的停手,显然已被这话引得军心大乱! 北国人却越发振奋,砍瓜切菜般,一路杀过来! 我再不出手,北天关大军只能坐以待毙! 形势已是千钧一发! 我心头惊奋交急,大喝一声:“我们冲上去!”带领士兵狂风般杀了过去。 陷入苦战的北天关军士,陡然听到我的喝声,循声一看,顿时暴发出一阵焦雷般震耳欲聋的吹呼声!“龙穰将军回来了!”“北天关有救了!”欢呼声中,一下子军心大振! 刹那间,我分明看到他们的眼神中对我的强烈信任,那正是生命的重托。 我心头一振,陡然热血激扬,重剑一举,策马紧紧冲上。 远方苦战中的叶飞白闻声看到我,神情大振,大叫道:“丁兄弟!”喝声中一剑砍出,杀飞几个北国军士! 我扬眉喝道:“叶大哥莫急!”纵马过去与他会合! 一路上北国士兵纷纷杀过来阻拦,却被我一剑一个杀得血肉横飞。 我杀得性起,剑气暴涨,一剑出手,连斩十余人!不多时,已带领众兄弟冲入战阵核心,与叶飞白合兵一处! 远远望去,看见雷泽手提林归云,策马傲然而立,额头上一束灰白的头发,散乱在风中飞扬,神态威猛如神。他双目炯炯,厉如电光,狠狠瞪着我的脸。林归云满脸是血,被他抓在手中,神情痛苦而狰狞可怖。 我心头就如一个焦雷打过,一时之间,竟然麻木! 终于,再见雷泽。 然,我已肝胆如铁,他却白头心死。 他样子苍白憔悴,细看之下越发瘦削的厉害,飞在头盔外的几处散发竟然灰白干涩如坟头的枯草!虽威凛不减,却显得异常惨澹凶厉,眼色空洞而肃杀,就如彻底绝望之后的一具行尸走肉。 雷泽,我心心念念的雷泽呵!曾经那样明朗豪爽的男子,如今却变得暗沉萧杀! 再见之时,物是人非,我们终于要决杀于战场。 回首向来路,已是天荒地老、不可挽回! 雷泽呀雷泽,若你要的只是我的性命,我心甘情愿,双手奉上。 分手之日,我已知道,这辈子也无法忘记你,战阵之中势必难以对你忘情,对于一个武将,这是致命之事。但若死在你手,我却也了无遗憾。 只是,我手中所握,并非我一条人命,更是北天关数万兄弟的命。千古艰难唯一死,我自己虽不在乎自己死活,却不得不爱惜众弟兄们的性命。 所以,雷泽,对不起,今日我势必与你为敌。 就在此时,只听雷泽对林归云低声说了一句什么,林归云面色惨变,咬咬牙,竟然对我大叫道:“丁珂平,立刻下马投降!” 此言一出,北天关大军又是一阵骚动,人人面上现出激动惶恐的神色! 军令如山,本应遵守。可主帅令降,叛国投敌,却又如何遵守?! 众军士顿成混乱之局,失去了方寸。 我看着这曾经威风凛凛的一代大将,事到危急时竟然如此神态,一生英名化为流水,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。眼看局面已是无法收拾,眉头一皱,运起内力,大声喝道:“林归云,你无耻投敌,不配为北天关之帅,如有半点廉耻之心,就该住嘴!”手中青铜长剑一振,遥指林归云! 雷泽微微冷笑,似乎又对林归云说了什么,林归云脸上肌肉扭曲,大叫一声:“丁珂平,你再不投降,我就要说出你的秘密——” 我一听这句,心头冷笑一声! 这林归云分明是要说出我的身世之迷,以此要协于我。 可我孟天戈纵横一世,岂是受人胁迫之辈?他纵然说出我的秘密,说不得,我也要和雷泽火拼一场。 当下冷笑着,厉声道:“林归云,你如此无耻,如何对得起南朝百姓,如何对得起北天关数万弟兄?还不住嘴,需小心吃我一箭!”说着取过弓箭,一箭杀出,快如追风! 雷泽见状,提着林归云一闪。但我这箭意在警告,使的巧力,箭到半途一挑,雷泽一闪之下,林归云正好中个正着!顿时头盔落地! 我一看之下,发现他无法自行闪避,知道他定是被雷泽点了穴道。 林归云面色惨白,叫道:“丁珂平,你胆敢射杀主帅么?罪不可恕!” 交战的双方被这一幕震动,不约而同缓下动作,天地之间,一时沉闷得有如窒息! 林归云脸上肌肉抽搐,忽然显出狠绝之色,大声道:“雷泽,你可知道,这丁珂平,根本没有带兵的资格,他本是……” 我眼看这人已是铁心投敌,再无可救!心中热血上涌,沉声一哼,弓开如满月,全力一箭射出!一箭既出,回头再射两箭,连环三箭,带着锐急风声,急取雷泽! 第83章 中伏 这却是我声东击西之计。雷泽抓着林归云,不由他不上当! 雷泽一声冷笑,抓着林归云一闪之下,林归云这话就没能说完。雷泽领教过我箭上功夫,知道颇难抵挡,纵指一弹,打落一箭!却没料到后发两箭,中途一碰,忽然改了方向,快如电光,一取雷泽,一取林归云! 雷泽仓促之中,再出手弹落一箭,却顾不上阻拦另一箭的去势!就听林归云惨叫声中,长箭穿胸而过,他挣扎着看了我一眼,脸上神情变幻不定,是惊奇是愤怒也是迷惘!怨毒之色渐去,却浮现出一个扭曲而惨切的笑容:“你——孟……也罢……救我儿子——”忽然垂下头,就此断气。 我看着他临死时如释重负的微笑,心头一阵茫然! 终于,我杀了林归云。 这人是林清远的哥哥,在我最沮丧的时候,他总算收留了我,让我在北天关立足,慢慢振作。 我曾经以为,我可以视他如兄。 还记得千里奔波之日,为了救他出狱,我和谢广宁斗智斗勇,却想不到今日亲手夺他性命的难堪。 对不起,林清远,我毕竟辜负你所托。 你要我用心护卫的人,却被我亲手射杀。若有相见之日,我自是愧对故人。 然,千军之中,战阵之上,干系四万兄弟性命,南朝百姓安危,我已无可容情! 刹那间,一阵窒息般的沉默! 所有人都被我的行动惊呆了!紧接着,一阵雷鸣般的惊呼声爆发出来! 威震边关十余年的大元帅,已折在我手。 地裂天崩壮士死,北天关的神,毕竟陨落了! 看着一张张惶恐而痛苦的脸,我心头一紧,纵声大喝:“林归云投敌当斩!众将士听我号令,不得有误!”声音沉沉郁郁,震动战场。 阵中的人群听到这句话,似乎一下子回过神来,叶飞白当先喝道:“不错!弟兄们,我们听丁将军号令!”众兵将纷纷响应!四万大军应者如云。 雷泽眼见林归云已成无用,冷冷一哼,随手把他的尸体抛于马下,大声吼道:“南朝主帅已死,众兄弟加紧攻城!” 北国将士应声如雷,顿时混乱加剧,南北士兵杀成一团。 我眼见不是路数,北国人悍勇异常,远胜北天关诸将,就这么硬拼下去,我们只有自寻死路,为今之计,只有把大军调回城中,另行设法。 可眼前包围重重,要想保得四万大军安然回城,却绝非容易之事,幸而我预先做下一些机关,或可派上用场。 当下,撮唇为哨,一声尖啸。 这是我和朱痕碧影预先约定的暗号,一旦啸声发作,朱痕碧影立刻行动,在屠龙岭上施放火箭,攻击北国人的军营和仓库。我本有些担心她二人年幼,未必有用,但现在事到危急,只好做为奇兵用上一用。 啸声刚发不久,就听得北国阵中发出阵阵惊呼声!远处靠近屠龙岭的军营和仓储,被岭上射下的火箭引燃,时下正是天干物燥,一旦营帐被烧起,风随火势,大是麻烦! 北国人看得大惊,顿时阵形微乱,我心头一喜,眼看那着火的营帐,分明有粮仓在内!看来朱痕碧影还真的有点用。这番围魏救赵之计。想必可令雷泽为难一下。 好个雷泽,历变不乱,只是沉声调兵遣将,分出部分人手救火。大队人马却仍是和北天关军士杀成一团。 我眼看他处变不惊,倒也佩服,知道此人难缠,幸而火烧粮草,不由他不急,趁机约束大队人马,缓缓退向北天关。 雷泽见状,如何肯舍,亲自率众追杀而来。我喝令叶飞白率众回返北天关,自己带领自天威郡借来的一千精兵,自行断后。 才对叶飞白吩咐得几句,雷泽已拍马赶到,大刀迎面向我砍来! 我提起青铜剑迎了上去。刀剑相交之间,火星四溅,每一回合,都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。 我被震得虎口流血,一双手臂似乎也失去了知觉!不禁心下骇然。人说雷泽有万夫不挡之勇,以前虽和他几次交手,却总有些事情让他未尽全力,今日和他交手,才知他这个北地第一英雄果然不是虚言。尤其麻烦的是,我和他毕竟相处不短时日,他对我孟家家传剑法也多少有些了解,如今战阵之中,我更多一层顾忌,无法尽展所长,越发不利。 幸好我现在要做的本来也就是诈败逃跑,只要保得不被雷泽所杀,大可一边抵挡一边后撤,越发做得十足一副大败亏输的模样。当下奋力抵挡雷泽快若雷霆的大刀砍杀,一步步退向北天关。叶飞白却趁机收拾北国追击最近的一些士兵,护着北天关众兵士后撤。 如此且战且退,我被雷泽追得满头大汗。百忙中回眼一看,却见大部分士兵已退入北天关,虽也有一些北国官兵杀入,但人数不多,估计不会造成大乱。当下大声喝令叶飞白:“不要管我,立刻关城!” 叶飞白面色惨变,厉声叫道:“不行,丁兄弟,我们不能抛下你。” 他原不知我心中盘算,这番惊惶之情,却是纯粹出于自然! 我看他神情急切,正中下怀,厉声吼道:“叶飞白,你要听我号令,休得误了众家兄弟,立刻关城。” 我知道雷泽听得懂南朝语言,想必我和叶飞白如此大呼小叫的对话,他尽数落入耳中。这番狼狈越发十足厉害。 叶飞白闻言无奈,虎目含泪,一咬牙,叫道:“丁兄弟,你好生小心。”他眼中神情,竟如生离死别一般!狠狠一咬牙,挥刀砍断城门绞索。 城门咔嗒一阵大响,缓缓关闭。 卡在门口的士兵见状,都是神情大变,又有一人大叫道:“丁将军还在外面,我们要和他在一起,和北国人拼了。” 众兵应声如雷,竟有一些人趁着城关还未落下,又冲了出来! 轰地一声,城门终于关了个严实。 我眼看着众士兵信任而激昂的目光,心头一动,血气上涌,一种久违的热血沸腾燃烧在心头。 众兄弟性命交托与我,说什么我今日也要护着他们周全。当下一举剑,喝道:“大家跟着我冲!” 雷泽一声冷笑:“哪里去!”径直率众策马紧跟而上。 我理也不理,带着未能入城的数千兄弟,策马向来时大青山方向急奔。 雷泽大喝一声,率众紧追。 一追一逃,混乱之中,雷泽马快,忽地一刀砍来!险险砍到我身上,却幸而我策马一闪,只斩断一截马尾! 我眼看情况危急,回身狠劈几剑,迫退雷泽,却加紧呼喝众兄弟策马前冲,自己落在后面阻挡雷泽的追杀! 如此且战且退,不多时已退到大青山谷口。 雷泽眼见眼前山谷高峻深险,忽然犯了疑心,吩吩暂停,勒马冷笑道:“丁珂平,你有本事就别跑。” 我眼看他不上当,当下故意冷笑道:“雷泽,你有本事就放马过来,否则本大爷就要说声再见了。”说着,故意哈哈大笑,策马又跑。 雷泽浓眉一扬,神情震怒,冷笑道:“丁珂平,我不信今天抓不住你!”长刀一举,大吼一声,带着数万大军雷霆般杀入大青山谷! 我策马率军急退。山谷之中,地形曲曲折折,幸而北天关从将士对此地地形素来熟悉,跑在北国人前面,不多时已拉开一段距离,我军抢先冲上谷中高地! 我眼看雷泽大军已大部分冲入谷中,微微一笑,知道他好歹上了当,当下令旗一展,大喝一声:“放水。” 埋伏在青狼谷中的伏兵听得号令,刹时间,轰地几声巨响,震耳欲聋,却是士兵推倒了我们事先用来堵断青狼涧的数块巨石,顿时轰的一下,积累了数日的山水直涌而下,就如天河怒挂,汹涌澎湃,如千军万马般冲向北国大军! 雷泽见状,面色一变,喝令士兵急退,可他数万人马杀入谷中,一时之间调度不便,哪里退得出去,顿时被汹涌的大水冲得七零八落! 我再大吼一声:“放箭。”大青谷中顿时万箭齐发,垒木滚石齐下,纷纷往北国人头上招呼过来。 一时间,北国大军被砸得哭爹叫娘。北国人原长于马战,不善水性。如今被大水一冲,立脚不定,漂浮水中,纷纷被石头和箭簇击中,竟然一溃不可收拾! 我眼看这谷中如蝼蚁一般脆弱挣扎的数万人命,心头忽然涌起一阵荒缪之感,这番我以弱敌强,诱得雷泽中伏,算是大获全胜。然战阵之中,视人命如草芥,纵然刻石燕然、名垂凌烟,却又有何意味! 英雄,难道这样就是英雄?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,静静凝视着挣扎在水中的北国军士,一时之间,有些茫然。 大水横流之中,雷泽暴吼如雷,一边拼命抵挡着滚石的袭击,一边竭力抢救他的部下。我看着他愤怒激切的身影,忽然之间,心头一动。 我只带来了两千士兵,其实仓促间准备的的滚石、垒木和箭器都非常有限,再过一会,山涧中的积水也将流完,如果我再不抓住机会,解决雷泽,错此良机,只怕他缓过气来,我反而要为他所趁。 一思及此,我一咬牙,从身边士兵处接过一把弓箭,看着山下的雷泽,深深吸一口气,弯弓搭箭,瞄准雷泽。 雷泽的注意力似乎已被拼命挣扎的北国士兵所牵扯,一时之间,无暇他顾,自然不可能注意到我的偷袭。这时下手杀他,想必是天赐良机。 第84章 毒箭 刹时之间,我忽然记起那个星光下的夜晚,手上微微一颤。 呵,我们曾经如此心意相许。 难道,我要亲手杀他么? 还记得雷泽在我大病中的温柔耳语,星光下的热烈拥抱,长路中的相依相伴。我想,我是爱他的。这个酷烈的人,无情却也多情,强悍然而孤独。 我们如此相似,我们如此敌对。 我到底要不要下手? 心乱如麻。 一转眼,我看见身边士兵急切的目光,忽然之间,心头清明如镜。 是的,不管我如何重视当年和雷泽的一段旧事,我毕竟只属于南朝。 我要做的,首先是保住身边人的性命。 雷泽虽是我平生知已,但我二人国分南北,残杀之局原本在所难免。我不杀他,他必成南朝最大的威胁。若等到雷泽血洗南朝之日,我却有何面目面对天下! 一思及此,心一横,这一箭终于射出! 箭势快如流星,带着一股暗沉强劲的力道,无声无息,射向雷泽。转眼箭到雷泽胸口!雷泽正在奋力从大水中拉起一个被砸断了半只胳膊的士兵,一时之间,竟未察觉我的突袭,眼看就要中箭! 我心头格登一声,竟然发现自己心跳急如擂鼓!心头满是一种说不出的凄惶和激切! 雷泽忽然一伏身,奋力抓住一个从水中飘过的北国士兵,身子一侧之间,那一箭就狠狠扎在雷泽肩头! 他叫得一声,微微一晃,眼中神光暴射,看向我的方向! 呵,射中了! 我心下一个绝望而焦切的声音盘旋不去,眼前金星乱晃,勉强慢慢站起身子,静静看着他。 那是——毒箭。 这批淬过剧毒的箭器缴自天威郡三山土匪。当日我怕救援北天关时不敌北国军力,特意向王刺史讨来这批武器。原是想在北天关战场派上用场,没想到终于射到雷泽身上! 雷泽狠狠瞪着我,眼中神光微微暗淡,忽然暴吼一声,闪电般从水中抓起一枝飘浮着的长矛,向我奋力掷来! 那长矛来势快如流星,我眼见不好,迷迷糊糊中身子一侧,竭力一闪,长矛擦着面门而过。 我的青铜面具也“哐”地一声,被射落在地。 就在这时,雷泽晃了一晃,缓缓倒下。 刹那之间,我分明看到他死死盯着我,眼中闪过一道比火焰还灼烈的光彩!嘴唇微张,似乎想说什么,但他已无法支撑。 他是认出我了罢? 我甚至看见他摇摇幌幌之中,嘴角牵出个隐约的笑容。 山气迷茫,我看不清他的脸,却总觉得他的神情中竟有着一分说不出的凄凉和快乐,就这么一直深深郁郁地看着我,目不转睛。 刹那间,我心头乱成一片,竟然什么感觉也没有了! 雷泽眼中神光黯了下去,身子慢慢软倒,扑通一声,跌入水中,高大的身子随着激流打了几个转,随即消失。 我脑中轰然一声,一时之间,耳边嗡嗡作响,似乎万事万物已成虚空! 用力瞪大眼睛保持神智,我总算站得很稳。慢慢伸出手,凝视着自己握弓的手掌,双手都在剧烈震抖,长弓一下掉到地上。 我就用这只手,杀了雷泽。 我对着手掌看了一会,忽然心口传来一阵撕裂之感,微一侧头,鲜血忽然冲口而出。 不希望扰动军心,我趁着身边士兵不注意,悄无声息抹去嘴角血痕。吩咐士兵加紧放箭落石,务必全歼敌人。 雷泽的兵马折了主帅,原本乱成一团,大水中再难抵挡我的攻击,惨嚎声中,纷纷毙命!过不多时,哀号声渐渐沉寂。凝目望去,但见大水中无数尸体载沉载浮,山下一片死气沉沉。 我心头一阵震动,忽然想到,这些兵士中,很多人也曾经和我一起并肩作战,应付天玄之乱、攻打沧海郡。 那时候,他们也曾对我亲如兄弟。 我——杀了他们。 眼前忽然闪过一张张纯朴而真实的笑容。 北天关惨死的弟兄们,还有今日死于大水中的数万北国将士。 都去了。 战争,到底是什么? 这个杀戮孤绝的命运……我忽然难以忍耐心头的厌恶之感,隐隐渴望,摆脱一切,寻找一个平静。 微微镇定了一下心神,轻声吩咐随从,准备下山。走出不到十余丈,前面探路的士兵忽然停下了。 我问道:“怎么了?” 士兵惊呼道:“丁将军,前面被山水冲得没路了!” 我闻声走到前方一看,暗暗叫苦不迭! ——原来陡峭的山路,已经被冲成了一堵光溜的青石断崖,面上浮土早已随着水流刷了个干净。这高崖绝壁,我倒是可以仗着绝顶轻功滑下去,这些士兵却没有办法。 本来,我早有计划,用水冲垮了北国大军后,从山侧小路绕下去,趁着北国人仰马翻之际,快速突围而出,杀回北天关。没料到人算不如天算,大水一阵狂冲之下,雷泽他们固然被冲得溃不成军,我自己下山的道路却也被阻断了!众人看到眼前情形,纷纷变了脸色,迟疑道:“丁将军,如何是好,我们下不去了!” 我皱着眉看了看下面,除了东倒西歪的尸体,已经没有人迹,到了这个地步,就算北国不找到我们,我们自己上不沾天、下不着地,可也麻烦!当下叹了口气:“休要惊慌。你们先在这里休整一下,我先下去想想办法。” 对士兵交待几句,我结束停当,提着两把匕首,轮流刺入山石,慢慢滑下山。水流冲过之后的山石滑溜无比,下山之时,凶险异常,幸好这两把匕首十分锋利坚韧,每一下都深深插入山石之中,足以支撑我身体重量。如此花费一柱香时辰,终于下到山底,抬头往上一看,山上的士兵,看着竟然也就模模糊糊。 我不由得深深汉一口气,这山势如此凶险,却要他们如何下来。 正在发愁,却看到积水中飘淌着的北国士兵尸体,我心中忽然有了计较——要知道北国皮革最是坚韧不过,要是我解下这些北国官兵身上的皮带,再加上山间一些藤蔓,或者可以弄成一条长索,让山上的士兵顺着一个个滑下来。 想到这里,我精神一震,对山上士兵招了招手,示意他们不要着急,自己加紧搜找尸体,收集皮索。如此走来走去,不多时就收集了一大捆皮带。 忽然,我看到远处水边上一个身影,高大异常,一身战甲,头盔已落,灰白的头发散乱的飘浮在水中,背对着我,动也不动地僵卧着,似乎竟是雷泽! 我手一颤,抱在怀中的皮索全掉在地上! 我迟疑了一下,想了一想,终于忍不住,慢慢走了过去。蹲在他身边,把他的身子翻了过来。 但见他双目紧闭,面色青白,嘴角却还是隐约凝固着那个凄凉而温存的笑容,正是雷泽! 我眼前金星乱冒,手一颤,雷泽的身子又砰的一下,滑到地上。 天!竟然我又看到他这个笑! 我闷哼一声,心头又如利刀砍过,迟疑着抚上他的嘴角,希望把这个笑容抹去。 雷泽,求你,不要这样笑。 这个笑容,会让我无法平静。 雷泽啊! 触动之间,我忽然隐隐感动,他皮肤上还有着一丝温热气息,想必还没有死,只是昏迷而已。 他竟然——没有死! 我愣了愣,迟疑一会,脸上扭曲着,慢慢微笑起来。嘴里笑声破碎零乱,一如哭泣。 呵呵,雷泽的生命力还真是强,剧毒不死,水淹不死。这个强悍无比的人,就倒在我身边,我该如何是好? 如何是好! 曾经,我能忍下心肠背弃他的爱。今日一战,我更是亲手用箭将他射倒。我对雷泽,原本已无情。 所以,为了南朝的安稳着想,现在我应该——斩草除根。 不是吗? 我迟疑着,扬起了手中的匕首,就待缓缓刺入雷泽胸口。 我手剧烈颤抖,匕首在我的颤栗中嗡嗡作响。 终于——刃尖碰到了他胸口的盔甲。他肩头的箭伤还在微微淌着血丝,就这么毫无抵抗,苍白而平静地躺在那里。 我却觉得我的手僵硬异常,竟无法刺下去! 苍天呵,要我如何再下手杀他一次? 就在今日我那一箭射出之时,我竟已深深后悔。纵然万里山河如画,对我来说,不过一场大梦。难道我毕竟要为这天下之人动心忍性,为人所不能为,断送我唯一余下的情意牵绊? 红尘事杳如烟云,一切都不是我所期待,可这雷泽毕竟曾经走入我心。我的伤害已一次又一次令他痛苦,此时我怎忍再做一次负心人? 我不是圣人,毕竟做不到太上忘情。 犹豫了一下,我把雷泽提出水中,放到岸边。 雷泽的生死,就交给天意吧。 我实不忍杀他,却也不能救他。毕竟,我只是一个什么也做不了的——无情人。 第85章 战神 他一动不动,面色惨白地躺在那里,看上去似乎随时都要断绝气息,我心头一惨,放下皮索,缓缓抱起雷泽,在他冰寒的嘴上亲了一下,颤声轻轻低语:“雷泽,这辈子,我总是对你不起。” 他闭着眼毫无反应,我叹口气,放下雷泽的身子。想了一下,用匕首割去我一束头发,放到他身边。一咬牙,不再理会他,继续收集皮索。 如此收集半日,总算找到足够的材料,我把皮索和采到的藤蔓捆成一团,背在背上,爬上山崖。众士兵见我回来,都大是兴奋,一个个围了上来。我把藤蔓交给他们,要他们加紧制作几根长索,当下一齐动手,不多时长索制好,我比划了一下长度,发现还是不够,当下要众士兵除下衣裳,扯成一根根的布条,也揉入长索之中,总算凑够。 众军士大喜,依次轮流滑下,我留在后面押阵。山上有一千多士兵,就这么挨个下去,虽然都是精兵强将,手脚麻利,却也花费了不少功夫,待得走得差不多时,已是天色昏黑。 我心下着急,只怕呆得太久,会引来雷泽余部的攻击,毕竟我们只有一千人马,如果遇到北国大队人马就很难对付。 就在这时,远方隐隐传来闷雷似的马蹄声,看来有大部队要到这里了! 我眼看还有七、八个士兵在山上,眉头一皱,索性一卷长索,把他们捆成一团提在手中,自己赶紧施展轻功,一起快速滑下山崖。众士兵见了,纷纷喝彩! 万马奔腾之声越来越近,看来有部队就要到了!我心下计较,却不知来的到底是南朝还是北国的人,照理说,叶飞白未得我的号令,不会擅自带兵出来,如此说来,来的应是雷泽余部。眼下惹不起躲得起,我还是带着兄弟们暂避风头的好。可这山上被大水冲得光溜,溜的,连草木也都败落,实在难以藏身。如果刚才躲在山顶倒也罢了,我们下不去,他们也上不来。可现在大部队到了山下,又没了藏身之地,大是麻烦。 我正在发愁,看到满地北国人的尸体,心头一动,大喜道:“有办法了!”当下赶紧吩咐士兵,和地下的北国兵将尸体交换衣服。 一声令下,众兄弟照办,很快结束停当。我自己也换上一个北国将官服饰,整顿了一下队形,吩咐众人用泥水涂污了脸。天色已全黑,我们做出残兵败将的样子,慢慢走向谷口。 马蹄声越来越近,竟是扑天盖地而来。 我决定先发制人,抢先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,操着北国口音,粗着嗓门大声叫道:“来的什么人?” 远方为首大将喝道:““前面是哪位兄弟?我是□□,铁图将军要我来找你们。雷元帅呢?” 我听得“雷元帅”这一句,心头一阵刺痛,一定神,作出慌乱之状,粗声大叫道:“□□将军,我们中计败了!雷元帅他……下落不明!” 那为首大将大惊:“你说什么?”声音凄厉,听得出来,他对雷泽倒是有些真心爱戴之意。 我作出惊慌之状:“那些南朝人放大水来淹我们,我们水性不行,所以被冲得没办法,兄弟们大多被石头砸死,或者乱箭射死了。” □□大惊,问道:“那些南朝人呢?” 我抖抖索索的回答:“那些人好象已经从山后溜掉了,我们拼死从水中逃出,他们已经不见了。兄弟们好不容易聚到一起,正好遇到将军你。” □□闻言冲了过来,我怕他看出我的不妥,微微低下头,惶恐道:“□□将军,你要为我们报仇啊!” □□喝道:“也罢,你们先回去吧,我在这里搜找雷元帅。” 我一听这话,正中下怀,当下做出悲愤之状叫道:“□□将军,你一定要找到雷元帅。我们先回去了,兄弟们在水中泡了很久,都已经很疲惫,请将军拨出千匹战马,好让我们能快点回营。” □□倒也爽朗,点头道:“好吧。” 我骗得马匹,和众兄弟上马,绝尘而去。 冲出百余丈,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咒骂声,却听那□□,大骂道:“兀那南蛮子,竟敢骗本将军,还不下马受死!” 我一看这架势,知道□□定已找到雷泽,想必他们已发现我们是冒名顶替。当下哈哈一笑,笑道:“□□,多谢你送我战马,咱们这就告辞了。”催促兄弟们加紧飞奔。 北国人大多已入谷寻找雷泽,前途防守薄弱,被我们一路狂冲,□□率众在后放马狂追,但始终离了我们军七八十丈,就在北国大军的追击怒骂声中,我们已到得北天关下。 我大吼一声:“我是丁珂平,赶快开门。”城门守兵听出我的声音,赶紧开门,我们一拥而入,北国人赶到之时,北天关城门正好徐徐关上。 叶飞白正亲自守在城楼上等我归来,看我率众兄弟们安全入城,一声令下:“放箭。”城上箭下如雨,把□□打得没办法,只好率军后撤。 叶飞白这才放下心来,飞奔下城楼,迎接我们。守候在四周,焦急等待的兄弟们这时也欢呼着一拥而上! 喧闹中,不知是谁大声冒出一句:“丁将军,你是我们北天关的不败战神!” 大家应声道:“对,不败战神!” “不败战神!” …… 欢呼声中,我被他们七手八脚举了起来。一次又一次,高高抛向天空! 我看着身下一张又一张狂喜闪烁的脸,心头感慨万千,我虽杀敌斩将,赢得了辉煌,但其中代价,却是难言。只是看着眼前这些生死相依的弟兄们,我又怎能不为他们浴血奋战。 正在这时,一直陪伴着叶飞白的柳洄雪见我被士兵们抛个没完,忍不住娇声喝道:“喂,你们这帮家伙小心点,别闪着了丁将军!” 众士兵闻言,果然一愣,手下不觉收敛不少。 我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,没料到他们一下子收了力气,没反应过来,众人惊呼声中,我“砰”的一下摔到地上。 “唉哟。” 我闷哼一声,慢慢爬了起来,摸了摸屁股,还挺痛的。 第86章 明月故人来 二十六、明月故人来 我想,我是看到了天戈。 我记不起来,我做了什么。当我对着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掷出长矛的时候,他的面具被击落,昏沉中,我忽然看到了天戈。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糊涂的,但我想那应该是她吧? 苍天毕竟是顺从了我的心意。 那个女人,那个无情的女人,那个我拼命想忘记却一直无法遗忘的女人,她毕竟没有死。 在那个剧毒攻心的瞬间,我唯一的感觉,是很想笑。 真是奇怪,看到她的脸,我竟会如此快乐。 是的,那张脸在昏暗的日色下,如此地苍白、冷静、残酷,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。我的无情的天戈啊,你毕竟还活着,这是不是上天给我的最大恩宠呢? 在那个瞬间,我的脑子里似乎有千万个喜悦的气泡慢慢地升起,让我的神智变得有些迷迷糊糊,我想我大概是对着她笑了。 天戈,为什么你的神情会忽然变得如此痛苦? 我在对着你笑呢,难道你不高兴吗? 你毕竟用箭杀了我。终于,我可以用血成全你的不世功业。 虽然这不是我最初的预想,但是,这是一个很好的交待。 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,天戈…… 我最后的意识是,我似乎还是笑着,掉到了水中。 激流让我的思想彻底迷失。 对一个武将来说,这也不算什么伤心事吧。 我模模糊糊地想着,终于把一切交给了黑暗。 在暗沉的世界中,我的脑子里似乎浮动着千万个画面,每一个都象青烟一样萦绕着那个女人的脸。 她叫什么,我有点想不起来。 她是谁呀? 是了,一个让我痛苦异常的人,但却又让我刻骨铭心。 我不能忘了她,我要想起来,一定要想起来。 可为什么想到她的时候,心里有刀割一样的痛苦? 她在对我微笑吗?不,她对我射了一箭。好象错了——她没有用箭射,是那个青铜面具的人在动手。我的她如此美丽飘逸,怎么会用箭射我呢? 可那个女人,她为何不留在我身边? 我想见她,非常想见她,她到底在哪里? 为何如此寒冷?连心头的最后一点温暖似乎也要被冻成冰雪。这是什么地方,这么冷。 奇寒彻骨中,似乎有个人翻过了我的身体,我忽然清醒了一点。 朦胧中,我看到,我身边还有一个人。身为武将的警觉性,让我陡然恢复了一些意识,我隐约感到,身边这人带着强烈的杀气,却有些踌躇。 这个人要杀我。 偏偏我身中剧毒,没有还手之力,如何是好? 我闭着眼睛,装成还是昏迷不醒,却感到那个人暗沉的杀气。我面前甚至悬着一把寒光耀眼的匕首。她的颤粟如此明显,竟让匕首也发出了嗡嗡的龙吟之声。她是谁? 我竭力用最小的动作睁开眼睛,依稀看到她的脸。 忽然之间,我心头一震——就是那张脸!我身边站的,正是那个梦中的女人。我脑袋里面陡然轰地一声,一阵迷糊,似乎经历了某种强烈而窒息的痛苦,几乎又要昏迷过去。 不,我不能死在这里。 我潜心运功,脑袋里逐渐恢复清明。 我感到这个人把我从水中抱了起来,放到乱石滩上。一刹间,我几乎是以为她要动手杀我。但她却只是迟疑着抱着我,我甚至能感到她双手的剧烈震动。 我拼命从迷糊的神智中搜寻着她的信息,我一定要搞清楚——她是谁?她到底是谁?! 忽然,我感到她居然伏下身子,在我嘴上亲了一下,这个亲吻温柔如羽毛轻轻拂过我的嘴。一刹那间,我全身的血液几乎僵住,感到隐约的喜悦,似乎这是我期待已久的事情。 可她为何如此悲伤? 我几乎想睁开眼睛,伸出手去,抹平她眉头上的忧愁,但我毕竟忍耐下来,什么也没做。 我能感到她悲伤中的杀气,这个女人毕竟是要杀我的。 这个认识让我本来就昏昏沉沉的脑袋中更加乱成一团,似乎有某种痛苦的声音翻扰其间,在我耳畔轰鸣。 我听到她在低声说着什么,勉强定神,总算听清。 “雷泽,这辈子,我总是对你不起……” 她在说什么? 她是什么意思? 我几乎就要睁开眼睛,问出这句话,她却放下我。然后,一团柔软而轻盈的东西拂过我的手背,这个女人就这么离去。 我竭力保持神智清醒,勉强看了一下,留在身边的原来是一束被割断的头发。我颤抖着手,慢慢握住发束,心里却淌过一种说不出的痛苦之感,似乎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就这么生生地从身边溜走。 我迟疑了一下,几乎就要伸手去挽留她,但我竟无法移动一根指头,我挣扎着,嘴角涌出一句:“不要走。” 但她并没没有听到。 不——不要走! 我心里痛苦焦灼地大声呼叫,可我什么也做不了。一阵黑暗之后,我又陷入昏睡中。 是雷鸣般的马蹄声把我惊醒,恍恍惚惚中,我听到有人在惊慌的议论纷纷。 “不好了,是北国大批人马到了!” “丁将军,怎么办?” “我们怎么办?” 丁将军三个字犹如大铁锤,打在我心上,我似乎想起了什么画面—— 丁将军,丁珂平,我的敌人,就是他用箭射我! 忽然意识到正处于强敌环伺中,我一下子变得清醒无比。 那些南朝人还在议论纷纷,我听到一个冷静的声音在下着命令:“全都换上北国士兵的衣服,在脸上涂上泥水。” 我听出来了,不错,这声音低声冷漠,正是那个铜脸小子,他们在计划逃走!而我躺在石堆上,连动一根指头的力气都没有。 想从我的手下溜走?不行。 这个念头让我振做了一下。恍忽中,我眼前掠过一个女人的面孔。 天戈,难道她也在南朝? 不!我刚才是病糊涂了吧?天戈早已死了,那个女人,负尽心肠,早已在大火中灰飞烟灭。我为何还会想到天戈?雷泽啊雷泽,你要做的是扫荡南朝,好好对付丁珂平吧。 接着,我听到马蹄越来越近,我的部下□□在大声喝问,而那个狡猾无比的丁珂平,竟然装做北国的余部,骗过□□的大批战马,就此逃遁。 在那个刹那间,我竟然一点也没有生气,反而有想笑的冲动:丁珂平,这个可怕的对手,不知为何,我竟然对他有了一丝佩服。他如此狡猾、镇定,真是个难得的人才。 可惜,此人生在南朝。我们本是天生的敌人,不得不除去他。 我强运内力,真气急速在体内运转三个周天,精神陡然一振,喷出一口血水,但人却总算可以动弹,毒素也被压了下去。 我站了起来,叫道:“□□!” 我虽用尽全力在呼唤,但声音却微弱得可笑。我这才知道,箭上剧毒对我的影响超过预料。 □□还是听到了我的声音,惊叫道:“元帅!元帅!我们找到元帅了!”策马冲了过来! 我不希望影响士兵对我的信心。竭力保持身子的稳定,对□□道:“快去追刚才那些人,他们是南朝士兵乔扮!” □□大惊,看了我一眼,有些迟疑,低声道:“元帅,你的情形——” 我喝到:“我很好,你还不快去!” □□点点头,吩咐手下:“你们照顾元帅!”说着带着大队人马急冲而去。我看着他即将走远,心头忽然有个念头,似乎有个重要的事情被我遗忘,忍不住冲口而出:“不要杀了他——捉活的!” 话刚出口,我心头一阵奇怪:“捉活的,我为何要对丁珂平捉活?我在想什么?”毒气上涌,我脑中一阵混乱,倒了下去。 火,焚心的火…… 一片火海之中,我几乎看到她的笑脸,那么冷淡而骄傲。我想留住她,她却只对我现出一个虚渺的笑容,头也不回地离去。 我竭力想大吼出声,却什么也喊不出来。 天戈,留下来! 我想,我对她说了这句话吧?我已无法自制。 天戈,求你留下—— 她似乎听到了我心里的急切呼喊,终于回过头。 我心头一阵狂喜涌上,却看到她慢慢抬起手,手中不知如何,多了一把长弓,一箭对我射来! 呵,天戈,为什么你会这样? 难道我的真心对你来说,只是一种羁绊? 天戈啊! 我肩头中箭,却还是想拉住她,在我伸出手时,她却如幻影般消失。 我悲痛而愤怒,但我知道,我找不到她。 这次,我是真的失去了。 可为什么,她又会那么温柔地抱着我? 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? 天戈,难道你毕竟不是无情? 是的!那是她的声音,就是她——她在说:“雷泽,这辈子,总是我对你不起……”不,天戈!我不要你这么说,我不要你的歉意,我只要你留下。 你为什么不留下? 我的手上,握着的是你的头发吗? 天戈,你真是一个狠毒的女人啊!你既然要离我而去,为什么要留下这样一束头发?难道要我睹物思人,念着你一辈子? 既然你不肯要我,就放过我吧! 啊,她真的放下我。 她走了,她可以放开,我却——放不开啊。 不!这不是我要的,我要夺回来。这一切,我必须要夺回。 天戈啊,我的心,我的命。 我想大声呼喊,却只觉得呼吸艰难。整个人轻飘飘地,不知道是走在云端,还是在地狱,这样无边无际。 不行,那个女人,我要找回她。她就这么深深剜走了我的心,我怎能放过—— 北天关!对,她是在北天关吧? 不,她不在北天关。她只是我的梦想,我的一个想象。 她早已死了。 我真傻。 怎么会把什么都想成她?看到柳叶的时候,我会想起她的眉毛,看到湖水的时候,我会想起她的眼睛,看到一个战将的时候,我会想起她纵横天下的身影……不,到处是她,怎么变成这样子了?满心满眼都是她,不行,不行! 我是雷泽,我是要一统天下,功成万古的雷泽,我的眼里只应该有铁血和战功,怎么可以留下这个女人? 不,我不能再想她。 射我一箭的人,不会是她,我要想想,到底是谁—— 我的额角忽然一阵冰凉,一下子睁开眼睛,神智清醒过来。 然后我听到丹达速惊喜交加的声音:“醒了,元帅终于醒了!” 我这才发现,原来,我所置身的果然不是云端,也不是地狱,而是军营。身边是焦虑万分的铁图和丹达速。 我终于彻底地清醒过来,吃力地对着他们微笑:“怎么了,你们看着都这么狼狈的样子?” 丹达速性格最是鲁直不过,这时已是激动得热泪盈眶,大叫道:“元帅,我们差点以为你要死掉了,那些南蛮子的毒好厉害。谢天谢地、谢天谢地!” 铁图虽然没有说什么,但眼中的惊喜交加,却让我一阵感动,是啊,我毕竟不孤独,铁图和丹达速随我多年征战,他们本是我的兄弟,无论我变成了怎么样,到了什么地步,他们总是生死相随。 我深思一会,混乱的大脑中一点一点回想起发生过的事情…… 林归云出城迎战,被我打败。丁珂平突然出现,三箭射死林归云。我追击丁珂平进了一个山谷,中了他的水攻之计。然后他射了我一箭。以后的事情,我就有些糊涂了。 我用力按了一下太阳穴,却想不起来什么。 恍惚中,我似乎看到了孟天戈? 不。我想,那是我的幻觉。我对她的感情有些泛滥。 对一个武将来说,这种情绪有些无聊。我既然要征战天下,首先要征服的,就是自己这种妇人之仁。这种死了很久的人,我绝不该把她挂在心头,现在我要做的,就是集中精力对付丁珂平。这个狡诈的敌人,真是我平生罕见的对手,强者向更强者拔剑,弱者向更弱者抽刀。我要马踏南朝,丁珂平就是我必须去除的障碍。 我淡淡冷笑起来,抬起头,询问铁图:“我中毒之后,现在过了多久?”这才注意到,他居然激动得满头大汗,我心头涌过一丝暖流。 铁图抹了下脸上的汗水:“自从□□把元帅救回来,现在已过了三天。只因元帅伤势未卜,属下不敢造次,只是收拾了军队,对北天关围而不攻。” 我又问:“那日丁珂平的人放火烧我粮仓,有什么损失吗?”——要知道我军劳师远征,粮草接济不易,我自然异常关心。 铁图点头道:“幸好元帅安排及时,属下已把大火扑灭,粮仓只是损失了十分之一的存粮,应该没有太大影响,属下已经修书回京,要求增补粮草。” 我听了,微微松一口气:“铁图,你做得很好。丁珂平那日水攻之后,不知折了多少兄弟?” 铁图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之色,低声道:“那日随元帅杀入谷中的一万三千名兄弟,幸免者不过寥寥数十人,另折了战马万匹!” 我听了这话,心头一颤,不知不觉中,手上微一用力,床榻之侧被我咔地一声,捏成粉碎!零乱的木屑刺入我手心,我却不觉得痛。 好个丁珂平,杀了我万余弟兄,这笔帐,我定要和你好好算。 我忽然想起出征之日,士兵们对我崇拜而信任的目光,心头一阵悲痛。是我误了他们性命。无论如何,我会报仇。 第87章 灵堂 这个丁珂平,似乎善于用计,绝非一般武将可比。我要对付他,自然也不能用平常的办法。 我慢慢冷笑着,一点一点弄干净手上沾着血的木屑,对铁图说:“铁图,我倒有一计,可以让这丁珂平好生领受一番。” 丹达速看着我满手是血的样子,有些担心:“元帅,你中毒初愈,还是歇一歇。” 我冷冷一笑:“丹达速,你不要为我着急,已想好办法,可以让那丁珂平吃不了兜着走。” 说着,忽然想起一人:“那日着火,不知御风华如何。” 铁图道:“他倒是想趁乱逃跑,被我们逮住,不过这小子近日不绝食了,我们给什么东西都大吃大喝,看样子是准备留下性命等着报仇呢。” 我听了微微一笑,这御风华好歹继承了林家强悍的血统,不会这么容易搞垮的,这倒也好,正好借着他实施我的计划。 当下,叫过铁图,微笑道:“铁图,我中了毒箭,昏迷不醒的消息,军中是否知道?” 铁图一脸严霜,神情有些气愤,沉声道:“本来,末将是打算封锁消息,可那南朝人可恶,每天用箭绑了传单,射入营中劝降。后来我就索性通告军营,严禁谈论元帅伤情,军中士气总算没受太大影响,但元帅受伤之事就此人尽皆知。” 我抚掌笑道:“好,要的就是这个样子。铁图,你传出消息去,就说我已中毒而死,在军中为我秘密发丧。” 铁图大惊道:“元帅!” 我淡然微笑说:“无妨。我会有所布置。不会有事。” 铁图踌躇道:“可元帅为何要传出这样的消息?” 我慢悠悠擦干净手上的血,笑了笑:“北天关兵马虽只有四万之数,但易守难攻,我不想强攻硬打,否则就算打赢了,也是得到一座焦土之城,有何意味。我若能诱他中计,如林归云般打出城来,他很难与我八万大军为敌。“ 铁图恍然道:“元帅是诱敌之计?” 我点点头:“丁珂平不是要我死吗?我死了,他想必会认为我军之中会出现混乱局面,打算趁机出兵,一鼓作气把我们赶走。他如果真的来攻打,自会落入我埋伏之中。” 铁图点点头,眼中现出佩服之色:“元帅果然妙计,只是,如果传出元帅病故的消息,只怕军中当真会军心摇动,反而有所不利。” 我微笑起来:“谁说我要把这个消息传遍诸军?你只需调动最精锐忠诚的虎翼营来守卫灵堂,只让那御风华知道我已死去就行了,莫要搞得众人皆知。再设法让御风华带着我的死讯逃走,他自然会逃回北天关。丁珂平虽奸滑,却很难不相信他冒死带回消息。想必他会以为你为了稳定军心,故意秘不发丧。他自会趁着我们军中群龙无主之际,大举进攻。到时,我可生擒活拿丁珂平,招降将士,反为我军所用。” 丹达速闻言,心悦诚服,对铁图说:“铁大哥,元帅这计策我看应该有用。丁珂平虽狡猾,不一定能识破这个诈死之计。毕竟元帅重伤昏迷之事,已是人尽皆知,若中毒身亡,也并非意外。为今之计,只是如何让御风华知道这个消息,并带回南朝去。” 铁图想了一会,点点头:“御风华的事,就包在属下身上。我会设法派两个士兵在关押他之处,装成偷偷议论元帅之死,让御风华听到这个消息,然后再给他一个机会,放他偷偷逃跑。” 丹达速皱眉道:“如今我大军围困北天关,御风华根本无法跑出去。如何让他回到南朝,而不让他们生疑,倒是问题。” 铁图斜了丹达速一眼:“这个容易得很,当年御风华的哥哥御锦,本是在北国树大根深的一代权臣。若说我军中有什么人忠于御锦,胆敢违抗元帅之命放走御风华,那也是有的。我只要安排这样一个人,表现得忠肝义胆,我看御风华不感慨得涕泪交流才是怪事。南朝人自然无法起疑。”说着,目光炯炯看着我,慨然道:“只要元帅信得过,这个放走御风华的事就交给属下安排吧。” 我看着铁图,心下微有所感。铁图这些年果然大有长进,心计深沉不少。当下点了点头,说:“好吧,铁图,事情就交给你了。” 铁图做事当真麻利,不多时已设下一个小小灵堂。我却换了衣服,黑布蒙面,从元帅大营之中,秘密迁居到另一处。我们闭门商议半日,计议已定,大军暗中调动,设下阵势,就如天罗地网,只待丁珂平来袭。 如此过了一日,铁图神采飞扬过来向我禀报。我看他神色,知道事情定已办妥。果然铁图双眉飞扬,笑道:“启禀元帅,属下依计而为,已把那御风华送回北天关了。” 我点点头:“好。你是如何做的?可别让南朝人看出破绽。那丁珂平可是狡猾之极,如果让他起疑,这计谋可就没用了。” 铁图称是:“不错,元帅顾虑的极是。虎翼营士兵当真以为元帅病故,个个悲痛欲绝,但受了丹达速严命不可传扬,只好强自忍耐,不免神情悲苦。那御风华就关在虎翼营中,把众兵士的悲苦之色看在眼中,自是大起疑心。我又安排两个亲信之人,故意在给御风华送饭之时,在营帐一角暗放悲声,痛呼元帅,声音不大不小,正好让御风华听见。那小子虽机灵,也料不到我有此算计。到得晚间,丹达速派了一个素和御风华相识的亲信士兵,偷偷放了他。” “那士兵对御风华说:‘当日雷元帅不杀公子,只为了锦屏公主之故,留下几分日后相见之情。现在雷元帅已死,铁图副帅对公子已生杀意。可小人素来受过御天师的恩赐,如何能坐视公子身亡,只好冒杀头之险违抗军令,放走公子。如今北国已无公子立足之地。公子此去,只有投奔南朝,或可活命。’” “那御风华听了小兵一番言语,竟感动得泪流满面,连连称谢。我派的小兵送了他一匹马,给他换了一身北国士兵的衣服,故意带着他远远路过元帅灵堂。御风华看到灵堂,果然相信。那小子也当真忍得,元帅斩了他一条胳膊,他看着元帅灵堂,竟只是静静站了一会,冷笑一声,就这么悄悄奔北天关而去。属下一直派人暗中跟踪他,眼见他接近北天关,故意派人盘问军中口令,他如何知道,当下露了馅,大呼小叫,引得众将闻声赶来捉拿他。御风华拼命逃跑,和大队追兵一起到得北天关下,自然惊动了关上守将。那守将却是那日交手过的叶飞白,眼见情势危急,竟甩出一根绳子,就像套马一般,卷起着御风华一下子扯上城头。我的手下假意喧闹一阵,这才回来。至此,御风华那小子就被我们一路惊险的送回北天关啦。按属下看来,应没甚么破绽。元帅这诈死之计,想必南朝会好生生受了!” 我一言不发,静静听着铁图说完事情经过,想着御风华沉默着恨恨瞪着我灵堂的样子,心头忽然一阵激荡。 为了攻克南朝,我不惜斩断了御风华的手臂,对林归云使激将法。果然乘机杀了南朝万余人马。但我扪心自问,若林归云执意不降,我是不是真会砍下御风华的头颅送给他父亲? 那个骄肆的御三公子,我虽素无好感,却是御锦、御琴最疼爱的弟弟…… 我忽然想到一点:也许,我这次借着诈死之机,放走御风华。只因我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放过他。他身为林归云之子,是不能放的人,但我毕竟不能对他下手,不这样还能如何? 我还是做不到想象中的强硬。 我深思着,恍惚中想起当年和御锦一起,把臂同游、习文练武的情景。 那个人曾经也是我的兄弟。他的弟弟,我本应倾心照顾,却不料毕竟有后来无情之日……可笑啊,雷泽,为何还是不忍对那人的弟弟下手?不是已成陌路了吗?难道到这时候,还在顾念御锦的兄弟之义! 铁图看着我神色异样,有点担心,忍不住问道:“元帅,是不是属下做的有什么不妥?”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,对他点点头说:“不,铁图,你考虑很周详,我对你非常满意。” 当下要铁图、丹达速再次检查布兵情况。只待南朝来袭,这一次务求全胜。待得一切做妥,已是接近中夜时分。 我料定南朝就来战,也得稍做准备,就让铁图,丹达速和衣稍事休息,养精蓄锐。我自己却无论如何睡不着,悄悄在营外走动。心绪撩乱之下,不知不觉中,我竟走到了我自己的灵堂前。 这灵堂专为骗倒御风华而设,御风华逃走后,铁图一时忘了撤去。月影如魅,照得我的影子弯弯曲曲,就如一个狰狞的妖魔。我凝忘着眼前的灵堂,心头茫然,就好象面对一个屈死而不甘的自己。 忽然,远方传来隐隐的衣袂破空之声,我心头一惊,只听得声音虽小,却来势极快,显然有绝顶高手正悄然潜入! 当下赶紧避到灵堂边的角落,却微微探出头察看。昏暗的月色中,但见一个黑衣蒙面人影踏月而来。这人影翩若惊鸿,脚下奇快绝伦,看上去非常熟悉。 这个人,就算化成了灰,我也认得。 孟——天——戈—— 她果然没有死。 我心头一震,就如焦雷打过,刹那间,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了! 看来,那日在山谷之中,并非我的幻觉,她就在南朝,她在北天关,她和丁珂平在一起……我心头一阵血气翻涌,几乎想冲上去,紧紧抱着她,再也不放她逃避,又想一刀杀了她,挖出她的心来看看。 忽然浑身肌肉一紧,我肩上的伤口又崩开了。能感到温热的血液慢慢渗透了衣甲,我却没觉得痛,心头涨得几乎要暴裂,一时之间,竟然喘息艰难。就这么一动不动地,看着她如鬼魅般奔向我的灵堂。值守灵堂的士兵刚要发出惊叫声,只听扑通两声轻响,却被她一一打昏放倒。她就这么直直走了进去。 我心跳如擂鼓,脑中混乱一片,一时之间,竟不知该如何反应,是悲?是喜?是愁?是恨?我已无法分辨。情不自禁之中,我缓缓站了起来,如行尸走肉般也跟了进去。 总算我在极度失常之下,还留着一两分神智,动作也算轻手轻脚。孟天戈就这么僵直地站在我的灵枢之前,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,竟也没觉察到我的进入。 我二人相距不过两丈之遥,但却似乎隔着天荒地老。 灵前的灯火暗暗沉沉,孟天戈的影子被拖得闪耀不定,显得有些凄惶之感。 我静静凝视着她的背影,注意到她白玉般的手已用力捏成了拳头,甚至全身的骨胳都在发出了微微的格格声,似乎在用尽全力克制着什么激烈的情绪。 忽然,我看到她身前几滴水珠掉在泥土之中。 第88章 突围 我忽然很想笑。 孟天戈,你在为我流泪吗,这又何苦。 她愣愣地站在灵枢之前,忽然艰难的跪下,她的动作如此的沉重,我甚至能听到她骨骼缓缓曲折的轻微声息,似乎这个简单的动作都需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支撑。然后,她就这么伏在我的灵枢之上,用力抱住了棺材,口中发出一个轻微的声音—— 雷泽。 她喊着这个名字的时候,口气真如同在面对一个鬼魅,声音如此的温柔而凄凉,似乎这一声呼唤,终于带走了她生命中剩余的所有热情。 她的拥抱如此用力,我甚至听到了棺材发出的轻微裂响,只怕要经不起如此的力道,有所破损。我冷冷看着眼前这个陷于极度痛苦之中的人,心中竟然掀不起一丝波澜,似乎她所哀痛着、悲伤着的并不是我,而是另一个人。 孟天戈,在你背弃我之日,我早已做了一个鬼。 你既然敢做,为何又不能承担? 我心非石,不可转也。孟天戈,是你让我变成了彻头彻底的铁石心肠。 我不会再对你留情。 既然来了,你就留下吧。 我嘴角慢慢牵出一个笑容,想必神态有些狰狞,沉声道:“孟天戈,原来你没有死。今天竟然是你来了,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。” 她听得我这句话,身子陡然一震,快速回过头来。 一刹那间,我看到她竟然是泪流满面。 呵,孟天戈,为何如此啊! 她看到我的一刹那间,眼中涌过狂喜的光焰。那种喜悦如此明显,就象一个彻底寒彻的雪原忽然恢复了绿色的生机!狂喜之下,她甚至没有掩饰脸上的泪痕,就那么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我。 我看着她炽烈如天火的眼神,心头莫名其妙地又涌过了一阵绞痛。 原来,我毕竟无法对她彻底不动心。她的情绪竟还是如此激烈的影响着我。不行,这个女人已经投奔丁珂平,他二人联手,势必成为我军致命威胁。 我迅速平静下来,缓缓道:“本来,我等待的是丁珂平的大军,想不到等到了你。你也在北天关,帮着丁珂平,是吧?有些诡计,根本是你想出来的,是吧?”一咬牙,我拔刀而出。 她凝视着我手中刺目如雪的刀光,慢慢微笑起来:“呵呵,雷泽,原来你没有死。好,诈死埋名之事总算我们都做了一次,今日就算扯平吧。”说着,微微扫了一下我手中的刀,悠然道:“看来,今日难免又有一战,你很想杀我,是么?”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,这双眼,深沉如海,总藏着一些我不明白的神情。我曾经如此渴望读懂她的眼光,现在,却失去了那一份痴痴迷迷。 我沉沉微笑道:“孟天戈,你错了。我不想杀你,但这一次,我定会把你留下来。如果你执意反抗,我也不介意——取你性命。”当我终于说出“取你性命”这四个字时,心头传来裂痛,某个最脆弱的地方,似乎已被我亲手剜去。 她闻言身子微微晃了一下,面色越发苍白如雪,忽然点点头:“说得好,雷泽。你若多了解我一分,想必会更想杀我。今日我冒险来吊祭你,原本失之冲动,陷入重围之中,也只能怪我自己。” 她一边说,一边不住地笑:“雷泽,到了现在,我们已无话可说,你出手吧。” 说着,一扬眉,从腰间拔出一柄软剑,蓄势待发。 我点点头:“好。”手腕一振,一刀正待劈出,忽然听得她一声狂笑,身子斜刺一退,如箭急射。只听得咔一声大响,她身子已冲破营帐,脱身而去! 好个孟天戈,判断形势的本事,果然厉害。知道大军之中不宜和我缠斗,就这么冷不防一走,若是混入军营之中,十万大军里面,一时要我如何找得出她! 我暗骂一声,也从她撞破的洞口急急追出。 这一次,决不容她从我手中溜走。 她轻功极好,又占得先机,在前面急奔,几个起没之下,眼看就要不见! 我发力急追,紧追不舍,厉声喝道:“各营官兵,赶快起来,拦住南朝探子。”各营士兵听到我的喝声,纷纷惊起,提刀而出,这才拦着她的去路。 孟天戈冲到前面,闪电般击倒几个士兵,但毕竟被阻了一阻,我趁机追了上去,一刀如怒雷奔腾,急劈而出! 她仓促中回剑一挡,火星四射之下,我中毒后真气不继,勉力挡得一剑,心口气血一滞,忽然喷出一口黑血,反而精神一振,觉得先前窒闷不适之感消除大半,冷笑道:“孟天戈,你还想走吗?”口中说着,手上已如闪电般连续四刀砍出! 她不得不停下招架,微一停顿之间,大批士兵已闻声赶来。我心头暗喜,知道千军万马围困之下,孟天戈自然是插翅难逃,这回可把她生擒活捉。 就在这时,只听一人惊喜交加,大叫道:“孟法师,谢天谢地!你竟然没死!”却是丹达速的声音。他一边大叫着一边奔了过来。 孟天戈被我的怒雷快刀逼得无暇他顾,只是淡淡道:“丹达速,好久不见了。” 就在此时,不少随我们去过沧海郡的士兵也认出了孟天戈,纷纷惊呼道:“是孟法师!别打了!是孟法师啊!” 丹达速喜气洋洋,大叫道:“孟法师,你竟然还活着!天可怜见,总算不枉元帅为你受了如此多的苦痛,还伤心得一夜白头。孟法师,你不要和元帅打了,快留下吧。” 我听得此言,眉头一皱,厉声道:“丹达速,休得多言。” 孟天戈闻言,面色越发煞白,却只是微微苦笑,手上不停地抵挡着我的攻势,轻声叹道:“很多事你不明白。” 丹达速这才注意到,竟是我在狂攻孟天戈,孟天戈只是不断抵挡,不由得变了脸色,惊呼道:“元帅,你怎么拿刀砍她?她是孟法师啊!” 我沉着脸,一言不发,只是加紧攻势。士兵见我全力对付孟天戈,也不再犹豫,杀入战团。我怒喝道:“都一边站着,我要亲手捉她!”孟天戈微一疏神之下,手臂被我狠狠划过一刀,顿时血流如注。 丹达速变色叫道:“元帅,你住手啊。”忽然纵身跳入,挥刀奋力格住我的刀势! 我面色一变,沉声道:“丹达速,你敢造反不成?” 丹达速虎目流泪,失声道:“元帅,孟法师也曾和我们并肩作战,你如何忍心杀她!你不是最欢喜她吗?” 我听得这话,心头一阵裂痛难忍,咬牙道:“丹达速,你什么也不懂,让开。”就在这间,孟天戈的压力一缓,又打翻几人,眼看就要突围而去!我心头一急,厉声喝道:“丹达速,你还不让开,定要军法从事。” 丹达速眼见情势危急,竟不顾我的刀光,和身冲上。我收势不及之下,一刀砍在他身上,顿时血流如注!丹达速却不顾一切,狠狠抱住我,叫道:“元帅,让她去吧,她是孟法师啊。” 丹达速,你说的不错,那是孟法师,是我的天戈,可她何曾用心对我。一切,不过是我的梦,如今这梦也破碎了。 我深深叹了口气,喝令士兵:“赶快救治丹达将军。” 丹达速却咬着牙,不肯放手,只是深深看着我,吃力地说:“元帅,不要杀孟法师,杀了她,你会伤心。”他说完这一句,径自晕倒过去。 我看着他浑身浴血的样子,心头一惨,不知不觉之中,长刀落地。 就这么略一耽搁,孟天戈已突破重围,抢得一匹战马,突围而去! 铁图这时已闻声赶到,大喝道:“元帅,是南朝人来劫营了么?” 我缓缓道:“是孟天戈,她没有死。” 铁图面色一变,叫道:“孟法师武功智计均是绝伦,她若去北天关帮了丁珂平,可是不得了。不行,我们得杀了她!” 此时,孟天戈骑马狂奔的身影已渐渐消失在远方。 我心灰意冷,看着铁图忧形于色的样子,淡然摆摆手:“好,你去追吧。” 铁图领命,带着众军士策马急追而去。 我默然而立。 也许,铁图会追上她,众兵围困之下,想必她就没了活路;也许,她终能仗着武功逃过此劫。 但无论如何,我什么也做不了,什么也不想做了。 就这样吧,我已心力交瘁,再也管不了许多。 第89章 号角连营 二十七、号角连营 北天关中,大青谷之战后。 在狂喜的人潮里,我左顾右盼,却没有发现朱痕碧影的身影,心下微微一沉,皱眉道:“叶大哥,朱痕碧影那两个小丫头,那日放火后是不是回来了?” 叶飞白忙道:“丁兄弟,你莫着急,她俩是受了点伤,起不了身,但还是安全回来了,估计将养些日子就可没事。” 我听得这话,总算松一口气,朱碧二女随我不短时日,我虽讨厌她们唧唧喳渣的烦人,但不知不觉中也有了些感情。那日事在危急,安排她们去北国后营放火,心头总是隐隐不安,只恐断送两个绮年玉貌的小女孩,如今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。 叶飞白见我神情一松,当下犹豫了一下,接着说:“但还有一事,不知当不当说。” 我看他神情迟疑,心中一动,料到他要说什么,低声道:“林元帅的尸体,是不是抢回来了?” 叶飞白面色微白,惨然道:“那日你引着雷泽大军去了大青谷,我趁机带着叶家群盗出关和北国人厮杀一阵,本想抢回林元帅尸体。却没料他已在那场混战之中,被千军万马踩成肉泥,我们只夺回他一副带血的盔甲。” 我听得这话,心头一惨,林归云昔日那狡猾而亲切的笑容又浮上心头。无论如何,总是我亲手杀了他。我忽然想起林清远当日那个清瘦而惨淡的身影,心情一阵激荡。 对不起,林清远,我亲手杀了你的哥哥,想必你会很恨我吧。 一思及此,刚才那番胜利的喜悦竟已消于无形,微微叹息一声:“也罢,呆会我们一起去祭林元帅的亡灵吧。”意兴阑珊之下,对众军士挥挥手,和叶飞白一起进入大元帅府。 风物依旧,人事已非。元帅府中还是桃花杨柳,景色美丽,但林归云再也不会回来了。 我慢慢进入林归云的灵堂,看到案上供着的那副鲜血斑斑的盔甲,迟疑着走了过去,轻轻抚摸头盔,心思起伏。良久,叹息一声,点了三柱息,对着林归云的灵牌拜了下去。 他虽是我的恩人,可最后关头,终于背叛南朝。那一箭,我虽不会后悔,但难免愧对林清远。 我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手,有些说不出的厌恶之感,总觉得这双手上,沾着斑斑血痕。这一路行来,杀人无数。我纵然为着庇护南朝黎民百姓,行事无愧于心,可如何面对这数万生灵的夭亡。 上兵伐谋,下阵攻城,兵法至高境界,本是不战而屈人之兵。可惜以朝廷昏弱之势,很难做到。皇帝并非明君,那谢广宁虽智慧明达,可惜心存私人恩怨,多年来和林归云互相牵制,毕竟不是贤相。朝堂之上,并无可以中兴天下的豪杰。这些年能勉强不被北国吞并,已是难得。却免不了兵祸连绵,苦了百姓。我虽能仗剑天下,却不愿一世扮作男子受人臣之约束,也不是庙堂之才。对此局面,竟也无可奈何。 我深思一会,叹一口气,默默出了灵堂,吩咐文书:“修书一封,上奏朝廷,禀报林元帅战死之事。”说这话时,我迟疑了一下。林归云实是被我亲手杀掉,但他为北天关辛劳多年,我还是给他身后留几分薄面吧。他临死之时,不过一个愿望,要我救回御风华,我定要为他设法保住这唯一血脉。 写好给朝廷的奏折,我低声吩咐叶飞白:“派人好生打听雷泽军中情况,伺机救回御风华。” 叶飞白点点头道:“原来林元帅在生之日,就要我在北国军中安排有几个细作。可惜雷泽治军极为严谨,我们的人始终没找到机会送出信来,以至我们被打得连番大败。但这几天,北国军中似乎有些松懈,我们也第一次得到了探子发出的飞鸽传书。据说雷泽已经重病,看样子未必能活。” 我听得叶飞白这一句“看样子未必能活”,心头一震,一阵恍惚,眼前发黑,勉强扶住桌角,几乎没听清楚他接下去在说什么。 叶飞白有些担心,叫道:“丁兄弟!丁兄弟!” 我被他惊醒过来,微微一笑:“没什么,我只是有些累了。”迟疑一下,又道:“你设法叫人加紧刺探雷泽军中消息。叶飞白领命而去。 这一夜,我思前想后,彷徨无限,翻来覆去心中所念,不是北天关军情,就是叶飞白那句“未必能活”,一时之间,百感交集。 我曾经亲自动手杀他,但我不知道,如何面对没有他的世界。 以后几天,北国方向再没传来什么新的消息。我虽竭力镇定,每日加紧布置军中防务,但心中却越来越焦燥。 直到第三日下午,叶飞白忽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,喜形于色,大声叫道:“丁将军,雷泽可能死掉了。” 我脑袋里面嗡地一声,眼前一阵昏沉,却依稀听到自己的声音镇定的问着叶飞白:“消息确实吗?” 刹那间,连我自己也觉得惊奇,明明心头已是混乱不堪,何以我竟然如此镇定地询问。 叶飞白道:“这是探子隐约打听的消息,还需确认。” 就在此时,忽听远方阵阵喧哗,北天关前似乎有大批兵马奔来。 叶飞白大奇道:“难道又有什么事吗?”起身急急奔出。我唯恐有失,也赶了过去。 冲到城头之时,只见前方千军万马追着一个少年,赶了过来。那少年面貌清秀,一只衣袖空空荡荡,正是御风华!他策马急奔在千军万马之前,神情虽憔悴,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坚定倔强之感,看来这林家后人,历经磨折之后,竟也多了几分坚忍不拔。 我眼看他形势危急,就要被身后追兵赶上,皱眉道:“不行,我们要救他。”说罢就待跃下城去,叶飞白一扬眉道:“丁将军,我有好办法。”一扬手,摸出一根长索,如匹练般一卷而下,正卷中御风华。叶飞白一用力,长索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,把御风华拉上城头! 众人见叶飞白露了这手绝活,轰然阵阵叫好!我也点头笑道:“叶大哥,好厉害的飞索功夫。”叶飞白闻言,微微一笑。我们一起走向御风华,把他从地上扶起,解开飞索。 我轻声道:“林公子,你受苦了。” 御风华听得这个林字,陡然面色一变,热泪滚滚而下,失声道:“不错,我毕竟姓林,我不姓御了,从今以后,我是南朝之人。北国……是我的敌国。” 他口中说着,神情咬牙切齿,怨毒异常。 我叹息一声,问道:“御……林公子,你如何找到机会逃出来。” 御风华闻言,面容扭曲,忽然失声笑狂起来:“谢天谢地,我能跑出来,全靠雷泽死了,军中大乱。有个念着我哥哥……不……御天师旧恩的小兵,私下放了我,还送我一套北国军服和战马,我这才得以逃脱。” 我闻言心头一震,说:“说什么,雷泽死了吗?” “真的死了!”御风华闻言点点头:“我亲眼见过他的灵堂,铁图他们虽然极力隐瞒消息,但我还是知道了。”说着哈哈狂笑。一口气接不上来,昏了过去。想是体力消耗过度,支持不住。 我吩咐赶紧找人救醒御风华,自己却痴痴迷迷,楞在当地。 雷泽,雷泽,你就这么死了么? 却留下我无限怅惘,不得解脱。 恍惚中听得叶飞白大喜道:“丁兄弟,如今雷泽已死,想必北国军中群龙无首,军心大乱。我们若趁他们慌乱之机,趁机进攻,定收奇效!” 我心乱如麻,半响道:“叶兄,你且清点一番军中情况,预作准备。我要先想一想。” 看着已是日将昏黑,众人纷纷散去。我却无法平静,翻来覆去,只念着雷泽已死的消息,心头不知是悲是喜。 从此,北国再无人能如此威胁南朝,我该非常高兴,不是吗? 可那个强悍的雷泽,毕竟曾令我如此倾心,我真能高兴得起来吗? 天色已全黑,我默然独立,回想着雷泽曾经的一言一动,心中翻翻滚滚,沉吟良久,再难忍耐,找出一套夜行衣,悄然而去。 总算我的轻功不错,避过北天关诸将和北国军营众将的耳目,一路行去,悄悄摸到雷泽的帅帐,却见帐中满是缟素,正是一座灵堂。 雷泽——真的死了。 我悄然而入,守灵的两个士兵看见我,正待惊呼,被我一边一个,轻轻放倒。我就这么缓缓走到雷泽灵前,看着眼前冰冷的棺木,痴痴而立。 雷泽,你死而有灵,当会笑我吧?我只是——杀你的人,怎么会有这么多情绪? 也不知站了多久,忽然惊觉到,不知何时,竟已泪流满面。 我茫然看着自己的泪水滴入尘土之中,心中好生奇怪,我为何要为他流泪? 我本应已是无情之人,何已竟与这暴烈如雷霆的男子如此纠缠不舍。 不,不应该这样,我要纠正这个错误。 但我为何会抱着他的棺材,如此痛苦难当? 我心头一阵乱,忽然发现,也许,我对雷泽的心意,更深过我自己的猜想。 就在这时,身后传来一声微响。 后面有人! 我陡然惊觉,回过头去,看到雷泽。 他虽憔悴如枯木,但神情异常冷淡,就这么平静地对着我微笑。 我这才明白,我毕竟上了他一个恶当。 呵呵,雷泽,我们赌的其实是谁更心狠。我今天到底犯了妇人之仁。 雷泽微笑:“本来我等待的是丁珂平的大军,想不到等来的是你。你也在北天关帮着丁珂平,是吧?” 呵呵,原来如此。雷泽心中,毕竟把我和丁珂平当做了两个人。我虽不解其中缘故,却也无意说破。 雷泽,我该高兴吗,你还活着。或者,我该烦恼一下,你还活着,北天关就难以清静。但是,雷泽你错了,你这个恶计虽然赚得我陷入重围,我却一定要逃出去,北天关还等着我。 我虽大大上了一个当,竟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心情,对他笑着,冲破营帐逃走了。 第90章 留下 总算杀出北国重围,代价是手臂上被砍了一刀,几乎深入白骨,我想今日是个很好的教训,提醒我雷泽是个怎样的的人。唯一意外的是丹达速,要不是他拼命帮我阻挡雷泽,只怕我已无法回北天关。 这个雷泽,如此强韧而狡诈。如何对付他,我要好好想想。或者,围魏救赵是个好办法。记得当日我和沧海郡御锦有个旧约,今日倒可用上一用。 雷泽伤了御风华,想必御锦心中对这位御家三公子多少留着几分旧情,若以他为使者去见御锦,应该可以起到更好效果,到时我们南北夹击,想必可以让雷泽手忙脚乱。 这日正在沙盘演兵策划,叶飞白闯了进来,叫道:“丁兄弟,朝廷派人传旨来了。” 我心头一震,要知道北天关和京城相距千余里,往来颇费时日,怎么这圣旨来得如此快?当下匆匆而出,前去接旨。 一入白虎节堂,见到传旨的钦差,我不觉愣住。 来人锦袍玉带,俊逸非凡,但神情苍白冷淡,竟然是林清远。 他身边那人高大雄武,正是武当大弟子牧清野,我一震之下,脱口道:“清远真人,你莫非还俗了?” 林清远淡然道:“不错,我还俗了,已承袭林家世袭武英王爵位,丁将军,请接旨吧。” 他的声音生硬而干涩,似乎在经历了很多忧痛之后,虽恢复平静,却难免沧桑。 我看着他的样子,心头一沉,轻轻说:“你已知道林元帅的事,是吗?” 林清远身为江南林家唯一嫡系后代,身世显赫异常,远非林归云这样的林家养子可比。但他心不在富贵,追求的是天人之道。如此超逸不群的林清远,终于放弃天道回归世俗,若非重大变故,决不可能如此。 林清远一脸的平静,避而不答,缓缓道:“丁将军,接旨。”我却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几分怨毒之色。 林清远宣了圣旨,原来皇帝这次下召,是要求我接任林归云元帅之职,驻守北天关。这倒并非意外之事,如今危难之际,皇帝这个选择也是自然。 林清远宣旨已毕,嘴角划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,缓缓道:“丁将军,你我之间尚有一事待了,你杀了我哥哥,是吗?” 此言一出,满堂皆惊,空气陡然沉凝异常! 我看着他,微微叹息一声:“林清远,你要杀我,为令兄报仇,是吗?” 林清远振剑而起,缓缓道:“出来吧,我们这一战已在所难免,牧清野见状。”眉头一皱,也跟了出去。 叶飞白眼看不好,急忙赶出,叫道:“林掌门,不,林王爷,你只知道丁将军杀了你哥哥,你可知道你哥哥叛国……” 我闻言厉声喝道:“叶大哥,不要说!”心想无论如何,林归云已死,我们不该提他的旧事。 林清远面色不变,冷冷道:“你想说什么?叛国投敌,是吧?我已知道一切,无论如何,他只是我的哥哥。” 我微微叹口气,提剑走到林清远身边,悠然道:“你要为你哥哥报仇,只管杀了我,我不会与你动手,武当相救之情,我一直记在心头。” 林清远微微咬牙,深深看了我一会,一字一字道:“你以为我当真不会杀你吗?” 叶飞白大喝道:“林王爷,你不能因为一已恩怨,断送北天关,北天关没了丁将军,就什么都没了。” 林清远冷冷一笑:“你不用着急,我杀了丁珂平,自然会亲自镇守北天关。” 叶飞白急得满脸涨红,一咬牙,忽然大步冲了过来,叫道:“林王爷,你若要杀丁将军,就先杀了我等!“此言一出,北天关众将纷纷围了上来。 林清远面色发青,看着众将,神情森严异常。 我看出他眼中真有些杀气,厉声喝道:“叶大哥,你们全都退下!这是我和林家的恩怨,我必须自己了结。林王爷他说得不错,就算我死了,有他镇守北天关,雷泽并不能破城。” 转眼看着林清远,微微一笑:“林王爷,今天我并不会反抗。但有些话,我必须交待,以免误了军中大事。” 林清远看了我一会,点点头:“好,你说。” 当下,我带着林清远和牧清野进入密室,向他们细细交待我南北夹击的计划。林清远一言不发,只是静静听着。牧清野却偶尔看我一眼,目光闪烁,似乎若有所思。我隐约感觉到,这个本该最仇恨我的人,似乎少了一些敌意。 等我说完,林清远拔出佩剑,直指着我,沉声道:“孟天戈,你若看得起我,就和我动手一战,我从不杀毫无反抗之人。” 我看着他一眼:“也罢,你定要动手,我就奉陪吧。”当下也拔剑而起,心头却打定主意,无论如何,是我对他不起,不能和他当真动手,待会寻一时机,被他一剑结果,也就罢了。 生死关头,不知如何,我却平静异常。 林清远剑出如惊虹,我微笑着迎上一剑,剑光化为万点星光飞洒而下,声势煊赫。林清远看着这一剑之威,大喝一声:“果然好剑法!”忽然变招,剑气如飞龙,奔腾咆哮而出。 我看着他,微微一笑,刚才我的剑招虽气势宏大,其实全是虚招,如今能死在林清远这神妙无双的天外一剑之下,这也算不枉此生。看着林清远的剑转眼就到面前,心头平淡无波。 长剑在手,清风于胸。 死亡并不意味着什么,我想,经历过这一切,已经足够。不管林清远和雷泽怎样火拼,一切总算已经与我无关。 就在这时,一人飞扑而上,狠狠一剑击出,格歪了林清远的剑,林清远剑光一闪,深深没入石室之中,尚自龙吟不绝。坚硬的青石壁也被凌厉的剑气击出一道深深的裂纹。 我微微一惊,抬眼一看,出手之人,竟然是牧清野! 奇了,这个本该最恨我的人,何以出手救我? 我茫然看着他,一时竟然无话可说。 林清远狠狠瞪着牧清野,叫道:“师兄,你为什么——”他激动之下,声音微微发颤。 牧清野脸色沉静而忧郁,就如漫天风雪的清寒,沉声道:“师弟,我只是不要你日后后悔。” 林清远面色扭曲:“不,我不会后悔,这个人杀了我哥哥,他杀了我哥哥啊。” 牧清野深思一会,悠悠道:“清远,我是否也该算你哥哥?” 林清远毫不犹豫点点头:“不错,你自然是我兄长。” 牧清野深深叹息:“那么,你就当为了我吧,这个人,本是兰韵心心牵挂之人,留着她在世上,我总能念着兰韵几分。没了她,我就再也找不到兰韵的一点痕迹了。” 他的声音轻微而痛苦,我听得心头一阵振荡,不知是酸是苦。恍恍惚惚中,似乎看到了姐姐温柔而忧郁的笑脸。 兰,想不到今日是你救了我的命。 姐姐呀,这个心心念念记着你的男子,却毕竟没能挽回你的青春生命。你的情意,就这么温存地为我庇护。却叫我情何以堪? 林清远闻言,微微发颤,狠狠瞪了牧清野一会,咬牙低吼道:“师兄,你为何这么说,这是你的本意吗?” 牧清野毫不犹豫,点点头:“不错,清远,我从不求你,只今日求你此事。” 林清远笑容扭曲,看上去倒象在哭泣:“师兄!师兄!你为何如此啊!”他定定神,忽然冷笑起来:“你一直是为了我,是怕我会伤心是吧?你一直是为了我呀!” 我听了这二人对话,一时之间,恍惚灵魂已不在人世,不知所以了。 牧清野叹息着,轻轻拍了拍他,柔声道:“林师弟,你要学会放下。 林清远呆定一下,失声大笑起来,笑道:“不错!放下,放下!可叫我如何放下?”这最后一句,已是声色俱厉。 我看着他痛苦而扭曲的脸,心头一阵恍惚,似乎又回到武当山上那个绝望的夜晚。当日我也是如此悲绝如狂,我如何不明白林清远的心?只可惜我什么也不能做。 林清远不愧是林清远,不过一会,他的神情已完全平静下来,淡淡看着,说:“丁珂平,既然有牧师兄这句话,往日之事就此一笔勾销。从此之后,我和你永不相见。”说罢,狠狠割下一角衣袍,丢掉地上,割袍断义。 我一言不发看着他,牧清野却走了上来,低声道:“林师弟,这里有丁将军,想必北天关会很好,还是回去吧。” 林清远冷笑一声,微微点头:“不错,我也该回去了。牧师兄,我们走。” 牧清野却摇了摇头:“清远,我想留在北天关。”此言一出,我和林清远都愣住了。 林清远失声道:“牧师兄,你是什么意思?” 牧清野徐徐道:“清远,你虽才气超逸,性情却不适合做个武将。北天关在丁将军之手,当可对抗北国,只是我进了北天关外,发现此间毕竟少了些将领,我留在这里,或可帮一帮她。” 我心头一震,几乎说不出话来,想不到牧清野为人,毕竟如此仁侠。 林清远面色微变,看了牧清野一会,终于淡淡道:“也罢,人各有志,我性情冷淡。原本不在乎人死活,我若镇守北天关,也不太合适。你愿留在北天关,我也不便相强。”说罢,一拂袖,头也不回地离去。 第91章 反攻 林清远走后,我把牧清野安顿到军营之中,提笔给御锦修书一封,约定他出兵攻打北国,和我南北呼应,共谋大事。 我知道御锦心中原本对这天下不能割舍,虽然退守沧海郡,却时刻不忘中原,如今雷泽大军驻兵北天关,对御锦来说,北国后防虚弱,正是最好的机会。如他能与我里应外合,这是最好不过。 外有雷泽重重大军围困,我这封信如何送出去倒是大费周章,只好吩咐叶飞白派了叶家群盗中最悍勇之人,保护着御风华,趁夜悄悄送出。 次日升帐,我和叶飞白,牧清野谈起御锦之事,叶飞白迟疑道:“丁兄弟,我总觉得有一丝可疑,以雷泽的性情,他应知道,攻打北天关,御锦是最大的后患,如何会轻易放过,不知是否有另外的厉害布置?” 我点头叹道:“我也有些疑惑,雷泽做事,向来滴水不漏。他起大军打北天关,却留沧海郡不管,是有些奇怪。但现下我军粮道被雷泽取了,一直不能夺回。按我估算,关中不过半月存粮。说不得,先解燃眉之急,把御锦拉过来再说。若有何变故,我们也可和御锦一起对付。” 牧清野问道:“以叶兄手下的脚力,不知此去沧海郡要花费多少时日?” 叶飞白想了一下:“估计此去传信,纵然快马加鞭,也至少需要三日,才可送到御锦手中。” 我点点头:“一去三日,来回六日,再加上御锦的反应时间,估计要共八日左右。既然如此,咱们就密切留意。看八日后,会不会有北国内战。到那时,咱们这围魏救赵之计才算成功。” 叶飞白欣然道:“不错,一旦雷泽退兵,我们可趁胜追击。到时他腹背受敌,有他好受的。” 我笑着摇摇头:“雷泽只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。”心下计较已定,吩咐手下加紧注意北国动向。 如此过了八天,北国却一无响动,雷泽只是间或派人骂战,看来他还是一心扭定了北天关。我看着不免疑惑:难道御锦没有行动?可惜重兵围困之下,却无从得知。北国军中的探子已多天没发回消息了,如今我唯一能做的,只是等待,可城中粮草最多只可再维持七天,如再不设法,只能坐以待毙。叶飞白、牧清野等将也是颇为着急。我看他们愁烦之状,自己反倒打起笑脸,要众人安心忍耐。 再过得两日,叶飞白忽然眉飞色舞冲了进来,高举着一只鸽子,喜滋滋叫道:“丁兄弟,北国营中的探子又有飞鸽传书来了。” 我闻言一喜,说:“赶快拿来看。” 当下取过鸽子脚上捆着的密信一念,我和叶飞白、牧清野面面相觑,都皱起了眉头。原来信上写的是,御锦已经起兵,所以雷泽派副帅铁图带了一万兵去平定御锦之乱,自己却坐镇此地,继续攻打北天关。 若是如此,北国主力还在北天关,我们却要撑不下去了。 叶飞白拿过信来时本颇为高兴,现在却大是沮丧:“想不到雷泽不肯走,这小子盯死北天关了。” 我看着信,沉吟未言,心下微起疑惑。牧清野却忽然摇了摇头:“这信有点可疑。” 叶飞闻言一皱眉,怒道:“这探子是我亲手挑选,怎么会可疑?”他做惯强盗,豪放不拘,怎么能受牧清野这句言语,顿时神情大为不快。 牧清野冷然道:“我只知道事实,别的我可不管。” 叶飞白闻言大怒,面色一变。我看两人说得不好就要翻脸,当下忙道:“两位且慢,待我想想。”把信翻来覆去看了一会,心头有了计较,当下问牧清野:“牧兄说这信可疑,有何依据?” 牧清野淡淡道:“我虽不知叶将军布在北国军中的探子是何身份,但应该不会是什么高阶将领。做为一个低阶军士,怎么知道大军调动的详细人数?除非有人故意要他这么写。所以这封信要么是假冒,要么是探子变节,但无论如何,信中消息只怕是假的。” 叶飞白闻言,满面通红,怒道:“牧清野,你这话无凭无据,简直是胡说八道!我那手下想来机灵,他能探到军队人数,有何不对!” 牧清野向来沉静,闻言只一皱眉,冷冷道:“我只是说出自己的判断,自然没有依据。信是不信,就请丁元帅定夺。” 我眼看这二人颇有相持不下之意,当下劝道:“不管消息是真是假,必有其他办法佐证。我们暂时不做结论,加紧查看为好。两位意下如何?” 叶、牧二人对看一眼,都点了点头。 我们一起走上城头,看了一会,但见四野萧条,北天关外旌旗猎猎,全是北国人的包围圈。大致数了一下营盘数量,发现并无丝毫减少。我看得暗暗皱眉,询问负责侦察的士兵:“近期北国军中,可有何动向?”那士兵茫然道:“没什么,除了骂战,就是练兵。” 叶飞白一直沉默,此时忽然双目一亮,沉声道:“你可注意他们做饭之时炊烟的数目是否变化?不管什么军队,都是要吃饭的,如果他大军减少,想必做饭之时,炊烟也会少很多,雷泽是否撤兵,自然不难看出。” 那士兵答道:“小人也知道这个,近几日也曾留心。但据小人所看,似乎没什么变化。” 叶飞白闻言,拧着眉头就要发火,一直在旁沉思的牧清野插口道:“叶将军,我们晚上还是亲自看看再说。” 到得晚上,我们一起留神,果然见得北国军中,仍然是道道炊烟升起,看那阵势,北国军队数量应是一点未少。 叶看得好生失望,咒骂道:“雷泽这恶贼,怎么赶也赶不走啊。” 我沉默不言,心头却难免起疑:雷泽应该深知御锦的实力和狡诈,却只派一万兵马和一个副将去应付,未免太过轻敌,不象他的做风,只怕大有名堂。 次日一早,我又站到北天关城头,细细查看北国动静,牧清野也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。看了一会,他忽然低声叹息道:“北国人又去取水了。可惜重兵围困之下,我们不能出去断了他的水源,否则要他们好看。” 我顺着他目光所向,但见远方一辆辆的水车缓缓进入北国膳食营方向,这本是北国人每天必做之事。刹那间,我心头有如电光火石一闪,大叫道:“是了,果然不对!眼前水车不足十辆,如何足够雷泽八万大军饮用?” ——看这样子,雷泽分明已撤走相当人马!不过他也果真狡猾之极,故意留下一封假情报赚我不说,还特地吩咐军中照样举火用炊,打算把我给瞒过去。今天要不是注意到北国取水数量大减,我岂不要被他给骗得团团转? 雷泽,好狡猾的雷泽。可惜你百密一疏,总算被我看破,也是天意不灭南朝! 想通这一关节,我心下大喜,和牧清野相顾一笑,低声道:“牧兄,幸有你一言提醒,否则我们又要上雷泽的当。” 牧清野沉静的脸上浮过一丝清淡的笑容,低声道:“我既留在北天关,当然要竭尽全力帮你。 我二人留在城头,细心计较盘算一番。我估计雷泽留下的军队不过三万之数,以信中所述,信是假的,想必消息也是假的,雷泽定已亲率五万大军,奔赴沧海郡对付御锦。那么,留在此地的,应是铁图的三万大军。如此说来,此刻正是北国军队最脆弱的时候,我若不出击,一旦雷泽回头,想必很难对付。 当下回到元帅府,叫来叶家夫妻,和牧清野一起,短短商量了半个时辰,急调三军集结,却留下柳洄雪总管城防。不多时分派已定,我仍是铜面青甲、手提重剑的装束,等得一会,眼看日已中天,我一声令下,大喝道:“打退北国,在此一战!杀出去!” 转眼之间,城门大开,军队如狂潮般杀出! 这时正是中午,我在北国达半年,熟悉北国军务,知道按他们军中习惯,此刻正是换防之时,防守最是松懈。北国人不料我大军尽出,顿时被杀了个手忙脚乱!叶飞白,牧清野各领一军攻击侧翼,我亲率中军,在前强攻硬突,所过之处,血雨纷飞、当者披靡!待得铁图急急迎上时,北天关已是血流成河,积尸成山! 铁图神情忙乱,分明是猝不及防之下匆匆赶来,见状面色大变,喝道:“铜脸小子,你胆敢自取灭亡?”红着眼纵马奔来。 我哈哈大笑道:“铁图,你的水车数量中,竟然泄露了大军已走的秘密!你虽奸诈,却没料到吧?今日你就等着束手就擒!” 铁图闻言,顿时面色惨变,气得一口血喷出,大叫道:“罢了!当日雷元帅走时,千叮万嘱,要我小心布局。我却百密一疏,终于害了众兄弟!今日我说不得,只好与你拼了这条性命!”说罢,带领大军掩来,和我军杀成一团。 就在这时,叶飞白已冲破北国左翼军队,见状大叫:“铁图,你也配与我主帅交手吗?就我叶飞白也可斩你于马下!”说着拍马杀来。 铁图怒喝一声,几个回合之下,叶飞白断了一手,自然敌不过他的悍勇,无奈退到一旁。我纵马过去解救,挥剑迎上交手几招,看着铁图狂怒的脸,忽然心头一动。他愤怒之下,全身都是破绽,我想起昔日北国同袍之谊,微一迟疑,铁图已虚晃一枪,退入重重大军之中,快速引兵逃走! 他想必已看出不敌,自然以保存实力为目的,我眼看这铁图虽处败势,撤退之势却紧紧有条,暗生佩服,此人身为北国副帅,自然有些本事。不过今日落到我手中,却不能放过,当下统领三军,加紧追杀。 这一仗,一直深入北国三百里,大破铁图军队。到得后来,铁图三万大军近乎全军覆灭,只能带着剩余的两千残兵,拼死溃逃而去。我眼看已是深入北国腹地,当下也不穷追,吩咐班师。夺得北国大营,我心头总算松一口气,只盼着好歹抢他一些粮草。不料进去一看之时,大失所望,原来北国军中存粮也是不多,想是自问雷泽有把握很快攻下北天关,是以留下的粮草其实不多。 我看得苦笑不已,这次虽大获全胜,却也没捞到多少好处,看来此地不可久留,当下指挥大军清点战利品已毕,放火烧了北国大营,快速退回北天关。 柳洄雪被我留在城中坐镇,等得焦燥不安,见得大军回来,喜悦不已。一看到叶飞白,也不管他一身的尘土和血污,立刻飞也似的冲了上去,搂着他的脖子,投入他怀中。这下子看得众将士都嘘声大起!柳洄雪红了脸,却不肯放松。叶飞白紫胀了面皮,笑骂道:“看什么看?有什么好看?都滚一边去!”此言一出,越发惹得众人哄笑起来! 第92章 绝笔 这一日,军中人人兴高采烈,朱痕碧影两个小丫头更是笑面如花,围着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。北天关被围困多日,原本甚是困顿,军中已有多日只能控制饭量。今日夺得些许粮草,总算吃了个饱,被北国占据多日的粮道也被夺回,当下我修书一封上奏朝廷,派人星夜送信,要求火速增派援兵、补充粮草。 修书已毕,听得外面歌声笑声不绝,依稀听得是唱诵着什么“不败战神”,听得我暗暗脸红,心下颇觉受之有愧。 老实说,这次全仗取巧。若当真雷泽杀回之时,这个战神到底是谁,还未可知。虽然如此,我到底难以按捺心头的兴奋之感。等到夜半时分,人已清静,我出了元帅府,在大街上缓缓行走。 却听得前方城头之上,有人在悠然吹萧,声音清淡悠远。我心下一动,过去一看,月色下那人面色苍白如雪,目光清冷而忧郁,正是牧清野。 他看到我时,微一皱眉,放下正在吹萧的手,轻轻道:“怎么,你还没睡吗?” 我摇头道:“睡不着。”心中想到今日能有此大胜,全仗牧清野一言提醒,让我注意到水车破绽,当下轻声道:“牧兄,此番大胜,却要多谢你。” 牧清野淡然道:“那是你自己厉害。我看了半天,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。你却光是看水车,就能看出北国军力。” 我听他口气冷淡异常,知道他心中一直为了兰韵之事,对我绝无好感。心下暗暗叹一口气,知道此事本是一生难解的冤孽,当下也不强求,点点头:“那就不打扰牧兄吹萧的清兴了。”说着就待离去。 身后却听得牧清野一声轻若无声的叹息。我依稀听到他念着的是一个“兰”字,心头一惨,加紧脚步离开。 兰…… 次日清点军队,发现这一阵之中,我军虽是取胜,却也折了八千人马。现下北天关中驻军也不过三万有余,看来形势大是艰难。若朝廷不能及时增派援兵粮草,待得雷泽从御锦的纠缠脱身而出,北天关就更困难了。我原也知道这些年朝政昏昧,军中当权都是纨绔子弟,朝中几乎没有可用之兵,只希望粮草能及时送到,就算谢天谢地。 柳洄雪自来北天关后,负责主管后勤内务。短短半日,就把从北国缴获之物清点入库完毕,各色物资一一造册。我眼看柳洄雪做事有条不紊,心下赞赏,当下道:“叶家嫂子,军中有了你这等人才,我们打仗也少了许多后顾之忧。” 柳洄雪微微一笑,叹息道:“只可惜军中粮草,加上新缴获的,也只够维持十余日。只盼朝廷能快点增援。” 我听得这话,心中又觉沉重三分,正在商议之际,忽听外面禀报:“天刀流朱坛主求见!”我闻言大喜,忙道:“快请进来。” 朱震天满身是血的冲入,他似乎有多日未曾好生梳洗,身上大小十余处伤,看上去异常潦倒。看得我一惊:“朱大哥,怎么了?” 朱震天听得我询问,面色惨变,叫道:“丁珂平,我家主公已死了,我是奉他遗命来见你!” 我听得这言,耳边如同一个乱音拨过,嗡嗡作响,面色一变:“到底怎么回事? 朱震天脸上肌肉抽搐,神情惨痛已极,低声道:“主公素有重疾在身,原本就不久于人世,那日与你分别后,回到北国,不久之后,主公病情恶化,本来我们还在请人抢救,主公却坚持不要,他说不想让人看到他死去的样子,悄然而去。却给你留下一封遗书,要我交给你。”他说到这里,已是虎目含泪,双手颤抖,把信交给我, 我茫然一会,低声道:“你们为什么不拉住他?”想起江听潮苍寒冷峻的面容,耳边依稀有琴声叮咚,慢慢隐去。 呵,那个人……人琴俱杳。 朱震天含泪道:“主公做事,向来独断独行,从不容我等插嘴,我们如何劝他得住。那日主公离去之时,我等原本打定主意,无论如何不肯,却被他厉声阻止。却不料主公死后,江夫人打算独掌大权,知道主公这封信中必以大事托付,竟派人追杀我。我无奈之下,只好逃命,费尽周折之下,总算到得北天关!”说到后来,号啕大哭起来:“丁将军再不帮手,可怜主公留下这番基业,就要被秋沁好那无知妇人毁于一旦了!” 我愣了一下,从朱震天手中接过信,就如捧住了一团冰雪,奇寒彻骨。 江听潮临死之际,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? 心乱如麻之下,我竟无法开口问朱震天,迟疑一会,吩咐叶飞白带他下去安顿,自己颤抖着双手,半天才撕开那封信,里面掉出一把精美异常的白玉小刀,我握在手中,凝目看信。他的笔迹清秀飘逸、暗含力道,我虽从未见过,却总能觉得这就是江听潮,他本来就该是这样的。信纸是异常精致的锦箴,如雪如云,隐隐留着形状优雅的暗纹,让我想起江听潮清淡俊逸的神姿。一时间,视野看上去竟有些模糊。 过了好一会,我终于镇定下来,能够看清信上文字。 “天戈贤妹如唔,或妹当以衣雪见称,信到之日,贤妹勿惊。小村之夜,兄听得贤妹醉后真言,已知一切。贤妹酒后虽稍减机锋,却平添明媚。贤妹天地精华所聚、灵气所钟,愚兄处此,能不动心乎?江听潮何其有幸,竟与贤妹自幼定亲,亦何其有憾,毕竟无缘。兄少年闯荡江湖之时,为求权位,强练上古邪功,当日已知命不长久,却不曾后悔,心中挂念,唯衣雪之事未了而已。经多方寻找之下,苦无线索,却不料与贤妹两番邂逅,一见如故,引为平生知已。自念命不久长,特以衣雪之事相托,至今想来,兄眼力之差,实是可笑,以衣雪托天戈,不知当时天戈贤妹心中,如何笑话愚兄?思之惭愧。小村之夜共卧树顶,无意中听得贤妹醉后言语,心知真相,不免悲喜惆怅,愁肠百转,若老天垂怜,赐十年之命,余当务求与贤妹共结连理。可叹七尺残躯不得久长,不敢有误贤妹终生,唯怅然北去而已。今自知大限将至,特以天刀流相托,以贤妹之智慧闻达,自当善用天刀。凭信中所附天刀信令,即可号令天刀流。今雷泽以重兵屯集北天关,北国朝廷空虚,贤妹可说动御锦出兵,再合天刀流北天关之力,共破雷泽,届时以北国之强,亦将灰飞烟灭。贤妹可建不世功业。世间男子未必可信,贤妹可自立为王,天下毁谤,一律不必理会。愚兄虽未得亲展胸中抱负,眼见贤妹英雄如此,亦当含笑九泉也。兄江听潮绝笔。” 我慢慢看完这封信,心头一阵茫然。依稀回想起那日分手之时,江听潮淡如雪意的面容,原来我的预感果然不错,那日分手,就是生离死别。 他临行之时,神情温和而惆怅的嘱托,这时也一一涌入我心头。“不管何时,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”,江听潮说出这话,只因他自己已是命将不久吧?怪不得他每次笑容之中,总有着说不出的隐隐凄凉。 原来如此!原来如此啊! 若非命运拨弄,我们父母尚在,或者我和他或可做山野之中一对愚夫愚妇,虽没什么见识,却自是平安喜乐,可惜老天不给我们这个机会。江听潮的枭雄之路,固是孤绝凶险,我的生命之中也只留下剑气纵横的苍茫。 从一开始,我们就已经无缘。 江听潮,我应该谢谢你,在我最危急的时候,你送来天刀流这样一个强助,无疑是大大帮了我一把,可惜有秋沁好作梗,想必此刻的天刀流已不好收拾,需要花费一番手脚。但也无妨,应付这种事情,我算是得心应手。 我看了看手中的天刀信令,陷入沉思。 第93章 山河一梦 二十八、山河一梦 雷泽,沧海郡之战后 我沉默地看着大火熊熊的沧海郡城楼,心头一片平静。 御锦毕竟败在我的设计之下。 当日我大造声势南攻北天关,其实就已料到,以御锦的野心,大可以趁机起事,令我腹背受敌,陷入危局。他则可以大大捞一把好处。 御锦的考虑自然有他的道理,可惜他还是不够了解东山再起之后的我。 我派人连续几个月暗中在沧海郡暗河源头上投下慢性□□,御锦的军队,长期饮用毒水,其实体力已经极度疲弱,没有久战之力。只不过他们自己不容易发现,一待连续作战,自然会大大吃亏。 所以,得到御锦再次作乱的消息,其实我早有预料,甚至可以说正中下怀。 唯一头痛的是丁珂平,我没能按计划收拾下来这个难缠的南朝大将,此刻分兵去平御锦,一旦丁珂平追杀而来,其实颇为凶险。 不过,丁珂平也有他的弱点。北天关虽然杀了我们不少人,却一直没能夺回粮道。按我估计,他的存粮已经不多。南朝昏弱,甚至不可能派出像样子的增援部队。再围困他半个月,只怕北天关就要陷入绝境。所以,我就算撤军,也只能悄悄进行,还是要铁图作出大军围困北天关的假象。 北天关在我军中有探子,其实我早就心头有数,却隐忍不发,这次也可利用起来,传个假情报迷惑丁珂平。 我很清楚此时分兵的凶险,但自古以来,兵行诡道,胆子不大是赢不了的。我只能要铁图好生小心应付。临走之日,拉着他秘密叮嘱良久,要他故意放一些假象,莫让北天关看出破绽。 铁图是个很聪明的人,应付丁珂平虽然有点困难,但只要足够小心,估计也不会误事。 我估计平定御锦来回需要九天,等我杀回来的时候,北天关的粮食也该吃得差不多了,到时候,我暗中请高人打造的登云梯应该也已完成,此物最适合攻城拔寨,攻克北天关正在其时。 我的一箭双雕之计,如今已成功了一半。 甚至没损耗什么兵力,我就摧枯拉朽般收拾了久攻不下的沧海郡,郡中上万兵马被我一举歼灭。城破之日,御锦放一把火烧城,带着他的宠姬云夫人仓皇逃窜到海上。 他逃跑之际,还是一个劲大骂我奸诈狠毒,没有兄弟情份。 我苦笑不言。 这人凶险异常,真该杀了他永绝后患,可惜还是手软,让御锦逃到海上。 我若真能做到彻头彻尾的奸诈狠毒,想必日子会比较好过一点。 但现在已顾不了这些,我必须尽快赶回北天关。铁图虽也算机灵,但毕竟他的对手是丁珂平,我担心迟则有变。 我只留下三千人马驻守沧海郡,甚至没顾上休息,立刻吩咐大军回撤北天关。 我行军数日,几乎目不交睫,总算星夜兼程之下,到得北天关外五百里。远远看见前方尘土大起,似乎有军队前来。我心头一动,顿生不妙之感,要知道以此地的情况,前方军队不是铁图就是丁珂平,但无论是谁,都非好事。若是铁图,那自然是他被丁珂平打得大败而归,如是丁珂平就更糟糕! 我赶紧吩咐大队停止行军,严加戒备,以防前方有甚不测。过了一会,散乱的马蹄声得得而来,隐隐约约的大队人马出现在天边,我一看之下,残破的军旗上依稀可辨是个铁字,前方果然是铁图! 我心头一沉,知道事情定生变化,铁图只怕是被丁珂平赶过来了! 不多时,前方部队的身影越来越清晰,为首大将头盔已被击落、身上衣甲更是破烂不堪,正是铁图!他身后士兵稀稀落落,我微微一数,最多不过两千人。只看得我心头大震! 为何如此,其余的三万兄弟到了何方? ——难道,竟然是全军覆没吗? 一思及此,我再难忍耐,纵马冲上,喝道:“铁图,这是怎么回事?” 铁图垂头丧气中看到我策马而来,顿时大喜过望,飞也似地纵马冲了上来,滚鞍下马,大哭道:“雷元帅,末将有辱使命,三万兄弟已在丁珂平手中全军覆没!” 丹达速一直不离我左右,闻言大惊道:“铁图,怎么会这样?不可能,我不信!” 我在此地见到铁图,已知大事不好,毕竟心存侥幸,但听他证实,心头就如一艘沉船慢慢堕入深暗的海底,终成一片昏黑。 恍惚中,铁图的身音还是一个字一个字传了过来,狠狠打入我心头。 “末将贻误军机大事,这条性命原也不该留在世上,只是毕竟念着要给元帅报信,还是带了两千弟兄,拼死杀出血路逃了出来。如今既已见到元帅,末将最死无憾。就请元帅降罪!”铁图说着,狠狠磕头不止,不多时,额头上已是鲜血直流。 我用力按住不断抽痛的额头,心头冷一阵热一阵,就如经历了无数个火与冰的轮回。 三万人啊!半个月前还都是生龙活虎的好儿郎,如今却就此魂飞魄散! 丁珂平啊丁珂平,此仇不共戴天。 沉默一会,我镇定下来,徐徐问:“铁图,到底怎么回事,丁珂平怎么会把你打得这付模样?” 铁图双目含泪,哽咽道:“雷元帅,都是末将调停失当之过!元帅临走时,原本再三叮嘱,要末将做出大军未撤的假象迷惑南朝,甚至特意吩咐军中一切取火用炊要一如往常,若照此行事,原本不会有误。末将却百密一疏,没注意伪装取水车数量。那丁珂平狡诈如狐,竟然看出我军每日取水数量太少,不够八万多大军饮用,从而推断出我大军已撤,趁中午我军换防时大举进攻。我们措手不及,被打得大败。那丁珂平一不做二不休,竟狂追三百里,一路杀人无数。到得后来,我只保住两千残部,逃了回来。” 我心头惨痛,狠狠咬紧牙关,脑袋里乱成一团。隔了良久,一阵冷风吹过,我冷静了许多,突然想到:我军换防的时间通常排在正午,丁珂平竟然知道,看来他对北国军务非常了解,不是在北国呆过,就是身旁有高人为他出谋划策。 就在这时,一个名字如利箭般,狠狠扎入我心头! 不错,果然有这么一个人——孟天戈。 她在北国将近半年,曾经和我军□□事,几乎可以说是最为熟悉我的用兵之道和北国军队情况的人。 是了,孟天戈,是孟天戈在帮他。 想明此节之后,我心头忽然一阵刀砍一般的感觉。 呵呵,上天给我的试炼,难道还能更多吗? 孟天戈,孟天戈呀! 看来你是一意要与我为敌了,我居然妄想对你念着几分昔日情意,真是傻得可笑。 我要好生记住,不管那个女人曾如何令我心动,她如今只是我的敌人。 只是敌人而已…… 可我为何还是如此痛心欲狂,就如沸腾的岩浆在不断鼓噪? 也罢,我承认。是,孟天戈,你对我的意义远远超出我的想象。但,无论如何,你帮着丁珂平杀了我三万弟兄,再多的感情也要被鲜血和仇恨淬炼成一把利刃。 这番剜心之苦,我定要你也尝过一回。 我想了一会,彻底平静下来,扶起铁图,沉声道:“铁图,你不用自责。丁珂平狡诈如狐,何况有孟天戈相助于他,本就很难对付。此番大败,应该怪我冒险留下你等。” ——虽折了三万大军,可男儿行事,越挫越坚方显英雄。我怎么如此容易就被打垮? 铁图听得我言语,神情一振,叫道:“不错,雷元帅!只要你在,咱们弟兄们是什么也不怕!丁珂平再凶险,末将也要和雷元帅一起,报得此番大仇。” 我点点头,说一声好,当下将铁图的两千残部与大军汇集,安置妥当。和铁图细细商议一会,这才知道,丁珂平竟然已夺回了粮道,还从铁图的大营中抢走了一些粮草。 这样一来,原来我定下的困杀之计显然是落了空。 不过,我也不怕他,就算粮道被抢回,我也可设法让南朝朝廷不送他粮草,丁珂平兵尽粮绝之后,纵有三头六臂,也不可能在北天关撑得多久。 心头计较一会,我忽然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。谢广宁。 他当年勾结御锦的秘密被我掌握,往来密信成了谢广宁最大的把柄,这些东西一旦在南朝公诸于众,他别说做宰相,连保住性命也不能。所以只要我以此为挟,再许以厚利,以谢广宁那种无情无耻的性情,很难不动心。他身为南朝宰相,要想钳制一个边关守将,真是再容易不过了。 我心下计议停当,当下命令铁图:“铁图,你也不用随我征讨北天关,我另有要紧任务,派你亲自去办。” 铁图精神一振,忙道:“元帅有令,末将但无不从,若能办妥,也好将功折罪。” 当下我在马背上草草修书一封,盖上扫南大元帅金印,吩咐铁图换过一身平民装束,亲自带去南朝。铁图领命而去。 我整顿大军,就地驻扎,知道丁珂平此番大胜之后,定不会轻易放过袭击我的机会,他想必已猜到我去沧海郡平定御锦之事,我回去的路上多半会有丁珂平留下的厉害埋伏,若在此驻扎下来,派探子刺探一番,一则可以修整一下疲惫之师,二则也可避免中了他的奸计。如此等待了一日,探明前方无事,我料定丁珂平不可能长期在北国腹地久留,这才带领大军,奔赴北天关。 这一次,我是有备而来,甚至花费重金请高手匠人设计了登云梯。这是根据北天关城池高峻的特点,专门做出的利器,用于攻城,可说是无坚不摧。靠着它,我们的士兵可轻易冲上城楼,北天关将无险可守。就算丁珂平有些道理,他也很难对付我的得意之作。 大军风尘仆仆,来到北天关外。我看到燃烧后的大营,尚还冒着一股股的青烟,在一片肃杀之中,满地横七竖八地躺着士兵的尸体,无人收拾。有的尸体甚至已被秃鹰啄得面目残缺,露出了森严的白骨。 我沉默地牵着马,小心地一步步迈过满地尸首,尽量不踏在他们身上。这些人曾经是鲜活的生命,随我攻打南朝,却不料成了黄土滩头无人收拾的白骨。因我之过,令如此多的母亲失去儿子、妻子失去丈夫,想必此次就算打下南朝,我在北国也会成为万民唾骂的对象。 是,这是我之过,若非我南征中遇到如此波折,他们怎会丧命? 但我不会后悔南征之举。 第94章 胶着 只因我实在已太清楚,眼下虽是北国强过南朝,南朝毕竟山温水软、物资丰厚,豪杰辈出,实为藏龙卧虎之地,将来难免有南朝兴盛之日。届时,只怕南朝反而会起兵北伐。我若不趁此时南朝朝政昏弱、国力衰微之际,一举解决此患,只怕到时侯有亡国灭种之忧的,反是我的父母之邦。我若坐失良机,到那时反成千古罪人。 所以,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,我都要打下南朝。这样,就算南朝余孽有趁机反扑之意,我也可为北国赢得相当的缓冲空间。 老实说,丁珂平能几次三番在我手中连打胜仗,我心头不是不佩服的。这个人几番用计,真是奇变难测,堪称世所罕见的大将之才。我若和他同殿为臣,想必会引为平生知已。只可惜这天纵奇才却偏偏做了我的敌人,我就算不择手段、用尽奇谋,也定要打败他。 忽然之间,我甚至非常理解孟天戈的选择。 她肯帮丁珂平,想必也不完全是为着同为南朝之人吧,就凭着丁珂平用兵之奇,已可见得此人胸伏十万甲兵,山藏海纳。那么,天戈选择了他,也是当然之事。 这个念头令我心头一阵翻江倒海,但我必须承认这个事实。 若是太平盛世,我甚至会祝福这对神仙眷属。可在战阵之中,我唯一的选择,就是把他们一起送入死路。 其实,如果可以,我倒希望上天能给我个慈悲,可与天戈同死。 只是,怕这终非我可拥有的福气。 她甚至不可能成为陌路人,只能是我的敌人。 我交下图纸,吩咐士兵加紧赶造登云梯。不过半日时间,三座登云梯就已架设完成。我亲到营前,凝目打量着眼前寒光闪闪的铁皮怪物,嘴角慢慢泛出一丝笑容,低声吩咐紧紧跟在身边的丹达速:“明日起,全力攻城。” 接下来的几天,我们进入了艰苦卓绝的攻城之战。 登云梯果然是个很有用的工具,靠着它,我们的士兵不用花费什么力气就能攀上城头。虽然先锋部队被南朝一次又一次的击退,但北天关的死伤更惨烈。 他们对登云梯的威力异常恐惧,想出了很多办法来对付它,但不管是用刀砍还是火烧,都没有效果。说穿了不稀奇,登云梯虽是木头做的,却包了一层厚铁皮,平常刀剑砍不穿它,铁皮用火烧也是没什么用的。 南朝人无计可施之下,只好拼命守在城头,和我们展开艰苦的搏斗。丁珂平本人也和我交手几次,被我砍了几刀。当然,我也在他手上吃了不小的苦头,一时间不能亲自上阵,只好被人用担架抬着督战。估计丁珂平也是躺下了,后来几天都没有出现。倒是叶飞白、御风华和一个道士,每日在城头和铁图、丹达速缠斗不休,不分胜负。 唯一奇怪的是,孟天戈一直没现身,但我已学会教训,不会心存侥幸。 我们每天都要运走很多的尸体,但看得出来,北天关的有生力量更是被我们消耗得非常厉害。按我估计,照这样下去,最多不过七日,丁珂平手中将没有可用之兵,更何况,在我们的重兵围困之中,丁珂平毕竟没有得到增援的粮草,看来我派铁图去南朝,已有奇效。 就这样过了五天,战事仍在胶着中,却逐渐向有利我方发展,我伤势好转,指挥士兵每天进攻,心头却一片平静,或者这场南征之战,已把我练得心如铁石。我竟能如此平静的面对双方人命的损失,实是奇怪之事。在这样持久不绝的战事中,我甚至已逐渐不认得自己。征服南朝后,或许我会放弃军旅生涯。 正在深思之中,忽然听得士兵来报:“雷元帅,铁图副帅回来了!” 我一听之下,赶紧吩咐铁图来见。 却见他浑身风尘仆仆,穿着一身南朝商人装束,显得不伦不类。我大笑着冲了过去,一把抱紧了他,笑道:“铁图,怎么这副怪样子?”用力之下,扯动伤口,痛的呲牙咧嘴,却盖不过心头欢喜。 铁图也爽朗地笑了起来:“要不是这副样子,我怎么能来去自如,短短五天,就打了个来回?这次末将总算不辱使命,斗智斗勇之下,用尽心机,好歹说动了谢广宁!哈哈,雷元帅可放心攻打北天关啦。三月之内,丁珂平不可能指望到任何援兵,他的加急文书也不会传给南朝朝廷的!”说着,得意的笑了起来。 我闻言大喜道:“铁图,这次你可立了大功!不消说三个月,就有一个月,我定能拔出这颗钉子。”说着,我不觉纳闷道:不知那谢广宁到底如何做的,竟能把北天关的军情瞒得滴水不露么?” 铁图摇头笑道:“雷元帅,谢广宁可比末将预想的厉害多了。此人不愧是南朝宰相,果然老奸巨滑。他并未把北天关的军情全瞒下来,只说丁珂平大败我军、深入北国三百里的事,却只字不提如今北天关粮草短缺,士兵疲惫不堪。南朝皇帝龙心大悦之下,居然还赏了丁珂平个北定王的头衔,却未发一兵一卒,更别提增援粮草了。可笑那丁珂平虽得个北定王虚衔,又有何用处?待得我们攻破北天关之时,我倒要看他定什么去!” 我们相视大笑之余,我抬头看着战火中的北天关,心头战志升腾。 破城在望。 攻下北天关之后,南朝几乎无险可守,必将势如破竹。一统南北,在此一战。 丁珂平竟比我意料中还要聪明,他很快找到了破解登云梯的办法。 北天关的人开始往登云梯上浇桐油,然后施放火箭。我们的士兵被打得不能登上梯子,只好退避。沾满了油的登云梯梯一下子烧了起来,没多一会,就滚烫得不能攀爬。久烧扭曲变形之下,里面的木头也现出来,跟着熊熊燃烧。不到半天功夫,南朝人就毁去了我两架登云梯。幸好他们的桐油数量似乎不够,对于剩下的那架,只能烧掉一半。 我看着那大火熊熊的登云梯,忽然之间竟然有点佩服的感觉。老实说,打仗打到这个份上,我对丁珂平一点也不愤怒了,他已经成了我最佳对手。不过,这小子见招拆招的功夫也着实厉害,竟然想到油浇登云梯这一记狠招。但看他今天这个架势,应该城里所有的桐油都被他搜刮光了,北天关毕竟已经耗尽资源,我却不一样,丁珂平烧我三架,我只需暂时停战,花三日功夫,就可再造出来。虽然稍为影响攻城进度,但不会改变整个局面。所以,丁珂平虽应对无差,却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。 我制止了士兵的愤怒喧哗,吩咐他们把登云梯的残骸收回来修理,火速再造登云梯,并下令丹达速带领虎翼军好生困住北天关。 三日,最多再过三日,我将进行最大规模的攻城。 如今我已大军围困北天关多日,丁珂平的粮草估计已难以接济。想到这里,我神情一振,吩咐士兵从北天关城下拖来几具南朝士兵的尸体,用刀割开肚腹,翻看一番,果然他们现在吃的已经没有什么米粮,全是野菜和马肉。看来北天关已经面临严重的饥荒,甚至杀了部分战马,丁珂平已经难以为继,只要我再坚持穷攻猛打,拿下北天关,应该不成问题。 想到这里,我忽然明白为何这些日子丁珂平受伤后未再出现。为将者必须身先士卒,既士兵挨饿,想必他也没吃饭,伤势要想痊愈,想必比我慢了不少。既然丁珂平实力大损,现在无疑是我拿下北天关的最好机会。当下我吩咐士兵加紧赶造登云梯,务必保证三日内攻城。 这天夜里,我四下巡查已毕,提刀站在营外,默然看着北天关方向的城楼,却见城楼上只有两点残火。看来,他们的桐油已在破登云梯时消耗得非常严重,连城楼的灯火都难以供应了。我现在唯一能做到的慈悲,就是尽快拿下北天关,免得出现昔日战乱中爆发□□,甚至易子而食的惨象。若能以雷霆手段快速打败这个顽强的关口,无论对南朝数万士兵还是黎民百姓都是好事。 我在黑暗中悄然而立,心事起伏,忽然又想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。 孟天戈为何一直没有出现,她到底是怎么了?难道那日军中一别,我砍在她手上的那一刀,竟令她重伤不起吗? 这是个生命力极端强悍的人,我想她不会如此脆弱。可她明明在北天关中,现在情势危急,她竟然能一直忍耐不出,实在奇怪之极。 那么,我可不可以有一点侥幸的念头——莫非她终不愿与我为敌,是以始终不出? 但我随即耻笑自己这个想法。到了现在这个份上,孟天戈是个怎样的人,实在清楚不过了,她或者会顾及南朝百性,但绝对不会因我而有所忌惮。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。 所以,雷泽,不要天真。对这个女人,再不能有半点软弱。 我必须成功,我甚至也想象出马踏北天关的胜利场面。但后来的事实很快证明了,我毕竟对局势发展估计得过于乐观。 日夜督工之下,登云梯终于在三日内成功赶制出来。我指挥兵马,亲自攻打北天关。关上守军被我打得狼狈不堪,全靠那个高个子道士带着叶飞白等人拼死抵抗,我终于没能即刻拿下北天关。 但交手之中,看得出来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,异常憔悴,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。如此狼狈,怎可持久?我暗暗冷笑,也不着急,吩咐士兵稍事休整,次日再战。 第二天再次发动攻击时,丁珂平终于出现了。 他还是带着那个魔神面具,手提重剑,身形却分明比以前越发消瘦。他就这么背着天光,立在城头。我一看之下,顿时生出一个奇怪的错觉,觉得这个顽强可怕的对手,此刻看上去,竟然有些苍茫萧条之意。他的身形乍一看,还真有些象孟天戈,只不过比较凶厉肃杀。 我甚至想到,也许他们本是有什么秘密的血缘关系。这二人有时候实在相似得可怕。若孟天戈是个男人,想必就是这样子。据说她以前多年女扮男装,要不是我觉得丁珂平杀伐决断的手腕实在不像个女人,我甚至会怀疑他就是孟天戈化身。 他们若非夫妻,定是一人。 果真如此,这场对决,实在难堪之极。 也许我浴血奋战、誓要夺其性命的,正是我平生唯一爱过的女人。 但,就算是这样,也改变不了什么。 我不想关心这个问题。决裂之日,我就已经知道,我和孟天戈各有志向,甚至不能并存。 接下来,战事陷入胶着中。丁珂平亲率北天关众将,与我大军展开一场又一场激战。短短数日,北天关前已是积尸成山、血流成河。我每天派人都要拖几具南朝士兵尸体,破开肚腹查看,果然他们腹中食物越来越少,到得后来,只剩些野菜草根和泥土了。他们甚至没有多余的桐油来再次烧毁登云梯,这个巍峨的城池确实已到了山穷水尽之时。 我越来越心里有数,照这么打下去,最多再过五日,北天关必败。 第95章 寂寞锁清秋 二十九、寂寞锁清秋 孟天戈,北天关围城中 雷泽攻城已有多日,他新造了一种攻城利器,听俘虏说叫做登云梯,果然厉害之极。北国人靠着它,很容易就冲上北天关城头。我军体力普遍不如北国将士,这种肉搏战异常吃力。重重包围厮杀之下,我的四万将士中,已有接近两万阵亡。我们几乎是什么都缺。没有吃的,剩下的一万余人每天都在挨饿,战马被我们大量宰杀充饥,如今连草根树皮也不好找了。甚至已经发现有人偷盗尸体,割肉充饥。 朝廷的援兵和粮草一直没有来。 如果再这么发展下去,只怕关中不用雷泽怎么攻打,也会活生生饿死。 我自己虽早已看淡一切,甚至宁可死在他手上,却不能不顾北天关弟兄、南朝百姓。在城头和雷泽几番恶战,我虽然重创了他,但自己也受了重伤,牵动咳血宿疾发作,半昏半醒躺了两天。不希望引起军中震动,我每日把军令交给牧清野传达,幸好雷泽重伤之下,也是不能为继,总算勉强支撑战局。 登云梯如此厉害,我若不尽快想出破解之法,无异于坐以待毙。 我半躺在床上,皱眉苦思瞑想良久,不得要领,只觉得头痛欲裂,脑中轰响不止,只好按着额头,微微喘息。 朱痕一直静候在外面,听到我的动静,赶紧跑了进来,惊呼道:“怎么啦?”她一时急忙之下,衣袖绊倒了桌上的油灯,桐油洒在桌上,一下子就烧了起来。 我对她摇摇头:“没事……” 朱痕连忙手忙脚乱的扑灭火苗,心慌意乱道:“元帅,都怪婢子不好……” 我一摆手,看着满桌灯油,忽然心头一动,有了主意,低声微笑道:“不,朱痕。你做了件好事情。快去请叶、牧二位将军。” 是了,桐油,用油浇登云梯,再放火烧! 一举成功。 这次成功烧毁雷泽三架登云梯,短期内他无法强行攻城。以登云梯的庞大结构,没有三五天时间,雷泽不可能再造出来。我们总算有了个短暂的喘息之机。将士们欢庆胜利,近日低落的士气总算为之一振。我内伤稍微好转,也挣着出门,激励士气。 终于夜深人静。 我无声无息漫步在夜色中,脚步所及,到处都是惨烈血腥。点灯的桐油几乎被我全部收来,用于烧毁登云梯。入夜后的北天关,一片暗黑昏沉,隐隐有恶臭的腐尸气息传来,那是堆积城下的上万士兵尸体,因为军情紧急,一时来不及完全处置。这个南朝第一雄关,就如挣扎在地狱的边缘。 我必须设法挽救这个危局。 江听潮留给我的天刀,此时不用更待何时?可惜天刀流此时已为秋沁好掌控,朱震天虽然武功不弱,心计却大不如,自然不是对手,我要控制天刀流,只怕要亲自跑一趟才行。若得到天刀之助,想必雷泽之危可解。 叶,牧二人听到我的决定,都一下愣住。柳洄雪忍不住抢着道,“丁元帅,如今你重伤未愈,何况城外重兵围困,出城定有凶险。你是北天关万民希望所系,还是不要轻易涉险吧!” 叶飞白也皱眉道,“不错,丁兄弟,如蒙不弃,联络天刀流之事,就交给我吧,北天关中一日不可无帅,你如何走得。” 我摇摇头,沉声道:“无妨,如今雷泽登云梯被烧,我料他三天内不会攻城,此时不去,更加没有机会。你们不要急,我做事自有把握。” 牧清野眼看我神情坚决,欲言又止,想了一下,终于说:“那就让朱震天和你同行可好?” 我点点头道,“好,就请朱兄与我同去。” 当下朱震天和我收拾停当,趁着夜色悄然出城。我二人轻功都算不错,出城之际,倒也点尘不惊。想必在北国士兵眼中,只看到两条黑色影子晃了一下,眼前一花而已。 我们出了北天关,在北国军营中盗得两匹战马,用布包了马蹄免得发出声音,踏月而去。 一路幸有朱震天带路,快马加鞭,奔驰一夜。长途驱策之下,我又呕了两次血,强打精神,总算挺了过来。两匹战马虽都是难得的良驹,也经不得如此奔驰,到得后来已是口吐白沫,无法前进。我和朱震天见状,索性下马,施展轻功继续赶路。天明时分,到得天刀流总舵。 把守总舵门口的刀客,眼看我二人来到,顿时变了脸色,看样子他们认得朱震天。为首一人大声叫道:“朱震天,你这反贼,如何还敢到这来,看刀!”说着提刀冲了过来。 朱震天闻言大怒:“左清风,你不知好歹,胆敢违抗主公遗命,为那秋沁好为虎作伥,还敢和我动手吗?”说着提刀迎上。众刀客也待加入战场。 我一看架势不对,此来天刀流可不是为了打架。当下运足内力,大喝一声:“通通住手!” 一喝之下,内力稍弱的人不禁耳鼓流血,哀号着捂住双耳倒地,局势顿时一变!那左清风见状,面色发青,对我大喝道:“阁下是何方神圣,竟然帮着朱震天震天这逆贼?” 我和雷泽交战多日,原本受伤不轻,星夜奔驰之下,更是难以支撑,这时运足功力发佛门狮子吼,已是气血翻腾,当下勉强压住,微笑道:“在下北天关丁珂平,特来求见江夫人。” 此言一出,众人一起愣住。左清风瞪着我,迟疑一下,这才说:“不知是丁元帅驾到,适才失礼了,还请元帅大人恕罪。” 我淡然一笑,举起手中的白玉天刀信物:“左清风,你叫我丁元帅吗,我倒以为,你该叫我主公才是。” 天刀流众刀客眼见天刀信物一出,顿时大惊,一起跪下!左清风迟疑一下,却不肯下跪,反而大喝道:“丁元帅,天刀信物虽在你手,但我家主母有令在先,小人不敢违抗,还请元帅恕罪。” 我一听这口气,知道秋沁好定已完全掌控局势。我要从她手中得天刀流,想必今日需花些心思。当下一手制住正待跳起来开骂的朱震天,沉声道:“这也无妨,还请左先生带在下去见你家主母,有要事商议。” 左清风还在犹豫,我笑了一声,一伸手,抚摸了一下大门前的石狮子。顿时高大的石狮化为一团齑粉,轰然倒下!左清风看了,变了脸色,再不敢废话,毕恭毕敬道:“既然如此,丁元帅请进。” 我淡然微笑,趁着他们不注意,把急涌而上的一口血又悄悄咽了下去。朱震天看出我又有些不对,神情微变,我对他只是笑笑,示意他镇定下来。 当下左清风带路,我们一起进入天刀府中。此间一山一水,清新俊逸,均可见得江听潮的遗迹,不见丝毫杀戳之气,也无富贵逼人的俗态。可惜物是人非,江听潮再也回不来了。 我们穿行在月琴形状的九曲回廊之上,一路上所过之处,穿花拂柳,流水如歌,空气中飘荡着隐隐花香,府中刀客一个个衣着简单朴素,看上去不象武林中人,倒有些隐士的光景。 我看得暗暗点头,忽然想到,江听潮这个人正是兼有隐士枭雄之气,深沉冲虚,傲视天下。他若在世,以天刀流的气势,想必终有一日可谋大事,只可惜江听潮既去,秋沁好一心□□,天刀流只怕不复往日之威了。江听潮虽有遗信,我却无意借天刀流争雄天下,只打算靠着它来一解雷泽之危,至于秋沁好的野心,我不会反对。无论如何,北国有这样一个制衡力量,总是好事。 穿过重重庭院,我们终于到得一处小小水阁之前,眼见得流水清清,湖面上落花飞舞,青瓦白墙的水阁幽然立于湖边。左清风停下脚步,躬身道:“丁元帅,这就是我家主母所居的秋水阁。请丁元帅稍候,待我前去通报一声。” 我正待说话,就听里面传来一个清脆冷漠的女子声音:“左清风,贵客已来,怎敢有劳久候,这就请进吧。” 她的声音异常轻柔悦耳,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漠之意,当真清若秋水却也寒若秋水。我听得微微一愣,却不知这位秋水夫人,到底是何等人物了。 秋沁好身为江听潮生前唯一妾室,想必颇受爱宠。但奇怪的是,江听潮昔日却未曾对我多提她一句,也不知这二人到底是何等光景。但无论如何,江听潮把天刀流交托于我,想必秋沁好心中大是不悦。这女子当日能勾结北国宫廷,废雷泽兵权武功,想必大有手段。今日见她,却要步步小心为上。 我们进入房门时,淡淡幽香扑面而来,似乎不是女子脂粉之气,异常清新优雅,却也不象迷香,只是一味清清淡淡,令人忘情忘俗。 我一抬眼间,看见门口屏风上两行草书大字“国色朝酣酒,天香夜染衣”,落款是“江听潮醉后狂草”。 任是千重杀气,到得这个小小水阁之中,也势必沉淀。 我看了心头一动:不错,天香夜染衣,这秋水阁中的幽香气息,果然异常动人。当年江听潮怜取秋色、天香染衣之际,不知是何等风雅倜傥的光景。 房中隐隐有低咽的琴声,叮叮咚咚。借着半壁天光,我看见窗前小几之旁,一个纤细的女子身影背向而坐,正自低头抚琴。只能看见她背影异常婀娜清秀,长发并无半点修饰,就那么如柔云般直垂到地上,悠闲散淡地铺陈一地,微微闪着光泽。她抚琴时,身子微动,稍微侧过了头,依稀可见后颈白腻如玉。 我看得暗暗吃惊,只是一个背影,这女子竟如此倾城颜色。微一迟疑之下,徐徐道:“江夫人,在下丁珂平求见。” 那女子轻轻嗯了一声,缓缓回过头来。这一转顾之间,流云般的长发轻轻飞扬,在空中划过一道惊艳的乌云,顿时房中香气更甚。 若非群玉山头见,会是瑶台月下逢。 第96章 谈判 秋沁好回过头的刹那间,似乎暗沉的房间也陡然燃起一抹惊艳绝色,忽然多了一些清冽明亮。容色之美,无可言说。这绝代红颜的眉宇之间,却有着一丝说不出的憔悴沉寂,目光虽在我脸上,心思却似早已渺然。 她默然注视我一会,侧过头悠悠道:“左清风,这里没你的事,你可以下去了。” 左清风迟疑一会,答应一声,带着几个刀客退下。 我暗暗佩服这女子的胆气,她明知道以我的武功,大可以轻易杀了她,却还敢和我们单独会面,显然对事情有相当把握,而且极度自信。江听潮当日经常对她委以重任,显然颇具眼力。 秋沁好沉思一会,低声道:“我知道听潮把天刀信令交给了你。” 朱震天愤然道:“秋沁好,你明知如此,为何还妄图霸占天刀流?” 秋沁好看着朱震天,冷冷道:“天刀本为顺天应势之刀,唯能者居之。就算听潮是它的前代主人,也不可能逆天行事。我能光大天刀流,也就不算霸占了。”说着轻轻斜了我一眼:“丁元帅要想掌握天刀流,资本还嫌不够呢。不如放弃,我会给你一些补偿。” 朱震天大怒,喝道:“秋沁好,我若杀了你,想必丁元帅的资本就够得很了!”说着就想冲上去,被我低声喝阻:“朱兄,听完了再说。” 秋沁好浅浅一笑,越发风姿绝伦,轻轻说:“还是丁元帅有涵养。”忽然看着朱震天,悠然道:“朱震天,你若真杀了我,就算你二人武功再高,出了天刀流时,也定是被万刀齐下,砍成肉酱。你信也不信?” 朱震天浓眉一皱,还要发怒,却被我阻住。我看着秋沁好清丽绝伦的容色,倒也佩服江听潮,难为他能找到这么一个胆识过人的玉美人。当下笑了起来:“江夫人,你说我统领天刀流资本不够,却不知你有什么资本,足以为天刀之主?” 秋沁好沉声道:“多年以来,天刀流虽是听潮掌管,但他体弱多病,很多事实际是交给我去办理。若说天刀流中认得我的人比认得听潮的还多,只怕没人不信,就凭我在天刀流的人脉,做个天刀之主又有何难?” 我看着秋沁好自信的样子,哈哈一笑:“江夫人说得虽不错,但你可知,以天刀流的实力,若无一个强势有力的统领者,势必成为各方势力垂涎的对象。江夫人,你虽精明能干,却不是江听潮那种王霸之才,守成尚且不足,创业更无从谈起。照这样下去,只怕不消两年时间,天刀流就会在你手中土崩瓦解。” 秋沁好面色微变,冷冷道,“丁元帅,你休要以大言欺我,王霸之才不是嘴里说说就能做到的。元帅你虽威震北天关,毕竟是庙堂中人,何苦与我争夺这天刀之权,难道你不怕南朝皇帝知道此事,疑心你要造反吗?”言下微带威胁之意,显然我若强行夺取天刀流,秋沁好就肯定会派人向皇帝告密了。 我倒也听出了她的意思,却只是微笑:“江夫人,你可想过,匹夫无罪,怀壁其罪。你本人并无甚武功,却要掌握天刀流,就如三岁小孩手中握着倾国宝藏一般危险。你就是扳倒了我,也绝无好处,与我合作,方有望保得性命。”知道这女子在天刀流中纵横杀伐,向来圆转如意,想必心中自负之极,今天如若不狠狠煞下她的强傲之气,要谋夺天刀流绝无可能。 秋沁好冷笑道:“我倒要请教丁元帅,我天刀流中猛士如虎高手如云,有何人能动得了我一根小指头。” 我盯着她的眼睛,笑了笑:“不错,江夫人,天刀流中果然是猛士高手颇多,可惜这些人却未必都肯听你的话。昔日江听潮以天刀流传我之事想必已众人皆知,此事足以离散人心了,如朱震天等便归心与我,其余人等也可以此为理由,不肯受你驾驭,更何况还有一帮貌恭而不心服者,伺机而动。江夫人要想一统天刀,自是困难不小,就算勉强在表面上取得天刀之权,也难防暗箭,只怕你两三年内就性命难保。” 我故意把“性命难保”四字说得特别沉重,果然秋沁好听得面色微白,却冷然道:“丁元帅说得好不怕人,我秋沁好若是寻常女子,怕也只有向你低头求救了。丁元帅,你在北天关被那雷泽打得大败亏输,此时到我天刀流,分明是拉救兵来了,却做得如此架式十足。可惜我早已知道你的来意。你说,我怎会上当?”说着,眼中突然现一股说不出的讥笑之色,悠然道:“你若好好说也罢了,却如此大言恐吓与我。你可知道,我秋沁好的性子,向来是遇强越强的。你越这样,我越不肯帮忙。”一边说,一边轻轻笑了起来,笑声清脆,但听在我耳中,却没有什么悦耳之意。 我看了看她,心下倒也佩服这女子的敏锐,。天刀流向来耳目众多,我和雷泽在北天关激战多日,想必她已知道,成竹在胸,不肯对我假以颜色。不过,秋沁好虽聪慧,我孟天戈却向来无所畏惧,当下笑了笑:“江夫人的耳目果然厉害啊,可惜有些见识不明。我和雷泽虽激战北天关,却也说不上大败亏输,雷泽十万大军,已被我打得只剩五万,江夫人若自问比得那雷泽,不妨在我手下试剑。” 秋沁好神色不改,冷笑道:”丁元帅,我只知道雷泽虽耗去五万大军,此刻却把北天关围得水泄不通,你甚至得不到朝廷支援,已到水穷水尽之时。若无天刀援手,你必败无疑。大难临头之际,你竟还敢跑到我这来,也算得胆大包天了。” 我越发觉得这女子口齿伶俐异常,也不知江听潮当日是如何□□于她,淡然道:“江夫人,我既然出了北天关,就自然有我的办法,雷泽就算破关,杀了关中数万将士,却也奈何不了我,我丁珂平做事,不管纵横沙场还是快意江湖,怕过谁来,谁又能挡得了我。倒是你,待得雷泽扫定北天关,拿下南朝后,他回过头来第一个要对付的,定是你江夫人。要知道此刻天刀流中并不齐心,你本人甚至并无得意武功护身,一旦雷泽刀锋所向,我看你只有香消玉殒而已。” 秋沁好微微咬牙,随即冷笑道:“我和那雷泽无怨无仇,他怎么会找我麻烦。倒是你丁元帅,明明是自顾不暇,却在我这里卖弄口舌,有何用处。” 我看着她,哈哈大笑:“江夫人,你和雷泽无怨无仇吗,这可未必。当日设计废了雷泽武功,并在皇帝面前屡进谗言,令雷泽废弃将近一年,差点就此毁掉一辈子,这不是江夫人的得意手笔吗?” 这话被我一字一字说来,分来刺人。秋沁好脸色微变,半响道:“那又如何?雷泽眼中只有天下,当日他连听潮的威胁也忍得下来,如今哪有工夫管我。”这骄傲倔强的女子,此刻终于出现了一丝裂隙。 我冷笑着对秋道:“江夫人,雷泽为人,暴烈异常,你说他可会容得下一个与他积怨如此之深的人?当日不动江听潮,只因御锦尚在,雷泽无力同时应付天刀流、沧海郡和北天关。如今形势却早已变了。更何况,你没有江听潮的才气,却坐拥江听潮威震天下的天刀流,对雷泽而言,这无疑成了北国一大内乱隐患。若天刀流中争权夺利、自相残杀开来,想必天下都会为之动荡不安,雷泽此人平生做事,向来以治乱平天下为已任,他又怎会容得下你这祸乱之源呢?无论为公为私,一旦雷泽拿下南朝,你肯定是他第一个要对付的人。” 这番话说得秋沁好神色微微发白,我甚至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她白玉般的手悄然紧握成拳,用力之大,甚至渗出一丝血迹。 我知道这番言语已对她造成相当影响,当下趁胜追击道:“更何况,江夫人不妨考虑一下。你已经有了雷泽这等劲敌,若还要和我结怨,日后就算挡得了雷泽的围剿,也不一定避得过我的追杀。你同时树立两个敌人,个中滋味,就请自行掂量吧。” 秋沁好白玉般的额上渗出汗水,却强自镇定,忽然一挥手打断我的话,冷笑道:“丁珂平,你说来说去,就是想凭三寸不烂之舌,让我归顺于你。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?我辛苦多年的成果,怎会平白送人?以我手上实力,就算不能谋得大事,拼个玉石俱焚却也不难!” 我看着她愤怒中越发美丽的样子,忽然哈哈大笑起来。 秋沁好变色道:“丁珂平,你笑什么?” 我悠然笑道:“我笑江夫人你善于做戏,明明已知道我说的不错,却拼命强自撑持。也不过是想在我手上,讨得更好条件而已。不是吗?” 秋沁好白玉般的脸微微涨红,怒道:“胡说八道!丁珂平,就凭你如此轻视我,我秋沁好绝不折节,今日定要你有来无回!” 我哈哈冷笑道:“江夫人,你若是要我明白你在天刀流的实力,同时伸量于我,这样做作早已足够。但若做戏过了分,只怕令我误会,反而误事了。”一边说,一边微笑着紧紧逼视她的眼睛:“我只知道江夫人向来最喜欢对属下说的一句话,就是‘生意人求财不求气’,是吗?要说你会为了我这几句话就勃然大怒,甚至不惜以天刀流之众性命相拼,那就不是你秋沁好了。” 秋沁好本来怒形于色,整个人清冷如冰雪,听得我这话,忽然轻声笑了。她笑声居然柔如春风,悠悠道:“丁珂平,看来你此番见我,实是有备而来,连我的性情也已一清二楚。”她一边说,一边随意看了看目瞪口呆的朱震天,悠然道,“我这句口头禅,是你朱震天说出来的吧?” 朱震天一愣,悻然道,“你自己最喜欢说这句话,谁还能不知道!” 秋沁好微微一笑,点点头,“不错,求财不求气,我秋沁好做事,要的是有利可图,若有好处,我自可不择手段。若无好处,无论如何,你却也休想说动我。丁珂平,此番我若解你危急,你倒是乐得退了雷泽之危,我却有什么报酬?” 我看着她星光一样明亮冷漠的眼睛,忍不住叹了口气:“江夫人这样的绝世美人,却说出这么煞风景的话,实在可惜得很。” 秋沁好悠悠道:“丁珂平,你若要说动我,无非两个办法。要么令我倾心相许,可惜我心已跟了听潮去,这一招是不行了。要么你能给我足够的利益,我自会帮你。不过,看来你被雷泽打得狼狈不堪,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条件啦。我虽敬你是个人物,却不肯白白为你做事。” 我看着她,只是笑:“江夫人,我倒觉得,是我该问你索要报酬。你若献上天刀流,无异于丢掉一个烫手山芋。有我撑腰,雷泽对你的威胁自然就此解决。何况,我是南朝大将,自然不可能亲自统领天刀,还是要用你出面的。你的地位并不受影响。其实,倒是我白白送上门来做你靠山了。” 秋沁好目光闪烁,看了我一会,轻轻道:“丁珂平,怪不得听潮生前对你赞不绝口……他的眼光果然没错。”说着忽然冷笑了一下:“只可惜他千算万算,却漏算了一点,我向来做事虽冷静,却毕竟是个女人。女人毕竟有些小性儿的,我也不例外。” 我皱了皱眉,尚未说话,朱震天已经不耐烦的说:“秋沁好,你又要放什么诡计?” 秋沁好紧紧盯着我,森然道:“丁珂平,听说听潮生前,不但把天刀流送给你,还送了你一件他重逾性命的物事,是么?” 重逾性命的物事?通灵犀吗? 第97章 退兵 我一时沉默了。江听潮已经死去,我再也无从猜测他的心意。 秋沁好美玉般的脸上忽然静静划下一行泪痕,一如花承晓露,显得越发容色绝美。单薄的身子微微发颤,幽幽道:“孟衣雪,他把孟衣雪那个婚约,也交给你啦。所以,他才会送你天刀流。不是么?只因你要作孟衣雪的丈夫,他为了孟衣雪的日子过得好一些,竟不惜向你拱手送上毕生心血啊!” 我脑袋里面轰的一声,如同焦雷炸响,江听潮那封信中欲言又止的心意,就此明明白白。 秋沁好自然不知道我就是孟衣雪,可江听潮是知道的。赠以天刀,江听潮……这番用心,我如何担当得起? 秋沁好的声音忽然激烈,颤声道:“我为他用尽心肠、出生入死,甚至不惜屈身作妾,他却不把我放在心头……这么多年,他只顾寻寻觅觅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孟衣雪,却不肯多看活生生的我呀!” 我皱起眉头,一时间无言以对,回想起江听潮沉静冷峻的眼睛。分别之日,他就那么一直悄立荒原之上,静静注视我离去。那时候,他已知道我的身份,却又必须面对死亡的宿命。当日他在想些什么呢? 我自是愧对江听潮,却又如何对得起秋沁好?她才是为江听潮付出一切的人。这一切,怎么如此颠倒错乱? 秋沁好忽然含泪嫣然微笑,幽幽道:“丁珂平,我美吗?” 我看着她清丽如月色的容颜,深深叹息:“美,人间绝色。” 秋沁好闻言,笑容越发灿若玫瑰,眼波流转如水,又问:“江听潮既然肯把天刀流交给你,想必孟衣雪你也见过。我比那孟衣雪如何?” 老天作证,这误会可大了,世上哪来的孟衣雪?我只好苦笑:“自然是你更美。” 秋沁好慢慢现出一丝刻毒如魔鬼的笑意,缓缓道:“既然如此,我若要做你的妻子,你欢喜吗?” 我的耳朵嗡地一响,几乎有点不能置信,谔然看着她!朱震天更是膛目结舌,无言以对! 秋沁好愤怒之下,晕红双颊,微生薄汗。全身暗香更甚,在房中幽幽弥漫,一如芳兰竟体,情形异常魅人。我若是个男人,想必不动心也难了。可惜我是个女人,却无法领教她这番美意了。何况,是不是美意,却也难说得很。当下又是苦笑一声:“能得江夫人这等人间仙子为伴,在下自然是千喜万喜。只可惜你是江兄的未亡人,在下不敢无礼……” 秋沁好淡淡打断我的话,柔声笑道:“你连他的妻子也肯接手了,更何况我这个妾侍?” 我头大如斗,皱眉道:“不过……”有江听潮这样的绝世美男子在前,我自问就算也还看得,却没本事令这冷面冰心的绝色佳人动心。她这么说,可以肯定断无好意。忍不住叹了口气:“这就是你的条件?” 秋沁好嫣然娇笑道:“不错,要你娶我为妻,却不许娶那孟衣雪。这就是我交出天刀流,所要的报酬。想必你也乐意支付。” 我看了她半天,还是只能苦笑:“江夫人,你可真看得起在下。” 秋沁好缓缓道:“我这辈子最恨的人,就是孟衣雪。若没有她,想必我和听潮会过得很好。她令我失去丈夫,我也要好生回敬才对。”她忽然颤抖着慢慢挽起长袖,现出冰玉般的一截手臂。 朱震天吃了一惊,不敢看主母的手,赶紧回头。 但见肤光如雪,掩映着上面殷红一点的守宫砂,异常美丽。原来她竟是处子之身!我暗暗一惊!她不是江听潮的爱妾吗,这是怎么回事?难道…… 秋沁好美丽如湖水的眼中忽然流下一颗大大的泪滴,冷冷道:“丁珂平,你可满意了吗?” 我脑袋轰轰作响,乱成一团,叹了口气:“江夫人……”忽然想到她还是处子之身,算不得什么夫人,连忙改口道:“呃……秋姑娘,我只怕你会后悔。” 秋沁好轻轻微笑:“丁珂平,你自己还不知道吧?南朝皇帝封你做北定王了。我若嫁了你,自然就是北定王妃。这个条件,我倒还满意呢。”说着笑声渐渐激烈:“听潮为了孟衣雪,竟然不顾我一番心意,只肯屈我做个挂名妾室!我好恨啊……偏要趁他尸骨未寒之际改嫁,令他丢人现眼,我很欢喜呢。听潮呀,你若死而有灵,怨我改嫁,不妨来取我性命——”她越笑越是声音颤抖,到后来已是摇摇欲坠。 朱震天虽向来和她不和,此时也变了脸色,神情尴尬。我叹息一声,心头说不出是何滋味!江听潮啊江听潮,你却要我如何是好?为了北天关,说不得,我只好从权答应。 这番冤孽,实是因我而起。我如今还要骗秋沁好为妻,心下但觉一片懊恼惭愧,叹口气,扶助她柔弱欲倒的身子,徐徐道:“既然如此,我还有何话说?” 秋沁好低泣一声,忽然泪落如雨。 朱震天显然神情不乐,却碍着我是江听潮指定的天刀主人,不便多言,神情不免悻然。我看在眼中,只能苦笑,缓缓道:“秋姑娘,我们即为夫妻,实不相瞒,如今北天关之势颇为紧急。天刀流必须马上出手相援。” 秋沁好平静下来,淡淡道:“好无情的男人,你为了北天关,宁可舍去听潮的临终托付吗?可见得你也不是好人。不过,你这个冷酷无情的性子,却也像足了听潮呢。既然我要做你妻子,自然会为你打算的。”说着忽然又嫣然一笑:“雷泽实为绝代神将,就算天刀流出兵,只怕未必有用。其实,我倒有一计,不用一兵一卒,可让那雷泽退兵。” 我心头一动,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。 反间计。 众口铄金,积毁销骨。 北国皇帝对雷泽的信任,本来就很薄弱,只怕经不起什么谗言。这一着秋沁好甚至已用过一次,显然她在北国宫廷有相当的影响力,不难说动皇帝。这一次,雷泽只怕难逃噩运。若他坚持那种固执的忠心,只能走向死亡! 我沉默不语,心头激烈颤抖。 这一次,我会彻底毁掉雷泽…… 苍天作证! 要我如何面对此后的难堪岁月、无尽思量? 然,北天关中数万人已是命悬一发、南朝万里山河危在旦夕! 我眼前飘过北天关城下伏尸遍地、血流成河的情形,心头已有了决定,缓缓道“反间计,是么?” 秋沁好瞪大美目,讶然道:“果然厉害。” 我缓缓道:“北天关尚可支持十日,你要加紧行事。事毕后南下北天关,和我会合。北天关之围一解,秋姑娘,我当奏明天子,三媒六聘,迎娶你为北定王妃,你可满意?”我一字一句说着,心头痛到翻江倒海,眼前模糊一遍,一口腥甜之气在喉头滚来滚去,却被我暗中吞下。 我知道秋沁好精明险诈,决不能让她看出我的疲弱之态。当下暗暗咬破舌尖,借着一阵悸痛提起神智,取出怀中通灵犀递过去,对着她淡然一笑:“这本来就该属于你的,如今权充我的聘礼,聊表寸心。” 秋沁好一愣,慢慢接过通灵犀,紧握手中,眼中闪过一道烈焰,泪水却又流下。 我笑着吩咐:“军情紧急,你去备两匹好马,我们要立刻赶回北天关。” 我和朱震天快马加鞭,出得天刀流地段,朱震天憋了半天,这时终于发怒道:“丁珂平,你在搞什么鬼?竟然要取主公的未亡人?” 我微微一笑:“若非如此,北天关就完啦!”话音未落,忍了良久的郁血忽然急喷而出,眼前一黑,险些栽下马来。 朱震天大惊道:“丁珂平,你这小子可别吓唬我!”就待察看。 我摇摇头,勉强对他一笑:“没事,内伤复发而已,我熬得起。赶快赶回去……” 我们悄然赶回北天关之日,雷泽的登云梯已造好,正在攻城。全靠牧清野带着叶飞白拼死抵抗,总算城池未失。他们见到我回来,都是军心大振。我虽疲惫已极,也咬牙死忍,匆匆换过战甲,在城头亲自指挥作战。 我知道秋沁好就算能做得手脚,也需要一些时日,这一段无疑是北天关最艰苦的日子。关中存粮告磬,士兵只能靠草皮树根充饥,有人实在饿得熬忍不住,甚至去啃观音土。我看在眼中,却也唯有激励士气,要他们拼死熬过这一关,大声鼓励众兵将:“大家不要急,我们众志成城,最多再挺七天!七天之内,雷泽必定退兵!” 众人听的疑惑不已,但他们向来对我敬若天神,自然十分相信,拼命浴血奋战。 雷泽的攻势一如之前的猛烈,一波接一波。看这样子,他不攻下北天关,是势不罢休了!激战中,我越来越清楚,如果再无后援,北天关必将失守,我们的士兵甚至已没有了作战的力气,能拼命支持到现在,已是罕见之极。 但我甚至并不着急,无论如何,我对秋沁好的手段总算有些信心,当日在北国,眼看她支使天刀流对付雷泽,做事大是狠辣机变。何况以雷泽和皇帝的关系而言,本来就不难挑拨。那北国皇帝就算对南朝江山有些兴趣,却也抵不过雷泽对皇位的威胁来得实在。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,时间上有甚偏差,在北国皇帝撤军圣旨到达之前,我军就抵挡不住,被雷泽攻破。果真如此,想必局势很难收拾。雷泽势必大军南下,一泄千里般扫荡南朝,到时候,就算北国皇帝下了撤军之旨,也挡不住雷泽了,他甚至会自立为王。其实,就算撤军旨意及时到达,雷泽也未必会这么听话,他还是可能造反。但那会造成北国内乱,自然对北天关威胁大减。 我为稳妥起见,还是派叶飞白杀出重围,南下寻求朝廷援助。 这日激战之中,前方北国军队忽然发出一声山崩般的惊呼声!那惊呼如潮水一般滚滚不息,他们喧哗着的,分明就是一句“撤军!元帅下令撤军了!” 我心头一震!成功了!知道北天关之危已解,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!一时间,我甚至说不出是何感觉! 终于过去了,这场数万人的生死之劫! 刹那间,我甚至在北国将士的脸上看到了迷惑与绝望! 北天关的将士忽然窒息般地沉默了,随即,爆发出一声巨大的欢呼! “雷泽退兵了!” “雷泽退兵了!雷泽退兵了!” …… 我深深吸一口气,心头清楚,雷泽同意撤军,无疑着他再一次被朝廷废弃——甚至死亡。雷泽对北国的忠诚,甚至超出我的想象。 此时,他是何等心境? 我拒绝去想。 只因我已伤他太多太多次,我早已不再是雷的梦。 我挥手制止了士兵的追杀,静静看着北国人紧然有序的后退,悄立城头,心思茫然。 滚滚黄沙中,我却一直没看到雷泽的身影。 我默默凝视着北国人缓缓远去的后影,耳边传来北天关守兵们惊喜交加的欢呼声,如雷霆般响彻天际。 “北国退兵了,我们赢了!” “不错!我们赢了啊!”这欢呼竟然伴随着嚎啕大哭! 我们赢了,伴随着城下遍地将士的尸骨! 可我们毕竟挺到了最后! 柳洄雪热泪盈眶,叫道:“丁元帅真是料事如神!竟然料定了北国今日会退兵!” 不知是谁跟着大叫一声:“不错,天赐丁元帅,保佑我朝!丁元帅,你就是我们的不败战神!” “不败战神!不败战神!” 这声音如春雷般响彻北天关,人潮欢呼涌动,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骄傲而兴奋的笑容。 我微笑着看着欢呼的人群,摆一摆手。 终于,我救回了一切。然,代价超出我的想象。 我终于忍不住,还是把目光投向远处化为一小片灰色暗影的北国军队。 自始至终,我看不到雷泽。 从此永无相见了吧? 有什么关系呢?早就决定的一切。 我沉默着凝视良久,忽然胸口一阵气血翻腾,激痛如万刀穿心,大口大口的鲜血激涌而出,慢慢倒地。 身边传来七嘴八舌的惊叫声。 是,我是北天关的战神,竟在这个时候倒下,想必令众人惊惶失措了吧? 我有些遗憾的想着,却无法克制心头冰寒之感。 没关系……还有什么可以在乎的呢? 我的意识逐渐滑入黑暗。似乎有人镇静地扶起了我,是牧清野吧。 我慢慢清醒过来,发现躺在床上,牧清野静静坐在一边看着,为我熬药。 我吃力地说:“谢谢。” 牧清野静静扫了我一眼,摇摇头:“不用。我只是不想假手别人,免得被人知道你是个女人,搞得军心不安。” 我淡淡微笑,知道这个人恐怕一辈子不会对我说一句好话了。但没关系,我已很清楚他其实是个温柔脆弱的人。 兰若能活到现在,想必牧清野的温柔会令她幸福吧? 只恨当年我的出现,令一切走了样。 忽然想起当年林归云的忿然咒骂:“你是个妖孽。” 呵呵,是,妖孽,毒龙。 断尽恩情,负尽人心。 我辜负了太多,这条命却还是留到现在,实在可笑得很。 牧清野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,冷冷道:“别想一死偷懒。我花七天时间救活你,可不想白做。京中传来消息,叶飞白不知如何,得罪谢广宁,要被处斩了。你要想办法救他。” 我眉头一皱,喘息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,沉声道:“我去。” 第98章 男儿到死心如铁 三十、男儿到死心如铁 雷泽,北天关之战。 我毕竟高兴得太早,这天,就在激战之中,军中忽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。激战之中,传令兵飞速来报,叫道:“雷元帅,圣旨到了。” 我听得心头一愣,在这样的关键时刻,圣旨到来,到底意味着什么? 刹那间,我有一个非常不妙的预感,似乎想到了什么,我甚至忽然有了一种抗旨不接的冲动。但我毕竟忍耐下来,一挥手,吩咐铁图:“你继续指挥攻城,我去接旨。”当下急步奔向营帐。 我进去之时,看到钦差的脸,心头微微一沉,来的居然又是木豪!木豪是朝廷最为信任的老将,他每次出现都不会没有原因。看来,这次圣旨,绝无好事。 不幸事情正如我的预料,皇帝要我立即班师回朝,若不遵旨,以谋逆论处。看来,无论我如何对他毕恭毕敬,也无法得到他的彻底信任。 当我静静听毕木豪宣读圣旨,心头居然是一片冰水般的平静。 这样的朝廷,呵呵,我浴血奋战,为了什么呢? 苍天啊,我一生所求,难道毕竟虚空? 我用颤抖的手接下了圣旨,那一声“遵旨”却迟迟说不出口。 叫我如何遵旨?在我最接近成功的时候,皇帝却要我放弃一切。这样的难堪感受,就好象自万丈高崖失足落下,竟会如此虚空迷惘! 我的手慢慢痉挛着握向腰间刀柄,头脑中刹那间转过了千万个念头。我似乎想拼命抓住什么,又想挣脱什么—— 我是不是要杀了木豪,就此造反? 手上汁出如浆,心跳就如沉闷的战鼓,一声比一声滞重而激烈。 造反吗?难道,我毕竟要做一个世人唾骂的乱臣贼子? 呵,不。这辈子,无论生死,我只是北国的子民。皇帝不肯信我,可要我如何能够起兵作乱,背叛家邦? 或者,我该趁着此时手拥重兵之际,自立为王? 但要我怎么做得到!沧海一战,屠戮同胞,虽是不得已而为之,已足以令苍天震怒。我若扯起反旗,无异于又一个御锦,势必令北国兵祸连绵、生灵涂炭。就算起兵称得一时快意,却要遗害苍生。更怕那南朝丁珂平乘北国内乱之机起事,反而踏马北上。这场杀局,我就算全都赢了下来,想必也是惨烈异常。更何况,我虽擅长兵法战阵,毕竟无治世之能,实非人君才具。我雷家历代祖上都是名垂青史、天下传诵的大将,难道到了我雷泽这一辈,却要留下千古骂名?! 罢!罢!罢! 就此收手吧…… 木豪目光炯炯,一直紧张地看着我。显然他也心中有数,一个不好,只怕就会首先杀他祭祀。 我眼中的烈焰逐渐平静下来,微微颤抖着,用汗湿的手把圣旨捧到香案上供好。口中沉声道:“臣——遵旨。” 这句话虽简单,却如一个焦雷击落。我说出来时,就已知道——万事成空。 木豪松一口气,脸上终于现出一个勉强的笑容,放柔了声音:“雷元帅,既然如此,就请你收拾三军,随老臣回返京师吧。” 我直直看着他的眼,慢慢微笑了:“木老大人,难为你两次甘冒奇险,到我军中传旨。这份对皇帝陛下的赤胆忠心,相信满朝文武无人能比。” 木豪显然没料到我这么说,呆愣了一下,迟疑良久道:“雷元帅,老臣所做一切,并非本意。但陛下有旨,为人臣者,不可不遵。还请元帅勿怪。” 我深深吸一口气,按下心头狂烈的痛苦之感,微微冷笑起来:“莫老大人,你尽管放心,就算朝廷不信我,我雷泽也不会作乱臣贼子的!既然到了这个田地,你不妨直说,为何皇帝下此旨意?我就算要死,也不想做个冤鬼——”说到这里,声音忍不住提高,厉声道:“要知道,我们本可在今日攻下北天关!我本来就要为北国献上南朝万里山河!” 木豪静静看着我,眼光中说不是悲悯还是痛苦,良久缓缓道:“雷大人,你毕竟错了。皇上要这多余的万里山河何用?他要的是皇朝永固,无人威胁龙庭。你功劳越大,皇上心中越发忌惮啊!更何况,近日京中遍传民谣,连三岁小孩都会唱,世人都道是天意要雷元帅登基为帝啊!皇帝听在耳中,如何不心惊?” 我厉声狂笑起来。 呵呵,皇帝毕竟不是一统天下之才。 我笑得颠倒撩乱,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一一迸裂,衣甲浴血,但心寒若死。 十年金戈铁马,万里山河一梦,就此磨尽英雄意气,平生痴狂,不过成灰。 此去帝都,等待我的,是又一次的软禁废弃吧? 那又如何? 我一把挥开惊慌失措的侍卫,平静地下令:“传令——撤军。” 回到京城,我立即被皇帝削去兵权,问罪下狱。罪名说来甚至有些可笑,他们说我意图谋反。刑部大堂之上,我甚至未做任何分辨,爽快地在他们帮我拟好的招供状上签字。心头有数,无论怎么做,这个罪名,他们都早安排好了。 我真正的罪名,不过是功高震主。 这一次,我算彻底心灰意冷。平生功业,不过虚幻。 我断送了五万兄弟的性命,却未能换来北国万世不败的基业。亲如兄弟的御锦,也被我亲手打败,即将征服的南朝,却又功亏一篑,就连妹妹一般的御琴,也被我夺去了她孤寂生涯的伴侣。 朝廷担心我逃跑,用厚重的铁链铐着我。他们知道我已经能对付化功散,无法废我武功,只好这样大花心思。 其实,他们未免太不了解我。 万事成空。 无论他们用什么罪名羞辱于我,我也能平静面对死亡。 我被关在天狱之中,几个狱卒似乎颇为景仰我的威名,喜欢为我送酒送菜,没事时就和我说话。我虽沉默着不甚言语,却改变不了他们的热情。我甚至从他们口中知道有大臣上奏,建议秋后将我问斩。 我听了只是冷笑,心头竟然平静异常。事到如今,还有什么不能面对?也许,我曾经在乎过一些东西,我曾经有过一些爱恋。但对于一个死囚来说,什么都没关系了。 我的狱中生涯非常平静,我甚至很少做梦。但对于这一点,我的狱卒有些不同意见。据他说,他曾经听到我说梦话,叫着什么“天戈”。我自然是不信的,我想,我是早就忘了孟天戈了,我怎么会做梦叫她? 我已很久没想过孟天戈,梦里自然也不会对她念念不忘。 她对我再无任何意义,应该就是这样,不是吗? 我甚至觉得有些悠然自得,心如止水,这么多年来,我第一次彻底放弃了尘世间的纷扰,也没什么不好的。 我要小个子狱卒去帮我找来一副围棋,没事时就隔着牢房粗大的栅栏,和他下棋为乐。日子倒也自在。 奇怪的是,这小子有次居然一边下棋一边流泪。我心下奇怪,皱眉问:“下棋就下棋,你哭什么?” 那小子扑通一声跪下道:“雷大爷,小人……实在不想看到你这模样,你现在实在……就是个死人!” 我默然看着他满面热泪的样子,心头激烈波动,实在不知说什么好,只能粗鲁地伸长手一把拉起他,低喝道:“胡说八道!我们接着下棋!” 呵呵,他并没说错,我雷泽已是个死人,不用他们来秋后问斩。 这天夜里,我第一次失眠,心头有个声音在对自己不住冷笑。 愚蠢啊,雷泽。 我静静凝视着外面走道上微微闪动的油灯光芒,想起了那女人火焰一般激烈的眼睛。也许,我的狱卒并没有骗我,或者我真是说过什么关于她的梦话吧。 真是可笑,竟然是一片刻骨伤心……这种情绪实在无聊。 我瞪大了眼睛,静静躺在草席上,心里却清楚得很,今晚休想睡着,那女人的身影缠定我了。 隐隐约约中,我听到两个狱卒在前庭一边跺着脚取暖,一边低声议论着什么。断断续续的,我似乎听到几个令我感兴趣的字眼“北定王”、“天刀流”。 我不由自主的心头一动,觉得奇怪:北定王,不就是那丁珂平么?他何时和天刀流扯上? 这个念头一起,我脑中一转,疑云一点点升起。 隐约中我又听到了几句,他们在说什么“北定王大婚”、“江夫人”我心头一震,忽然迫切地希望知道究竟,大喝道:“你两个小子过来,两个狱卒被我弄得莫名其妙,却还是飞快地跑过来。 我喝道:“刚才你们在说什么北定王丁珂平,难道他大婚了吗?“说这话时,心头微微发抖,最怕听到那个难堪的答案——丁珂平,难道他娶了孟天戈? 我急切地盯着那个狱卒,那狱卒一愣,呐呐道:“大爷,你对这个也有兴趣吗,是啊,南朝北定王大婚了,听说婚宴非常铺张,还是南朝皇帝亲自赐婚呢。哼哼,这小子艳福不浅,竟然娶走了咱们北地第一名花!” 我听得心头格一声,喝道:“什么北地第一名花,丁珂平到底娶了谁?” 狱卒被我狰狞的神情吓得一愣,呆了半天才呐呐道:“雷大爷,那北定王娶的就是天刀流江先生的寡妇江夫人啊。江夫人虽是二嫁,却美绝人寰,丁珂平这小子可是艳福不浅!”一边说一边咽了口口水,看来他是对丁珂平的艳福羡慕不已。 我瞪着狱卒,心中一片混乱,喃喃道:“不是孟天戈?”刹那间,我似乎起了某个奇怪的联想,但这念头一闪而逝,我未能细想。 原来丁珂平娶的妻子,竟是天刀流秋沁好。 这个想法忽然让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喜悦,原来孟天戈并未嫁给丁珂平。而且,既然丁珂平能娶秋沁好为妻,他就自然不会是孟天戈了。 也许,一切尚未绝望。 天戈没有和丁珂平在一起。或者,我还能找到她,把她紧紧留在身边! 第99章 越狱 我微笑着缓缓站起,把手搭在镣铐之上,突然狠狠一用力,铁镣被我硬生生抓裂!我笑着拍了拍手上的灰尘,顺手把铁镣扔到一边,看着两个目瞪口呆的狱卒,柔声道“对不起,我必须打伤你们,否则你们难逃纵我逃脱之罪。”一边说,一边随手一掌,劈开狱门,缓缓走了出去。 二人惊呼欲逃,却被我一手一个抓住,轻轻把两人额头对着一碰,顿时一起头破血流晕了过去。 我笑着轻轻放下二人,缓缓道:“你们待我实在不错,只可惜我要不弄伤你们,你们就是死罪了。再见。” 这番动静已惊得前面有人冲出来,看着我就这么悠然走了出来,忍不住大叫起来:“雷泽越狱了!”一边叫着,一边裤裆里滴滴嗒嗒,想必吓得小便失禁了。 我现在心情甚好,甚至还对他笑了笑:“对不住,你也得给我躺下。”轻轻一掌,那人被我打倒在地,昏了过去。 就这样,我大摇大摆,走了出去。一路之上,当者披靡。我甚至微微哼起一支家乡的小调,抢了一匹战马,星夜南下。 我要找到天戈。我再不容她离我而去。 天戈,你不是要我放弃一切,和你归隐山林吗?现在,我总算可以做到。 纵马急奔中,清风微拂,我的心跳急切如擂鼓。一声一声的马蹄,似乎都是我心头急切的呼唤。 这一回,我要把握住一切。天戈,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,只要你没有和丁珂平在一起,所有的事情尚可挽回,不是吗? 我这一番越狱南下,惊得皇帝派出大批高手追杀,我知道他怕我叛逃,暗暗冷笑,随手一一打发追兵,只是策马扬鞭,一路马不停蹄。皇帝派的人还是不死心,一波又一波,拼命追击,我的行程也为之一阻。 这日在南北交界的寒风郡内,我又被大批刀客拦住去路。 我定睛一看,这些人的打扮,分明来自天刀流。刹时间,新仇旧恨齐上心头,冷笑道:“天刀流的小贼,你们竟敢来找死。” 为首刀客叫道:“雷泽,你胆敢越狱,罪在不赦,我等奉皇上之令,特来杀你。”我冷笑一声:“螳臂当车。” 为首刀客冷笑道:“雷泽,死到临头,还敢卖弄!看来,当日真不该判你什么秋后问斩,就要立马杀了你才好!” 我听得他言下之意颇古怪,淡然道:“你倒安排起刑部之事来了,我看你这天刀流真是自不量力。” 那为首刀客涨红了面皮,悻然道:“雷泽,可笑你落得这般田地,还自鸣得意。如此蠢笨如牛,也该死之极。” 我越听这话越奇怪,微微笑道:“是吗,我倒要看你这天刀流有何本事,出此大言!”口中说着,绝不容情,抽出腰间大刀,一阵怒雷快刀之下,血雨纷飞。天刀流众人吓得连连后退,我如何肯放过,一刀一个了结,不多时,已是尸横遍地,只剩下为首刀客勉强抵抗! 我手臂暴涨,扣住他咽喉,笑道:“你现在还有何话说?” 那刀客面目失色,颤声道:“雷元帅饶命,是小人无知,胡说八道!” 我狠狠瞪着他,悠然道:“刚才你那些话,我听出有些古怪。莫非我这次下狱,还有你天刀流的功劳吗?” 那刀客不住发抖:“小人只是天刀流中二品刀客,对上头的事一无所知啊!” 我冷笑道:“你既然一无所知,没做亏心事,却这么害怕作什么。敢在我雷泽面前说慌,你可知后果?” 那刀客被我狠厉的眼神瞪得抖若筛糠,豆大的汗水不住流下,终于颤声道:“雷元帅,是不是小人说出一切,就可饶我性命?” 我心头怦然一跳,知道果然有名堂,当下狠狠笑道:“我可以答应不杀你,你说吧。” 那刀客一边发抖一边道:“其实小人所知不多。只是前些日子,江夫人曾命小人花费银两,派人多人教京中小儿传唱一些童谣。那童谣唱的,是什么‘雷泽王,天下昌’,还有‘雷泽出,天下统’。小人虽什么也不懂,却知道这些话分明就是反诗!果然,没过多久,皇帝爷就把您老从边关调回、问罪下狱了。”他一边说,一边偷偷看了我一眼,打了个寒颤,小声道:“其实小人什么也不懂,什么也没做。” 我心头一寒,随手松开他的脖子,那刀客如蒙大赦,连滚带爬逃了。我心思激烈起伏,忽然之间,想通了一切。 秋沁好派人在京中传唱童谣,秋沁好嫁丁珂平……原来如此。看来我这次获罪下狱,竟是丁珂平勾结秋沁好。设法解除北天关之危的大手笔! 我沉思一会,心头已是清明如水。忽然之间,对这个对手竟是无限佩服,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。 也罢,这一次折在他手上,却也不冤! 只是,敢和我雷泽为敌的人,必须付出代价。 我森然一笑,飞身上马,急奔向南方,在那里,我将了结一切恩怨爱恨。 这日我在寒风郡中穿行良久,渐渐已转到玄玄山之中。 我正在山中穿行,却隐约听到细碎的脚步声。我皱了皱眉,知道我现在是北国通辑的要犯,虽然海捕文书不一定这么快送到,但还是不让人看到为好。当下躲入乱石之后。 却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,步履蹒跚,似乎是个女子。然后我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,忽然心头一紧。这声音,我曾经非常熟悉——难道是御琴? 我这才想起,玄玄山正是御琴隐居的地方,看来我无巧不巧,竟走到了她的身边!听铁图说,那日御琴不肯让他带走御风华,出手阻拦,还受了伤。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? 想到这里,我激动起来,就待走出去看个究竟。忽然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,“琴,你怎么又出来挑水了?这些活就交给我干吧。” 我听得吃了一惊,这声音我分明听过,却是那逃回南朝的御风华!不知他什么时候回到了这里?一时之间,我不禁踌蹰。 只听御琴轻轻叹息一声,“风华,你断了一臂,挑水很不方便。我也是学过武的人,并非娇弱女子,这些事情还是我做比较好?” 我听得这一句,心头一阵惆怅。 不错,御风华是被我砍断了手臂,我虽是为国而战,却毕竟愧对这无辜少年。无论如何,我自己做过的事,必须面对。当下从乱石丛中穿了出去,叫道:“琴,御风华,是你们吗?” 这一出去,看到前方二人正是御琴和御风华。御琴的样子颇为清减,却不改美丽。奇怪的是,她的头发特别短,似乎曾经被削去很多,新近才长了出来。一身服色粗陋异常,却是穷家小户的打扮。那御风华也是满面风尘,虽不改清秀之气,却多了几分沉凝稳重,再无当日的骄狂气象。他身边放了一挑水桶,一身破旧的农家装束,断袖在空中飘飘荡荡。 御琴看到我的时候,眼中愕然闪过一丝惊喜的光亮,随即化为一片沉寂。御风华则竖起眉头,大叫道:“雷泽,你这奸贼!你怎么来了?”一边说,一边用独臂把御琴护住,神情戒备。 我看着他紧张而仇恨的样子,不由轻轻叹了口气:“御风华,你不要着急,我并无恶意。” 御风华冷笑道,“雷泽,你向来除了黄鼠狼给鸡拜年,还会做什么好事!但不管你怎样凶恶,我绝不会让你伤害姐姐一根头发。”说着堵在御琴身前,把她挡住。 我看着这少年护姐情切的样子,倒是微微苦笑,“御风华,我雷泽说话,还从来无人置疑,你怎么这么多心。” 御风华冷笑道,“我们再不会相信你的!你要没恶意,就快滚!我和姐姐都是一辈子不想见到你了。” 我听得这话,微微苦笑一声,转头看向御琴,轻轻问,“琴,你也这么说吗?” 御琴沉默一会,终于艰难地摇摇头,眼中忽然流出一串泪水,轻轻道,“雷,我曾经当你是哥哥,你却伤害了我的弟弟,你要我怎么说?” 我听得这句,长叹一口气,低声道,“琴,御风华,这事到底是我对不起你们。但我雷泽做事,从不后悔。御风华,你若恨我,不妨斩我一臂,出这口恶气。” 说着拔出腰刀,递给御风华。 御风华愣了一下,接过刀,狠狠看了我一眼:“雷泽,你莫以为这个样子,我就会心软,不肯下手!你把我捆在军中,百般羞辱之日,我就一心念着,一定要杀了你!” 我摇摇头看着他,微微一笑:“御风华,你说错了,就算你有气,也只可断我一条手臂。我不会让你杀我,这条命,我是要留着去见天戈的。”口中说着,隐隐约约想起天戈那灿若骄阳的容颜,心头涌起一丝淡淡的温柔。 有债我可以还债,但我一定要去见天戈。别的,我什么都不管了。 御风华被我的言语激得全身颤抖,喝道:“雷泽,你休要得意!” 他正要破口大骂,却被御琴轻轻止住。御琴从御风华身后缓缓走出,看着我的眼,轻轻道:“雷,你毕竟要去找天戈了。但愿你能给她幸福。”口中说着,眼里却闪过一丝温柔而凄凉的神色,似乎有什么生命中至痛而留恋的东西,终于被她就此舍去。 我看着御琴清澈如水的眼睛,嘴角慢慢浮出一个笑容,柔声道:“琴,谢谢你。” 御风华愤然还待再说什么,御琴却从他手中接过了刀,交给了我。 御风华终于忍不住,愤然叫道:“姐姐!姐姐!你为何总是原谅他?”神情悲愤中隐含妒意。 我心中一动,知道他定是以为御琴对我旧情难忘——毕竟,我们曾是未婚夫妇。直到这时,我才知道,原来御风华心头,竟对御琴念念不忘!这番情孽纠缠,可也难解。 御琴摇摇头,轻声安抚兄弟激烈的情绪:“风华,不要这样。雷泽虽砍了你的手,但就算你也斩断他的手,却不会让你更快乐。”她口中说着,声音逐渐颤抖:“让雷好好地去见天戈吧,总该有人能够完整地爱和恨……” 御风华目光激烈变化,直直看着琴,神情悲愤,迟疑半响,颤声道:“可谁能还我完整?” 御琴温柔一笑:“风华,不要介意。或者放开一些,你会比较快乐。” 她深思一会,似乎下了某个决心,忽然抬起头,对我朗然一笑:“雷,你来得正是时候,我正要你帮我做件事,你可愿意?” 我愣了愣,当下道:“琴,你有什么事,尽管说来。”老实说,我对御琴确实颇多亏负,能为她做些什么,自然最好不过。 御琴的笑容柔若浮云,轻轻挽起了风华的独臂:“雷,历经战事后,我们的婚约想必早已作废,是么?” 我点头:“是。”心头却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。 御风华也疑惑:“琴……” 御琴巧笑嫣然,眼中泛出一丝温柔而快乐的神情。我不知她是否在强颜欢笑,却不得不承认,她现在笑起来的样子确实是美丽绝伦。御琴的心向来难测,我不知她的心思。 第100章 主婚 却听御琴悠然道:“雷,我要你为我做主婚人。我要嫁给御风华,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姐弟。所以我二人成亲,并无不妥,你说是吗?” 此言一出,我和御风华都大吃一惊,愣在当场! 最先反应过来的,还是御风华。他涨红了脸,结结巴巴道:“琴,琴!你在说什么?”神情似乎是快乐,又似乎是痛苦。 御琴明目微转,温柔地看着御风华:“风华,我出家之后,你在玄玄山一直陪伴着我。你的心意,我非木石之人,难道会不明白吗?你被雷抓走后,我竟是日夜牵挂,甚至不能平静的修真念经。从那时起,我就知道,我已无法做个出家人了。”说着,微微一笑,雪腮染晕。 御风华的脸陡然涨红得象熟透的虾子,低声叫道:“琴,琴……”声音竟是激情如沸! 他似乎惊喜得有些语无伦次:“琴,这是你的真心话吗?你真是这么想?可我已断了手臂!可我已配不上你!可我……” 御琴嫣然一笑,温柔而坚定的握紧了御风华的手:“君子一言,如石之坚,如海之深。我虽只是弱女,却也不会违心许诺。” 我愣在当场,听着这姐弟二人对话,一时之间,竟是晕头转向!良久反应过来,心头着实为御琴高兴:无论如何,她能摆脱孤独清冷的命运,向御风华说出这番话来,已是难得之极!御风华这小子虽是飞扬暴戾,对御琴却是一味的死心塌地。想必,日后他会把御琴照顾得妥当。 御风华愣了一下,满面潮红,迟疑道:“琴,你莫非是在可怜我吗?只因我断了一臂?你莫非……”他口中说着,眼里已是热泪盈眶。 御琴淡淡摇头,轻声道:“御风华,你从小和我在一起,自然应该明白,我御家人其实天性自私,决不肯为他人违心委屈自己的。所以,你不要多心,我说嫁你,自然是因为你值得我嫁。”她说这话时,神情异常坚决,却又带着说不出的羞涩,显得越发明艳出群。 御风华静静听着,眼中热泪滚滚。终于情不自禁,伸出独臂揽住御琴,忽然嚎啕大哭:“琴——你可知道,这句话我等了多久!” 我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神智,上前对御琴笑一笑:“琴,恭喜你!我能为你证婚,真是欢喜之极,就象妹子出嫁一样。感谢老天!”这话说来,我确是发自肺腑。 御风华狠狠瞪了我一眼,随即也笑了起来:“雷泽,看在琴的份上,我再不和你计较,只是想着新婚之喜,要你这老小子来证婚,着实有些心中不快。”神情不免悻然。 御琴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,御风华立刻闭嘴,不再多说,倒是听话得很。我看着二人默契的样子,忽然觉得他们异常和谐。到此反是放下一桩心事。 山居之中,人迹罕至,御琴和御风华的婚礼也就异常简陋。我快马加鞭,到山下为他们买得红烛嫁衣,想了一想,又特意从镇上村农处,买了一坛烈酒。无论如何,今天是御琴大喜之日,我定要好好庆贺她一番。 快马赶回山上,御风华已欢天喜地布置好一个简陋的花堂。我一看之下,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——这花堂果然是鲜花布成,五彩嫔纷,芬香四溢。这小子毕竟稚气未脱。不过,这山野之中,他竟在短短时间,就靠一只独臂采得如此之多的野花,也算是费尽心机。这小子对御琴也算痴心一片了。 御琴看着我手上的嫁衣,微红了脸,道:“雷,谢谢你。” 我哈哈一笑:“我做证婚人,自然要做点事。要不这喜酒不白喝了吗?”说着,笑嘻嘻地捧上酒坛子。 琴红着脸接过,找了几只粗瓷大碗,倒了酒,微笑道:“雷大哥,就烦请你为我们主持婚事。” 我笑着点头,把御风华也拉了过来,当下领着二人拜过天地,御风华喜不自胜,在花堂上折得一朵艳红的玫瑰,插在御琴的头上,叹声道:“琴,你总算做了我的妻,这可是……我很久的梦想。” 我听着肉麻得紧,忍不住耶挪他一句:“御风华,你小子何时如此多情?我还记得,以前琴为了管教你不要眠花宿柳,可是头痛得很呢。” 御风华涨红了脸,哇哇大叫道:“那时琴不肯理我,我就只好胡作非为,好让她时时教训于我!其实……其实我在窑子里,也只和那些女人喝喝酒,聊聊天呢。” 我听了这话,忍不住笑了起来:“御琴啊御琴,你今日嫁了御风华,总算为咱们北国消灭了一个花花公子之患啊。” 御琴满面绯红,娇嗔道:“风华,你怎么说这些。”御风华顿时神色一正,偷偷看了琴一眼,忍不住嘴角又泛出一丝笑容。 御琴大婚已毕,我记挂南朝未了之事,当下告辞,御琴却坚持要送我一程。御风华大急,叫道:“他已不是你劳什子的未婚夫了,还送他做什么?” 御琴横了他一眼,微笑道:“可他还是雷呀!我看他就和哥哥一样。” 我看出御琴的笑容中隐隐有着忧虑之意,知道她是在担心我此去南朝,生死未卜。暗叹一口气,脸上还是满面笑容:“好了,琴,你就送我下山,我们再多聊一会。” 当下我牵着马,和御琴一起慢慢下山。御风华未得御琴许可,只好留在山上打扫花堂,神情颇为不乐,却也不敢逆拂娇妻之意,只管斜着眼,偷偷看我们离去。 我和御琴走得一程,她忽然叹息一声,悠悠道:“雷,这一去,你可要保重,日后,你要记着和天戈一起来看我们。”说到后来,神情已是难忍凄凉,我看在眼中,知道在她心里,定是忧心已极。要知道我已反出北国,却又是南朝的劲敌。如此孤身南下,自然大是危险。 但没关系,我必须去,就算南朝是龙潭虎穴,我也要在那里找回我要的东西。 当下,笑着安慰御琴:“琴,你不要担心,我可是雷泽啊,谁能把雷泽怎么样啊?” 御琴长眉微皱,迟疑一会,低声道:“雷,你既去南方,就——好好待她吧。”我看着御琴清波敛艳的眼睛,忽然发现这双眼中,竟藏了很多我以前无法明白的心事。隐约之间,我似乎想到了什么,忍不住低问道:“琴,难道你——” 御琴如此关心天戈,她的心事,我若再不明白,就太糊涂了。 御琴摇摇头,神色镇定,甚至看不到一丝羞涩之意:“雷,你没有猜错。也许,我对天戈有过一些敬慕。她那么骄傲,可又那么刚强绝决,我真是羡慕啊。天戈平生做事,都是我所力不能及。任是谁见了她,也很难不动心的。可那毕竟是以前的事了……当我看着风华如此待我的时候,我就明白了,这辈子,我要嫁的男人毕竟只是他。” 她说着,轻轻笑了一笑:“雷,你可知道,当日我在玄玄庵中出家为尼,风华竟放弃在南朝的亲情和富贵,和我枯守山中相伴。若不是他,我只怕早熬不过那段凄凉日子了。风华断臂之后,尚不远万里、甘冒奇险,回到玄玄山中寻我。女子得夫如此,夫复何求?想是他断臂之后,唯恐耽搁了我,从此神情举止再无一丝亲呢。可我,可我……又怎能忘记他这番情意?”她说到后来,声音低微,娇怯的身子在风中微微发抖。 我凝视着御琴的眼睛,想看出她真正的心意。可这双眼毕竟深沉如秋水,我竟找不出一丝破绽,只能摇摇头:“琴,但愿你幸福。” 这话出口时,我竟又多明白了御琴一层心意——她不早不晚,选在这时下嫁御风华,莫非是为了不想让我为御风华断臂之事,终生负疚? 御琴啊御琴,你口口声声御家之人天性自私,可你为何竟如此善良! 御琴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,微微转开双目,勉强一笑,道:“雷,你快走吧,你不是要去南朝寻找天戈吗?你可要和她长相厮守——还有,天戈她虽刚硬倔强、傲视天下,骨子里却是异常多情,甚至有些脆弱。多情之苦,她原是无力抵挡……你要记住,好好待她。”最后一句,口气分外柔和无力。 御琴曾经奉御锦之命,接近天戈。二人同行同止,交情甚筑。也许,御琴对天戈的了解,在某种意义上,竟比我更多。 天戈…… 不知如何,忽然想到天玄之战后,我在营帐中抱着重病的天戈之日。她就那么凄凉脆弱的被我抱在怀中,喃喃低语“我什么都没有了。不要丢下我一个——” 不要丢下…… 曾经有过那么多的伤害,可她是天戈…… 我的天戈。 我看着南方湛蓝色的天空,深深吸了一口长气,心头涌上深深郁郁的温柔。 天戈,你到底在何方? 我告辞了御琴。策马飞奔中,忽然想到:无论如何,天戈曾经在北天关军营中出现。她的下落,只要我去问丁珂平,多半会有收获。 狂奔中,我感到,我的心似乎也在熊熊燃烧。平生第一次,如此热烈而急迫,反反复复只是念着两个名字——孟天戈、丁珂平! 我就要去见他们。 第101章 拔剑四顾心茫然 三十一、拔剑四顾心茫然 孟天戈,北天关 我出了内庭,吩咐朱痕碧影立刻为我收拾行李,备好快马,我要星夜赴京。 朱痕见我居然摇摇晃晃走了出来,神情大是惊愕,脱口道,“丁大爷,你这身子……”一边说,一边过来扶我。 我摇摇头说:“没事。”要她赶紧收拾东西,准备战马。 朱痕迟疑一下,眉头微颦,欲言又止,终于没说什么,和碧影一起张罗去了。过了一会,两个小丫头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,碧影笑吟吟道:“丁大爷,准备好了,你看满意吗?” 我点点头,正要说什么,忽然喉头一阵刺痒,忍不住闷声咳嗽,吐了一口血。 两个小丫头吓了一跳,碧影当下惊呼起来,珠泪欲滴,朱痕却赶着上来扶我。 我摇摇头,“不用,没什么事,呆会就好。” 朱痕迟疑一下,慌乱道:“丁大爷,我去为你泡杯茶,你且顺口气。”急急忙冲出去,不多时端了一杯茶过来,满面焦切,叫道:“丁大爷,你快喝吧。”目不转眼地看着我。 我看了这丫头一眼,她忽然苍白了脸色,微微垂下双目,犹豫一下,低声道,“丁大爷,你这样子,我们看了好难过。”声音竟然有些颤抖。 碧影闻言,也是拼命点头。 我暗暗叹口气,接过茶杯,柔声道:“你们别急,我这只是受了点内伤,再养一阵就好了。” 碧影点点头,叫道:“丁大爷,刚才我们可被你吓坏了!但愿皇天保佑,你这样的好人可别有事。” 我对她笑了笑,举起茶杯就待入口,朱痕突然变了脸色,冲上来,用力把茶杯一拂,一杯茶水顿时倒去大半! 我微微一怔,顿生不妙之感:“朱痕,你这是做什么?” 朱痕花容失色,一言不发,忽然拔出腰间匕首,狠狠一刀扎入自己心头,顿时鲜血四溅!我大病之后出手无力,竟是阻拦不及,眼睁睁看着她自杀,心头大震,喝道:“朱痕!” 碧影尖叫一声,径直晕倒过去。 朱痕疼得不住发抖,用手按住伤口,流下两行清泪:“丁大爷,我对你不起……”双目却紧紧看着我,眼中神色复杂已极。 到了这时,我已知道朱痕定有不对,却如何忍心说她一句?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,赶紧点住她几处要穴,却发现朱痕这一刀志在必死,扎得又深又狠,看来分明是活不成了。 我看着她娇艳如花的小脸,心头一阵惨切,叫道:“朱痕,朱痕!你为何如此?” 朱痕疼得站立不住,无力地靠在我怀中,勉强打起精神,含泪低声道:“丁大爷,你不知道,我本是……本是谢宰相派来对付林元帅的人……很早就在元帅府卧底……真的朱痕,早在被选入元帅府之日,就被谢宰相派人杀掉啦……当日林元帅获罪下狱,就是我奉谢宰相之令,故意伪造证据……”她说着,低声咳了两声,嘴角慢慢流出鲜血。 我看着她的样子,定是活不成了,却也明白了她为何杀我。 ——定是谢广宁之意。 为什么?这奸相何时盯上了我? 我心下疑惑,却听朱痕断断续续地说:“不知为什么,谢宰相连下三次严令,要我杀你。可是,丁大爷是好人呀……那日到北国军营放火,我受了伤,你还来看我……丁大爷对我们这些低贱小婢如此之好,要我如何下得了手?可谢丞相手中握着我全家性命,我又怎敢违抗?前些日子,你病得那么重,我想你若死了,我不用亲自动手也罢了……谁知你今日竟能站起,还要上京去,我实在莫可奈何……”她一边说一边低低呛咳,口中不断冒着血水,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,眼中充满乞谅和悲伤。 我深深吸口气,低声说:“朱痕,我不会怪你,你是个很好的姑娘,我怎会怪你,你宁可自己性命不要,也不肯杀我……”说到这里,我感到喉头哽咽,就此说不下去。 朱痕听着,颤声道:“丁大爷,丁大爷”,脸上微微泛起凄凉的笑意,顿时惨白的面容上突然多了一层美丽的光彩,轻轻说:“丁大爷,你肯原谅我,我好欢喜……”声音逐渐低微,双目垂落。我心头一沉,知道她已断了气。 我就这么愣在房中,半响,直到碧影悠悠醒转,她的哭叫声才惊醒了我。小丫头抱着朱痕,不住的叫。我沉默着看着碧影嚎啕痛哭,却感到心头一阵麻木。 这世间的悲哀,她小小年纪,本来不该知道,我也但愿不必让她知道世上有如此之多的苦痛。 可怜朱痕尚未到妙龄,就这么香消玉损。我实难想象,这些日子以来,她是如何忍受着谢广宁密杀令的压力,却终于不能动手杀我。 这个善良可怜的女子…… 朱痕之死,实因谢广宁而起。他会对我这下密杀令,又要对付叶飞白,其中必有古怪! 我脑中划过一道闪电,某些事情串连到一块,现出一个可怕的答案……难道我北天关中多日未得援军粮草,竟是谢广宁捣的鬼?难道他是怕我班师进京之日,揭开真相? 可谢广宁为何干冒奇险如此作为?这么做,他有什么好处? 我想到前些日子弹尽粮绝,被雷泽攻打的苦不堪言的情形,心头一凛——莫非,谢广宁竟然勾结雷泽? 果真如此,这谢广宁如何留得? 我当日的险恶处境,难道本是雷泽的策划? 不错!他手中掌握了谢广宁当年勾结御锦的证据,若以此威胁,再许以富贵,谢广宁这人原本没有节操可言,自然会倒向雷泽! 好雷泽,好计! 这一着果然厉害,险些要了我北天关数万将士性命。 可我也用反间计废了雷泽兵权,从此斩断他雄飞之翼。 拜我之赐,他再也做不了雷泽。 所以,我没什么不高兴的。 这本来是一场很好的对决,可我为何忍不住要加入一份牵牵绊绊? 我厉声冷笑起来,心头一片冰寒,笑得上气不接下气,终于忍不住弓下腰,一口血喷出。 碧影本来哀哭不已,见状大惊道:“丁大爷,你……你怎么啦?”连忙过来扶我。我摇摇头,只觉精疲力尽、额角隐隐作痛,吩咐碧影:“叫人葬了朱痕。”最后一眼看了朱痕苍白美丽的脸,心一横,出门而去,吩咐士兵:“马上召集各路守将,我要交待军务。” 谢广宁如此作为,再留不得。叶飞白落在他手中,险恶可知! 公堂之上,我匆匆布置好北天关防务事宜,起身赴京。众人得知朱痕之死,议论纷纷,神情忧虑,都道谢广宁绝无好意。 出门之际,柳洄雪听得我要赴京,急忙赶来,带了一个寒衣包裹,要我帮着带给叶飞白。我看她神情急切,自然点头应允。 柳洄雪想了想,忽然脸上一红,低声道:“丁元帅,你见到飞白,就要他快点回来……”我看她满面晕红,心下暗叹一声,料她还不知叶飞白被捉之事,不想让她担心,还是点头答应。 碧影却走了过来,抹干了眼泪,低声道:“丁将军,柳嫂子不好意思说呢。你还是告诉叶将军吧,柳嫂子有了两个月身孕啦。” 柳洄雪顿时红了脸,嗔道:“碧影,你怎么在他们面前说这些?” 碧影眨眼道:“我若不说,你也不好意思说的。我帮你说了,好让叶将军早日欢喜啊。”她虽经历朱痕之死,但说这到时,毕竟孩子天性,嘴角微微一笑。 我听了这消息,也替叶飞白高兴,忙道:“请柳嫂子放心,我一定让叶兄知道喜讯。” 柳洄雪涨红了脸,轻轻打了碧影一下,低呼道:“不和你说了!”调头就走。 我看她的背影中,竟是充满了无限喜悦,心头微微一动,也是代他二人欢喜。想着叶飞白在京处境险恶,越发着急。 我必须尽快设法,杀谢广宁、救叶飞白。 我知道谢广宁已起杀机,这一路必然颇多阻碍。带着几个亲信,刻意换了装束,扮做商人模样,匆匆赴京。 一路之上,我们不断遇到不明身份的蒙面人追杀阻截,无论怎么乔装改扮,竟是惹鬼上身挥之不去,看来这相府势力当真无远弗届、大是难缠。幸而我仗着武功不弱,每每杀敌斩将,闯出一条血路,但行程不免耽搁。走了三日,行程不过数百里。我心急如焚,唯恐生变,但被谢广宁的手下就这么不断纠缠,却也难得脱身,不料到得第四日,竟然就此清静,再没遇到一波杀手。我心下大是奇怪,百思不得其解。却深知快得一分,叶飞白的性命就多得一分希望,一路上虽内伤复发,呕血频频,仍是强行支撑,快马加鞭星夜赶路。如此数日,总算到得京郊。 远远踏上城外官道,却见大队官兵,押着大批犯人,浩浩荡荡地走来。眼看那犯人队伍,起码数千人,男女老少都有,一个个衣着不凡、却已脏污不堪,神情凄惶之极,不断哭泣。分明是新近被捉的贵戚之家!看来京城中必定暴发了什么重大案件,是以有这样大规模的捕捉行动。 却见犯人们一个个哭天抢地,神情惊乱,走得稍微慢一点,就被押送的官兵狠狠一脚。其中有人甚至已是白发萧萧,却还是歪歪倒倒、狼狈不堪的顶着刑具往前走。更有几个少妇,怀中尚且抱着婴儿,也在其中。犯人们一个个有气无力,不少人身带伤痕,衣襟染血,看来经历过不小折磨。 我们本来策马避过一边,见此惨状,忍不住跳下马,询问在路边躲避押送大队的商贩:“请问兄台,这是怎么回事?” 那商贩看了我一眼,神情紧张,迟疑了一下,低声道:“这是受谢广宁一案连累,发配边关的人啊。” 我吃了一惊,忙问:“谢广宁一案,难道那谢宰相出了什么事情吗?”心头这才恍然大悟,为何对我们的追杀行动到了第四天突然停止,想必谢广宁在京中已发生重大变故!谢广宁出事,叶飞白之危可解,自是最好不过。但牵涉如此之广,却绝非好事。 第102章 株连   那小贩见我追问,打了个寒战,摇头惶然道:“这是官家的事,我等小民怎敢多说?”说着低着头匆匆躲开。   我满心疑惑,牵着马匹和随从一起进入京城,进京之后,发现路上行人稀少,而且个个神情惶恐,来去匆匆。我心头越发沉重起来,再想到那小贩所言,谢广宁所犯之事定非常重大。   我们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栈住下,当下问起店小二。那小二一听之下,面色发青,连连摇头,只是不说,被我逼得急了,只得道:“客官,求你不要逼问小人了!小人只是一介草民,怎敢议论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?如无其他吩咐,小人要去做事了。”说着就待匆匆离去。我赶紧叫住他,递给他一锭大银,淡淡道:“这下肯说了?”店小二犹豫一下,看着银子,伸出手去摸了一会,再放到嘴中用力一咬,眼中现出贪恋的神情,一横心道:“客官,你要问就问吧。”   我问他:“我进城之时,看到很多犯人被押解流放,据说和朝中谢宰相之事有关,不知谢广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”   那小二闻言打了个寒颤:“客官,求你小声点吧。小人虽爱银子,可也不想不要性命。”   我点头:“好,你随我到房中去。”那小二犹犹豫豫,看在银子份上跟了过来。   他看我关了房门,这才敢说下去:“大爷你有所不知,近日京中出了件大事,就是谢广宁谋逆大案。要说这起源头却也蹊跷得紧,竟是和北天关大将叶将军有关。”   我心头一震,暗道一声“果然如此”,正是叶飞白扳倒了谢广宁!却不知他是怎么做到?也不知叶飞白现在怎么样了?看来,只有明日上朝才可知道究竟。   只听那小二道:“当日北朝雷泽攻打北天关甚急,全靠丁王爷抵挡,连连取胜。可北天关的军力和粮草都消耗得厉害,要撑不住啦。叶将军奉丁王爷之命,到京中求援。谁知竟数日不得进见皇上。要知道军情如火啊,叶将军发了急,在官道上拦下谢宰相的鱼轩,跪求谢宰相代为禀报皇上。谁知原来竟是谢宰相克扣了北天关紧急奏折。他看到叶将军,自然知道事情要败露,故意一番温言软语,把叶将军骗入宰相府中,只说次日带他去见皇上。谁知当夜竟发生行刺谢宰相的怪事,这自然是谢宰相在故意陷害叶将军了。谢宰相勃然大怒,立刻把叶将军关入大狱。那叶将军这才明白真相,一路大骂不绝,痛斥谢宰相贻误军机要事,骂声之大,一路上的京城老百姓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。叶将军就这样被关入牢中。谢宰相怕他再骂,还令人狠狠对他用刑,把他打得死去活来,想把他打死灭口。”   我听到这里,心神震动,这才明白:想必谢宰相的大案定与叶飞白有极大干系!却不知叶飞白受了如此重刑,现下可好了吗?当下急问:“小二,这位叶将军后来如何?”   那小二叹道:“那叶将军真是性情坚韧之极。在狱中虽受了重刑,却咬牙死挺了过来,他不知用了何手段,一路上趁着夜间看守熟睡之机,悄悄弄开狱门,越狱逃跑。”   我听的暗暗一笑,知道叶飞白强盗出身,开锁对他自然是不在话下!如此看来,他肯定是逃出来了,不觉松一口气。   小二接着说下去:“此事一发,顿时惊动京中大批禁卫。叶将军却混在禁卫军中,一起进入皇城。后来更让他撞到陛下最亲信的大太监黄公公!叶将军向黄公公说明原委,黄公公自是大吃一惊,当下赶紧带着叶将军面见皇上爷。皇上爷听了叶将军所言,龙颜大怒,下令立刻捉拿谢宰相,打入天牢。还传旨星夜搜查丞相府。可叹那谢宰相多年势焰,就此倒台。”   我听到这里,已知大概,终于明白谢广宁一案的始末,更关心叶飞白的情形,忙问:“叶将军现在可好?”   小二皱着眉,长叹口气:“那叶将军当真勇悍异常,在狱中受了大刑,寻常人怕是早就熬挺不住了。他本来也已是虚弱之极,还拼命到得宫中,向皇上说明北天关冤情。等他看得皇上下令捉拿奸臣,了结一番心愿,就此昏死过去。皇上念他忠勇,着太医急忙救治。可惜叶将军伤势太重,又被人在狱中灌过毒水,是以只熬了两天就过世了!”   我听得这话,脑中轰地一声,眼前顿成一片血红!   朦胧中,我似乎又看到了叶飞白神情飞扬的样子。他本是那样英雄强悍的铁血男儿,却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断送在奸相之手,要我如何向柳洄雪交待?   我想起分别之日,柳洄雪满面晕红羞涩、要我为叶飞白带来衣物包裹,心下一阵惨痛。叶飞白刚有了孩子,却就此屈死九泉,苍天何其不公!   我镇定一下心神,忍住声音中的颤抖,接着问:“既然如此,皇帝如何发落了谢广宁?”   那小二见我神情扭曲,微觉得害怕,迟疑道:“客官,后来的事,你不是看见了吗?谢广宁被抓起来啦!在那次抄家中,竟另有重要发现。原来那谢宰相早就包藏祸心,竟在家中密制龙袍玉玺,分明是想要造反!这等谋逆大罪,如何得了?负责抄家的康大人不敢怠慢,星夜将消息禀报皇上。皇上顿时雷霆震怒,下令立刻将谢家满门抄斩、株连九族!”   我心中一寒,想不到谢广宁一人之罪,竟牵连如此之广!喃喃道:“当真株连九族了吗?”不知不觉中,却想起了那柔弱美丽的谢夫人叶碧城。   小二打了个寒战:“那是当然了,皇上旨意一下,自是雷厉风行?当时还有数十名大臣联名上奏,说谢广宁可能是冤枉的,要皇上爷派人好生审问,还说什么不该株连九族。皇上勃然大怒,下令把说情的大臣也一起株连九族啦!谢宰相一党的人,就此被杀了个干净。前前后后,不过几天时间,已经杀了上万人!但在谢党九族之列者,都被杀了个干净。那几天,京中天天都在行刑。侩子手忙不过来了,还临时从外面紧急召集了十多个过来。刑场上的血水都能飘起来啦!负责打扫刑场的王大娘,说是连着数日刷洗地上的血污,弄得她手臂都痛的肿了,现在还动不得呢!本来,据说谢夫人当日在郊外寺院中,消息到时,她已经逃跑啦。谁知道,前几天乱葬岗中谢广宁坟前的大树上,却有个女子自缢身亡。原来这女子就是谢广宁的妻子叶碧城。本来她已逃出,却毕竟忍不下相思之苦,在谢广宁坟前徘徊几日,终于自缢。但凡和此案稍有蛛丝马迹者,也一并获罪下狱,差不多抓了三万人啦,这还没完呢。如今京中监狱已是人满为患,所以才会速速把有些轻罪犯人发配边疆。不过,另外还有一些在逃的犯人。朝廷下了海捕文书在到处追拿逃犯,所以这些日子,老百姓分外小心,只怕被殃及池鱼啊。”我听着小二说着,心头慢慢浮起一个惨烈的画面,一时间心乱如麻,竟不能言语了。   谋逆大罪?怎么是谋逆大罪!谢广宁不是克扣北天关兵马粮草吗,怎么变成了谋逆大罪?   我皱着眉,总觉得有些不对,一时却也不明所以,对那小二挥挥手:“小二,我明白了,你可以下去了。”   那小二本待要走,犹豫了一下,又说:“客官,我看你为人和气,就多嘴一句。我这些话,你可不要在外面说。现在京城之中,人人自危,唯恐和谢宰相一案沾上半点瓜葛,否则就是全家杀头的大罪啊!”   我点点头,又递过一锭银子:“小二,谢谢你。我知道。”小二连连道谢,出房离去。   小二走后,我独自在房中踱来踱去,心头总觉得疑惑,想了一会,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闪现。   谋逆大罪,这谋逆大罪……   要知道谢广宁做事向来谨慎,以此人智慧,又怎会在家中窝藏龙袍玉玺,平白给人留下活证据?谢广宁就算大有野心,他也不会做下这等蠢事。莫非……   我越想越是不妙,随即又觉得自己太也多疑。要知道,叶飞白入宫伸冤,本是忽然发生之事,皇帝仓促之间,又怎可能备好龙袍玉玺陷害谢广宁?   不过,那也未必。   谢广宁在朝中为相近十年,根深叶大。想必皇帝心中对他颇有忌惮之意,说不定早有心除去他。这嫁祸之计,只怕早就准备好,只是苦于没有把柄而已。倒是叶飞白的闯宫鸣冤,给他一个最好的理由,就此把谢广宁广林一党打下十八层地狱!   就知道,就算谢广宁贻误军机之罪发作,也大不了流配充军而已。我们甚至找不到有力证据证明他是有心拖延北天关之事,自然就不可能杀他。而谋逆之罪则不同,谢广宁犯上这条,自是万死不赦!   我越想越觉得几分阴谋的味道,回想起林归云和我一起在长亭外迎接皇帝的时候,当时就觉得这皇帝深沉莫测。只怕此人心机之深,更胜过林谢二人。   这兄弟二人斗来斗去,终于一一败落,只有皇帝的威权却始终不堕。林谢二人十年之争,耗尽一切,在皇帝手中,却不过只是玩弄平衡、操纵群臣的权术吧?   我想到这里,心下已是清明如水,不禁深深叹了一口长气。   谢广宁通敌卖国,几次意图勾结御锦,后来又克扣北天关的粮草,自是该死。但如今杀得血流成河,屠戳万人,却是我始料未及!看来这皇帝,可真是个量大而毒甚的君子啊。   宫廷之中,如此险恶莫测,实非我久留之地。如今北国南下之危已解,一待局势稳定下来,我还是就此归隐也罢。   一思及此,顿生心灰意冷之感,再无上京之时,要面见皇帝解救叶飞白的急切。我甚至没有了晋见皇帝的打算,反正我星夜赴京,尚未惊动朝廷,他也不知道我来了,我还不如悄悄赶回北天关,安排好身后之事,然后就此挂冠。   这一夜,我心思起伏,竟不能入睡。浅眠中,眼前一会是谢广宁狡诈而儒雅的身影,一会是叶飞白满面是血的模样。恍惚中,我似乎看到了那上万人的屠杀场面。想那谢广宁为官多年,最后如此收场,自己活该,却祸害了如此多的人,也真是越发该死。忽然想到今日入京之时,看到的那数千犯人流放的惨状,一个想法冒入心头。   谢广宁一案牵涉如此之广,其中颇多无辜之人。我要想个法子,让皇帝放了这些流放之人。只是,若龙袍之事是皇帝干的,他对付谢广宁必是处心积虑,要解救这些犯人,得另行设法。我再也不能睡着,心下盘算,明日还是要上朝晋见皇帝。 第103章 赐婚     次日朝堂之上,皇帝对我的对来,表现得非常惊喜,嘉勉有加,当场赐与紫袍玉带,以示嘉奖。   我徐徐谢恩道:“多谢皇上厚赐。微臣尚有一事上奏。”   皇帝看着我,双目微扬,皮笑肉不笑道:“丁卿家但请说来。”   我慨然道:“微臣昨日入京之时,看到大队人犯,流放边疆。一问之下,起自谢广宁一案。臣以为不妥,故此上奏。”   皇帝闻言,眼中微见寒气,阴沉沉的哼了一声:“莫非丁聊家以为这些犯臣家小罪不至此?”金殿之上,众大臣听出皇帝不悦之意,都惶然低下了头。   我看在眼中,心中有数,知道这些人都被皇帝杀得怕了,当下拱手道:“启禀皇上,微臣以为,这等人本不必发配边疆,就当立即处死!”   此言一出,朝堂震动!   皇帝一下抬起眼,细细打量我一眼,眼中寒光闪动,沉吟不语。   朝中走上一位大臣,拱手道:“北定王,此言差矣!那谢广宁虽罪大恶极,但朝廷已为此杀人近万。若还要屠戳殆尽发配边疆之人,就还要杀三万之众!只恐有伤天和。请皇上慎重,勿听无知武夫之言!”   皇帝闻言,双眉微扬,并不开言,只是淡淡扫了我一眼。   我扬眉道:“皇上圣明,当知道这些人犯虽非直接涉案,也有瓜葛牵连其中。自然要尽数杀之,方可立威天下。如果都要亲手犯罪才杀,势必难起震摄人心之效。对付此等贱臣,难道还须讲什么仁慈之心吗?唯有斩尽杀绝,方是万全之策!”   我故意把这番话说得格外凶蛮无礼,存心要皇帝听了,大起反感。果然皇帝微微皱眉道:“这个……”   那奏本的大臣却抢先愤然道:“丁珂平,你一介武夫,不过凭区区战功,封一个北定王而已,就敢妄议朝廷政事么?你可知道,杀这些人事小,害陛下失去人心事大!若无论罪过大小,一律斩尽杀绝,非仁君所为,请陛下三思!”   我打断他的话道:“大人此言差也!昨日臣进京途中,眼见犯人中已有颇多身体羸弱、面有病容,想是娇养已惯,不耐牢狱之灾。我看这架势,其中十之七八,势必死于流放途中,倒不若就此斩立决,免去他们一番苦头,也是陛下一片仁德之心。何况三万人犯押运络绎不绝,大是扰民不说,这帮犯人免不了哭哭啼啼,哀声载道,只恐搞得沸沸场扬。这一路行去,就怕反而有损陛下英明、朝廷体面。不若一刀杀之,反是干净立落,也可杜绝天下之口!”一边说,一边气势嚣张地哼了一声。   那大臣被我气得面目失色,喝道:“丁珂平,你这么说分明是公报私仇,谢广宁虽克扣你粮草兵马,你却不可把这笔帐记在这三万人头上!身为武将要上体天心,不要只想着多造杀孽!”   我看了他一眼,心头倒也佩服此人的刚正,要知皇帝刚屠戳万人,此人还如此敢言,实在难得之极。当下却故意哼了一声,哈哈一笑道:“好一个迂腐书生,只懂心慈手软,你也配和我说话么?”   我二人正自争执不下,皇帝一挥手道:“两位卿家不必争论,朕已有定论。”   当下我二人一齐住口,但听皇帝缓缓道:“二位爱聊所言,都是为朝廷着想,朕心甚慰。不过,谢广宁一案牵涉甚多,近日朝中已为此杀人尽万。其余三万人犯,虽有有罪在身,却非主犯。寡人向以仁德治国,不愿多造杀孽。这就下旨,请刑部重新核定人犯之罪,凡轻犯者,一律赦免,重犯者另行论罪,朕意已决,两位卿家无复多言。”说着,懒洋洋一摆手,打了个哈欠。   那大臣当下大喜,狠狠瞪了我一眼。我听得此言,知道目的已达,心头暗暗松一口气,当下和那大臣一起道:“陛下圣明。”   此旨一下,顿时满朝文武,都似乎暗自眉头稍展,显然十分高兴。可见得皇帝这次大开杀戒,其实也有很多人不以为然。   皇帝似笑非笑,凝视着我,悠悠道:“丁卿家,想不到你武将出身,口才却大是出众呀。”   我一听,知道他已听出我刚才是在故意说反话。这皇帝原本精明狡诈,实非平常可比。他这一句的言下之意,似是赞赏,却又暗含深意,显然他心中对我已动了疑忌。   那大臣闻言,忽然反应过来,看了我一眼,眼中现出惊异之色。   我心头暗暗叹息,要知道这皇帝能一举扫荡为相多年的谢广宁,自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。可惜他防人之心太甚,一昧弄权,以至于南朝羸弱,常为北国所欺。这皇帝虽机警异常,却毕竟不是雄才大略之主。在他手中,南朝只怕很难与北国对峙。如今更借谢广宁一案,杀人上万,只怕朝堂震恐,文武百官中再难找一个挺身而出、仗义敢言之人。如此万马齐喑,实非国家之幸。如此一来,倒显得刚才那大臣尤为难得,不禁微微打量了他一眼。   那大臣似乎也已明白我刚才说话的用意,神情微动,也正自看我。双目相交,他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激赏的笑意,随即恢复平静,退入朝臣之中。   后来我才知道,这人就是当朝国舅祈清羽,说来也巧,他居然是林清远的师兄。祈家世代贵戚、家世雄厚,他姐姐更是皇帝最宠信的妃子。祈清羽性情刚正,经常敢在皇帝面前犯颜直谏,也幸有其姐代为委婉,否则只怕他早就项上人头不保。   谢广宁一案发落已结,皇帝似乎有些倦了,扫了我一眼,忽然笑了笑:“寡人倒是想起一事。丁卿家为国操劳、血战多日,保得城池不失。这番功劳,寡人定要重重赏赐。就在这次犯事的大员中,挑个不错的官邸,赐为你北定王府。你从此京中居住,颐享清福,卿家之意如何?”   我知道他大起疑意,是以有了这一出留京监视之举。他哪知我原本心不在富贵,当下暗暗冷笑一声,沉声道:“谢皇上赏赐。”心下暗忖,等诸事告一段落,那王爵我也不要了,不如挂冠归去。   皇帝见我一口答应,显然颇为满意,脸上泛起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,悠悠道:“昔日听故将军叶飞白说来,丁卿家曾为北天关之危,星夜求援北国天刀流,还求得天刀流秋夫人为妻。不知可有此事?”   我一听这话,心头一惊,隐约猜到,皇帝竟然留心此事,莫非想借我之手,收服天刀流?当下道:“当日我北天关中粮草断绝,又无后援。被雷泽久攻之下,近乎山穷水尽。是以微臣无奈,借求婚之举,得天刀流秋夫人之助。还请皇上恕罪。”   皇帝哈哈一笑道:“卿何罪之有。如此英雄美人,倒是一段佳话。不若由朕亲自主婚,将她由北国接来此间,与丁卿家大婚。卿意如何?”   我推辞不得,心下暗暗叫苦。却想起秋沁好当日提的条件原本就是如此。只是她哪知道我是个女人,我们成婚岂非成了当朝一大笑话?可在这金殿之上,要我如何能说?   当下只好道:“当日求婚,实是为解北天关之危,出无奈之举。那秋沁好本是天刀流江听潮之妾,微臣如何能夺□□妾?此事还是就此罢休也罢。”   皇帝看着我,慢慢挤出一个笑容:“丁卿家此言差矣。君子一言,快马一鞭。秋夫人虽是寡妇,也算护国有功。无论如何,卿家自当如约迎娶。想必卿家面嫩,故意说这等矫情话语吧?就由于作主好了。立即派人迎接秋夫人。”   我心下叫苦不迭,知道皇帝其实不过是贪图天刀流势力,故意逼我取秋沁好。可此人猜忌刻毒,若天刀流为他所控,只怕天下更加动荡,非我所愿。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。   不过,那秋沁好本是野心勃勃之人,就算我不答应婚事,她也会对皇帝的旨意求之不得,主动南下联络的。如此,倒不若我娶了秋沁好,也好控制天刀流。   罢了罢了,到时再说吧。 第104章 洞房   洞房花烛夜,金榜提名时。   我喝了不知道多少酒,好容易送走了贺喜的满堂宾客,不免好笑。   我在京中原本一个人也不认得,不知如何封了个莫名其妙的北定王,又娶了天刀流主妇为妻,贺客竟一下子如此之多。他们若知道我不过浮云流水、暂时滞留,恐怕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兴趣了。   但眼下最麻烦的,还是如何面对秋沁好。   这辈子原本纵横天下,怕过谁来?但一想到即将入洞房面对这娇弱女子,心头不由自主地有些打鼓。如果可以,我宁可面对天刀流上百刀客的围攻,也不想去揭秋沁好的盖头。   我在小庭中徘徊良久,眼望着王府中到处张灯结彩、红烛高照,一派喜气洋洋,却实在高兴不起来。但觉头大如斗,心头却一片说不出的尴尬之意。   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,该来的还是要来,我盘算着,一横心,硬着头皮,大步走入洞房。   这一进去,不觉愣住。   秋沁好不知何时,已自行揭下盖头、除去大红嫁衣,仍是一身素服,正静静站在窗前,凝视着窗外花影,神情若有所思。今日虽是她出嫁的大喜之日,她却并没有束发,仍是披着一头流云般的长发,空气中暗香流动,想是她的发香。   她看到我进来,悠悠道:“王爷,你来了。”   我看她清若冰雪的神情,忽然预感到,也许我的尴尬有了解救。   只是无论如何,面对这么一个绝色佳人,我若没有一点色授魂与的样子,也说不过去。当下凑了过去,低声道:“夫人,这房中的香气可是发自你身上吗?你就这么不施脂粉的样子,可也美得紧呢。”口中说着,故意低头轻轻闻了一下,做出三分迷醉之色,似笑非笑地看着她。   秋沁好冰玉般的脸微微一红,随即不露痕迹的微一侧身,避开我的接触,缓缓道:“王爷,妾身却有一事相求。”   我目不转眼的看着她,笑道:“夫人如此美丽,不管夫人要说什么,本王无一不允。”   秋沁好蛾眉微皱:“王爷,你原知我是江听潮的寡妇,就不要作弄了我吧。天下之大,佳人何其之多,王爷本不缺我一人。我虽做了你妻子,我的心却永远只恋着听潮,却要请你包涵一二。今日洞房,还请王爷另行择处歇息可好?”说着,盈盈一福拜倒。   我一听这话,正中下怀,差点脱口立马答应。转念一想,答应得太痛快,岂不让她起疑?当下故意做出不悦之色,皱眉道:“夫人这是说哪里话来,你昔日虽归江听潮所有,如今却经三媒六证,做了我丁珂平的王妃,怎生这等见外!”心头却忽然有了一个计较,想不到秋沁好对江听潮如此念念不忘,今日反是免了我一个难关。也许我尚可从中取事,避免天刀流为皇帝所用?   秋沁好双目微垂,低声道:“女子本应以夫为天,妾身已嫁王爷,原本不应如此逆拂。但王爷也应知道,昔日妾身提出成亲之意,只是不要你娶孟衣雪、给我王妃名分,却并非以身相许。”   我盯着秋沁好,缓缓冷笑道:“如此说来,夫人打得好算盘啊。原来是要我不能娶那孟衣雪,也不能碰你一根手指头,两边落空,是么?”一边说,一边缓缓凑了过去。   秋沁好见状,眉头微皱,赶紧退开一步,正色道:“我秋沁好一生之中,心中只得一人。其余之事,不过流水过目而已,还请王爷见谅。我要的只是王妃名位,却也不曾亏负王爷。王爷借我之力,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掌握天刀流,大可广置金钗十二行,我绝无异议。又何必在乎我这蒲柳之姿?”   我听得暗暗叹息。   如此毫无保留的真心……江听潮啊江听潮,你虽死去,有人如此对你颠倒情牵、不能自己,你也算不负此生了。   我皱着眉,沉吟半响,森然道:“江听潮本是我朋友。既然夫人心坚如此,本王不便勉强,但有一事,你要做到。”   秋沁好闻言甚喜,知道我已答应,欣然道:“王爷但请吩咐。”   我冷笑道:“你贪图王妃名位,却又不肯行那周公之礼,我也不和你计较。但一看到你,却也难免生气。不若你在王府稍待月余之后,立即返回北国。我派你代我掌管天刀流在北国所有分舵。你不肯做我妻子,就好好做个属下,不得有误。在世人面前,我自会说因你水土不服,到得此间,就身染重病。本王怜香惜玉,无奈之下,只好送你返回北国。如此,也算保得我二人颜面。”   ——如此安置秋沁好,其实也是无奈中的最好办法。我自从北天关几番恶战之后,内伤加剧,连番奔波劳顿之下,已见凶险,恐不长久。死后若天刀无主,放任秋沁好肆意妄为,只怕祸乱天下。天刀流确实实力出群,善用则造福万民,一旦为皇帝掌控,自是大凶之物。为今之计,惟有拆散天刀流,北秋南朱,双分天刀。天刀流实力削弱之后,当不致于危害过烈。   秋沁好沉默一会,似乎在仔细考虑我的条件。隔了良久,盈盈拜倒,沉声道:“既如此,多谢王爷成全之恩。”此言一出,她无异于失去了统领天刀的机会,最多只能得其一半了。可看她神情之中,竟是真心快乐。   我不禁喑暗惊奇,低声道:“夫人,怎生你对那江听潮竟是如此一往情深?”   秋沁好沉默一会,叹口长气,幽幽道:“我虽性情冷淡,一旦动情,却是一生一世,永无更改。”   说到后来,声音已是微微颤抖,哽咽道:“王爷,你虽英雄骁勇,却不解这番儿女柔肠。无论听潮如何待我,我的心……终是随了他去……”   呵呵,我不解儿女柔肠么?   我听得一阵震颤,不知如何就想到雷泽,心下一阵刺痛,顿时又是气血激荡。不想在她面前失态,当下叹口气:“既然如此,本王不会勉强于你。夜已深沉,夫人就请安寝吧。”   秋沁好神情一松,低声道:“多谢王爷,恕不远送了。”   我忍住翻滚的血气,慢慢走了出去。   房门在后身后缓缓闭上。   我一低头,用衣袖掩嘴,接住呕出的血。   苦笑中,不知如何,又想到秋沁好那句“一生一世,永无更改”。   难道一旦动情之后,竟是如此百折千回,无可奈何吗?   雷泽在北国,听说要被处死了吧?   平生做事,从来不悔。只是这负心之罪,却是难免。如今,我总算要以命相还。 第105章 落日故人情   三十二、落日故人情   雷泽,京师   我进入南朝之后,为避人耳目,改做江湖武师打扮。不过我那一头白发却实在惹眼,我索性买了个大帽子,戴在头上,如此一来,再无人认出我就是他们口中的魔鬼雷泽。   我匆匆南下,路上听说南朝谢宰相因谋逆大罪被九族抄斩,倒也吃了一惊。但一时也顾不了许多,历经多日,赶到南朝京城。   入城后,但见大街上人迹罕见,行人个个神情惶然。我不免微觉奇怪,料是谢广宁一案牵涉太多,以至于民心震恐之故。时值正午时分,我腹中饥饿,就找了个酒楼吃饭。   这酒楼看上去倒也不错,但生意却不算好,稀稀拉拉只有几桌客人。我挑了个不受注目的角落坐下,要了一斤酒两斤牛肉,默默无语在一边吃着。一边吃,听到邻座酒客在低声议论什么,我隐约听到“北定王”三个字,顿时心头一凛,凝神细听。   说话的人年轻人面色青白,看起来分明有些酒色过度,此时正在直摇头:“那北定王真是奇怪之极,我听王府当差的宋大娘说,他那北定王妃可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呢,简直不逊于昔日的谢夫人。如此美女当前,那北定王爷居然不懂怜香惜玉,新婚不过一个月,把这娇娇新夫人送回了北方去,却反而把那叶飞白的寡妇接到家中,真搞不懂他想什么。据说那叶家寡妇还有孕在身,北定王这不是捡一顶绿帽子戴吗?”   另一酒客摇头道:“阿龙,你别老是去议论这些风月之事,绝无好处。”   那少年阿龙笑道:“有什么不能议论,想那丁珂平也不过一个脑袋两个胳膊,又有什么不同吗?他虽抵抗北国南下有功,可也没能杀得了雷泽,又算什么英雄。要是我阿龙,定要把那雷泽打得大败亏输,才算出得一口恶气。”   我听此言,淡淡扫了那少年一眼,但见他皮肤苍白,分明只是个浮华少年,不由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。   却听那酒客皱眉道:“阿龙,北定王爷做事自有他的道理。你可知道,这回要不是北定王爷巧谏皇上,救回谢广宁一案三万流涉之人,只怕因谢广宁案而死的人更多。城东边的阿富家,不过给谢广宁做过几天大厨,可不就是这么被抄家杀头么?多亏北定王爷,朝廷的搜捕行动也总算告一段落,大伙儿也可过上安心日子。否则还不知道要怎样天翻地覆呢!”   我听得此言,微微一愣。我在路上也听得谢事败之事,今日听来,连流涉都有三万之众,可见已成大案。丁珂平能设法救回这三万人,倒也难得。我对这位对手,心中越发暗生有些敬意。   只可惜,国分南北,他平生行事,总是阻碍我的作为。如今我虽已归隐,却怕北国自毁长城之后,如今朝中已没有我在外为将,更没有御锦在内主政,连天刀流江听潮也已病故。北国如今已是人才凋零。倒是南朝,如丁珂平、林清远、孟天戈之辈,俱是一时豪杰。我只怕南朝皇帝万一好大喜功,起了北伐之意,岂非大大不妙?思来想去,丁珂平此人,无论如何也留不得。   我再无心听两个酒客的议论,匆匆下了酒楼,向掌柜问明北定王府所在,悄悄寻了过去。   到得王府前一看,倒也气象壮观,似非一时之间建成,看来是什么官员的故邸被改做王府。我眼看正门防范甚密,就悄悄绕了过去,选了一处僻静所在,脚尖一点,飞身而入,悄然落在王府之中。定睛一看,眼前曲池回廊,环境幽静。林木丛中,依稀露出一个墙角,我闪了过去。   原来是一处花匠的屋舍,那花匠在房中整理花肥,忽然见我闪入,一惊之下就待惊呼出声!我笑了一声,急步过去,捂住他的嘴,低喝道:“不要叫,否则我杀了你!你不要慌,我只问几句话就走,明白了吗?”   那花匠愣了一下,明白过来,拼命点头,却全身发抖。我慢慢松开捂在他嘴上的手,花匠这才喘出一口长气,惊恐看着我,结结巴巴的说:“大侠……大侠要问什么?”   我沉声道:“你可知道,北定王现在何处?”   花匠迟疑一下,抖抖索索道:“王爷性情沉静,向来喜欢在书房静坐,却不知现在是否在那里。大侠,小人实在所知有限,还请大侠饶命——”   我点点头:“你不要怕,我不会拿你怎么样。但你也别把看到我的事说出去,否则我定会取你性命。”一边说,一边随手在桌上一抓,顿时坚硬的桌角变成粉碎,木屑从我指间落下。   那花匠看得面目失色,颤声道:“小人明白!小人明白!大侠只管放心。”   当下我问明书房的方位,放过那花匠,悄悄摸了过去。   丁珂平的书房之外,清竹掩映,竹叶迎风微微颤动,看上去倒是颇见清雅出尘。我想着即将见到这位平生对手,不免心中一阵激动。老实说,每次交锋他都戴着青铜面具,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。但无论如何,他那双如天火燃烧一般的眼神,我是怎样也不会忘记。   我悄然走近之时,听得里面隐隐传出人声,当下躲在竹林中凝神细听。   却听里面传出搬动桌椅之声,还有隐隐的刷洗之声,似乎有人打扫书房,看来丁珂平并不在。   就听一个年轻人声音道:“严叔,咱们王爷是怎么了?你有没有发现他这些天真是奇怪得很?”   一个老者应道:“王爷是有些奇怪,怎么老是在不断地凭空写着什么,想是他在默念什么兵法阵势吧?”   却听那年轻人道:“我看不是,反而就象在写字。他要写字,为何不拿出文房四宝好生写,这么不着痕迹的平空书写,倒象不想让人看了去。”   我心头疑云大起,丁珂平在写什么,如此不欲人知?   那年轻人道:“不错,想必王爷是在考虑什么重要事情吧。我一时好奇,偷偷顺着王爷的笔意写下来,居然是‘雷泽’二字!这可奇怪得很。”   老者道:“咱们王爷一代名将,智勇双全,以他做事的手段,又岂是我等下人所能明白。”   我听的暗暗一震!这丁珂平书空咄咄,如此每日暗暗写着我的名字,到底是为什么?我已被他逼得去国离乡,难道他还嫌不够?顿时心中杀气大起。   那两人还在议论,年轻人道:“是啊。我听赵大人家的书僮小伍说,前些日子皇上还有意派王爷带兵北上,趁着雷泽失踪,一举扫灭北国呢!我想可能王爷一心想着军机大事,所以情不自禁不断手划‘雷泽’二字。”   我心下一紧,暗暗哼了一声!   却听严叔应道:“那可也不一定。我也听说过,王爷不知怎的,竟然一口拒绝。还说什么‘苟能制侵凌,岂在多杀伤’,弄得皇上老大不高兴,罚他闭门思过呢。”   那年轻人叹道:“原来如此,王爷怎么这么想不开?以前北国把咱们打得喘不过气来。如今天幸他们自毁长城,逼走雷泽。咱们还不趁机把北国打垮,岂非坐失良机?”   那严叔叹了口气:“我也不明白王爷想什么。只是自那日后,他神情又沉重几分,想是担了很重的心事吧。”   那少年道:“严叔,你这么一说,其实我也大致猜出王爷心意。王爷他不想攻打北国,怕的应该一旦战事陷入胶着,势必兵祸连连,反而会害苦了老百性。可我只是不懂,以王爷的神威,没有雷泽阻挡,要想速战速决,拿下北国也并非为难。他为何不肯出战?听说王爷也曾在北国呆过,难道他心中,竟还怜惜那些北蛮子的性命,不肯多杀他们吗,要知道,他们可把咱们压苦了。”   那严叔叹道:“只盼王爷能早些想通,领兵北上。到时我南朝一统天下,也显得王爷盖世英雄的气概。咱们南朝被北国欺压这么多年,也好出得一口恶气。”   我静静在竹林中听着这二人对话,一时间,心潮起伏。对于丁珂平,我隐隐约约竟似多了一分了解。   南朝皇帝的决定,和我当日的预料几乎一模一样。我不攻打南朝,一旦他们喘过气来,也是要扫灭北国的。这一点,我决无看错。 第106章 潜入   唯一奇怪的是丁珂平,现在我被迫逃亡,本是他建立绝代功业的最好时机。这位不世出的兵法天才,要一统南北,实非难事。他为何竟甘冒得罪皇帝之险,宁可被罚面壁思过,也不肯答应北伐?难道在他心中,当真是‘苟能制侵凌,岂在多杀伤’么?   一时之间,我似乎隐约猜到了丁珂平的心事,可又似觉得对他的想法越来越不了解。这个人,我只怕是一辈子也无法弄明白了。但无可否认,我心头有了一些隐约的动摇。   这样的丁珂平,我还要杀他吗。   我随即用力摇摇头,晃掉脑中软弱的念头。   自然是要杀的。   无论如何,丁珂平连番用计,令我北国损兵折将,还射我一箭险些致命、害我获罪下狱。更何况,南朝皇帝有意用他为将,领兵北上。如今他虽拒绝,难保有一日顶不住皇帝的压力,终于对北国挥刀。我虽已不是北国之将,却又怎能坐视他人对北国不利?   所以——必杀此人。   我无声无息走入书房里,里面两个家仆还在议论不休,看到我进来,顿时愣住!   我一掌打倒年轻人,随手抓过老者,淡淡笑道:“告诉我,北定王在哪里?”   那老者动弹不得,一脸苍白,颤声道:“你找王爷做什么?”   我看他竟然有胆反问我,倒也佩服,眼中故意露出凶恶之色,悠然道:“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?你再不说,我就一掌劈了你!”   那老者神情害怕已极,却拼命支撑,咬牙道:“你不说清楚,分明是想不利于王爷!我……我决不告诉你!”   我眼看此人倒也硬气,微哼一声,轻轻用力在他胸口一拍,那老者顿时倒地昏了过去。   我抓起那年轻人,喝问:“说,北定王在哪里?”   那年轻人眼见老者被我打得昏倒,脸色顿时发白,颤声道:“大侠,不要杀我,不要杀我!”   我看得心头暗叹一口气。看来北定王府中,有忠直之辈,也有这等贪生怕死的小人。当下喝道:“你若不告诉我北定王在哪里,我自不会留你性命。”   那年轻人颤声道:“大侠,王爷和叶夫人一起在后……后花园……”一边说,一边簌簌而抖。我才问明后花园所在,那年轻人已是吓得昏了过去。我想起此人刚才还豪言要一统北国,踏马天下,不由冷哼一声,随手把他扔地上,又踢了一脚,这才离去。    时值隆冬,后花园中万树梅花一齐怒放,如雪如云,暗香幽雅,颇为美丽。我穿行在梅林之间,每走一步,心跳就激烈一分。   这一次,我总算要见到丁珂平。   我要找他问明天戈的下落,我要杀他——   我早已一无所有,但我却尚有未了之事,必须在他身上了结。   日色暗沉,天风如刀,狠狠刮在我脸上,我只觉热血激扬。无论如何,丁珂平也算得当世豪杰。这一场英雄之战,我就算败亡,也再无遗憾。   梅花林中,隐隐有琴声传来。我虽不通音律,却也觉得那琴声极是好听,只是太也凄凉,隐隐有无限思慕之意。既有琴声,定是有人,想是丁珂平就在附近。当下循声而去,但见梅花林内的小小石亭之中,对坐着两个人。那男子一身青衣素服,背影竟是异常熟悉。   我心头一动,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念头跳入脑海,却一时无法理清。   这青衣男子,自然就是丁珂平了。他的对面,还坐了一个白衣女子,样貌颇秀丽,但头上戴了一朵白花,神情憔悴异常。我眼看她肚腹微微隆起,却是个孕妇,料她就是今日被人提起的叶寡妇柳洄雪了。想起今日酒客的议论,不免心中暗自奇怪,觉得这丁珂平也是难得的英雄人物,怎就如此好色,强把这寡妇留在府中不说,偏偏此女还是个孕妇,此事实是难解。   原来这琴声正是柳洄雪所发,她一边低头弹琴,一边落泪,泪水流下,已凝结成冰,神情竟是凄苦欲绝。口中低声唱着:“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,但为君故,沉吟至今……”   就听那丁珂平轻轻一声叹息,我得这声低得若有若无的叹息,越发生出异常熟悉之感,心头一阵狂跳,似乎有一个可怕的答案就要揭开!   耳边传来丁珂平悠悠道:“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……”他的声气颇为微弱低沉,有些中气不足,似乎在慢慢品味着这几句话,言下大有沉吟低徊之意。隔了一会,徐徐道:“柳嫂子,你弹这曲调,又在思念叶兄了吧?你怀有身孕,莫要如此悲伤,徒然自损,还影响孩子,这可是叶兄留下唯一骨血。”   柳洄雪低低叹息一声:“王爷,这些日子多亏你相助,还把我接到府中照应,柳洄雪感激不尽。但近日已有闲言议论,只道我二人有甚苟且之事,柳洄雪微贱,原不在乎他人言语。可王爷光风霁月,怎能忍受这等不实之辱,还是请王爷稍避嫌疑,让我离府。柳洄雪自会照顾自己。”   丁珂平微咳了一声,低声道:“柳家嫂子,你莫要管那些闲言闲语,我丁珂平做事,怕得何人议论?叶兄为国而死,你是他妻子,我自然要好生照顾。倒是有个不情之请,只求嫂子应允。”   柳洄雪道:“王爷如此说,柳洄雪惶恐。但请吩咐就是。”   丁珂平身子微微一弯,又是两声闷咳,顿了一顿,这才道:“我想拜叶兄为兄,收嫂子腹中胎儿为义子。如此一来,若还有人敢有伤嫂子清誉,我定不饶恕。”   我发现丁珂平定有重病在身,说话时颇有不对。看他这番作为,倒是侠义。   柳洄雪热泪盈眶,哽咽一声:“王爷,你如此高义,柳洄雪感激不尽,只是愧不敢当!”说着哭倒在地。   丁珂平起身扶她,叹道:“从此以后,就请叫我兄弟吧。”他扶起柳洄雪时,微一侧脸,我终于看到了他的样子。   陡然心头有如一道焦雷劈过!   刹时间,身边万物已成天荒地老,天地万物也已混沌一片!   这张脸,我如何不熟悉?在无数个夜里,无数个梦里,我如此渴切地想着这个容颜,心心念念,时时难忘这张脸的主人。我曾经如此的狂热爱恋,又曾经如此的痛恨入骨,却难免无限牵挂。   这是孟天戈,这是孟天戈,这是孟天戈呀!!   苍天,这是怎么回事,这丁珂平竟是——孟天戈!   我眼前景象似乎在飞速旋转,一切,变得如此虚空,一切可又如此清晰。   孟天戈。   原来如此……   寒玉湖边,乍见那个光焰耀世的惊鸿照影,已是注定一生倾心。营帐中,大病的孤清女子,更令我柔情暗生。星光依稀的寒夜,沉默着躺在我怀中的人儿,又令我又如何心醉神迷!   可她毕竟是孟天戈,英雄肝胆、傲骨豪情的孟天戈。   在这江山之赌中,我失去了她。她斩断一切,化身丁珂平,成为我平生劲敌。   原来,大青谷中的一切,本不是我的幻觉。可笑我还自欺欺人!   呵呵,是因为不愿面对那个残忍而真实的她么?   那大青谷中的伤心一箭几乎令我断魂,更有反间计送我入狱的刻骨难堪……   若是丁珂平所为,我会杀他,但也会欣赏他。要知道战阵之上原本不择手段,取胜就是唯一目的。   可那是对我的敌人而言啊!   我虽几次三番设计丁珂平,却实不忍置孟天戈于死地。即使我已隐约猜到一些真相。   我又怎能忍受我最心爱的女子,正是处心积虑要杀我的人?   伤彻心肺、寒彻心肺!   我忽然想起了丁珂平和我初次对阵,她必欲杀我的气势。   原来一直以来,她都是我的敌人。   早在昔日攻城,她就用三只铁弓挽箭偷袭过我。我甚至在此战后养伤半年。而她甚至一直不曾说明,就这么看我如莽撞少年一般对她痴心热恋,徒生笑话!   一直以来,她在骗我……   呵呵,只是骗我而已。   总算揭破了一切,这份痴愚不堪的迷恋,也该到头。   更何况,她至今是南朝大将,皇帝甚至令她领兵北上。这个极度光芒四射,却又危险无比的女子,竟成了北国最大隐患!   罢罢罢!   我狂笑起来,慢慢走了出去。   孟天戈,你要做丁珂平,就做到底吧。   我们——必有一战! 第107章 约战   亭中二人忽然看到我,都是一怔。   孟天戈神情不动,眼中却忽然现出炽烈灼目的光彩。她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看着我,如冰也如火,似乎平生的情感,都已在其中郁郁燃烧起来!   然后,她平静的微笑了,悠然道:“雷泽,是你。”   此言一出,柳洄雪顿时变了脸色,微微惊呼一声!孟天戈看了她一眼,不动声色,把她护在身后。   我一步步走了过去。   她一言不发,就这么看着我。我甚至怀疑,我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似乎是快乐也似乎是痛苦的情绪。   我缓缓开口,沉声道:“丁珂平,在下特意南下,只为约你一战。”   孟天戈闻言愣了一下,眼中神光变幻不定,喃喃道:“你叫我——丁珂平?不错,我就是丁珂平。”她忽然大笑起来,一边笑,一边缓缓站直。   我注意到她刚才还面带病容、神情憔悴,此刻却已傲然肃立,整个人散发出无坚不摧的凌厉剑气。   我狠狠忍住声音中的激动,沉声道:“你我对敌多次,各有胜负损伤,我对阁下无限佩服。雷泽何其有幸,能得你为平生劲敌……只可惜我们即为敌人,我就唯有杀你一路,否则便死在你手。这——是我对一个对手的最大尊敬!”   不错,抛开她那个孟天戈的身份,这就是我想对丁珂平说的话。   ——即使她是孟天戈,我也只能说这句话。   儿女柔情已杳,英雄意气,却原本如此。   孟天戈,我们同为当世神兵利器,各有立场,原本难以并存。抛开一切温柔的假象,我愿给你足够的敬意,和你最后一次对决。   孟天戈静静听我说话,嘴角现出一丝平静的笑容,缓缓道:“好。阁下不死,北国之祸难消。我原本也数次有杀你之意。能放手一战,确是好事。不过,今日我尚有事待办,恐难从命。明日清晨,城外翼天峰绝顶,我静候阁下。”   柳洄雪闻言,顿时惊呼一声!   孟天戈对她淡淡一笑:“不急。”回过眼,平静地看着我。  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,可我已无法在这双明亮如星光、冷漠如深海的眼中看到任何情绪。   孟天戈,你错了。   我虽不死,却也再不可能为将征南。那个朝廷已彻底背弃了我,我不会再回去。我唯一放不下的,只是故国而已。我已是孤臣孽子,可以放弃一切鄙视一切,甚至考虑过和孟天戈一起退隐世外,但我永不会不顾北国安危。   可笑的是,你要杀我的理由,竟和我对你的杀机如此相似。   我活一天,南朝就不安一天。可留你孟天戈在世,北国也是颇有刀兵之险。   英雄肝胆本如铁,不必折心以问!   天际密云郁郁,云层中一点微薄阳光洒下,照映着她天火一般灿烂酷烈的容颜,她整个人的轮廓微见晕彩,似乎就要融入日色之中。   浮云游子意,落日故人情!   然,所有往事,都将绝于明日。   我缓缓收回目光,沉声道:“如此甚好。在下告辞!”再不看她一眼,大步而去。   我甚至未做任何防范。   只因我知道,骄傲豪情如孟天戈,此时此地,定不会做任何暗算。我对她的了解,只怕已深入骨髓和灵魂。   不知何时,天风狂啸,郁郁飞雪。   我在客栈中,静静看着窗外雪花,慢慢喝酒。   天已将黑,我要吃饱喝足、睡够一觉,好生养精蓄锐,以备明日一战。   饭后我早早入睡,不知过了多久,忽然被某种接近痛苦和渴望的情绪逼得悠悠醒转。   我坐了起来,静静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,忽然生出一个强烈的渴望。   明日我就要与孟天戈做最后的决斗。这一战后,无论是我死或她亡,都意味着不再相见。   我忽然想再看她一眼。   这个念头如火苗般在我心头漫延,终于燃烧起来,就如狂烈的野火,狠狠灼痛着我。   孟天戈……   我沉思一会,终于决定,最后放纵自己的心思一次。我要潜入北定王府,悄悄再看一看她,却不要她知道。   我想,我并不留恋她。   只不过,既然必然面对一个死亡,我对前尘往事做一个回顾,有何不可?   这没什么奇怪的,我当然不再爱她。   但我要去看她,她和我的过去已纠葛成一片,无可分辨。   我披衣而起,悄然而出,直奔北定王府。   天色昏黑,只有皑皑白雪泛着银光。我每走一步,就在地下踏出一声轻微的声音,在静夜中听着,就如一声微薄的叹息。   终于,我又置身于北定王府之中。   我本想找一找孟天戈的住处,却忽然注意到远处尚有一点孤灯,不禁暗暗奇怪。如此大雪飞扬的寒冷夜晚,是谁深夜不寐?心头想着,悄然无声地走了过去。原来,亮灯的是孟天戈的书房。   此时,房中正隐隐传出低低的琴声。一个清秀修长的剪影,被晃动的淡淡灯光映在窗前,正自低头抚琴。   这个身影,我自是刻骨铭心——正是孟天戈。   想不到如此深夜,她尚有心思抚琴。看来,孟天戈对明日的决战,已成竹在胸。   我微一细听琴声,却不禁愣住。   那曲调竟是隐隐熟悉,分明就是日间柳洄雪所弹的曲子。我虽不解音律,却也记得柳洄雪的低低吟唱之声:“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,但为君故,沉吟至今……”   孟天戈的琴声没有柳洄雪的凄苦欲绝,却越发沉吟惆怅,似有无限心思尽在其中,一如长河日暮,虽仍是气象万千,却已将黯淡消沉。   我忽然就这样愣住。一时之间,风雪虽狂,我却似已痴了。   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呵……   孟天戈,你在为谁沉吟至今?   如此风雪如此夜,你却弹着这样风调清深的曲调,这到底是为了什么?   我忽然想起,日间那书房中两个仆人的议论。他们说,她近日总爱沉默着平空书写“雷泽”二字。   孟天戈,你书空咄咄地写着我的名字吗?   你到底在想着什么,我在你心里又到底意味着什么?   一时之间,我心乱如麻,隐隐约约的情意却不由自主,郁郁燃烧起来。   大雪更紧,北风凌厉如刀,刮在我身上,一片彻骨冰寒。我不知站了多久,慢慢已是满身积雪,似乎就要埋葬在这一片暗淡的白色之中。   但我却已无法挪动一下,只能静静地立着,如痴如醉,听着书房中低沉的琴声。孟天戈还在不断地弹,忽然琴声微微一顿,她身子弓了一下,沉闷地咳了起来。我心头一凛,情不自禁,缓缓走了过去。   我知道孟天戈最是骄傲不过,定不愿让我看到她此刻的狼狈,是以加倍小心,脚下毫无声息。   她想是咳得狠了,未必注意到外面有人。我就这么矗立窗前,透过窗缝,看见她正斜在竹榻上,咳出一口血,平静地慢慢用手抹去嘴角血痕。这一举手之间,我发现她十指都在隐隐渗着血丝,分明是被琴弦割伤。   呵,她就这么一边咳血一边抚琴,可有多久了?   我心头忽然就如被什么锋厉的东西捅了一下!日间已发现孟天戈身子大是不妥,想不到竟在咳血,这样的情形,她为何还一口答应和我决战?   我心思激烈起伏,无限的往事纷繁杂,如洪水般一起涌入心头,压得我几乎爆发。   我慢慢把手伸入怀中,握住一物。   那是她割给我的一束头发,是在我最恨她的时候,竟也无法丢弃的东西。   不知如何,我想起了大青谷中,那个半梦半醒的相遇、冰寒的亲吻,还有我的灵堂之前,她乍见我未死之时,忽然变得狂喜如火的目光。   孟天戈,到了此般地步,你的心意,我终于彻底明白。   你如此冷酷如刀锋、夺目如骄阳,却在夜半无人时,用琴声念着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;无可言说地在虚空中写着我的名,心心念念……   我美丽而危险的敌人呀,为何在你刚硬冷漠的夺目光焰之下,竟藏着如此的刻骨深情!   我要拿你如何是好?   大雪就这么扑天盖地的下着,我的心却一会儿狂烈如火,一会儿寒冷如冰。就这么静静守在她窗前,看着那个骄傲强硬而憔悴不堪的身影,一声也不能出,心思却似已飞越了天荒地老、宇宙洪荒。   明日决战,该如何去做,我要好好想想…… 第108章 尾声 云深不知处 尾声云深不知处 在北定王与雷泽的翼天峰一战中,没有人知道当时发生过什么,待事后大队官兵得到消息,战战兢兢上山捉拿雷泽时,翼天峰顶已是空山寂寂、寥无人迹。 地上有一些零乱的打斗痕迹,以及一两处隐约血印,峰顶方圆十丈之内,山石崩摧、草木灰飞烟灭,无一幸存。可见得发生过一场异常惨烈的决杀。上山的官兵都看得为之色变。 然,北定王和雷泽,却都已失踪。 南朝北国,为之震动。 世人对这两位绝世英雄之战,难免无限思量。 有人说,二人是激斗中掉下悬崖,同归于尽。 也有人说,其实只死了一人,却不知道死的是谁;可剩下那人,似乎也看破世情,就此绝迹红尘。 还有人说,二人斗到后来,毕竟英雄惜英雄,住手不打,其实都还尚在人间,只不过就此隐居,所以没人找得到而已。 然,无论世人如何猜测,北定王和雷泽从此不现人间。 日子一久,这惊天动地的翼天峰一战,也就渐渐被人淡忘。 唯有翼天峰顶,周天寒彻,云深不知处。 春天,江陵城中。 林清远独坐春风杨柳之下,正自诵读《道德经》,祈清羽却匆匆走了过来。喜气洋洋地说:“林师弟,牧师兄来看你了。” 林清远丢下经书,喜道:“好啊,咱们师兄弟三人很久不曾相聚了,牧师兄镇定北天关这一两年,更是久已不通音信,今天难得他有空来,咱们可要好好聚聚。” 祈清羽笑道:“牧师兄这些年为国尽忠,好好一个武当真人,竟去做了边关大将,可真是难得之极。哪里象你,明明是世袭武英王,却一味冷淡避世,只知道诗书自误。” 林清远淡淡一笑道:“祈师兄,你都已辞官这么久,若到今日还看不破朝政之事,却也太痴。我这个武英王本是做得无可无不可,剑在天下,心却不在红尘。朝廷中再怎么天翻地覆,也和我无干。” 祈清羽微微苦笑:“皇上这两年越发忌刻好杀,朝廷中人人自危。我苦劝几次无用,索性辞官,倒也图个清静。只有那牧师兄,好好道士不做,却听了那北定王丁珂平的言语,巴巴地镇守北天关。一晃就是几年。要说我痴,我看牧师兄才真是痴人。” 林清远道:“幸好雷泽去后北国无人,虽有铁图偶兴战事,却不成气候。那盘兵海上的御锦,看样子也难成大器。朝廷中本也打过北伐的主意,但没有得意的大将,难以成功。现在边关尚算平静,牧师兄也总算难得忙里偷闲一回。咱们别说了,快去见他吧。” 再看到牧清野时,林清远心头不由一阵感慨,这位昔日高大英俊的武当大师兄,如今已是满面风霜,鬓间星星。只是他眉目之间,越发多了一番英风豪情,看来塞上风云,已令昔日的剑客淬炼得沉雄苍凉。 他的手中竟还牵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孩儿,大睁着一双清波盈盈的眼睛,微侧着头,好奇地打量着眼前两个男子。神情在骄傲中带着一点天真,虽是小小年纪,却异常美丽可爱。 牧清野看到两位师弟,双眉一扬,笑着快步走了过来。 林清远看着师兄微现苍老的身影,心头一热,急奔过去,祈清羽也几步冲上,师兄弟三人抱成一团,不知不觉中,都已是热泪盈眶。 良久,林清远平静下来,微笑道:“牧师兄,这些年你可辛苦得很呢。” 牧清野豪爽地笑了笑:“是啊,现在我已老了。” 祈清羽听了,忍不住叹了口气:“牧师兄,当年那北定王丁珂平失踪之前,荐你为北天关之帅。对你而言,也不知该算好事还是坏事?你虽从此立下赫赫战功,却从此金戈铁马,再也不能解脱。” 牧清野淡淡一笑:“当日北定王禀奏皇帝,拜我为帅,其实也深出我的意料。我本无心富贵,但北定王的一封遗信却说服了我。无论如何,北天关总是要有人驻守的。兰韵死后,我似已对什么都不在乎,倒是在北天关与军中众兄弟同生共死之时,我反是找到了几分做人的活气。那北定王……想必她早已看透了我。我以前虽一直恨她,这件事情却要谢谢她。” 林清远的脸色微微一暗,隐隐约约,心头念起那个傲视天下的绝伦身影,低声道:“她那样的女子,独来独往,纵横天下,原本不在意别人怎么想的。” 祈清羽听得二人议论,不由一愣,脱口道:“什么女子?你们到底在说谁呀?” 牧清野抬头看了看师弟,洒然一笑:“祈师弟,想必你不知道吧?那北定王丁珂平,其实本是天南孟天戈,却是当世第一位奇才女子。孟天戈为人英雄豪情,纵是她的敌人,也是无限佩服的。” 祈清羽闻言,一下子呆若木鸡,好半天才反应过来,喃喃道:“女子?北定王竟是女子吗?” 他眼中现出茫然的气色,几乎有些语无伦次,呐呐道:“我虽与他相处不多,却印象深刻之极!还记得当日谢广宁一案发作,皇帝流涉刑徒三万,哀声遍野。全靠那北定王在金殿之上,故意和我一番争执,巧谏皇帝,令他改变主意,这才救下三万囚徒!事后,我对此人异常佩服。他失踪之时,我还为朝廷痛失栋梁,大为伤悼。这样的绝世奇才,难道竟是个女子?”他口中说着,神情变幻不定,一时之间,竟不能成言。 林清远悠悠苦笑道:“祈师兄,你不知道也不奇怪,那孟天戈平生做事,肝胆如铁,原非盈盈弱质。你看不出来,却也平常得很。” 祈清羽挠挠脑袋,呐呐道:“那……怎么你们都知道?” 牧青羽苦笑道:“以前我们曾和她打过交道。”心头却暗暗苦笑——岂只是打过交道?这番风云际会,令他得到了兰,却也失去了兰。悠悠往事如烟,此生此世,却再也无法忘却。 祈清羽眼中现出羡慕的气色,叹道:“果真如此,这孟天戈真是厉害之极。她与雷泽决战前的下午,尚且面见皇帝,推荐牧师兄镇守北天关,保得边境安定。又当众拜柳洄雪为义姐,认她腹中孩子为义子,收养叶飞白的孤儿寡妇。更将天刀信令一分为二,令那北定王妃秋沁好与我朝朱震天双分天刀流,以免天刀流无人能制,势不可挡。这番安排,大是周密。显然她决战之前,已有绝死之志,却还是深谋远虑。如此绝代巾帼,只可惜我不曾有幸和她详谈。现在想来,实是遗憾之极!” 林清远听得微微苦笑,暗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你以为那是好事吗?一见之后,不过刻骨铭心而已,从此不得解脱,有甚好过?” 祈清羽愣了一下,看着师弟沉默而微带痛苦的眼神,不觉默然。 牧清野轻轻抚了抚怀中女儿的头发,悠悠道:“孟天戈的惊世光芒,原本不可能久现人间的。那日翼天峰一战之后,再没有人找得到她。也许反是好事。” 祈清羽皱眉道:“说来也怪,当日北国雷泽不知如何竟寻到京中,向北定王下了战书。可二人上了翼天峰之后,竟无一人下来。后来,朝廷派出很多人上山搜寻,却再未找到一丝踪迹,二人就此凭空消失,也不知怎么回事?” 林清远苦笑着,缓缓道:“要以我看,倒觉得他们只怕是英雄惜英雄,打到后来,再也不能下手,终于弃剑归隐。那日我去北天关之时,就已看出孟天戈对雷泽颇有情谊,要知道孟天戈曾在北国与雷泽相处半年,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怎样的事情和情感,又有谁明白?” 说着,他缓缓叹息一声:“不过,无论他们后来到底是生是死、是聚是散,也只是他们自己的事情,与人无关。其实,他们也不再需要别人的关注,放他们平静就好。”说到后来,心情激荡,一时之间,难以言语。 牧清野怀中的小女儿,看着林清远眉头紧皱的样子,嫣然一笑:“叔叔,你不高兴吗?为什么不高兴啊?” 林清远一时无言以对,只好苦笑。 牧清野点了点头,悠悠道:“我曾经异常痛恨此人,但到现在,我也只愿她还没有死。那女子——确是当世豪杰。也难怪兰……”他叹一口气,不再说下去。 言谈之间,牧清野的小女儿已颇不耐烦,挣脱父亲的手,跑了出去,折了一根柳枝,在春风中摇摇摆摆轻轻挥舞,依稀可辨是一套剑法。 祈清羽大奇道:“牧师兄,你这女儿厉害得很呢。这路清风剑法,我直到十五岁才学会,这丫头小小年纪,居然也在学了!” 牧清野苦笑道:“小丫头野得很,从小喜欢练剑,不过天分倒也不错。” 林清远看着小女孩在春风杨柳中起舞的样子,恍忽中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曾经一剑光寒十三州的灼目身影,不由轻轻叹了口气。 天戈,但愿你还在人间。 但愿你幸福。 即使——你的幸福中,没有我。 他看着白云悠悠中南方的天空,淡淡微笑了。 (全书完) ╔☆→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←☆╗ ┊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霎紫明嫣】整理 ┊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 ┊ ╚☆→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←☆╝